一
清同治年間,臨唐州的郎中高德麟進山採藥,正忙碌間一陣腥吹來,只見一條碗口粗的吹風蛇出現在不遠處,昂起頭發出嘶嘶聲。幾乎同時,一隻老虎出現了,跟著便是一聲虎嘯。高德麟嚇得三魂出竅,眼前一黑暈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高德麟醒了。前面一隻老虎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不遠處,那條吹風蛇已斷成兩截,血腥之氣瀰漫在四周。高德麟再也顧不得採藥,一路狂奔回到了家,尋來一位幫手,重新回來,把死虎抬下了山。高德麟用虎骨泡了兩壇虎骨酒,又做了幾帖膏藥,餘下則藏了起來。
這天,一位老頭找到高德麟,說腰疼。高德麟號完脈,拿出一帖虎骨膏藥,說:「不妨,貼個虎骨膏藥就好了。」哪料五天後,高德麟被拘捕了——老人死了!屍體發黑,老人的兒子狀告高德麟。如今仵作已驗過屍體,結論是:中毒而亡。從老漢貼在身上的那帖膏藥中,也驗出了有劇毒。高德麟傻了,原原本本的把事情說了。縣官大喝到:「一派胡言!天下哪有這麼離奇的事。吹風蛇怎會無端挑釁老虎?虎蛇相鬥,你居然能死裡逃生。」
高德麟慌忙叫道:「大人,我與那老漢遠日無冤近日無仇,我為什麼要害死他啊?」
縣官沉吟片刻,說:「畢竟人命關天,本官不得不辦!」說到這兒,宣判:「高德麟醫術不精,致病人中毒而亡,雖罪不可赦,但情有可原。罰銀五百兩,交給原告作為補償。」
這一下,高德麟傾家蕩產了,官司完後便不知去向。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這天,臨唐州突然鞭炮齊鳴,一家藥鋪開張了,老闆正是高德麟!
人們紛紛趕來祝賀,高德麟熱情招待。正這時,有人叫了一嗓子:「當年那個治死我爺爺的郎中回來了?看樣子發財了,今兒手頭緊,想向你討個吉利。」
高德麟看去,是一位面皮黝黑的青年後生。有人連忙低聲說:「這是當年讓你傾家蕩產的那位老漢的孫子,叫李天生。自老漢的兒子拿了你那五百兩銀子後,就開始吃喝嫖賭,不但敗了家,還落下了髒病,夫妻雙雙病死。李天生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如今是個街頭混混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好。」
高德麟迎了過去說:「都是老夫當年醫術不精,慚愧慚愧。」跟著便掏出五兩銀子放在李天生手中。李天生嘿嘿一笑,走了。可哪知幾天後,李天生又來了,高德麟只得將十兩紋銀交給李天生,突然身子一軟倒在了地上。李天生急忙彎腰扶起說:「咋了?」
高德麟說:「突然眩暈,能把我扶進房嗎?」
李天生扶著高德麟走進房間,高德麟倒身睡去了。李天生回身剛走到門口,看到桌子上放著一錠大銀,他探身一把抓住,卻拿不動。
「是小扮嗎?」高德麟突然說話了。李天生應道:「是。」
高德麟翻身坐起問:「為何還不走?」李天生指著那錠大銀說:「怎麼拿不動?」高德麟說:「是用木頭做的,釘在桌子上,自然拿不動了。」
原來自得知李天生的情況後,高德麟便打定主意想讓他改邪歸正。他想要試探下李天生的人品,便先故意暈倒,試探李天生有無善心,然後再用一錠假銀子試探李天生是否見財起意,沒想到李天生真就去拿。這時高德麟故意問話,若李天生是虛偽小人,一定會偷偷溜走。哪料李天生不但答聲了,反而還直白地問為啥拿不動。足見他人雖無賴,卻也實誠。
李天生要走,高德麟又說話了:「小扮留步,我有一言相勸,討錢是乞丐所為,掙錢才是男兒本分。你已到婚配年齡了,哪家姑娘願嫁給一個乞丐?小扮可要想仔細。」
