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屋噩夢

1

幾個不算很大的展覽廳,按照年代、國家、歷史、種類,劃分得有條有理。有歐洲的名畫,中國的古瓷器,還有一些非常冷門的收藏品。參觀的人不多,看穿戴卻絕對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對著某件古董,三三兩兩地竊竊私語。

相比之下,我就有些窘迫了,真的很後悔穿得過於廉價,廉價得連這裡一個最便宜的收藏品都比不上。

幾天前,主編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一張展覽會的門票,還很是得意地告訴我:“孫美美同志,這門票可是非常難得的,這一次,你一定要給我搞到獨家!”

我所工作的地方,是一家雜誌社,主要刊發收藏雜誌。我是一名小編輯。

我採訪過不少收藏家,卻覺得他們並不像收藏家。

我一直覺得,真正的收藏家是那種很有風度、博學多才的儒雅人士。不過,可惜的是,大部分人在接受我專訪的時候,都是滔滔不絕,把自己的收藏品誇得像一朵花似的,生怕別人不知道那是寶貝。

庸俗不堪。

想起來,我冷哼一聲,覺得實在索然無味,不過,還是工作要緊,忙掏出照相機,對準了一隻康雍瓷瓶,“卡嚓、卡嚓”起來。

剛按了幾下快門,正打算尋找下一個目標,相機一閃就被人抓走了。我茫然地回頭,發現一個黑衣警衛正站在我身旁,手裡抓著我的照相機,不冷不熱地對我說:“小姐,對不起,這裡不允許拍照。”

我不滿地說:“照張相而已,又照不跑!”說著,就去搶照相機。

警衛的臉色一下就變了,聲音提高八度:“如果您再這樣,我只好請您離開了。”

我知道再堅持下去,只會被人掃地出門,但望著旁邊聚攏過來的人群,實在有些拉不下面子來。正不知所措的時候,一個男人從人群中鑽出來,面帶微笑地走到了警衛身旁。

“把相機還給這位小姐。”他的話很有命令的味道。

我愣了一下,警衛也愣了一下,顯然,他認識這個男人,急忙點頭哈腰地解釋:“可是,這位小姐……”

“收藏品本來就是供人欣賞的。”男人很輕鬆地打斷警衛,“這位小姐不過是照個照片而已,你這樣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警衛沒再說什麼,很恭敬地將照相機還給我,對著男人鞠了一躬:“實在抱歉,季准先生。”說完,灰溜溜地離開了。

季准?!

我回頭,再次將目光對準男人,一眨不眨地觀察他。

市裡搞收藏的人,不論大小、不論門類,沒有一個人不知道季准的。季準可是收藏界的大人物,如果說,市裡只有一個人可以冠上收藏家的名號,那無疑非季准莫屬了。只是,他從來不喜歡出風頭,很少有人熟悉他,像個世外高人一般。

曾幾何時,我們雜誌社也想盡辦法,要對季准進行一次專訪,可人家連回話都沒有。作風很酷!

人們都說,季准家的收藏品,個個都是精品,且種類眾多,許多玩家想盡辦法想要見一見那些收藏品,可季准就是個怪人,他從不辦個人展覽,從不對外人討論自己的收藏品,儼然一個固執的孩子你越想看,我就越不讓你看。

雖然從未見過面,但我的印象中,季准就是我認為的那種真正的收藏家。

只是一直以為,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收藏家,一定是一位年過八旬、頭髮花白的老人,原來廬山真面目,不過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我在驚詫之餘,胡思亂想著,目光不由呆滯。季准一直沒說話,也一眨不眨地望著我。

圍觀的人群散開之後,好半天,我才聽到季准輕輕地對我說:“小姐,一起喝杯茶怎麼樣?”

我回過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什麼?當然!”

