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花

“呃,你說的那種黑色的花啊,我見過。在一個很偏僻的山寨外,有條小河溝,過了小河溝,沿一條國呈之字型的小路向上走,半山腰能看到一面如鏡子般明澄的天然湖。湖中央座湖心島,島上個八角亭。那一年,我就是喝多了在八角亭背後的僻靜處撒尿時,看到了那株黑色的花。”

說話的人很瘦弱,剃了個光頭,卻偏又留著絡腮鬍子,皮膚黯黑,目光凶狠,乍看上去很是扎眼。

但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裡卻禁不住波濤翻滾著 我想,此刻我的眼珠一定也因為極度興奮,而凸出於眼眶了吧。

我當即問明了那個山寨的寨名,叫天雨寨。

當我趕到天雨寨的時候,天空下著綿綿細雨,正與這個山寨寨名的意境相符一切,似乎都預示著我將順利地找到那株黑色的鮮花。我相信,那株花將改變我的未來。

我那天在城市近郊馬路邊見到蕭雪怡的時候,她穿著一件印有可愛卡通圖案的小皮襖,站在街邊與一個三歲大小的男孩正裝模作樣爭論著什麼事。我躡手躡腳走到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過頭來看到我的時候,眸子裡先是詫異,隨之便被巨大的驚喜所替代。她張大了嘴,以極其尖利的聲音高聲叫了起來:“呀,楚雲天?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五年?六年?還是七年?”

“六年九個月零五天。”我一邊笑,一邊滿懷深意地望著她身邊那個小男孩。

蕭雪怡指著小男孩,慌慌張張下意識地脫口說: “這是我侄兒。

”呵呵,我又沒問那麼多。“我笑得更加燦爛了。

這時蕭雪怡才想起問我: ”楚雲天,你怎麼找到我的?“

”偶遇。真是太巧了,這完全是命運的安排。“恍惚中,我忽然覺得有些頭暈。

”真的?真有這麼巧?楚雲天,你現在從事哪一行?高中畢業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你了,記得那時候你最愛上園藝課,走到哪裡都拎著一把小鏟子,還說你一定能找到野生的異種黑色花朵……“蕭雪怡還和中學時一樣,說起話來像發射機關鎗一樣。

我笑了笑,說: ”是啊,那時我誤入歧途,為了尋找黑色的花朵,竟然連讀大學的機會都放棄了。現在想起來,只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賣。“

然後我適時地遞出一張名片,上面寫滿各種嚇人的頭銜。蕭雪怡瞄了一眼後,敬佩地倒吸了一口氣。我與她寒暄的時候,順手給了她那三歲的侄兒一百塊錢,小男孩眉開眼笑興高采烈地鑽進街邊的一家糖果店。

恰在此時,一輛銀灰色的奔馳轎車緩緩停在了我身前,身著黑色西裝的司機替我打開車門,我鑽進奔馳車後,向蕭雪怡揮手道: ”有空一起飲茶。“頓時之間,蕭雪怡兩眼發光,而我則斂住笑容,面無表情地指揮司機駕駛轎車絕塵而去。

等蕭雪怡的身影從後視鏡裡消失之後,我的臉上才露出?一絲不易為人覺察的笑容。

蕭雪怡永遠也不會知道,我早就知道她已經失業半年,而且我還知道她身邊那個三歲的小孩,是她與一個有錢男人的私生子。

至於我現在乘坐的這輛奔馳車以及司機,則都是我從租車行裡租來的。

沒有人會與一株花在一起聊天吧?可我現在就做著這樣的傻事。

在一間陰暗的小屋裡,只開著一盞五瓦的橘黃色小燈,燈光正好落在我面前一盆花的花瓣上。

這株花有著奇形怪狀的葉片,參差不齊毫無美感,莖桿上也長滿了醜陋的倒刺,但花朵卻出奇地艷麗,它是紫色的,紫裡還隱隱透出些許純粹的黑色斑紋。

黑色的花,在自然界中幾乎不可能以野生狀態存在的,要想得到黑色的花朵,必須經過無數次嫁接引種培植,但最終得到的也只是接近黑色,卻無法獲得純粹的黑色。哪怕傳說中的黑鬱金香,經過了數十代人培植,也只是深紫色而已。