這一句說到李天生心裡去了,他早就看上了一位姑娘,可人家看不上他。高德麟眼見話起作用了,連忙又說:「如今我這裡缺個幫手,不知小扮是否願意?小扮不必急著回答。」說到這裡,又拿出五兩銀子,交給李天生,「再給你五兩,且去任意享樂。待沒錢後便回到老夫小店當夥計自己掙錢。若再想白白要錢,一文不給!」
李天生接錢在手,想了想說:「好,就這麼定了。」
二
兩個月後李天生來了,不但勤快,腦瓜子也好使,高德麟非常滿意。
這天,高德麟把李天生叫到身邊說:「我想給你說門親事,女方是張廚子的女兒。」
「真的!」李天生頓時兩眼放光,他早在兩三年前就看上了人家。
高德麟說:「我已跟張廚子說過這樁婚事了,但張廚子卻說若是你,他就不答應。但若是老夫的義子,那就……」
李天生立刻跪倒叫道:「我從小就父母雙亡,已把您當成了親生父親,怕您嫌棄我不敢說。現在,父親大人在上,孩兒給您磕頭了。」
高德麟扶起李天生說:「兒啊,從明天開始,你跟著爹好好學習醫術。以後這家藥店就是你的了,我也能安心頤養天年。」
從此,李天生便慢慢接管了藥店。這天,高德麟把李天生叫到房間說:「當年你爺爺中毒而死後,我將所有虎骨都燒燬了,如今想來其實並非為父醫術不精,而是事出有因。」接著便把偶遇虎蟒相鬥的事說了一遍。最後指著桌子上那兩壇虎骨酒說,「老虎惡鬥巨蟒,生死大戰時,體內的所有精氣神都集中在筋骨上,至死沒有消退。身上也被巨蟒咬傷了好幾處,可見巨蟒中的毒液已經滲入到老虎體內,並附著在骨頭上,所以這虎骨上既有老虎的凶氣,又有蟒蛇的毒氣,為父想了多年,都無法化解其中老虎的凶氣和巨蟒的毒氣。如今把這兩壇虎骨酒交給你,須好好保管,一旦能化解掉,這虎骨酒必有起死回生的效果。」
三個月後的一天,李天生突然找到高德麟,叫道:「怪事怪事……」原來,李天生的媳婦收拾房屋時,無意間手觸到了虎骨酒,卻大叫:「手腕子好燙。」
李天生這個奇怪,一眼看到媳婦手腕上的玉鐲,當即便眉頭一挑,讓妻子把玉鐲退下,自己拿在手中去接觸酒罈,燙得李天生差點沒把玉鐲扔掉。
聽李天生說完,高德麟沉吟好久,突然手舞足蹈地叫了起來:「玉,自古便是祥瑞、鎮邪之物,正好能鎮除虎骨酒裡老虎的凶氣和巨蟒的毒氣。你現在就去院內挖個坑,然後把這兩壇虎骨酒和家中所有的玉器都放進坑內填埋上。」
半個月過去了,李天生問:「要不要挖開看看?」
高德麟說:「不能。玉鎮凶、毒之氣,必是番龍爭虎鬥,貿然挖開我擔心發生意外。既然有老虎的凶氣,狗一定會感覺得到。你在上面擺上根骨頭,然後牽條狗來,若狗去叼骨頭,就證明裡面沒事了。」很快一條狗被牽來,奔著那骨頭就衝了過去,哪料剛跑了幾步,一聲哀鳴,便夾起尾巴掉頭逃得無影無蹤。
又是半年過去了,狗終於叼走了骨頭。李天生又要挖開。高德麟說:「還不行,現在已是春天了,你去上面種些花草,然後再定!」
又是三個月過去了,花草長勢茂盛,高德麟這才讓動手。當二人看到滿坑的碎玉,驚得直吐舌頭。李天生抱出虎骨酒,倆人回到房間,打開泥封,一股淡淡的酒香飄出。李天生說:「我喝一口,試試效果。」
「不行!」高德麟脫口叫道,「爹還是害怕,萬一……當年這東西曾害死了你爺爺,爹不能再讓你出什麼閃失了。」說完,突然抱起那壇虎骨酒,仰脖喝了一口。李天生驚叫:「爹這是幹啥?」高德麟說:「無論爹是生是死,你都須記住,醫者父母心,切不可貪財忘德。還有,從現在開始,你要仔細觀察爹飲酒後的反應,隨時記錄。」
兩個月過去了,李天生發現高德麟居然長出了黑髮,不禁大喜過望。高德麟臉上雖很得意,但心裡卻隱隱有股不祥的預感。又是半年過去了,高德麟已是黑髮過半,看上去年輕了十多歲,酒量也恢復了,沒事就去喝兩口。
這天,高德麟醉醺醺地回來了,李天生讓媳婦給高德麟沏茶,自己則去坐診,一忙就到了晚上。回店後,發現媳婦正在垂淚,李天生忙問:「怎麼了?」