2

樓房應該有三層,看上去,和普通的別墅沒有什麼區別,只是,那些紅外線的攝像頭,還有窗外牢固的鋼筋護欄,把整個樓房改造成了一隻巨大的鳥籠子,像個牢房似的。這是季准的家,不過,說博物館更恰當一些。

站在一樓客廳的中央,我抬起腦袋,有些目不暇接,四面牆壁掛的都是畫作。

人物肖像畫,大部分都是歐洲畫家的作品,風格寫實,一眼望去,好像牆壁上鑲嵌了許多個小窗戶,窗口則站著一個又一個、形形色色的人,目不轉睛地瞪著我這位不速之客。

季准早已坐在沙發上,對著深邃的餐廳喊:“小紅,來客人了。上茶!”回頭看我,笑起來,“孫小姐,不必拘束。”

我望了一眼客廳中央擺放的老紅木沙發,有些謹慎地坐了下來,這東西,大概夠我年的工資了吧?雖然沒有什麼收藏品,但因為工作的關係,我還是懂得一些收藏知識的,剛才粗粗一看,季准家裡的收藏品,如果都是真的,那簡直是價值連城了。

難怪有那麼多的護欄和攝像頭。

“季先生,您這裡的東西都是……真品?”我還是沒能忍住好奇,問了一個丟人的問題。

季准似乎並不在意:“當然,我從不在家裡擺放贗品的。”

“您的茶!”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嚇得我一哆嗦,回頭發現一個女傭打扮的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身旁,有些敵意地望著我。

季准急忙解釋:“這是我家的保姆,小紅。”

丟下茶,小紅沒有說什麼,很快就離開了,鞋子踏在古波斯的羊毛地毯上,悄無聲息地像個鬼。我一直用餘光望著她,發現她在閃進廚房之後,竟然微微露出半個腦袋來,惡狠狠地盯著我。那樣子,就好像我是一隻闖入她地盤的異類。

我心裡好笑,其實,我理解小紅這種人。

像季准這樣有才有貌,而且博學富有的年輕男人,大概是個女人都無法隱藏心底的蠢蠢欲動。就像那些總是盼望著撿漏的收藏者們一樣,總希望自己在茫茫人海中,一不小心撿到一個鑽石王老五,撿到一個絕品男人,或者孤品男人。

不可否認,我對季准也充滿好感。

終於將目光重新鎖定在季准身上,我又開始犯職業病:“季先生,想不到您年紀輕輕,居然有這麼多的收藏品。”

季准謙虛地擺了擺手,說:“哪裡,大部分都是我父母收集來的。”

“是嗎?”我感興趣地說,“那把伯父、伯母請出來,介紹我認識一下啊。”

季准的臉色很快僵青,說:“這個……我父親不住在這裡,我母親已經去世了。大概是幾年前吧,他們一起去雲南搞民間收藏,在那個地方突然遇難,我母親就去世了。”他說著,指了指一樓正廳中央掛的一張畫像,“那就是我母親。”

我望過去,心一下就提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麼,畫中的女人雖然漂亮出眾,但一雙眼睛卻格外有神,活靈活現地,讓人心底發寒。於是,忙將視線收回,不好意思地說:“實在抱歉,我不知道這些。”

季准大度地笑了笑,說:“沒什麼,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說著,站了起來,“我帶孫小姐參觀參觀怎麼樣?”

“好啊。”我點頭,“榮幸之至。”

季准的家除了他和小紅的臥室以外,一到三層的房間,每一間內都陳列著各種各樣的收藏品,簡直是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季准很大方地帶著我一間一間地欣賞,並默許了我的拍照行為,從一樓轉到三樓的時候,不知不覺已經入黑。

我是個自來熟,和季准說得多了,自然而然放下了心房,搞得自己跟女主人似的,不等季准說話,已經推開了下一扇房門。

只是,最後一間屋子的房門,我卻沒有推開,回頭不解地望著季准,才發現季准慌裡慌張地追上來,僵硬地對我笑道:“不好意思,這間房間的東西,很……珍貴!”

我鬱悶地縮回手,言下之意已經明白不能參觀!

3

小紅一直在看我,或者說,是審視我。

實在沒有想到,她會特意在編輯部大門口等我下班。

“說吧,找我有什麼事?”冥冥之中,我已經預感到,小紅特意來找我,一定是關於季准的事情。

小紅猶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怎樣開口,最後,口氣強硬地說:“孫美美小姐,請你離季准遠一些。”

我稍稍吃了一驚,雖然有些預料之中,但沒有想到小紅這個外來妹、小保姆對我的態度竟然如此不客氣。本來,我只是對季准有些好感,並沒有什麼過分的奢望,但被一個各方面條件都比自己差的女人這般對待,實在有些氣憤。

不蒸饅頭,爭口氣,我也不客氣地說:“為什麼?”

