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而來的靈車
離清明還有幾天,白秋寒和杜凌峰一起去一個叫“罪與罰”重金屬樂隊的演出現場。票是白秋寒托女朋友周馨的表哥搞的,她表哥是資深搖滾迷。樂隊演出現場在郊外一個被廢棄的地下停車場裡。演出從下午五點開始,唱歌、喝酒、不停地呼喊,一直持續到晚上九點多。
白秋寒與杜凌峰從地下停車場出來,二人帶著醉意邊聊天邊往回走。走了幾分鐘後,白秋寒突然發現這條路上只有他和杜凌峰兩個人了,剛才那幾百個大呼小叫的紅男綠女瞬間都消失了。
春寒還未褪去,一到晚上氣溫就低了許多。公路的兩邊都是稀疏站立的槐樹,在昏暗的路燈下像是一個個披頭散髮扭曲著身體的女人。
四圍漸漸漫起霧氣,僅僅十分鐘左右的功夫,能見度就只有十幾米了。
杜凌峰笑著對白秋寒說:“老白,你說這像不像恐怖片裡的情景?”
白秋寒說:“對,一會兒我就變得青面獠牙,猛回頭咬住你的脖子……”話音未落,一片碩大的雪片從天而降落在白秋寒的腳邊。
四月飛雪?
杜凌峰將那片雪花撿起,臉頓時白了。
白秋雪湊過去看了看,那哪是什麼雪花,卻是一張剪得極規整的紙錢,奇怪的是前後左右都沒有人,也沒有新墳,而這枚紙錢卻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二人面前。
白秋寒說:“扔了吧,肯定是被風從哪兒吹來的。”
這句話說完白秋寒自己把嘴閉上了。
從地下停車場出來到現在,兩邊的槐樹樹葉一動不動,根本沒有一絲風。
杜凌峰一句話也沒說,將紙錢又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下,繼續往前走。
氣氛開始有些詭異。
但沒走多遠,杜凌峰就突然被一股力量甩了出去,什麼都不知道了。
後來的事情是白秋寒告訴杜凌峰的。他說,當他們從扔紙錢的地方走了不到二十步,突然從身後竄出一輛渾身漆黑的大巴車。那輛車不僅沒開車燈,連發動機都幾乎沒有聲音,活像一個奔跑著的棺材。車開得很快,眼看就要撞向杜凌峰。白秋寒這時發現了這輛充滿了鬼氣的車,一把將杜凌峰推開,而自己除了被車鏡擦破胳膊肘的一塊皮之外,安然無恙。
但被白秋寒推開的杜凌峰卻摔倒地,一頭磕在板結了的水泥塊上,昏了過去。
那輛鬼車只是減了一下速,接著衝刺般地衝進了前面的濃霧不見了。
杜凌峰是白秋寒一路背著跑到醫院的。
聽了白秋寒講完經過,杜凌峰淡淡地說:“用你的命換我這麼一個廢物太不值了。”
白秋寒笑瞇瞇地說:“那你就欠我一條命吧,下次你也救我一回。”
杜凌峰望著白秋寒真誠的臉,慘淡地笑了笑。
杜凌峰今年十九歲。十九年前,杜母嚴重貧血。杜凌峰提前三個月來到了這個世界。由於是早產兒,從他出娘胎到他上一年級這幾年幾乎都是在醫院裡度過的。他長期住院倒不是因為得了什麼要不得的重症,而是身體極其虛弱。再加上小病不斷,天災連年,常常是感冒加發燒住院十幾天剛好,突然被開水燙了腳;要不就是季節性哮喘剛過,為了哄他開心,杜父給他買了根糖葫蘆,走在平地上,他卻莫名其妙地摔了一跤,竹籤差點從口腔插進大腦……
最為離奇的是他四歲那年,有一次他自己從幼兒園回來拿鑰匙開門,門剛打開,他便聽見身後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沒撥鑰匙,轉身去找,樓上樓下找遍了也沒發現有人。他又走到家門口,原本已經大敞著的門板突然被人從裡面踹了一腳,猛地彈了回來。那把未撥出的鑰匙直直地戳進了他的右眼。據後來在急診室裡搶救他的大夫說,如果當時他再往前走半步,右眼必瞎無疑。事後,杜父把家裡從裡到外搜了個遍,沒有絲毫發現。因為此事杜家報了警,但無論怎麼查都沒有任何線索,只好不了了之。
可以說,杜凌峰像一個瓷娃娃,能活這麼大,是個不大不小的奇跡。再後來,他上了高中。高三畢業時因為心臟驟停導致高考失利,只好復讀一年,便和白秋寒成了好朋友,兩個人開始形影不離。
有次在野外聚餐時,白秋寒舉起啤酒對杜凌峰說:“哥們兒,沒事兒,你是個玻璃人,但我從小身體好,以後哥們兒罩著你,保你神鬼不侵。”果然不負此言,這次白秋寒把杜凌峰從鬼門關上拽了回來。
而後,白秋寒一直想查那輛詭異的大巴車,但苦於沒看清司機,也沒記下車牌,一時不知從何查起。但他卻發現至從車禍以後,杜凌峰漸漸疏遠了自己。找不到人,打電話也不接,更奇怪的是杜凌峰有時候一連幾天都不來上課。
這究竟是為什麼?
