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奇聞異事之紫煙

山花爛漫,春風醉人,正是三月好風光。河北燕南古道上,兩匹駿馬由北向南緩緩而來。馬上二人一著青衫,一著灰袍,皆是滿面風塵之色。那青衫客年約三旬,相貌清秀,只是神情有些落寞,而那灰袍人卻是個濃眉大眼身材健碩的少年,約莫十七八歲,背後還背著一個行囊,騎在馬上不住東張西望,似乎對山中的一切倍覺新鮮。行不多時,忽見路旁草叢中竄出一隻兔子,停在路中將二人好奇打量一番,瞬間又竄進密林中不知所蹤了。灰袍少年指著兔子興奮的手舞足蹈,口中大叫道:“先生,快看,快看,兔子,兔子。”那青衫人只淡淡瞄了一眼,面上並無半分驚訝之色。灰袍少年甚覺無趣,道:“先生,這一路走來山清水秀風光甚美,您卻為何總是視若無睹,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青衫人不意少年忽有此問,怔了一下方道:“石頭,想不到你這粗野小子還有賞山玩水的雅興,那是比我強多了。”言畢微微一笑。被稱作石頭的少年臉上一紅,道:“先生,您學問深厚,我卻是斗大的字都不識一個,哪能和您相比。”青衫人抬頭看看夕陽,歎口氣道:“話雖如此,只是生逢亂世,縱是學富五車又有何用。”停了一停又道:“況且你只知這山水優美風光如畫,卻不知前途險惡人心難測。罷了罷了,我卻寧可像你一樣做個山野匹夫,早出晚歸荷鋤務農,比這讀書趕考卻是快活多了。”說畢哈哈一笑,縱馬疾馳。灰袍少年在後叫道:“先生,您又取笑我了。”口中說著,將馬腹輕輕一踢,急急向前趕去。

原來這青衫客姓韓名俊,陝西韓城人氏,自幼業儒,勤學不輟,天啟五年,恰逢全國會試,因此上京趕考,原指望能搏個功名,不料朝廷奸佞當道吏治腐敗,韓俊又未去四處打點,縱有滿腹才華仍是名落孫山,鬱鬱之下便即打道回府。而那少年則是他的家僕,天資愚鈍大字不識,和他的名字石頭確有幾分相似,倒是有把氣力,此次韓俊帶他出來,一則是路上有人照應,二來世道不太平,兩人結伴也能壯個膽。主僕二人早起便行,日暮而宿,行了七八日方才到燕南。石頭第一次出遠門,自是看什麼都新鮮,而韓俊卻是悶悶不樂,憂心忡忡。這一日主僕二人天未大亮就上了路,眼見夕陽在山,路旁卻是崇山峻嶺稀有人煙,況且時當亂世,流民四起田地荒蕪,別說客棧,就連個投宿的農家都未見到。二人在山中奔得片刻,依舊是一無所見,韓俊心中不免有些焦慮,尋思道莫非晚上我二人要露宿荒野不成,若果真如此,這山中才狼虎豹甚多,可如何是好?正茫然間,忽聽遠處隱約一陣犬吠聲傳來,韓俊聞聽心中大喜,轉身對石頭道:“有犬聲必有人家,看來今晚你我二人可免於露宿之苦了。”隨即側耳仔細聆聽,覺得這聲音彷彿是從前邊山林中傳出來的,於是便循聲而往。不多時忽見路旁一條斜徑彎彎曲曲通向密林深處,石頭滿面喜色,拍手叫道:“先生,看來這林中必有農戶。”韓俊點點頭,口中輕喝勒轉馬頭沿著小徑緩緩前行。

