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是家裡的老小,上面還有四個姐姐。從林菲記事起,她們姐妹五個就從未留過長髮。林菲做夢都想擁有一頭飄逸的長髮,可這個夢,一直無法實現。
這一切,都是因為林菲的父親有一條規定:他的女兒不准留長髮!
如今,林菲的父親年事已高,可他的眼睛還很好使,每當女兒們回到家,他第一眼看的一定是頭髮,然後才是臉。
那年林菲的大姐出嫁了,嫁得很遠。中秋節的時候,大姐回家探親,林菲看到大姐,忽然覺得她變漂亮了,再仔細一瞧,原來一直留著短髮的大姐,居然蓄了兩根又黑又亮的長辮子。林菲好生羨慕,抓住大姐的長辮子不肯放手。
這時,父親回來了,一見大姐,就黑著臉,讓她吃過午飯就把辮子去剪掉。大姐沒作聲。
午飯後,大姐一點沒有要剪辮子的意思。她說,我好不容易留起來的長髮,不能說剪就剪啊,反正我只住一宿,明天就回去了。
可到了傍晚,大姐就遭殃了。父親見大姐還晃著兩根長辮子,二話不說,找來一把剪刀,抓住大姐的長辮子就剪了下去,卡嚓,卡嚓,刀起發落,大姐差點變成小尼姑。
林菲不知道父親為什麼不讓她們留長髮,問母親,母親也不說。
那天,林菲終於忍不住,花一分錢買了六根皮筋,給自己的一頭發茬硬生生地扎上了兩根小辮子。剩下的四根,套在了兩隻手腕上。
晚上,父親回到家,林菲像往常一樣迎上前去,要給父親捶背。當她伸出兩隻小手時,父親一眼看到了那幾根皮筋,他一下子把臉拉了下來,猛地扯下林菲小辮子上的皮筋,套到她的手上,再抓住她的手,狠狠地將皮筋在她手上彈,那粉嫩的小手上立即被彈出一道道血槓子。
林菲被父親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哇哇大哭。等到母親衝進來把父親拉開時,林菲手上的血槓子都冒出血珠子了。
林菲委屈地看著父親,她想不通,別人都可以扎辮子,為什麼她就不能?可是看著父親威嚴的目光,她什麼話都不敢說。
轉眼間,林菲就出落成一個如花的小泵娘。小泵娘愛臭美,攢了幾毛錢,就跑到照相館去拍了張照片。照片拍得很漂亮,被照相館放在櫥窗裡展示,林菲心裡得意,也想把照片夾進家裡的相框裡。家裡有三個相框,兩個小的都被姐姐們的照片佔領了,唯有一個大相框,夾著的是父母的合照以及各自的照片,那個相框沒人輕易敢動。
那天,林菲悄悄摘下大相框,打開後面的夾板,準備把自己的美人照偷偷地放進去。可就在她打開夾板後,突然看到了一張照片,那照片上是個女子,美得驚艷,笑靨如花,留著兩條又粗又長的辮子,一根搭在胸前,一根甩在腦後。
她是誰?林菲拿著照片去問姐姐們,她們都搖頭說不知道;又問母親,母親則把林菲推開,慌亂地將相框整理好,低聲說:“以後別碰這個相框,會被你爸打的。”
謎底終於在一個寒冷的冬天揭開了。那天,父親笑呵呵地對林菲她們說:“快穿上新衣服,帶你們到外婆那裡去。”
外婆?林菲呆呆地看著父親。外婆不是早就生病死了嗎?她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外婆家在另一個小鎮上,敲開門後,迎上來的是一位頭髮雪白、面目清秀的老人,父親讓她們趕緊叫外婆。林菲有一張甜嘴巴,外婆、外婆,叫得老人眼淚直流。
外婆對父親說:“我那天整理箱子,發現一本書裡夾著秀姑寫的幾張紙,你把它拿走吧。我老了,萬一哪天死了,這些東西沒準會被一起燒掉。”
父親輕輕歎了一口氣,從外婆手裡接過一本泛黃的線裝書。父親像是有很多話要和外婆講,讓林菲姐妹們先到外面去玩。
林菲走到門外,看到大門上方居然掛著一塊“邢秀姑烈士永垂不朽”的牌匾。()林菲立即想起相框裡那張女子的照片,難道那位就是邢秀姑烈士?當她再回到屋裡時,果然看到,外婆家的牆上也掛著一張一模一樣的照片。
林菲不敢問外婆,更不敢問父親,她趁父親在幫外婆劈柴的時候,跑到隔壁,找到一位鄰居打聽。林菲自我介紹說,隔壁的是我外婆,鄰居聽了,笑著說:“噢,你是他們家的外孫女啊?怪不得小泵娘沒辮子。”
“你知道辮子的事啊?”林菲吃驚地睜大眼睛。
“知道,知道,這小鎮上的人全知道。”鄰居說,“當年你爹和秀姑好著呢,秀姑的兩條長辮子多漂亮啊。秀姑是共產黨員,常常要送情報。有一次秀姑在送情報的路上,被土匪發現了,秀姑就跑,跑到一個山村裡,村民把她藏起來,藏在一個柴草屋裡。土匪追到村莊,挨門逐戶地搜,搜了半天沒搜出來。誰知就在他們將要離開時,一個眼尖的土匪看到柴草堆裡露出一條烏黑的長辮子。就這樣,秀姑被土匪抓走了,最後被殺害了。”
林菲終於知道了父親心裡的痛。
直到現在,雖然仍舊很想擁有一頭飄逸的長髮,但為了父親一輩子的傷痛,林菲還是只留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