拿著一顆頭
白秋寒只好找到杜凌峰的女友曲曉。
曲曉告訴他,杜凌峰之所以來去神秘,不想見任何人是不想因為自己害了朋友。車禍發生後,他找了一個高人算了一卦。高人告訴他,每月的哪一天不可外出,哪幾天不易動財,又有哪些天要提防小人。而且,高人特別提醒,他命犯孤煞二星,不僅自己身陷囫圇,而且與誰親近,時間久了,那人必遭橫禍。所以為了不連累朋友,他開始深入簡出,獨來獨往。
最後曲曉鬱悶地告訴他:“別說你,就是我他也是隔三差五來個電話。平時,你想找他,門兒都沒有。”
話已至此,白秋寒只好作罷。
在班級裡,白秋寒還有一個老鄉叫王海生。以前,白秋寒與杜凌峰有時也叫上王海生一起去山裡搞個野遊,到海邊吃個鮮貨啥的。但後來不知為什麼,王海生慢慢就不跟他倆在一起玩了。
就在杜凌峰與白秋寒的生活漸行漸遠的一天裡,王海生突然找到了白秋寒。
那天的傍晚,大家吃過晚飯都坐在教室裡準備上晚自習。
忽然燈管一黑,停電了。所有人像刑滿釋放似的歡呼起來,然後一起往外走。白秋寒剛走出教室,就被王海生拉到一邊。
昏暗中,王海生的臉顯得很白。他的聲音很細,很弱,像剛剛生了一場大病。
他往白秋寒跟前湊了湊,用低低的聲音說:“秋寒,我想跟你說件事……”
白秋寒樂了:“瞧你這副倒霉樣,是不是失戀了?”
王海生不搭話茬兒:“秋寒,三天前的晚上十二點多,你在哪兒?”
白秋寒說:“在寢室睡覺啊,怎麼了?”
王海生的臉似乎更白了。他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鐘,終於說:“那天晚上,你真的一直在睡覺?”
白秋寒不笑了:“真的。我哪兒都沒去。這幾天我都覺得頭昏腦漲,輕飄飄的,就想睡覺。”
王海生又不說話了。他像中了邪似的,怔怔地盯著白秋寒。
白秋寒問:“海生,到底出什麼事了?”
王海生像費了很大勁兒地說:“那天晚上,我看見你了。”
白秋寒一愣:“在哪兒?”
“操場的西北角,那輛報廢校車裡。”
白秋寒又樂了:“海生,一些日子沒見,你學會編故事了。”
王海生的臉色煞白,眼睛直直地看著白秋寒:“你看看我,像是在編故事嗎?”
王海生告訴白秋寒,由於經常熬夜看書,時間一長得了神經衰弱。那天晚上,他睡到半夜突然醒了,然後怎麼也睡不著,一氣之下便起床去操場跑幾圈,打算跑累了回來再接著睡。
一開始都很正常。但當開始跑第四圈時,他隱隱約約聽到有人踢足球的聲音。他跑到西北角時,踢球的聲音更大了。王海生停下來,順著聲音找過去,竟然看見有人在那輛早就報廢了數年的校車裡踢球。
王海生慢慢走到車門處,屏氣靜神仔細觀察,他看到了穿著一身白色運動服的白秋寒。校車裡的白秋寒站在車頭,一腳將球踢回車尾,很快球又從車尾被用力踢了回來。於是白秋寒不動聲色地再踢回去。
足球在車裡不停撞擊著車身,“咚咚”作響。
白秋寒始終沒說一句話。
王海生也始終沒看到與白秋寒一起踢球的那個人是誰。
他一直看著白秋寒。王海生感覺這個白秋寒有點不對頭,這件事也很不對勁兒。但他一時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於是,他趴在車門上一動不動,死死地盯著。
足足踢了有二十多分鐘,白秋寒終於彎腰撿起球捧在懷裡走出來,向操場中央走去。
王海生悄悄的跟在後面。他肯定是白秋寒在夢遊,跟在白秋寒後面護送他回去。
白秋寒走得很慢,像極了電影裡的慢鏡頭。他一邊走一邊撫摸著懷裡的足球。
當就差幾步走到操場中央時,白秋寒突然停住,接著他慢慢慢慢地轉過身,又慢慢慢慢地舉起手裡的白色足球朝王海生揮了揮。
王海生一下子呆住了。
他竟然發現了他。
然後,在淡淡的月光下,王海生看見白秋寒不是將那只足球抓在手裡,而是被他拎在手裡的,那是一顆慘白慘白的人頭。
王海生像是被只瘋狗咬了一口,連滾帶爬地跑回去了。那天晚上,他全身發冷,抱著胳膊在被窩裡抖成了一團,直到天亮也沒合眼。
白秋寒說:“你是不是看錯了?”