我面前這株花,雖然貌不驚人,但卻是我親手從西南山區某偏僻山寨自泥土裡挖出來的,純粹野生。花瓣中夾雜著的那幾絲天然而成的純粹黑色斑紋,對於我來說就是個驚人的奇跡。

我從中學時代,便癡迷花卉栽種培植,更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在大自然中找到真正的黑色鮮花。可是,哪有這麼容易呢?我找了六年多,連大學都沒上,走遍窮鄉僻壤,最大的收穫就是眼前這株僅帶有幾絲黑色斑紋的鮮花。

我把這株花當做所有的寄托,甚至把它當做了有靈魂的生命體。所以,我願意與它在暗室裡說話,儘管只是我自言自語,但我卻彷彿能夠聽見它的回應。是的,我真的聽到了。冥冥中,總有細微的聲音幽幽鑽入我的耳膜,似夢似幻。或許不會有人相信花會說話,但我確信那些聲音就是這株花發出的。

去找蕭雪怡,就是這株花給我的指示。

至於這株花為什麼要讓我去找蕭雪怡,我就不得而知了。

半年前,我如苦行僧一般,在西南山區裡獨行,手持一把小鏟四處打聽黑色鮮花的蹤影。一輛長途車中,一個留著絡腮鬍子的光頭瘦弱男人告訴我,在一個叫天雨寨的小山寨附近,他曾經見過那樣的黑色鮮花。

我欣喜若狂,經歷千辛萬苦趕到了天雨寨,在當地人的幫助下,終於在一座湖心島的八角亭後找到了這株帶有黑色斑紋的鮮花,並小心翼翼地掘出,移植在培養土裡,帶回了我所在的城市中。

回憶起那次西南之行,我是在用盡所有路費山窮水盡正打算折返回家的狀況下,在長途車上偶遇那個瘦弱男人。我只是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情,變賣了數碼相機,湊足路費趕到天雨寨,沒想到之後所發生的一切竟會如此順利。

回到城中,我賣掉了自己的住房,租下了這間小屋培育這株黑色鮮花。多餘的錢,則用來買了一套昂貴的西裝,以及用來租車和司機。

但我始終都無法相信,這株黑色的鮮花竟然有著自己的靈魂,還能在冥冥中與我對話。

或許,我應該將它稱呼為一株”邪花“吧。

記得第一次聽到”邪花“對我說話,是我剛回到城裡的時候。那時我住在父母留給我的一套破舊的三居室裡,整天面對著這株黑色的花朵沉默不語,自顧著照料它,讓它在我準備的培養土裡生根發芽,汲取養料。

那一天,或許是我太累了,坐在黑色的花朵旁,覺得腦袋暈乎乎的,似乎有點發低燒了。睡意如潮水一般席捲而來,我合上沉重的眼皮緩緩陷入夢鄉中。半夢半醒之間,一絲若有若無的聲音飄人了我的耳膜中:”浴室的吊頂上,有一個東西,是你父母留給你的。“

這句話在整個夢境裡不斷反覆出現,醒來後我依然記憶猶新。我半信半疑走入浴室,揭開吊頂,竟發現了一枚黃金戒指,上面還刻有我父母的名字縮寫與結婚紀念日。

原來那就是我父母的定情之物呀,他們竟將它藏在了浴室的吊頂裡。

在那之後,幽幽的聲音不斷當我在黑色花朵旁人睡時,傳人我的耳朵。而每次醒來後,我按照那聲音的指示,總會得到一些想不到的意外禮物。

但是如果我遠離黑色花朵,那麼我注定一夜無夢,也聽不到任何細若游絲的聲音。所以,我確定,那聲音是黑色花朵在冥冥中向我發出的指令。

就是這朵被我稱為”邪花“的黑色花朵向我發出指令,告訴我能在哪裡找到蕭雪怡。

我與蕭雪怡在街邊見面後,第二天就接到了蕭雪怡打來的電話,她想約我飲茶,順便請我替她找個工作。

按照”邪花“給我的指示,我應該將蕭雪怡帶回那間幽暗的小屋中,然後關門離開,剩下的事就不必我再操心了。可是我卻覺得很好奇,為什麼”邪花“要讓我把一個六七年沒聯繫的高中女同學弄到它面前來呢?莫非是”邪花“覺得蕭雪怡很適合我,甘當月老為我牽條紅線?

