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的鬼

冥冥中究竟有沒有鬼,恐怕難以說清。在鄉村,走夜路時,多數人仍是怕鬼的。尤其是路過附近有墳地的路段,頭皮發緊,心生惶恐。鄉村黑夜幽森,人煙稀散,路邊林木喧嘩,亦讓獨行的夜路人驚惶。

不像城裡,樓梯下、地下室,見縫插針,人滿為患。喧囂攘擾的城市,人氣過旺,害得鬼無藏身之處。城裡的鬼上哪去了,怕是全躲到人的心坎去了。

兒時的村莊,隔三差五便會鬧鬼。尤其在那些沒有電燈的年頭。

延綿的群山沉睡在朦朧的夜色裡,群山環抱的屋場萬籟俱寂,十餘戶鄉親沉睡在搖籃般甜美的酣夢裡。午夜,屋場一隅猛然響起一陣尖叫,叫聲傳自距我家百米遠的堂叔家。叫聲十分驚惶,好似在毆打驅趕什麼可怕的物影。

我和哥姐嚇得直往被窩裡鑽。父親和屋場的大人紛紛起床,驚慌地持手電奔往探看。難不成是抓到偷雞摸狗的小偷了?還是打到後山下來雞塒邊伺雞的肉面狸了?

父親返回時,方知剛才叔嬸家是在瘋狂地撂鬼。原來,睡著梯口過間的秀蘭和弟弟,恍惚中隱聞陣陣鬼撓木壁和木門的聲響,聲音起初微弱,久久不散,後來越撓越響,還伴著絲絲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喚。秀蘭被嚇得半死,叔嬸晃著手電筒,抓起門背的掃帚破門而出。他們手持掃帚、鞋子、尿勺等,在黑暗中揮舞著,尖叫著拚命地打鬼,亂打亂劈……

一天晚上,父母去外村串門,我閂好前後門,獨自坐在灶房隔壁的廂房看雪花忽閃的黑白電視。看著看著,這時,屏幕裡赫然呈現一口黑漆漆恐怖的棺材,披麻戴孝的人群嘁嘁哀哀地圍在廳堂間……我大駭,想走過去關掉電視,又不敢趨前,恐慌之下竟掩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不敢鬆手看電視,記得那年我讀二年級。

大人說,有的人陽剛氣壯,有的人精神弱虛,後者偶爾便能望得到鬼。此話說得真是不假,兒時,我就曾經真真地望見過鬼。那時七八歲的樣子,或許真實與虛幻有時會交錯恍惚。

我和夥伴在屋簷下玩耍,抬首間,驀地望到簷下二樓朝外的馬廊上隱隱坐著那麼一個人,那人似乎有點虛渺,頭髮有點長,是個男的,似乎還衝我望了望,樣子很面生,好像穿著當時爺爺身上那種老式灰長袍,模樣詭異。我心頭掠過一絲惶恐,卻未敢吱聲,低著頭,驚怕那鬼會飄落下來。趕緊低聲支開夥伴說去別處玩。待到父母收工回來,梯廊早已空空如也。

兒時我吃奶到3歲(虛歲),7歲了還一直同父母睡,且經常尿床。每當頭痛腦熱、腹痛不適時,母親便十分寵溺地呵護著我。那夜,我睡在外壁,昏暗中分明看見有個白影從抽屜這頭一閃,躲去了門背。“門背好像有個人。”我驚呼。父母不信,天氣好寒,懶得起床查看。

“真的有人呃!我真的看見他走去門背了!”我執拗且驚恐地說。母親見我這般說,倒有點怕了,於是催父親起床看下。父親“嚓”劃亮火柴,將門扳過來後,背後卻僅有一把蘆葦掃帚,真是虛驚一場。母親說,快睡啦,盡胡思亂想,哪有人呢。我納悶不已,明明是看見有個人影晃進去的呀。當幼兒獨睡時,鄉村母親便會將掃把倚靠在床邊,起鎮鬼避邪的功效。

那晚,父母去外村吃飯,深夜歸時,在竹修豁的馬路坡段,撞見根兒父子倆正尖叫著揮拳舞腿,邊用手電筒打鬼,那飄忽的磷火橫衝直撞,呼呼作聲,甚是駭人。最後論不上誰輸誰贏,總之第二天根兒病了,病得挺歷害的。三天過去仍不見好轉,他母親便要去問菩薩了。菩薩伏在桌前作法,說根兒丟了些魂,是過世的xxx在世下無錢使了,於是便跑出來瞎鬧騰了。