王海生說:“那天晚上,我看到的肯定是你,而且我連你手裡的那顆人頭都看得清清楚楚。”
白秋寒說:“是誰?”
“當時那顆人頭被你倒拎在手裡,我的確看清楚了它的樣子,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不過我感覺那顆頭是一個我很熟悉的人。”
白秋寒說:“這件事太嚇人了,也太離奇了。要麼是你幻想出來的,要麼就是別人的惡作劇,要麼……就是你見鬼了……”
聽到鬼字,王海生的身子明顯抖了一下。
白秋寒安慰了他幾句,又聊了一會兒別的事,王海生便憂心忡忡地回去了。
這時燈光大亮,來電了。
白秋塞回到座位上,拿起課本。但他腦子裡卻始終想著王海生的每句話。
假如,王海生說的並不是故事呢?
想著想著,白秋寒的身子猛地一抖:當王海生悄悄跟著那個臉色煞白的白秋寒時,而在校車裡和白秋寒一起踢球的那個人會不會也悄悄地跟在王海生的身後?
第二天,白秋寒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有古怪,便打電話給王海生。電話通了很久,但一直沒人接聽。沒想到,下午四點半左右,一輛警車開到校園,將白秋寒帶走了。
王海生死了。
誰在暗處說話
王海生的屍體是被一個養蜂人在離學校大約三公里的樹林深處發現的。屍體被利器從脖子處切斷,詭異的是他的頭並不在現場。警方以屍身為中心向外延伸兩公里,搜遍了每棵樹和每個坑,一無所獲。由於王海生的手機還在身上,而最後一個電話是白秋寒打的,所以警察才找到了他。
在審訊室裡,白秋寒被一個矮瘦警察從祖宗八代開始問了個底兒掉,有的問題甚至問了不止一遍。除了之前王海生對他說的幾天前的那個晚上遇到的怪事,白秋寒把知道的都說了。訊問整整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最後警察似乎相信了他的話讓他走了。
臨走的時候,瘦警察給了他一個手機號,讓他想起什麼或是有什麼新發現可以隨時打這個號碼。
經過一驚一嚇,白秋寒的腦袋更加昏沉了,四肢無力,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回到學校,杜凌峰、曲曉和周馨已經在寢室等他了。
周馨見到白秋寒的第一句話就是:“秋寒,警察為什麼帶你走,王海生之前是不是找過你?”
白秋寒便將王海生三天前午夜時的可怕經歷講了一遍。
一直沉默不語的杜凌峰說:“秋寒,我覺得海生講的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麼對你來說是個大凶之兆。因為只有將死的人才能看到不該看到的東西。”
白秋寒想了想杜凌峰的話,臉頓時白了。
杜凌峰的意思是王海生在臨死前看到了白秋寒的生魂。現在王海生已死,並且頭不見了,這就說明當時他看到的白秋寒手裡拎著的人頭就是王海生自己的。而一個人的生魂被另一個快死的人看見,這本身又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所以,很可能白秋寒自己也活不久了。
杜凌峰說完,就再也不開口了。
曲曉似乎也發現了什麼似的,盯著白秋寒的臉。
周馨在一旁叫了起來:“秋寒,你的臉怎麼變得這麼黑,從額頭往下都不像你了。”
白秋寒的心“咯登”一下。
杜凌峰說:“王海生是橫死的,十有八九怨氣未散,你要當心些。”
白秋寒說:“不是我害死他的,他為什麼要來找我?”
杜凌峰的眼睛旋即變得無比凌厲,他小聲又一字一頓地說:“因為那天晚上,他看見是你拿了他的頭!”