但我放下話筒後,卻覺得有些不妥,如果”邪花“真是這個打算,那我之前用租來的奔馳車、偽造的名片來欺騙蕭雪怡,日後被她知道了,豈不是會恨死我?想到這裡,我不禁覺得有些頭暈腦脹,側眼瞟了瞟”邪花“,此時它綻放得更加艷麗了,花瓣上的黑色斑紋透露著神秘莫測的光澤。

然後,我又聽到了那彷彿來自幽冥之地的輕聲呼喚: ”楚雲天……照我的吩咐去做……別琢磨了……我想要的只是那個女人的鮮血……她生於陰年陰月陰日……用她的鮮血澆灌我……你就能得到真正純粹的黑色花朵……“

聽到這句話後,我忽然感覺心跳加速,心臟撲騰撲騰地似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我換上了自己最貴的一套西裝,來到了與蕭雪怡相約的那家茶樓。

那家茶樓在鬧市之中,蕭雪怡已在綠植縈繞的卡座內等候多時,見到我後,眼中即刻露出渴望的眼神。在我昨天給她的那張名片中,把我描述為一家跨國公司的中方首席代表。入座後,我故作繁忙地瞄了一眼手機屏幕,然後讓服務員送來了一隻打火機。

接著,我告訴蕭雪怡,工作的事已經搞定,我將聘請她為公司的業務代表,並邀請她現在就去參觀一下工作地點。當然,我會帶她去那間幽暗的小屋,在那裡,”邪花“正等候著她的到來,渴望著她至陰至純的血液來灌溉。

幾分鐘後, 我與蕭雪怡走出了那家茶樓,正向那輛租來的奔馳車走去的時候,我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片嘈雜聲。我回過頭去,看到幾個身披白大褂戴著口罩的人正神情詭異地向我和蕭雪怡快步走來。

”這些人瘋了,大白天鬧市裡想幹什麼?“我聽到蕭雪怡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緊接著她在身後推了我一把,把我推進了車中,然後也鑽進了車。我們一進車裡,司機立刻啟動引擎,將那幾個身著白大褂的怪人遠遠拋在了車後。

車開動之後,我又覺得腦袋有些隱隱眩暈,使勁甩了甩頭,才稍稍好了一點。

半小時後,奔馳車停在一幢高聳入雲的豪華寫字樓前。那間幽暗的小屋,就在寫字樓裡,之所以幽暗,只是因為我拉上了所有的窗簾使然。

沿電梯上行的時候,我心中有些忐忑,蕭雪恰似乎也有些神不守舍。但不容我多做他想,電梯已經停在了那間幽暗小屋所在的樓層。

在那間小屋外,釘著一塊銘牌,上面繪有某跨國公司的LOCO,能夠很輕鬆地騙過一般人,蕭雪怡自然亦不會例外,她一邊注視銘牌,一邊兩眼發光。

當我打開門,她探進半個身體朝內打量的時候,我狠狠在她背上踹了一腳,她立刻摔倒在了屋內。然後我立刻合上大門。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我聽到屋內傳來了蕭雪怡淒厲的慘叫聲。

她正痛苦地嘶吼著: ”花……花活了……啊……“

花活了?是指那株”邪花“活了嗎?”邪花“會活成什麼樣?會不會幻化出人形,然後咬住蕭雪怡雪白粉嫩的頸子,狠狠吸走她體內所有的鮮血?

我不敢再想了,趕緊甩了甩腦袋,想要忘記這一切。可就在這時,我忽然發現頭頂處樓層走廊的天花板上,似乎有什麼東西正一閃一閃的。再仔細一看,那是一個微型監控攝像頭,正對著我閃爍著紅點。

我腦袋一下子就懵了,我記得今天早晨離開小屋的時候,天花板上都沒有這古怪的玩意兒。它是誰安裝的?剛才豈不是拍下了我把蕭雪怡推入小屋的整個過程?