小紅的回答很利落:“不為什麼,你必須離開季准!”

我冷笑:“必須?如果我不呢?”

小紅的臉色三百六十度大轉變,她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乞求地說:“求你了,離開季准吧!我喜歡了他這麼多年,求你成全我,哪怕他不喜歡我,也別把他帶到你的身邊,我只要能看著他就心滿意足了。”

我冷冰冰地抽回手去:“你的愛真biantai。”

可能是看出我不會讓步,小紅咬牙切齒了半天,最後說:“好吧,那我就實話告訴你,季准家你最好少去!因為,他家很不乾淨,鬧鬼!”

手機很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我看了一眼,是季准的電話。招搖過市一般在小紅眼前晃了晃,笑道:“對不起,季准找我。我們下次再談吧。”說著,站起身就要走,又轉回頭來,不屑地望著小紅,“至於鬧鬼的傳聞,我看,你最好找一個智商不健全的人去騙。”

可悲而可憐的小紅,你真把我當三歲小孩兒了嗎?

再次來到季准家,我有一絲得意。原來自己的殺傷力這樣厲害,就像一件昂貴而不可一世的收藏品,讓所有收藏者們愛不釋手、爭先恐後。但敲開季准家大門的時候,我那張得意的臉立刻轉變為少女的矜持和害羞。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樣,大概是因為第一次見季准的父親,想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吧。

季父就坐在一樓的客廳中,威嚴而寡言。

季准拉我進來,為我們彼此介紹:“美美,這就是我父親,你不是說一直想見一面嗎?”

我急忙點頭示意:“伯父,您好。”

季父點了點頭,話不多:“你好。”

大概是看出了我和季准有些曖昧的關係,季父很快離開了。送季父離開後,我問季准:“怎麼,伯父不住這裡嗎?”

季准說:“是的,我父親住在祖屋,雖然母親去世了,但這麼多年來,他依舊難以接受這個現實,不肯離開和母親一起過了大半輩子的祖屋,所以,人也變得有些怪異,話很少,你不要在意。”

“這樣重情,我在意什麼。”我笑起來,突然想起小紅,故意說,“小紅呢?去哪裡了?”

季准輕描淡寫地說:“她啊?今天說有事,請假了。不過,平時她也不住這裡,只是白天幫我打掃收拾一下,晚上就回去了。”說著,他意味深長地望著我,“你怎麼突然關心起小紅來了?是覺得我和她之間有什麼嗎?”

我臉色通紅,語塞道:“怎……怎麼會?我擔心這個做什麼?我又和你沒什麼關係。”

季准果然是個聰明人,故意問我:“真的嗎?這麼多天了,難道你對我一點好感也沒有?”

我愣愣地望著季准,不知道說什麼這算是告白嗎?

4

我和季准戀愛了,真真實實、轟轟烈烈地戀愛了。這讓我對收藏更加感興趣,一來是因為季准,二來則是因為收藏帶給我的這份緣分。有時候,我們會彼此把對方當作一件收藏品,一件只屬於自己、不可能轉賣、不可能展覽的私人收藏品。

這種感覺,很不錯。

於是,因為名正言順、因為女人天生的嫉妒和猜疑,我對季准說:“季准,我不喜歡那個小紅。”

季准很寵愛地說:“好,你不喜歡,我就辭退她。”

小紅被辭退的那天,我也在場,當然是故意的。

我昂起腦袋,微微瞇著眼睛,注視著小紅,本以為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大鬧一場,那樣的話,我就好好展現一下未來女主人的威風,給她這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保姆一個結結實實的下馬威看看。卻沒想到,小紅竟然什麼都沒說。

大概是覺得自己真的有些過分了,小紅離開的剎那,我竟然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一些以前從未感覺到的東西有些擔憂、有些不捨、有些難以理解的不知所措。

而更怪異的是,這份奇怪的感情,似乎不是對季准,而是對我。

小紅走後,這裡成了我的天堂,季父不在這裡居住,我變得越來越無拘無束。常常以採訪為理由,翹班來找季准,捧著他的收藏品,把玩欣賞。很快,我幾乎把整個樓裡的收藏品都研究了一遍。

唯獨,剩下三樓盡頭那間房子,從未進去過,更未見過裡面的東西。

偶爾,我會好奇地問季准:“季准,那間房子裡究竟放的是什麼?”