白秋寒的身子猛地一抖。
是啊,死前王海生看見的是白秋寒拿了他的人頭。死後如果他由於怨氣所致無法洞察世事,知曉人心的話,肯定會找到白秋寒算賬。
白秋寒的生活立刻危機四伏。不管白天還是夜晚,他的神經都高度緊繃,時刻提防著身旁的每一個人。他像個見不得光的特務,活得戰戰兢兢,風聲鶴唳。不僅如此,白秋寒的身體也每況愈下:耳鳴、頭暈,四肢麻木,甚至出現了幻聽。更奇怪的是醫院外科、內科、再到神經科檢查,均一切正常。就連大夫手拿報告單也心存疑慮地問白秋寒:“同學,你是不是為了請假裝病啊?你所有的指標都正常得能當教參了,想騙假條也犯不上費這麼大勁嘛!”但後來,白秋寒連起床都很吃力了。周馨看到白秋寒短短數天之內就從生龍活虎的陽光小伙變成一個燈盡油枯的將死之人,急得嘴上全是火泡。到處尋醫問藥,求符拜佛,也都毫無效果。
周馨緊緊抓住白秋寒的手說:“秋寒,你放心,一定會有辦法可以救你。我不相信你就這樣離開我。”
白秋寒看著周馨苦笑了一下:“王海生要找我當替身,你們誰都解決不了,別費那心。”
周馨恨恨地說:“那我就找到他的頭,還給他!”
這期間杜凌峰來過幾次,每次來都面色凝重地站在床前靜靜地看著白秋寒。
到了晚上,白秋寒的身子止不住地抖。他分明感到有個無形的東西在一點點兒抽取著他現在所剩無幾的生命力。實在睡不著的他再次回憶王海生生前對他說的話。王海生說那天晚上他看到白秋寒丟了生魂,這就能說明,白秋寒丟生魂的時間應該在王海生看到生魂之前,可在那之前又有什麼事能讓他把生魂給嚇丟了呢?
突然他想起了那起怪異的車禍,接著他腦子裡又出現了那輛詭異的公共汽車。
當時他看到那輛車很大,很舊,整個車身是黑色的。這輛車沒開車燈,所有的車窗都是黑糊糊的。它的速度很快,但又沒有聲音,好像整輛車不是靠下面的六個車輪在跑,而像是離地幾十公分在快速的飄移……
想到這兒,白秋寒腦子裡靈光一閃,起床套上鞋就往外走。
已經是深夜了,天上黑濛濛的,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白秋寒一步一喘地朝操場的西北角走去,走向那個黑黑的四四方方的龐然大物。
他懷疑那天晚上撞向杜凌峰的公共汽車就是這輛報廢了的校車。無論從大小和新舊程度,這輛車都像極了他看到的那輛鬼車。唯一不同的是,他看到的那輛是黑色的。但操場上的那輛是灰色的。不過,如果是晚上,路燈的光線也暗,在那種環境將灰色看成黑色也是有可能的。
白秋寒慢慢走到了那輛校車附近,剛想進到車裡去看一看,忽然聽見裡面有人說話。
他的心裡頓時一緊。
誰會深更半夜到一輛報廢車裡聊天?
紙人索命
他慢慢趴下身子,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車門前,悄悄透過空空的車窗向車裡看。裡面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到。他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聽錯了,要不就是出現了幻聽。
這輛車裡面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說:“你把我先扶起來……躺著太冷了……”
“我沒有手……沒有腳……只有一個頭……扶不了你啊……”
那個人突然哭起來,哭聲在漆黑的夜裡顯得那麼恐怖、淒慘,令人毛骨悚然。他一邊哭一邊唱:“陰陽兩相隔啊……滿天的白紙錢啊……黑黑的臉盤子啊……沒了我一口氣啊……”唱完後,哭聲立止,鴉雀無聲。稍頃,笑聲大作,聲音悠長,飄渺、詭異……
接著裡面的人似乎知道有人在外面,一腳踹在車門上,嚇得躲在外面的白秋寒一哆嗦。
白秋寒心膽欲裂,一腳踢開門,衝了進去。
車裡頓時一片寂靜。
白秋寒像是一記老拳打在棉花上。
黑暗裡,白秋寒摸索著往前走了幾步。忽然一腳踩在了一個膨脹的物體上,他聽到了輕微的破裂聲。
白秋寒彎腰向地面摸去。
他摸到一個紙包著的東西。
白秋寒順著這件東西往上摸,有粗,有細,有分岔……
這是一個紙人。
白秋寒摸到這個紙人的脖子處,再往上就沒有了。
它沒有頭。
難道剛才是它在說話?