走了里許已是黃昏時分,忽聽溪水淙淙清脆悅耳,韓俊不由精神大振,不住催促馬匹前行,不到半里眼前一片豁然開朗,只見一座院落青磚碧瓦背山而居,前面一條小溪清澈見底倒掛山澗。院落門前種著兩顆枝繁葉茂的槐樹,周圍柳枝綿密垂落於地,再看牆頭杏子纍纍鮮黃欲落,卻和關中景象倒有幾分相似,令韓俊驀然起了一股思鄉之情。他翻身下馬走至近前,正欲伸手叩門,忽聞院中犬吠大作,隨即門扉輕啟,即見一名年約六旬的老翁走了出來,將二人打量一番道:“兩位客人是從哪裡來的?所到敝處又為何事?”韓俊見這老翁雞皮鶴顏慈眉善目,當即作禮道:“在下本是秦地一書生,日間趕路誤了時辰,不得已尋求一落腳之地,還望老丈海涵。”老翁耳朵似乎有些背,韓俊連著說了三次才聽清,笑道:“雖說此間主人熱情好客,只是敝舍簡陋狹窄,怕是容不下二位啊。”韓俊心道此時月掛樹梢天色昏暗,若是錯過前面更有何處可棲?急道:“我二人只求席地而居,一晚即可,絕不敢多有打擾。”老甕躊躇再三方道:“如此待老夫先去稟報女主人再說。”說畢轉身回門裡去了。韓俊這才知道此地主人竟是位婦人,只好與石頭二人站在門外等候。

這老者去了很長時間才出來,對二人道:“主人請兩位客人進去。”韓俊與石頭大喜,急忙牽著馬匹隨老者入門,老者讓石頭將兩匹馬繫在院中樹上,對韓俊笑道:“院中只有一間小客房能容納一位客人,餘下一位只能宿於柴房,不知您二人哪位住客房,哪位住柴房?”韓俊還未發話,石頭已道:“我這一身粗皮厚肉,自小睡柴房慣了,我家先生自是睡客房了。”老者道:“如此甚好。”讓石頭先在院中等著,自己將韓俊帶到東邊一間矮屋,做個手勢道:“此即客房,先生請進。”韓俊伸手將門推開,見屋內果然狹窄,除了一床一幾,再無其他的傢俱,收拾得倒是頗為整潔。老者笑道:“暮夜倉促,市集甚遠,不及備下酒宴為貴客洗塵,還請見諒。”韓俊急忙謝道:“豈敢豈敢,能有一席之地在下已是感激萬分,何能奢想。”老者略一回禮告辭而去,帶著石頭往院西去了。韓俊回身將門關好,坐在床上休息片刻,只覺腹中飢腸轆轆,正欲將乾糧拿出,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兩個饅頭中午已經吃完了,餘下的還都在石頭的行囊中裝著。他剛起身想去找石頭要乾糧,忽聽隔壁有人道:“趙家小妮子今晚怎麼還不來,累我等了一晚。”語音清脆綿軟,似乎是個女子所言。

韓俊心中一怔,不由停下了腳步,隨即又聽院外一女子嬌笑道:“姐姐又不是奴家,怎知奴家就不會來?”隨即門扉響動,腳步聲起。韓俊上前一步,從門縫中看去,只見一位十七八歲的紅杉女子推門而入,月光下一張面龐清秀靚麗明艷照人,腰肢微擺蓮步輕移,逕直入了和自己相鄰的房間。耳聽隔壁先前說話的那女子笑道:“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就到了。”紅衣女子也笑道:“姐姐家路途甚遠,緊趕慢趕還是來遲了。不知陳家阿姨來了沒?”先前那女子道:“她是個喜歡熱鬧的人,豈有不來之理?只是我家恰好有貴客,待會想將他也請來,就怕你們害羞不肯。”紅衣女子嗔道:“姐姐才不知羞,欲將路人做人情,妹妹可是大家風範,豈能是村野鄉姑所能比的?”言畢格格嬌笑不已。韓俊聞聽心中不由一動,那女子口中之言的貴客莫不是自己?正猜測間又聽敲門聲起,一人在院外叫道:“老身忙碌多時,總算將酒菜備好帶來,你們二人還不出來,難道非要老身去請不成?”語音粗啞,似乎是一老婦。隔壁女子呼道:“陳姨休要囉嗦,我們這就來了。”語音將落,聽得隔壁房門“吱呀”一聲,隨即腳步紛沓逐漸出了院門,又聽院外寒暄聲起嬌笑連連,漸行漸遠不復相聞了。