根兒母親便在路邊豎起一根帶枝葉的青竹,一把把地燒著紙錢,臉盆裡沉著一面鏡子,幾個女人擺著各種道具,還特製了米果等,眾人異口同聲,在路邊高低起落地“喊魂”。那樣式有點怪異,夥伴們聽了更不敢走遠了。每當夜裡路過肅穆森然的族廳時,虛掩的門內幽燭搖曳,十分駭人。光暈從木質牆壁縫隙透溢出來,隱約中似乎有什麼神秘的東西在召喚,將人的目光生生牽往那頭,越怕卻越往那看,趕緊哼著歌兒壯膽,飛奔回家。book.shanhaimiwen.com

鄉村裡經常有半夜趕路的手藝人,偶爾會在荒林坡間遇到“撒沙鬼”,從坡頭林間莫名地揚拋沙子,迷人眼。受此影響,夥伴們時常趁機躲藏在灌木叢林,往路上的行人拋灑沙粒,嚇得一些老頭老太行色倉惶,嘴裡念咕著:“阿彌陀佛……”夥伴們捂著嘴,竊笑不已。

在村野間夜行,偶爾會撞見飄忽不定的幽綠磷火,甚是駭人。這時你千萬不能驚慌尖叫,莫吱聲,盡量繞開它,不要衝撞到那遊蕩的幽靈。

有位匠人,到一戶人家做活,夜飯時,盛情的男主人連連勸酒,他醉意朦朧。夜裡睡在一間佈置喜慶的屋舍裡。午夜,被上恍惚壓著個沉沉物什,物什似乎越來越沉,如同夢魘,幾欲令人窒息。他拚命的扭動身板,手掙足蹬,拚命張口叫嚷,不料卻發不出聲息。不知掙扎了幾多來回,冷汗涔涔中,他終於將那可怕的物什甩脫。恍惚迷離間,從窗簾透進來的微朦天光中,隱約望見大衣櫥那端有個衣袂繾綣、長髮飄飄的女子細細梳妝。那女子靜靜的,神情投入,亦不朝他望一眼。一頭如瀑的秀髮十分迷人,他竟鬼使神差地朝那女子走去……

村背的高山下有一片禁山,禁止任何人砍伐。幾畝寬的禁山古木蒼鬱,林蔭幽涼,林間蟲蛇鳥獸,無奇不有,花面狐狸和貓頭鷹等在夜間頻頻出洞。白天裡,松鼠在枝杈間騰躍,時而歪著腦瓜子望人。

禁山邊有位婦人,在偏僻山野耘田時,看到羊腸小徑邊掉著一塊暗藍色手帕。婦人甚感驚奇,誰人將手帕遺落這荒山野嶺,於是放進吊籮,帶回了家。

深夜,忽然襲來一陣呼嘯的旋風,“吱耶”一聲將那木格窗子盪開,一溜煙旋進屋舍。只聽得窸窸索索的聲響,“沙沙沙”地,婦人從朦朧中驚醒,定晴一看,只見牆角的蓆子嘩啦啦地攤放在地板上,牆釘上掛著的衣物紛然落地。婦人大駭,驚叫隔壁的公公和婆婆,全家擎著掃把等,尖厲瘋狂地逐趕那飄忽不定的妖狐。

婦人驚惶至極,夜夜不敢入眠。後來她家婆去問菩薩,得知是她被男狐狸精纏上了。家婆又驚又怕,向菩薩討法。

晚飯後,婦人偷偷躲去外村親戚家睡了。黑暗中幾雙眼晴窺伺著屋子四周的風吹草動。深夜,黑風果然如期而至。

“怦”然一道火花,迸出一聲驚天的銃響,將村民從睡夢中驚醒。婦人家和鄰居已是全體出動,他們舉著菩薩給予的黃條道符,威武凜然,聲勢浩大地擎著熊旺的松火把,喊叫著、撕打著、咒罵著,一路還放了好多響震天的土銃。徑直將那狐鬼驅往山腳下六七里遠的閩贛交界處了。

經過這次驚嚇,那狐鬼似乎再也不敢來了。

鄉村人對大自然充滿敬畏,對冥冥中的神鬼還是心懷虔誠與敬畏的。鄉村的鬼傳迷離玄幻,若虛若實。兒時那鬼怪連連的鄉野,想必要比那無鬼的城市生趣得多。

經歷一番人生的波折與磨難,人到中年後,對於人生的虛無,宇宙的浩渺,生命的易逝,此時對冥冥中神鬼的認知,想必會賦予更深的蘊藉。

《民間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