與此同時,我又聽到”叮“的一聲,另一部電梯在我這層停了下來,電梯門打開之後,幾個五大三粗的蒙面男人衝了出來,手裡提著砍刀,還有透明膠帶與繩索。

這些人想幹什麼?即使我再笨,也知道他們來者不善。所以我立刻轉身,推開了小屋的大門一一剛才我關門的時候,只是虛掩著,並沒鎖上。

我推門進屋後,突然覺得腳踝處一緊,似乎有什麼東西纏住了我的小腿,還有尖銳的刺狀物扎入了小腿皮膚之中,令我又癢又麻,頭暈腦脹。

屋裡所有的窗簾都合攏了,外界沒有半點光線侵入,好在我對小屋很是瞭解,趕緊伸手按下電燈開關,屋裡那盞昏黃的五瓦小燈泡隨即亮了。

此時,我看到屋裡的情形後,不由得一愣,然後一股難以名狀的物體開始在胃中翻湧。

小屋的地上,遍佈著無數鮮花,是那種大朵大朵的玫瑰,但花朵大得有些離譜了,是通常玫瑰花的三倍大小。剛才扎入我小腿皮膚的,正是玫瑰莖桿上的倒刺。蕭雪怡就躺在地上,被玫瑰花所包圍覆蓋,鮮血從她的身體淌出,流落到地板上,形成一灘血泊。那些鮮艷的玫瑰花彷彿具有生命一般,正在小屋的地板上蠕動著,上下起伏。有的玫瑰花似乎發現了我的闖入,正昂首向我所處的門邊慢慢席捲而來。

這是怎麼回事?這些大朵的玫瑰花變成擁有靈魂的怪獸了?

麻酥的感覺正一點一點從小腿處沿我的身體上行,我意識到這種大朵玫瑰的倒刺裡應該蘊藏著某種能夠麻痺神經的毒素。我想要掙扎,卻無力可使。下意識中,我從衣兜裡摸出了一隻剛才在茶樓裡要來的打火機, ”啪嗒“一聲點燃之後扔在了地上。

只聽”嘩“的一聲,地上的玫瑰花變作了一團火海。但僅是幾秒之後,火焰席捲過玫瑰花便銷聲匿跡,地上只剩了一堆黑色的灰燼。

這是怎麼回事?我渾身無力地倒在地上,神經毒素已經侵入我的大腦,在意識即將消逝之前,我突然想到了那些大朵的玫瑰花是什麼東西。

我曾經在某本域外植物學典籍裡看到過一種只在南美大陸存活的變種玫瑰花,叫瑪雅玫瑰。那種玫瑰比尋常玫瑰大兩到三倍,倒刺裡蘊藏著神經毒素。但此種毒素只能讓人昏迷,持續一小時後便會經由人體代謝排出。據說南美印第安人常搜集瑪雅玫瑰的倒刺,作為獵殺動物的武器。而瑪雅玫瑰還有另一個特點,擁有與生俱來的自衛性與攻擊力,當人畜誤入玫瑰地之後,瑪雅玫瑰會如具有生命一般,對人畜群起攻之,吸光所有鮮血,令人畜失血而死。

所以此種瑪雅玫瑰又被稱為”吸血鬼玫瑰“,或”食人玫瑰“。而它的天敵,就是火焰。

我一直以為那只是傳說中的變異植物,沒想到此刻竟然在我身邊出現了。看蕭雪怡的模樣,多半已經被吸血鬼玫瑰吸走了體內大部分血液,眼看凶多吉少。而我也只是誤打誤撞,用打火機毀掉了這些變異玫瑰。

在我昏厥之前,我聽到有人正使勁用肩膀撞擊著小屋的房門。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房門被撞開了。同時,我也昏了過去。

當我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在一張椅子上。四顧梭巡,我看到自己仍身處那間幽暗的小屋中,不過窗簾已經被拉開了,四週一片光明。而那株會與我交談的”邪花“,卻不知去向。

在我面前,站著幾個人,全都蒙著面。其中一人見我醒來後,持刀走到我面前,惡狠狠地說道: ”把你的銀行卡交出來,密碼告訴我!否則我就殺死你,而且我會慢慢殺你,讓你後悔自己曾經被爹娘生下來!“

我哭笑不得,這幾個人一定是看到我乘坐豪華奔馳轎車,才以為我是個有錢人吧。可惜我只是外強中乾,車是租來的,錢全用在了租房租車上,哪還有什麼錢?