季准笑而不語。

我撒嬌:“難道,你對我還要保密?”

季准見我佯裝生氣,就哄我:“美美,等以後吧,以後一定讓你看。”

“以後是什麼時候?”

季准便又開始笑而不語 。

和季准相處久了,不得已地,我也聽說了一些他的故事,當然,我寧願相信那些只是流言蜚語,即使明知道那十有八九是真的。收藏圈裡的人,大概對於季准的花心,都比較瞭解,以訛傳訛地傳揚了許多他的風流韻事。

他們說,季准其實是個花心大少,經常在夜間的時候,出入一些魚龍混雜的場所,和許多女孩子都有不乾不淨的關係。

對於這些,我並不過於在意,優秀的男人難免都會犯錯誤,像季准那樣的男人,更是容易招蜂引蝶。只要他現在對我一個人好,我就知足了。

所以,對於他的過去,我懶得追究,也懶得多問。

這一天,季准又一次約我到“博物館”見面,坐在沙發上,他表情異樣地對我說:“美美,過幾天我要和我父親外出一趟,可能要走十幾天。這裡我希望你能照顧一下,畢竟這麼多的收藏品在這裡,沒有一個人看管,我實在有些不放心。”他說著,將鑰匙交給我。

我接過鑰匙,好奇地問:“你們要去哪裡?”

季准歎了口氣,說:“回老家,父親說,很久沒回去了,想去看看。”

“什麼時候走?我去送你。”

“不用!”季准的拒絕有些慌張,隨後又尷尬地笑道,“美美,我和你的關係我父親還不知道,這樣太冒昧了。”

我無奈地聳了聳肩膀,說:“那好吧。”

季准又一次拉過我的手來,說:“美美,真的謝謝你。只是千萬記住,不要去那間屋子。”

我為難地點了點頭,心裡有些不甘願。

5

一個人在大房子裡生活,的確非常愜意。季准離開之後,我乾脆請了長假,安心照料起這一屋子的收藏品。每天,我都會拿鑰匙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打開,小心翼翼地清點和擦拭那些古董。偶爾會給季准打個電話,問個平安。

而每一次打電話過去,季准的第一個問題都是:“你沒進那間房子吧?”

久而久之,我就有些惱怒了,我怎麼進去,那房門的鑰匙你又沒給過我。

於是,季准越說,我就越好奇,越不讓我進去,我反而生出了一種非去看看不可的慾望,當然,還是努力克制著。人不就是這樣嗎,好奇心總是無處不在,那東西說起來簡單,但親身經歷,真的很難受,好像渾身綁了繩子,心神不安地。

我一直住在季准的臥室中,三樓中間的一間大臥室裡。閒時,我會坐在窗前看書。

可是,住了不久之後,我突然發現,好像這間屋子裡不僅僅只有我一個人。

這種想法,並非空穴來風。有一次,天氣很熱,於是,中午我洗了個澡,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些異樣,可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哪裡異樣。直到窗外刮起風,窗簾隨風而舞的剎那,我才猛然想起,我洗澡之前,臥室的窗簾並沒有拉起來。

那麼,是誰偷偷拉起的窗簾?

我想不透,索性就不去想了,也許,真的是自己的記性出了毛病。

但事情遠遠沒有我想的那樣簡單,大概三五天後,奇怪的事情開始接二連三地發生。總是在我清晨醒來的時候,一些睡前收拾好的東西會變換位置,或者,乾脆掉在了地上。

這個屋子,除了我之外,現在不可能還有另外一個人居住。

難道是招賊了?我胡思亂想起來,仔細查看,房門和窗戶牢固的鋼筋護欄,完全沒有被撬開和破壞的痕跡,回房檢查攝像頭夜間拍攝的畫面,也一個人都沒有。那一刻,我忽然感到陰氣森森地,是的,不知道是為什麼,我突然間想起了小紅。

想起小紅對我說過的一句話這房子鬧鬼!

猶豫再三,我還是撥通了小紅的電話,打算向她問問清楚。

電話接通後,我客氣地說:“小紅,我是孫美美。有件事情能麻煩你一下嗎?”

小紅顯得有些緊張,這一點我早就猜到了,她焦急地說:“什麼事?快說!”