白秋寒嚇得扔下紙人,幾步就邁出車門。
四周太靜了,靜得連白秋寒都能聽見自己的兩個太陽穴一鼓一鼓的。
周圍太黑了,黑得白秋寒感覺哪兒都像站著個人。他退了幾步,仔細打量這輛報廢車。他越看越覺得像那天晚上圖謀害他和杜凌峰的那輛。這個龐然大物靜靜地趴在那兒一動不動,但在白秋寒心裡,它充滿了疑問。
難道是誰惡作劇做了個無頭的紙人放在了車裡?
白秋寒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
或者是這個紙人自己走來的?
白秋寒覺得這個也不太可能。一個沒有頭的紙人偷偷摸摸進了報廢車裡,等著半夜造訪的白秋寒,它這麼做的動機和目的是什麼,難道就是為了嚇一嚇他?
只有一個可能。
它是王海生帶來的。
白秋寒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解釋了。而今天正好是王海生死後的第七天。今天晚上是他的頭七。想到這兒,白秋寒的腿頓時軟了。這時車裡又有了“嘩啦啦”的響聲。白秋寒馬上趴了下來,偷偷伸出腦袋往車裡看。
一團漆黑中,他恍恍惚惚看見車裡的走道上有個白花花人形的東西在地上爬來爬去。由於沒有腦袋,他不是撞到了座位就是碰到了車身。每爬一步,它身上的紙都“嘩啦啦”地響。
白秋寒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沒頭蒼蠅似的東突西撞的紙人似乎聽到白秋寒摔倒在地的聲音,僅僅趴在地上支起身子停了停,又猛地爬向門外的白秋寒……
白秋寒趕忙“砰”的一聲關上車門,驚恐萬狀地退了幾步,然後一轉身拼盡全力往回跑。
回到寢室的白秋寒一下子癱軟在床。
第二天一早,周馨捧著一大把康乃馨來看他。
躺在床上的白秋寒,臉色慘白若紙,微微睜開眼睛,努力朝她說了八個字:“紙人索命,怨鬼替身。”說完便又閉上了眼睛。
周馨用毛巾擦去白秋寒額頭的汗,輕聲說:“你放心,秋寒,一定會有辦法治你的病。這次來,我有三件事要告訴你。第一,還有三天就是你生日了,我想送你一個禮物,但還沒想好。”
白秋寒努力地朝她笑了笑。
周馨接著說:“第二件事是今天一早我聽說杜凌峰又病了,而且很嚴重,直接進了重症監護室。來時我看見曲曉一邊哭一邊往醫院去呢。”
白秋寒的臉變得凝重,顯得既絕望又悲哀。
周馨再說:“第三件事是你還記得在咱們學校後面樹林裡的那個瘋子嗎?據說他姓馬,咱們都叫他馬瘋子。今天一早死在路邊了。”
白秋寒的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周馨說:“法醫來了,說是由於馬瘋子長年累月地吃腐敗的食物,導致長期低燒,造成心率衰竭猝死。真可憐。”
白秋寒輕輕歎了口氣。
周馨忽然盯著白秋寒,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秋寒,昨天晚上你去哪兒了?”
白秋寒艱難地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周馨又說:“秋寒,你老這麼躺著很不利於恢復,我背你出去曬曬太陽吧!”說完,她彎腰把白秋寒扶起來,背在身上。
白秋寒像個植物人一樣任她擺佈。
周馨背著他艱難地走了幾步,但由於重心不穩,重重地摔倒在地。白秋寒的腦袋重重地撞在地面,昏死過去。
沒有頭的活人
周馨哭著打電話,將白秋寒送到了醫院。
周馨是個漂亮的女生。這個漂亮的女生偏偏看中了相貌平平家境也一般的白秋寒,所以白秋寒一直認為自己很幸運。在周馨連續三次真情表白和一天一封熾熱情書的攻勢下,白秋寒接受了她。
接著不久,他就認識了杜凌峰和曲曉。
每當他們四個人在一起時,他都有種拘謹壓抑的感覺。這種感覺毫無道理,更沒有來由,但次次如影隨形。白秋寒一直告訴自己這只不過是心理作用,直到有一天他發現周馨右手無名指上有個淡淡的環形印記。
這說明白秋寒不是她第一個男朋友,奇怪的是周馨並沒提過自己之前的情史。她把那枚戒指深深地藏了起來,白秋寒懷疑她一直都在說謊。早上周馨來看他時,白秋寒看到她那貌似關切焦急的臉,突然從心裡冒出一個疑問:這個女人一直在自己身邊,一直在說謊,她有什麼目的?或者說,自己手裡有什麼東西值得她如此費盡心機?