但我卻不能這麼實話實說,要是說出來了,只怕我馬上就會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我瞟了一眼小屋地板,發現蕭雪怡的屍體竟然莫名其妙地不見了。再看了看屋裡的蒙面人,似乎比我在走廊上看到的蒙面人多出了一個,其中一個看上去身材很是嬌小,走路有氣無力,甚是虛弱。

”呃,你是蕭雪怡吧?不用蒙面了,我知道你是誰。“我對著那個體型嬌小的蒙面人朗聲說道。

那蒙面人聞聲大驚,但她還是取下了面罩,露出了姣好的面容。果然,她就是蕭雪怡。她可真是幸運,被變異玫瑰吸走了那麼多鮮血,居然還活了下來。

”楚雲天,你真行啊,居然能夠看出我是誰。既然你知道我是誰,那麼我們肯定不能留你活口。不過,你還是把銀行卡密碼說出來吧,我保證,這樣能夠讓你死得痛快一點,留具全屍。“蕭雪怡冷冷地向我說道。

這一下,我終於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為了完成”邪花“下達的指令,我將自己裝扮成了富豪的模樣,企圖引誘蕭雪怡進入這間小屋,讓”邪花“吸走她的鮮血。但正是我裝扮得太過逼真,竟讓蕭雪怡對我產生了搶劫的念頭,夥同歹人綁架我,逼我說出銀行卡密碼。

我不知道此刻該是大哭,還是大笑一場。

不過,等一等,那株”邪花“到哪裡去了?那些變異玫瑰又是哪裡來的?難道是”邪花“用某種神奇的力量,將變異玫瑰從遙遠的南美大陸瞬間移動到了這間小屋裡?如果真是這樣, ”邪花“會使用這種神奇力量來拯救我嗎?

我這種不切實際的期盼,立刻得到了驗證。幾乎與此同時,我又聽到”砰“的一聲巨響,小屋的房門再次被人撞開。幾個荷槍實彈的警察衝了進來,跟在他們身後的,還有幾個身披白大褂戴著口罩的怪人。

那幾個怪人一進屋,就高聲叫道: ”那個精神分裂症患者就在屋裡!“

屋裡的蒙面人,自然立刻就被警察制服了。而那幾個白大褂則將目光轉向了我,他們一步一步走近我,用結實的皮帶將我緊緊縛牢,拿破布塞住我的嘴,然後押著我下樓,扔進了一輛救護車裡。

救護車一路上拉著鳴笛,半小時後,我被送人了一家精神病醫院。

在精神病院裡,塞在我嘴裡的破布一被取出,我就大聲叫嚷著: ”我不是神經病,我是正常人!你們趕快給我做精神鑒定!“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經過一番精神鑒定之後,醫院裡的精神科醫師一致認定,我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特別是我說到有一株能夠與我交談的 ”邪花“時,醫生們紛紛竊竊私語,我隱約聽到他們說的是:”幻聽,嚴重的幻聽!“當我說到能夠吸走鮮血的瑪雅玫瑰時,他們則認定那是我的幻覺。

他們開始給我注射鎮定劑,在鎮定劑即將發生作用,我馬上就要睡著的時候,聽到醫師說:”等這傢伙醒了後,得再給他打一針鎮定劑。“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醒了過來,一看到四周雪白的牆壁,立刻想起了自己身在何處,還知道醫師馬上就要來給我注射下一針鎮定劑了,我不禁悲從心來,滿腔絕望與憤懣。

但令我意外的是,醫師見我醒來後,走進病房裡並沒有給我再次注射鎮定劑,反而為我解開了捆綁的皮帶,還不住向我道歉。

從醫師的話裡,我才知道剛才警方送來了對蕭雪怡等人的審訊記錄。在記錄裡,蕭雪怡也提到了吸血玫瑰的存在,這才讓精神病醫師推翻了我”幻覺“的可能性。而且警方也對那間小屋裡的玫瑰殘骸進行了鑒定,確認那是一種來自南美大陸的變異玫瑰。

不過,就算這能推翻我”幻覺“的可能性,卻無法推翻我曾經”幻聽“的可能性。那株”邪花“不知所蹤了,根本沒人能夠證明確實存在著這麼一株能夠與我對話的黑色鮮花。

精神病院的醫師同時告訴我,他們之所以會到那家茶樓裡抓我回醫院,是收到了匿名電話,稱有個具有暴力傾向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正在茶樓裡出沒。可惜茶樓位於鬧市之中,他們無法當機立斷下手,讓我鑽空子逃走了。他們也是核對了車牌號,發現那是一輛租車行的豪車,詢問租車行後,確定了我那間幽暗小屋的地址,才帶著警察趕到那裡。