韓俊心中大奇,暗道:想來這家女主今晚有宴請,卻不知是請的何人,方才聽她言中之意,似乎有相請自己之意,只是時近二更,卻不知她們去了何處,莫非此處還有桃源之地?此時腹中空空,也顧不得許多,正準備出門去尋石頭,忽聽一人在院中叫道:“先生,先生”。韓俊出門一看,正是石頭。原來石頭記起乾糧尚在自己這裡,於是急忙趕來送給韓俊,只是走到院中記不住哪間是他住的,情急之下便呼了起來。韓俊大喜,急忙讓他進來,兩人半個饅頭剛下肚,就聽房門輕敲,隨即一人道:“不知客人睡了嗎?”韓俊將門打開,見門外站著的是方才帶路的老僕,一見他便道:“我家主母適逢宴客,聞得有高賢在此不勝歡喜,欲請您一聚,不知客人可方便?”韓俊早已料到他的來意,心中略喜,想著反正也無甚麼事情,何況剛才那紅衣女子容貌絕佳,至今仍念念不忘,盼能再次一睹芳容,如今有這樣的好事豈有不應之理?便道:“外鄉孤客能有一席之地,全杖你家主母好客相顧,在下正想面謝。如此有勞老丈了。”那老翁做個請的手勢,打著燈籠在前帶路,韓俊回頭看著正在狼吞虎嚥的石頭笑道:“小子,還不跟我一起去,那饅頭很好吃麼?”石頭放下剩餘的一小半饅頭,猶自戀戀不捨道:“我還沒吃飽呢。”韓俊搖頭苦笑不住催促,石頭這才起身跟上。

三人出得院門,沿著門前溪旁的小徑蜿蜒而上,四周花香濃郁樹影陰森,頭頂一輪圓月倒映溪中,分外耀眼。走了約有半個時辰,忽聽一陣人聲笑語隱約傳來。至近處方見溪流上游處有一塊平坦的巨石,巨石正中有一草亭,亭中坐著三位女子,各著白,紅,黃三色綢衣,正圍著桌几喧笑。老者上前彎腰稟道:“貴客到了”。語音將落,三位女子便齊齊從亭中出來迎接,當前一位白衣婦人年約四旬,面如滿月烏髮似墨,對韓俊略一躬身道:“妾姓賈,因為先夫去世,孤居此處已經很長時間了。今天貴客至此真是蓬蓽生輝,恰逢陳姨設下薄席相請,妾藉此借花獻佛,唐突之處請您見諒。”韓俊心知其為主人,急忙還禮道:“不敢,在下才疏學淺孤處異鄉,因為日暮路遙,且畏懼虎豹強人,不得已上門打擾,得蒙收容已是感激萬分,此刻再以酒席相待,在下更是愧不敢當。”賈氏道:“先生過謙了。容妾為先生引見。”手指旁邊一黃色五綵衣的婦人道:“此是陳姨,今日便是她做東。”韓俊抬眼望去,只見這婦人年齡較白氏更長,約有五十餘歲,面白無粉雙目炯炯,盯著自己不住打量。韓俊略一躬身為禮,隨即白氏又指著紅衣女子道:“這小妮子名作紫煙,最是害羞不過。”韓俊方纔已見過紅衣女子,此刻方知其名,月光下細看,更覺清麗秀雅如畫中仙人。

那紫煙見他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不由雙頰緋紅,急忙低下頭去。白氏道:“貴客已來,當坐上席。”言畢請韓俊進入亭中,韓俊再三推辭不過,只好坐了首席,白氏其次,紫煙及老婦分坐兩旁,石頭則和那老翁一起站在亭外。石几上擺著一壺酒,幾盤素菜,白氏舉起酒壺給韓俊斟酒,道:“此乃槐花所釀,香淡而味濃,請先生品嚐。”韓俊舉起酒杯,只覺一陣淡淡清香,舌尖未嘗,果覺醇馥幽鬱,不由一飲而盡。白氏喜笑顏開,急忙將酒斟滿,韓俊又是一口飲盡,不多時十數杯酒便下了肚。他平日極少飲酒,故酒量甚淺,今日如此豪飲,不覺醉意已現。那白氏及老婦卻不住勸酒,總算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再喝下去必要大醉,若是佳人面前醜態畢現那可大是不妥,於是說什麼也不再喝了。白氏無奈,對紫煙道:“你這妮子為何一直坐著一言不發,還不速速敬先生一杯?”紫煙似乎有些不願,無奈那老婦人也在旁不斷催促,只得拿起酒壺趨身上前,低首對韓俊道:“小女子敬先生。”美人在前韓俊心慌意亂,急忙將酒囫圇嚥下,未及說話,老婦人又不住催促,轉眼三杯酒便下了肚,不由頭昏眼花醉意漸起,盯著紫煙喃喃道:“卿本佳人,即便繁華都市也難尋,奈何居此偏僻之地?”紫煙面色微變,一雙明目顧盼流轉,似乎欲言又止。