也許就從那一刻起,白秋寒也向周馨帶起了面具。
他的身體越來越糟是真的,但無法說話不能起床是裝的。
要不想給對方任何情報,唯一的辦法就是讓自己變成啞巴和癱子。白秋寒實施這個方法的代價是頭部遭到撞擊,導致嘔吐噁心,被大夫診斷為輕度腦震盪。可他又不明白周馨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到醫院裡來。
第二天一個年輕護士給他換藥時順便念叨了一句: “隔壁的杜凌峰今天的精神似乎好多了。”
白秋寒恍然大悟。
周馨讓他和杜凌峰住進了同一家醫院,這其中肯定有極深的用意。
整整一天,白秋寒都在尋找機會。到了晚上,周馨回校了。他悄悄起床來到隔壁102病房的門前,踮起腳透過門板上的小窗向裡看。整間病房有四張床,卻只有一張床上躺了個人。
那個人面向牆壁蜷縮在被子裡,一動也不動。
白秋寒看不出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杜凌峰,只覺得這個躺在床上的人姿勢很怪。他不僅全身用被單包住,而且腦袋也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然後他低低地彎下脖子,把頭放在胸前,從外向裡看過去,像極了一具無頭屍體。
此時整個住院部雖然燈火通明,但白秋寒卻看不到一個人。
走廊和病房裡的燈管開始一閃一閃的。白秋寒感覺周邊的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起來。
正當他想偷偷回去時,裡面躺著那個人的腳突然動了一下。
白秋寒瞪大眼睛等著他翻身站起來面目畢露,但那個人又靜止不動了。
白秋寒懷疑剛才那一幕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燈管已經不閃了,只是發出輕微“滋噬”的響聲。
白秋寒輕輕地歎了口氣。
幾乎是一瞬間,白秋寒看見裡面躺著的人猛地用四肢撐起了整個身體,像只沒有頭的螞蚱在床上爬了幾圈。接著“噌”地跳到了地上,用極快的速度衝著門外的白秋寒疾速奔過來。他一直披著那個白色的床單,他的頭始終沒抬起來。
白秋寒連他的一個腳趾頭都沒看見便落荒而逃。
白秋寒一直跑到大廳的服務台,也沒發現一個人影。空蕩蕩的大廳被節能燈照得恍如白晝,地面是慘白的,牆壁是慘白的,就連白秋寒自己的臉也是慘白的。
白秋寒冷靜地想了想,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走到服務台前翻身進去,打開裡面辦理住院手續的電腦。
他想查查剛才那個病房到底住著誰。
電腦自動進入了入院登記系統。白秋寒點開一樓住院簡易示意圖。他首先找到自己的名字,然後他看見自己的右鄰登記的名字是杜凌峰,左邊登記的名字是——王海聲。
一樓病房的安排是這樣的:白秋寒的房號是1 05室,左邊也是走廊盡頭第一間房是102室;右邊是106室。至於為什麼沒有104室,卻有105,這個原因很簡單,多念幾遍就明白了,各位讀者自己想。
這個佈局說明剛才白秋寒偷窺的那個病房是這個叫“王海聲”的病人住的,而杜凌峰住在他的右邊106室。
白秋寒回憶了一下,自己之所以認為杜凌峰住在自己的左隔壁是因為當時那個護士是從左邊走進他的病房,然後說了那句話,以致他想當然的認為杜凌峰就是自己的左鄰。
白秋寒很懊悔,他太大意了。但很快,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王海聲”三個字上,他覺得這三個字透著很詭譎的玄機。
剛才在102病房外看到的那個怪物是“王海聲”?
白秋寒又想起那個披著被單,沒有頭四肢著地快速爬走的東西。會不會是“王海生”人院登記時被工作人員輸入電腦裡誤打成了“王海聲?”
可是這又怎麼可能?
王海生明明已經屍首分家死了一個多星期了,但如果不是他,那個在地上亂爬活像只大昆蟲的東西又是什麼?