偵辦此案的警察也笑著對我說: ”你真夠幸運的,如果不是蕭雪怡對你生了歹意,派人企圖綁架你,她很有可能死在你那間幽暗小屋裡——被變種玫瑰吸乾鮮血後導致死亡。要是真發生了這種事,那麼你難逃其責,因為僅從你屋外走廊的監控攝像來看,她是被你推入小屋的,我們完全可以控告你故意殺人罪名成立。“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暗暗後怕著。

可惜”邪花“不見了,沒有任何人能夠證實它的存在,我更無法向警方證實它曾經唆使我誘騙蕭雪怡的事實。

也幸好它不見了,如果到時候它不說話了,我豈不是會真被當做幻聽的精神分裂症患者?

無論如何,蕭雪怡妄圖對我實施綁架搶劫的罪名確鑿無誤,所以很快她和她的同夥就被關人了看守所中,等待著法律的嚴懲。

我也有些關心她的那個三歲的私生子,但當我再次來到曾與她會面的那條城郊馬路旁,向旁人打聽時,卻得知那個男孩被其親生父親帶走了。

一個街坊還不無遺憾地說:”聽說蕭雪怡一直以小孩為籌碼,要求那個男人離婚,然後娶她進門,就連當初生下小孩,也是她不顧情人反對執意生下的。可是那個有錢人又怎麼可能真離婚娶她呢?到了最後連該給的撫養費都不給了,蕭雪怡才生了謀財害命的念頭。不過,也正是因為蕭雪怡干了壞事,那個有錢的男人才有理由帶走了自己的兒子……“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畢竟那是別人的事,與我無關。有錢人的生活距離我實在太遠了。

可惜那株”邪花“不見了,否則我也能成為一個有錢人。要知道,能與人交談的花朵,是多麼聳人聽聞的話題啊,要是我能夠早一點公諸於眾,說不定能從報社電視台換來一大筆錢。

不過,我一直還是糾結於一件事一一我屋外走廊天花板上的攝像頭究竟是誰裝的?

如果蕭雪怡並沒打算綁架搶劫我,那天她將毫無疑問地死於我的幽暗小屋中,異種玫瑰花將吸走她體內全部鮮血。那個攝像頭只拍到了我推她進屋的鏡頭,那麼我就會成為惟一的兇嫌。更糟糕的是,假設我並不知道屋裡發生了什麼,身上也沒帶打火機,那麼當我進入屋內查看的時候,那些吸血的瑪雅玫瑰也會纏住我,吸走我體內所有鮮血,讓人變作一具蒼白的屍體。

蕭雪怡死了,我是兇手;我死了,變異玫瑰是兇手;變異玫瑰出現的地方,是我租下的房間。如果事態這樣發展,那麼所有的線索都戛然而止。

啊呀!想到這裡的時候,我的腦海裡不禁出現了四個字:”殺人滅口“。

誰在陷害我?精神病院的醫師過了那麼久才找到我家,如果刪掉蕭雪怡綁架搶劫的橋段,換成”殺人滅口“的劇情,那麼當他們進屋後,只能發現我與蕭雪怡的屍體。難道說,給精神病院打匿名電話的那個人,就是陷害我的幕後真兇?

那個人是誰呢?誰會從這件事得到好處呢?

我思來想去,發現整樁事件中只有一個人獲得了好處,就是曾與蕭雪怡生下私生子的那個有錢人!蕭雪怡死了,他最大的麻煩也就清除了,而且還言正名順地要回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我四處打聽,終於知道了那個有錢人的名字,也找到了他的照片。

是個很瘦弱的男人,有著飄逸的長髮、清秀的面容、溫柔的目光。他是一家高科技植物科學生物公司的老總。

不過,如果把他的頭髮全部剃光,加上絡腮鬍子,再給臉頰上一點暗色的面霜,那麼他就會變成另一個人,另一個我曾經見過的人。

半年前,我在西南山區尋找黑色花朵時,在一輛長途車上見到的留有絡腮鬍子的光頭瘦弱男人。正是他,告訴我在天雨寨湖心島的八角亭後,有一株黑色的花朵。

我終於明白了,這是一個天衣無縫的局。

那個有錢男人知道我癡迷於尋找黑色鮮花,也知道我是蕭雪怡的中學同學,於是利用我找到一株他早就準備好了的黑色鮮花。或許那株黑色鮮花就是他那家生物公司的高科技結晶,事先移植到了天雨寨中。而那株黑色鮮花能夠散發出無色無味的神經毒素,擾亂我的思緒——難怪那段時間我總覺得頭暈腦脹昏昏欲睡。在睡夢中,他以一個能夠發出蠱惑之聲的微型錄音機,就能讓我以為接到了”邪花“發出的指令。