白氏笑道:“先生莫非醉了?”韓俊道:“非酒醉,實自醉。”白氏眼如彎月,道:“如此良辰美景,若無歌舞豈非大煞風景。紫煙曲藝雙絕,莫若為先生高歌一曲助助酒興。”紫煙垂首低聲道:“即是如此,小女子就獻醜了。”隨即抖袖站起口歌一曲:白雲上空月如鉤,馬嵬坡前馬不前。溝中泉清水見底,古槐枯盡雨飄零。語音曼妙淒涼婉轉,一曲歌畢餘音裊裊。韓俊拍手大讚道:“佳曲!佳曲啊。”紫煙淡淡道:“先生見笑了。”韓俊誇讚完畢,忽眉頭微皺,問道:“只是在下聽姑娘曲意有些淒涼,陰氣太重,卻不知是為何?”紫煙聽罷垂首掩面默然無語,卻聽白氏微怒道:“這妮子奈何敗人雅興,著實可惱。”那老婦也在旁喋喋不休埋怨紫煙。韓俊不想隨意一問居然讓紫煙受到責怪,心中不由有些歉然,眼看三更已過,急忙起身告辭道:“在下承蒙款待,不勝感激,唯不勝酒力,欲先行告退。”白氏道:“即是如此,妾等不敢強留,先生請便。”當下命老翁將韓俊二人帶回,臨走之際又將剩餘的酒菜賞給了石頭,石頭肚中尚未吃飽,自是喜出望外精神倍增。三人沿山路緩緩而下,行不多時,忽聽山間歌聲又起,聽聲音正是紫煙,唱的仍是方纔的那首曲子。韓俊回頭望去,遠遠見石上一個曼妙的身姿月下獨立倍覺孤寂,而白氏與那老婦卻不知到哪去了。韓俊心中惆悵,又聆聽片刻,忽悚然而驚,一頭冷汗涔涔而下,七分酒意瞬間醒了大半。

原來方纔他酒酣之時,只覺此曲幽怨婉轉,甚是淒涼,此時再聽詞義,猛然發覺這四句詞每一句都隱有鬼意,端得是詭異萬分,因此心中大驚惶恐不已。耳聽歌聲越來越小漸至不可聞,抬頭看時已到小院門前。老者對二人道:“兩位請便,老朽去去就回。”言畢轉身沿來路而去。石頭帶著殘湯剩羹回了柴房,韓俊在屋中卻是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可一時又想不明白。此時離天亮尚早,欲要趕路夜色蒼茫,可若要留宿,總覺此地主人行蹤詭異,難以心安。無奈之下便暫且和衣而眠,待天一大亮便即離開。正在此時忽聽有人伸手在窗紙上彈了三下,接著就聽窗外一女子小聲道:“先生還未睡嗎?”韓俊大驚,急忙將門打開,卻見紅影閃動一人飄進屋內,正是方纔那唱歌的女子紫煙。韓俊驚愕不已,問她道:“不知小姐深夜至此有何事?”紫煙滿面焦急之色道:“先生不要多問,趕緊和妾一起離開這裡。”韓俊聞聽莫名其妙,正待又問,女子急道:“若非妾在,這裡就是您的葬身之所。此時情勢危急,來不及向您解釋,欲要活命就請速速跟妾一起離開。”韓俊思緒紛亂,愕然道:“昏天黑地要去何處?待我將石頭叫來一起離開。”紫煙頓足道:“方才妾剛看過,您那小僕喝了些酒早已沉睡不醒,若要叫他,恐您這條命就不保了,眼前之勢,唯有先逃出生天,再做他圖。”言畢推開房門拉著韓俊就奔了出去。