“是……關於季准家那房子的。”我咬了咬牙,有些不知道從何說起,“你上次說,這房子鬧鬼是嗎?”

小紅在電話裡吸了口涼氣,說:“你什麼意思?你是說你現在住在季准家?!我告訴你,你必須離開!必須!那房子很危險。”

我刨根問底地說:“你能說清楚一些嗎?”

電話那頭的小紅,突然壓低了聲音,說:“總之,我現在不能和你說得太多,你要相信我,立刻離開!”

掛了電話,我有些茫然無措。小紅的口氣,似乎不像是在和我開玩笑。鬧鬼?!我吁了一口長氣,坐在一樓的大廳中央,靜謐的空氣,突然之間變得異常詭異。四下看,依舊是一幅一幅的肖像畫,和我第一次來的時候,沒什麼區別。

不知不覺間,我的目光鎖定在季准母親的畫像之上。

也許是心理作用吧,觸到那幅畫作的瞬間,我忽然毛骨悚然起來季准說過,他母親去世了。那麼,如果真的鬧鬼,那也只有季准的母親了。我的心忍不住七上八下起來,揪緊在胸口,如同橫亙了一塊大石頭,久久放不下來。

我接著又給季准打了個電話,有些恐慌地問他:“季准,我問你,你家這房子,是不是有什麼詭異?”

季准一愣,竟然問我:“美美,你是不是打開那間屋子了?”

我也跟著一愣,說:“沒有。不過,我的問題和那屋子有什麼關係嗎?”

季准乾笑道:“沒……沒有,你不要胡思亂想,房子你安心住,我過幾天就會回來。”

“可是……”

我的話還沒出口,季准已經掛斷了電話。放下電話,我頭一次覺得這幢大房子,真的很恐怖、很死寂、很詭異。而小紅和季准似乎都藏著一個秘密,一個不能讓我知道的致命秘密。冥冥之中,我預感到,這個秘密一定和那間不能參觀的房子有關係。

6

我已經試了很多辦法,盡量不破壞門鎖,就能打開那間屋子的辦法。可是,門鎖似乎是特製的,依舊牢固地鎖死著。但現在,我已經有些受不了了,這房子已經開始接二連三地出現怪事了,都是在晚上,深夜之時,總會出現異響。

有時候,是走路的聲音,似乎是在上樓梯,輕微而瘆人。

有時候,是水龍頭的聲音,嘩啦啦地無休無止。

有時候,則是女人輕聲歎息的聲音。

我已經幾天睡不著覺了,現在我確心,這房子裡一定有古怪。

翌日醒來的時候,我下定了決心,我一定要看一看那間屋子裡有什麼東西,不然,我會被嚇瘋的。也許,知道謎底對於我來說,起碼,不會再這樣無休無止、毫無頭緒地接受恐怖的折磨。我也曾想過乾脆離開,可這整整一幢樓的收藏品,實在是讓人不放心。

於是,我找來了一把斧頭,毫不猶豫地砸爛了門鎖。

當我氣喘吁吁、小心翼翼地打開門的時候,我有點不明所以。

屋子裡擺放的,是幾具陶俑,看上去,大概也就是一般的文物。若說珍貴程度,應該遠不及其他房間裡陳設的那些收藏品。只是,這些陶俑有些奇怪,它們的體型過於大了,雖然外表和秦皇陵出土的兵馬俑沒什麼區別,但龐大得如同真人一般大小的體積,讓我一時之間想不出它們是什麼朝代的文物。

難道屋子裡只是擺放了這些而已?那又何必不讓我看呢?

在六七具陶俑間穿梭,我一邊觀察一邊思考,轉身的時候,不小心撞翻了一具陶俑。

陶俑沉悶地砸在地板上,一隻手臂被生生摔斷,我嚇了一跳,打破了這陶俑,季准不知道要對我發多大脾氣呢。雖然我不知道這有多珍貴,但季准把它們藏在這裡,一定有它們的珍貴之處。

我蹲下身,剛要檢查破裂程度,卻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陶俑裡居然有人!