什麼黃金戒指,什麼意外驚喜,全都是他早已安排好的橋段。

我與蕭雪怡的重逢、我邀請蕭雪怡去那間幽暗的小屋,也是那個有錢男人的安排。屋裡的南美變異瑪雅玫瑰,一定是那家生物公司製造出的高科技產品,這些科學瘋子,都走在植物基因研究的最前沿,製造出什麼樣的怪異物種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不過,他的這條陰謀鏈條拉得實在太長了。只要我找到天雨寨的村民,好好詢問一番,一定能找到那個有錢男人曾在湖心島裡活動過的蹤跡。而把這些證據交給警方,他們絕對不是吃素的,一定能想到其中的奧妙。

我去了一趟西南山區的天雨寨,帶回了許多足以證明那個有錢男人曾在湖心島裡活動、移栽黑色玫瑰的證據。我甚至還從一個攝影發燒友那裡拿到了一張他在湖心島裡拍攝的黑色玫瑰的清晰照片。

回到城市,我把所有證據交給了警方。他們進行了細緻而富有成效的調查,將那個有錢男人送上了法庭。在法庭上,我是最重要的一位證人。

我也去監獄探訪過蕭雪怡,她低垂著頭,小聲問我: ”你以後還去尋找黑色的鮮花嗎?“

我搖頭答道:”不,我不再打算去了。我已經把太多時間荒廢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現在我該做點自己喜歡做的事了。“

”你喜歡做什麼?難道不是園藝培植嗎?“

”當然不是。其實我從中學時代就喜歡寫作,以後我想做個作家。我的第一本書,就會是關於‘邪花’這樁事件的驚悚小說。“說完後,我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監獄。

還記得那天法庭宣判結束後,記者簇擁著我,都希望能約我做獨家採訪,有人甚至還開出了高昂的採訪費。不過,我不想接受任何記者採訪,我打算寫本書出來。這個消息一傳出,就有知名出版商找到我,開出極優厚的條件——許諾的價格,比賣出一朵黑色鮮花高得多了。

以前我發了瘋般四處尋找黑色花朵,究竟是為了什麼?我自己也考慮過這個問題,最後得到的結論是,除了本身的愛好之後,更多的是為了揚名立萬,再借此賺上一大筆錢。

事實上,依我多年來對植物的認識,早在天雨寨外的湖心島中發現黑色花朵時,就已經判定了那並非一株天然生成的黑色花朵,有著太多基因轉變的痕跡了。

所以我立刻猜到,這朵花一定與我在長途車上偶遇的那個瘦弱男人有關。

那個人出於什麼目的而讓我找到了黑色鮮花?雖然當時我並不知曉,但也知道其中一定藏著巨大的陰謀。陰謀,是我最喜歡的東西,凡是陰謀,必定隱藏著能夠刺激寫作的神秘元素。

於是我把”邪花“帶回城裡,並按照”邪花“的指示,偶遇蕭雪怡,帶她回幽暗小屋。

不過,我還是隱藏了一點點線索。

為了將來寫小說方便,同時也想知道那個瘦弱男人究竟會在暗中做什麼,我偷偷在幽暗小屋裡放置了一部針孔攝像頭。我將那部攝像頭設置為,我離開房間後,只要有人進屋,它就會進行自動記錄,然後生成圖片發送到我的手機上。

還記得我在茶樓裡與蕭雪怡見面時,曾經瞄了一眼手機嗎?那時我就在手機屏幕上看到了有人正在屋裡的地板上佈滿了形狀怪異的大朵玫瑰。幸好我具有相當深的植物學知識,所以當時就認出了這些大朵玫瑰是變異的吸血鬼瑪雅玫瑰,也知道瑪雅玫瑰的天敵是火焰,於是讓服務員送來了一隻打火機。

好了,剩下的就不必再說了吧?

《都市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