媳婦捂著臉哭了起來。原來,當媳婦端著茶水,送到房後,高德麟趁媳婦遞茶水的工夫,一把抓住媳婦的手,要強行非禮。媳婦拚命掙扎,終於掙脫而逃。
李天生哪裡肯信,說:「爹怎麼會幹這種事?」媳婦沒再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地哭。
轉過天,李天生來看望高德麟,只見高德麟正細細梳頭呢。李天生問:「爹酒醒了?」高德麟嗯了聲,說:「一會兒爹要出去一趟,不必等爹回家吃飯了。」
看著高德麟的背影,李天生愁眉不展,爹近來太反常了。不行,我要跟著去看看。只見高德麟來到酒樓,沒一會兒就出來了,身邊多了一位五旬開外的男人,倆人走向臨唐州最大的妓院……
三
掌燈時分高德麟醉醺醺地回來了,李天生說:「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高德麟說:「沒事,爹如今越活越年輕。」說到這裡眼瞟向了李天生夫妻的內房,「爹是想告訴你件事,虎骨酒賣了個大價錢。」
李天生說:「賣給誰了?」
「自然是貴人!」高德麟得意地大笑起來。
原來一個多月前,高德麟在街上閒轉,遇到了當年那位縣官。如今他已官居禮部侍郎,辦完差回京路過臨唐州,便微服來了個故地重遊。高德麟清楚當年那案子,可大可小,其實人家對自己有救命之恩,於是強拉著侍郎喝兩杯。酒過三巡後,侍郎奇怪地問高德麟怎麼不顯老。高德麟把玉鎮除虎骨凶、毒之氣等事說了出來。侍郎眼珠亂轉,嘿嘿笑著請高德麟明天再喝。從此二人隔三岔五地就聚在一起,先是喝酒,後來發展到了嫖娼。今天倆人出得妓院後就又去喝,席間侍郎問道:「高郎中,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回京覆命嗎?實不相瞞,如今皇上得了怪病,太醫院束手無策。你那虎骨酒,若真能有這麼神奇的效果,你敢不敢為皇帝治病?須知自古富貴險中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可想清楚!」
高德麟剛說到這兒,李天生脫口叫道:「他那麼大的官兒,別說要咱的虎骨酒,就是要咱的命,也是易如反掌。可為啥兜這麼個大圈子?」
高德麟說:「無非是想坐收漁翁之利。若治好了皇上的病,他出來領功。要是有個閃失,他不但推得乾乾淨淨,反而還會落井下石。不過他有句話說得很對,自古富貴險中求。兒啊,爹活不了幾年,你卻正是青春鼎盛,爹想讓你去為皇上治病,咱的虎骨酒定會治好皇上的病,到時你不但光宗耀祖,還能福蔭子孫。」說到這兒,又瞟向李天生夫妻的臥房。
李天生明白了:這是要把自己推向火炕,看這樣子,他還真打起了媳婦的主意。
「我不去!」李天生臉色鐵青地說,「爹說過,醫者父母心,切不可貪財忘德。況且虎骨酒的效用至今沒搞清,絕不能用在病人身上。」
高德麟笑了兩聲,站起身說:「說得有道理。不過,爹想再好好看看那虎骨酒,給爹一壇如何?」
李天生說:「本來就是爹的東西,還跟孩兒商量啥。」
轉過天,高德麟出了門,很快就帶著侍郎回來了,把李天生叫到面前說:「這位就是當年對為父有活命之恩的恩公,特意為虎骨酒而來。」
侍郎說了幾句家常後,話題一轉道:「聽你乾爹說,你不願意去為皇上治病。小扮太多慮了。」說到這兒一指高德麟,「我與你乾爹相處快一個月了,為了試探虎骨酒的效果,本官還特意和你乾爹連去了好幾天妓院。你乾爹神勇非常啊。對醫道本官也略通一二,腎氣足,精氣旺。這足以證明,虎骨酒的神奇效果。大好前程就在眼前,你可不要輕易放棄。」