白秋寒感覺一股寒氣自腳而起,一直涼到後背。
他不甘心地又用鼠標點了一下“王海聲”幾個字,竟然點擊到了下一層鏈接。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對話框,是八住患者的基本信息。
王海聲只有“姓名”和“性別”分別填寫著“王海聲”與“男”之外,別的都是空白。
他又點開杜凌峰的登記信息。
杜凌峰的信息只比王海聲多填了一項出生日期:1990年4月2日。
白秋寒吃了一驚。
杜凌峰的生日竟然和他一樣。
同年同月同日。
直覺告訴他,這個巧合的背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另一種陰寒
這時,身後的燈突然閃了一下,白秋寒快速地向後看了一眼。
身後是空空的地面和長長的走廊,寂靜得讓人有種窒息感。
白秋寒關了電腦,剛要爬出櫃檯,突然想起什麼,掏出手機和之前瘦警察給他的那張名片,按照上面的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通了,對方接起電話。
白秋寒對著電話說: “楊警官,你好,很抱歉這麼晚了還打擾你。”
白秋寒又說: “我想麻煩你幫我查一下王海生的出生日期是什麼時候……不……不……僅僅是因為我以後想在他生日的時候去看望一下他的母親,沒別的意思,請您多幫忙……”
過了一會兒,白秋寒的臉變得極其震驚: “楊警官,你確定他是4月1日出生的嗎,沒看錯?”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白秋寒頹廢地掛了電話。
雖然王海生的生日就在愚人節那天,但這件事一點都不好笑。
杜凌峰與白秋寒的生日是同一天。
而王海生與他們倆的生日只差一天。
白秋寒思忖再三,決定還是要找到杜凌峰。作為死黨,他想與杜凌峰商討分析一下目前遇到的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怪事。
他又鬼鬼祟祟地往回走,經過102病房時,他發現裡面的燈已經全黑了。而他又實在沒有膽量推開門探個究竟。
又走過105房,白秋寒來到杜凌峰住的106號病房前。
106病房裡的燈亮著。白秋寒不清楚杜凌峰在不在裡面,剛想踮起腳透過窗戶看看,卻發現門板的小窗戶玻璃被人從裡面貼滿了密密麻麻的黃表紙。黃表紙上還寫著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的怪字和各種奇特的符號。
這些大小不一,字跡弔詭的紙條在窗戶上貼了個密不透風。
走廊裡的燈管莫名其妙地閃了一下。
白秋寒趴在門板上仔細聽了很久,裡面沒有一點聲響。
他壯起膽子,敲了敲門。
房間裡沒有人回應,更沒有人來開門。
他又敲了幾下。
裡面還是死一般寂靜。
白秋寒輕輕推了一下門,門板悄無聲息地開了。燈光下,房間裡一個人也沒有,所有的物品整整齊齊。
白秋寒看了看門後,檢查了床底,都沒人。只有一個解釋,杜凌峰今天晚上沒在這兒住。
白秋寒長出一口氣,關上門轉身回到自己病房,從裡面把門板鎖上。然後又檢查了牆角和每個床底。他和衣躺在床上,扭頭看到床腳的衣架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掛了一件白大褂。
白秋寒實在想不起來這件衣服是一直在這掛著還是剛才趁他不在時有人放上去的。
他起來走到衣架前,仔細看著這件白色的工作服。
這是一件很普通的大褂,有七八成新,袖口和衣領處有些污漬。
它靜悄悄地掛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白秋寒開著燈再次躺下了。
白花花的天花板,白花花的牆,白花花的床單。白秋寒被一片白光籠罩著。這令他無法入睡。他剛想起身去關燈,燈管攸地一下,滅了。
排山倒海般的黑暗瞬間侵吞了白秋寒。
白秋寒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他的耳朵機敏地捕捉四周所有的聲響。
靜謐如斯,一切正常。
白秋寒慢慢闔上了眼睛。
過了不知多久,白秋寒猛地睜開眼睛,本能地四下打量。
窗外的月光從窗口透進來,將房間照的影影綽綽,黑處更黑,白處泛灰,沒有什麼異常。
白秋寒放心地把眼閉上了。
突然他一下子想起什麼,驀地睜開眼睛,向床腳看去。
衣架上空空如也,那件白大褂不見了。
白秋寒的心攸的縮成一團,睡意全無。
對面的病床上“咯吱”響了一下,像是有只腳踩在了床上。床板不堪重負,呻吟了一聲。
白秋寒將頭偏過去,艱難地用眼睛一點造搜尋,當他看到對面病床時,頭髮頓時豎了起來。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不知何時已經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張床上。