說人已經不恰當了,斷裂陶俑的手臂處,露出來的,分明是一節骨頭。白森森的手骨和陶俑一齊斷裂,摔在地上,赫然醒目。

我顫顫抖抖地踢了一下那節斷骨,發現陶俑裡竟然還有骨頭,仔細看,是剩下的上半截手骨。我恍然大悟,這陶俑裡應該封著一具完整的人骨。我趕緊又走到臨近的陶俑旁,用手輕輕敲擊,的確如我所想,每一具陶俑都是空心的,晃動之下,能夠聽到裡面骨頭相互碰撞的聲音。

一股涼氣,順著我的後背蔓延開來,我不敢繼續停留在這裡了,關上大門,立刻給季准打去了電話。

電話中,我焦急而不顧一切地說:“季准,那間房間裡的陶俑,是怎麼回事?”

“你進去了?!誰讓你進去的!”季准第一次對我發火,但很快就緩和了語氣,有些憂傷地說,“美美,既然你都看到了,我就不隱瞞你了。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那些陶俑,都是我父母以前從一個很偏僻的部落收集來的古董。那個地方流行一種風俗,就是陶葬。”

我不解地說:“那你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季准說:“那是我母親去世之前,最後收集來的文物,我只是想留個紀念,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其實,它們並不很值錢,但在我心裡,卻是無價之寶。僅此而已。”

我覺得自己過於莽撞了,觸碰了季准不為人知的傷口,趕忙說:“對不起,季准。”

季准笑道:“沒什麼,只要你不生我的氣就好。”

“當然不。”我笑了笑,猛然想起幾日來的怪事,又不無擔憂地說:“季准,我還是要問問你,這房子究竟有什麼古怪之處,為什麼這幾天來,怪事越來越頻繁,不是水龍頭無故被打開,就是走廊、樓梯裡有聲音?”

季准毫不在意:“不會吧。我想,可能是你守著這麼多的古董,壓力太大,總覺得有賊吧。好了,我書桌裡有安眠藥,你睡前吃一顆,應該就不會出現幻覺了。不要擔心,我馬上就回去了。”

我鬱悶地說:“好吧。”

7

大概季准說得對,守著這一屋子價值連城的收藏品,任誰也會寢食難安、時刻提防的。我想,也許我真的是壓力大,而出現了不該有的幻覺。吃了安眠藥之後,我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好,經常是一覺就到了天亮,什麼怪事、怪聲音也沒出現過。

事實上,這只是一種假象。

只是,我還沒有預知到而已。

兩天後,我又給季准打去了電話,他說他明天就要回來了,我有些興奮地睡不著覺,把房子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躺在床上的時候,已經入夜了。這裡地處比較偏僻,天一黑下來,就成了一塊墨洇的黑布。我翻了個身,安眠藥很快起了作用,我昏沉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夢裡的感覺,不一會兒,我突然感到胸口很悶,喘不上氣來。

睜開眼,才發覺這並非是夢,一個女人正坐在我床邊,一雙手死死掐著我的脖子。

月光下,我感到渾身無力,勉強掙扎著,終於看清了女人的容貌。

那應該不是個人吧,紅色的牙床裸露在唇外,牙黑黃,頭髮蓬亂,臉色蒼白,連掐在我脖子上的手,都像冰塊一般寒冷。更可怕的是,她的手臂幾乎已經變形,瘦弱得像一根火柴棍。

我已經嚇傻了,不論女人是人是鬼,已經不知道如何應付了。

我只好用盡全力去掰女人的手,好在女人的力量不是很大,我終於掙脫開來,不顧一切地向樓下跑去。來到樓下,我又一次感到了絕望,門竟然反鎖住了,無論如何都打不開,而窗戶上都有護欄,我無路可逃。這時,女人又出現了。

她趴在樓梯上,對!是趴而不是走。

如同一攤爛肉,好像渾身的骨頭都散架了似的,一下一下地從樓梯上向我爬來。月色下,那張臉變得更加猙獰恐怖,嘴巴大張,一邊爬一邊吐氣似的說著一個字:“血……”

我瑟瑟發抖地靠在牆壁上,雙腿已經失去了力氣,只是大聲吼道:“別過來!別過來!”