李天生吭哧了一陣,最後說:「既然大人對虎骨酒這麼有信心,那不如大人先喝上兩口。只要大人敢喝,我就敢去!」「一派胡言!」高德麟一拍桌子叫道,「大人可曾得病?快向大人道歉!」李天生說:「我憑什麼要道歉!」
侍郎的眼神變得異常陰冷,說:「既然如此,那還是煩高兄去趟吧。至於你這義子,還是去邊關報效朝廷吧。」
「大人!」高德麟驚恐地叫道,「可否給小老兒幾天時間?我還有些急事未辦。若大人不相信我,我把虎骨酒做抵押,放在大人那裡。」
侍郎笑了,說:「不必,諒你也跳不出本官手掌。」然後看著李天生: 「去,說不定是條榮華富貴之路,不去,則必是死路一條,去還是不去?」
四
「不去!」李天生大聲道,「我說過了,虎骨酒的效用如何還不清楚。我爹就是實證,自喝了虎骨酒後性情大變,現在絕不能用在病人身上!」
侍郎點了點頭,說:「既然你有心報效朝廷,那就成全你吧!」
李天生急了眼,道:「你要給皇上服用效果未明的虎骨酒,是救皇上,還是害皇上?你還張口報效朝廷,也配說出口!」
「啊!」李天生話音剛落,突然高德麟發出一聲慘叫,接著一把撕去衣服叫道,「熱啊,好熱!」隨即臉「刷」的一下通紅,赤裸著身子跑出了門。
李天生先是一愣,隨即追了出去。高德麟正滿院子亂蹦呢。李天生叫來兩個夥計,三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高德麟制住,用繩子捆好後,累得三人大口喘氣。李天生連忙號脈,過了片刻臉色大變,瘋了一樣跑進藥房。半個時辰後,李天生端著一副湯藥回來了,灌入高德麟的嘴中。沒一會兒高德麟就蔫了,跟著閉上眼睡著了。
侍郎走了過去,問:「他怎麼了?莫非是因為喝了虎骨酒?」
李天生說:「我又不是神仙,哪知道。」侍郎強壓著怒火坐在了一旁。午時高德麟臉上赤紅消退,一股黑氣浮現出來。掌燈時分猛然七竅流血,抽搐了幾下後,死了。
李天生放聲大哭,侍郎氣急敗壞地走出屋,讓一個夥計立刻去報官。時間不長,縣令、衙役、仵作都來了。仵作驗過屍後對侍郎說:「是中毒死的。跟十幾年前他治死的那個老漢症狀一模一樣。」侍郎沉吟片刻,令衙役將李天生押到縣衙,令縣官和仵作寸步不離,直至高德麟入棺下葬為止。
幾天後高德麟下葬了。李天生被放了回來,侍郎則回了京城。
這天晚上,李天生的妻子走了過來說:「爹死前,有封書信讓我交給你。」李天生接過信,急忙展開……
原來,自高德麟跟侍郎重逢,說出喝了虎骨酒,侍郎開始跟自己稱兄道弟後,便意識到惹禍了,可萬沒想到,居然是給皇上治病。拒絕顯然不行。於是他告訴侍郎,讓乾兒子去。回家後趁媳婦給自己端水時,把這封書信交給了媳婦,讓她去告訴李天生,說自己想非禮她。媳婦不答應。高德麟吼道:「這關係到咱全家性命,若不如此,我兒不會對我生出戒備之心。」媳婦這才答應。果然第二天侍郎就讓李天生跟自己進京。高德麟回到家後,要回一壇虎骨酒,倒出一杯,拿出當年治死李天生爺爺的那幾副虎骨膏藥,刮下上面的藥末放入酒中,喝了下去。高德麟很清楚,侍郎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只有自己跟李天生的爺爺一般死法,才能騙得過去……
一晃十年過去了,同治帝得髒病早就死了。侍郎也已告老還鄉,得了重症花重金求醫。這天,一位黑臉的中年郎中來給侍郎看病,當侍郎睜開雙眼,看到眼前的郎中後,竟然渾身抖動,張著嘴似乎想說話,卻一口血噴了出來,兩眼一翻,死了……
三天後,黑臉郎中跪在一座墳前說:「爹,孩兒為你報仇了。打探到那狗官的病情後,已料定狗官最怕驚嚇。所以孩兒一露面,便嚇死了那個狗官。」
這位黑臉郎中就是李天生!至於「還魂虎骨酒」,被李天生試出了效果,早已放心使用,救死扶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