白秋寒的心都要從胸膛裡跳出來了。
很久很久,那個人像死了一樣動也不動。
白秋寒硬著頭皮,鼓起勇氣小聲說:“朋友,你是……”
誰字還沒出口,那個人從床上一躍而起,跳在地上,四肢著地地滿地爬行。
是隔壁那個怪物。
白秋寒驚駭欲絕,趕忙也跳下床去開燈。
他連按幾次開關,才想起來,剛才已經停電了。
地上的怪物聽見白秋寒摁開關的聲音,競慢慢站了起來。
白秋寒把自己的嘴捂上了。
那個怪物的整個身子被白大褂罩在裡面,肩膀上面禿禿的……
它沒有頭。
白秋寒魂飛魄散, “媽呀”一聲叫了出來,轉身去扭門鎖。但門鎖已經有了年頭,易鎖難開。
那個沒有頭的“王海聲”仍直直地站著,似乎很欣賞白秋寒六神無主的樣子。
終於門鎖在白秋寒全力七扭八扭之下, “吧嗒”一聲開了。
鎖舌縮回的剎那,他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隱隱約約中“王海聲”不見了。那件白大褂仍孤伶伶的掛在衣架上。
最恐怖的是在白大褂衣領的上方有個白花花的東西在盯著他,右邊的衣袖晃晃悠悠地抬了起來,衝他擺了擺……
白秋寒打開門,拚命地往外跑。
尾聲
杜凌峰終於追上了白秋寒。他慢慢蹲下去,一把掐住了白秋寒的脖子。
白秋寒驚駭得心臟狂跳,青筋畢露。
杜凌峰湊在他耳旁小心翼翼地說:“放心,我不會掐死你的。其實自從那天晚上你為救我差點被車撞死,你的生魂就已經動了。當時我走了一步險棋,我賭你會不會救我。如果你沒有,那麼我死,反正我也活夠了。沒想到你真願意捨己救人。老天爺為了不讓你死,就讓你的生魂替你擋了這一劫……還有,你看到的那些異相其實是你的生魂在警告你……現在,終於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我等這一天等了那麼久,你臨死之前也不妨做次觀眾吧。”
說完,杜凌峰把兩個甕往白秋寒懷裡一放: “為了這一天,我從小散盡家財學習玄異之術。終於有一天,我在一座黑山孤洞裡的瞎子身上學到這個易命術。唯一不完美的是易命術一旦啟動,易命之人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如果七七四十九天之內不能完成此術,必枯朽而死。我現在已經全身長滿屍班,不能再等了……”
白秋寒拼盡力氣,喘息著對杜凌峰說: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曲曉在哪兒?”
杜凌峰: “她現在還好好地在林子裡轉悠著,不過待事成之後我會讓她找你的。但我可以保證,她肯定是為這件事犧牲的最後一個人。”
白秋寒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後來據當天在附近夜釣的人傳述:午夜十二點整時,從東川市柳橋中學後的小樹林中猛地刮出一陣陰風,像輻射波一般擴散開去。當時林子中所有本己棲息的烏兒都驚惶失措亂飛亂撞。
白秋寒和杜凌峰都在第二天早上醒了過來。
二人被找到他們的曲曉扶著站起來。
醒了的杜凌峰一把抱住曲曉的腿大哭: “……疼啊……肚子疼……肚子疼……吃東西,肚子疼……”旋即又呵呵笑著打開地上的瓷甕,掏出裡面的牙齒放在嘴裡用力地嚼。
他瘋了。
曲曉問白秋寒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秋寒告訴了她事情的經過。最後他從兜裡掏出皺皺巴巴的兩張易命符說:“昨天晚上,趁他不注意,我把甕上的兩個符換成了馬瘋子的。這可能就是他瘋了的原因。”
曲曉告訴臼秋寒。昨天晚上她跟在他後面,忽然看見杜凌峰在左邊的一棵樹旁小聲叫她。待她悄悄走過去,杜凌峰卻又不見了。她再回過頭找白秋寒時,連白秋寒也沒了蹤影。她一邊走一邊喊,越走越分不清方位。最後她才發現自己始終在一個固定的範圍裡走來走去,怎麼也走不出這個地方,直到天亮。
曲曉說完看著瘋瘋癲癲的杜凌峰問:“他怎麼辦?”
杜凌峰卻朝曲曉“嘿嘿”一樂,轉身手舞足蹈地朝林子深處跑去,一邊跑一邊喊: “……找啊……找他啊……疼……找他啊……”
白秋寒看著他的背影說: “他已經不是杜凌峰了,就隨他去吧。”
第二天本埠電視台播報一則新聞:近日發生的一起謀殺案在公安部門的縝密偵破下已成功破案。王某系被杜姓同學因精神分裂症發作將其殺害……現嫌疑人下落不明,希望知情人提供線索……
一個半月後,因病休學在親戚家休養的周馨突然失蹤。
一周後屍體在三十公里外的一座破廟中被放羊的老人發現。
據法醫分析:死者生前曾被歹徒綁在柱子上,一日三餐又被強行灌入肥皂水,內臟被強鹼腐蝕而死。
警察在現場拘捕一名精神不正常的男子。
該男子蓬頭垢面,目光呆滯,正咬牙切齒地嚼著一顆人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