女人卻已經艱難地爬下了樓梯,在大廳中匍匐著向我逼來,我這才看清楚,她的雙腿已經嚴重變形,這副模樣的人,哪裡還像是人,分明就是一隻鬼。我感到呼吸急促,渾身都癱軟了,想要再次逃跑,卻感到頭暈眼花,一絲力氣都沒有了。

眼睜睜地,我只能看著女人一點一點向我爬過來。

她冰涼的雙手,抓住了我的腿,抓住了我的小肚子,抓住了我的手,最後,死死卡住了我的肩膀。一張臉已經貼在了我臉前,微微吐著氣,再次擠出了一個字:“血……”

我眼前一黑,徹底被嚇暈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我一驚一乍地坐了起來,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在醫院。旁邊坐著的女人,居然是小紅。只是她完全變了一副裝扮,一身英姿颯爽的警服,眼神溫柔地望著我。見我醒了過來,忙坐在了我身邊。

“你醒了?”小紅笑道。

我不知所措地說:“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小紅歎了口氣,說:“你被季准騙了。”

8

幾天之後,我出院了。我要感謝小紅,因為,如果不是她及時破門而入,我可能就會成為季准母親的下一個犧牲品。是的,季准的母親沒有死,她不過是得了一種罕見而可怕的疾病。

噗林症患者一般極其少見,嚴重者在後期,會出現許多可怕的病變,通常會變得面部變形、牙床突出、肌肉萎縮和四肢變形。並且,極其懼怕光線,對血液有一種無法阻擋的需求。季准的母親就是得了這種先天性噗林症。

她一直生活在這幢房子裡,那幅肖像畫後面,就是一個密室。

為了滿足自己母親嗜血的需求,季准總是將一些愛慕自己的女子帶回家來,並想盡一切辦法,讓她們在房子裡過夜。只要母親有需求,這些女人就會成為犧牲品。而我,無疑也是其中之一。在連連作案之後,季准不敢再輕舉妄動,只是他母親每隔一段時間就需要血液,那一段時間,他想了許多辦法讓我留宿,不過,都覺得有些牽強。

直到,他的父親出事。

在沒有血源的情況下,噗林症患者發病時,會變得六親不認。

事實上,季准和季父也不住在這裡。季准的父親,就是因為晚上無意間來到這房子裡時,碰巧撞到了發病的妻子,在爭執之中摔下了樓梯,暈死過去。等季准清晨回來的時候,他的父親早已經死掉,而他母親恢復意識後,面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幾乎瘋了。

那間房子中的陶俑也並非什麼古董,而是季准和季父為了掩藏罪行製造的假象,他們將引來的女人屍體,全部製成了陶俑,定期以運送古董的方式,將陶俑運到郊區處理掉。

而小紅,實際上是臥底的警察。在出現多起離奇失蹤案件後,警方調查到了季准,並對他起了疑心。但小紅一直以來都很謹慎,季准幾次留宿她,她都沒有留下。只是在悄悄地搜集證據,尋找關於季准母親的所在,只要季准再一次作案,她就立刻動手。

當季准帶著父親的骨灰準備回老家安葬時,他不知道,小紅一直悄悄地跟蹤著他。我打電話給小紅的時候,小紅已經藏在了季准乘坐的火車上。為了掩飾身份,她不能將事實告訴我,只好一而再地編造鬼話,讓我離開。

可惜,我並沒有聽她的。

知道季母的病週期性地馬上就要發作的時候,我仍舊被季准欺騙著。當我打電話告訴他家裡的怪事時,他已經猜到母親的病很快就要發作了。為了把我留住,他騙我吃了安眠藥,而那些藥除了有安眠的作用外,還可以讓人一夜無力。

他的目的顯而易見,只是想讓我乖乖地成為下一個陶俑。

而攝像頭之所以無法探測到季母夜間活動的情形,就更容易解釋了。她不是鬼,對於這間房子,她比我更瞭解。只要活動的時候,暫時關掉攝像頭的總開關,便可以輕鬆地隱身了。而總開關,就在她的密室中。

我又重新開始上班了,繼續採訪那些有為的收藏家們,只是每一次見到他們和他們的收藏品時,總會忍不住出一身冷汗,總會想起季准那個可怕的收藏家來。許多人並不知道季準被捕的事情,依舊對他異常崇拜。

大家依舊把他奉為市裡最有影響力的收藏家。

只有我清楚,季准的收藏品中,最為珍貴的不是瓷器、油畫、漆木雕刻,而是生命。

他與其他收藏家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收藏的東西中,有一件是別人永遠都不可能收藏的,就是人。

《都市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