韓俊只覺腳步輕浮風聲陣陣,頭頂烏雲遮月四周昏暗不清,整個人渾渾噩噩難辨東西,似乎飄在半空御風而行。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見一棵枝幹虯曲蒼勁的古槐迎風而立,紫煙帶著韓俊落在樹下,對他道:“此地即是妾家,可以稍作歇息。若是妖物前來,妾自有抵禦之術。”韓俊汗流浹背,喘息半響方道:“外鄉人心中惴惴,實不知何事,願小姐明示。”紫煙道:“先生有所不知,那白氏祖居於此,實是一千年鼠精,而那老僕是一刺蝟精,陳姨則是一隻野稚精,三妖物在此修行多年,狼狽為奸,專伏地底吸人腦髓,附近新葬之屍骨受其荼毒不知幾何。若能吸食生人腦髓,精華則勝於死者十數輩,此次先生自投羅網,故欲借酒宴灌醉先生,飽其口腹之慾。妾與先生同席,感先生之高才,不忍見您肝腦塗地,故以歌示意,先生才未曾大醉,總算不枉妾的一番心意。”韓俊且驚且疑,又問道:“即是如此,妖物何不一見我二人面便即下手,非要待酒醉之後方才加害?”紫煙道:“先生可知生人頭頂有一柱陽氣,妖物平時不敢近,唯獨酒醉酣睡之時神志不清,陽氣細微難辨,如此他們方才能近身,故此設下筵席命妾以色相誘不住勸酒,他們才有可乘之機。”這一席話將韓俊聽得頭上冷汗粒粒滾下,愣怔半響又問道:“然則小姐又是何人?”紫煙道:“實不相瞞,妾姓趙,乃官宦之女,病歿葬於此處。因生前信佛日夜誦讀《金剛經》,死後便以經文為殉葬,故妖物不敢相欺,又結為姐妹。”

韓俊聽罷這才明白紫煙居然是只女鬼,正在忐忑間忽想起石頭還在凶險之地,急忙央求紫煙再去將他接來。紫煙轉頭東望道:“此時怕是來不及了。”韓俊不明所以,隨之向東看去,只見黑夜中三團赤紅色的火光迅如狐兔,疾若飛鳥,越過山林急撲而來。紫煙道:“先生可伏在樹下,萬勿出聲。”韓俊心無主見,只得依言而為。那三團火光飛至樹側數丈之處,忽停滯不前,上下搖曳盤旋,似乎心有忌憚。紫煙也不言語,唯從袖中取出一書放在身前。片刻忽見一團紅光緩緩前行數步,火光中一人笑道:“趙家妹子,何故要壞姐姐好事?莫不是看上姐姐家貴客,要與其私奔不成?”聽聲音正是白氏。語音未畢又聽一粗啞之聲道:“老身早就說過,這妮子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遲早要壞大事。如今不正應驗了,休要與她廢話,讓她把人交出來!”說話的卻是陳姨。白氏道:“陳姨不可心急。趙家妹子通情達理,必然不會至姐妹之情而不顧,你說呢,紫煙妹子?”紫煙俯首輕聲道:“這韓生福緣深厚,與妹子尚有夙緣,還盼姐姐能手下留情,放他一條生路。”白氏厲聲道:“如此說來,妹妹是定然不肯了?”紫煙毅然決然道:“恕難從命!”白氏怪笑桀桀,道:“如此就休怪我等不客氣了,雖說死人的腦髓不比活人,總比吃不到要強。”言畢三團火光兩團在下,一團在上,向二人急撲而來。

韓俊伏在樹下瑟瑟發抖,此際睜眼窺視,卻見當前地下兩團火光中其一是只碩大的白鼠,尖牙利爪雙目赤紅,另一個卻是只小豬般大小的刺蝟,渾身尖刺來勢洶洶。又聽頭頂風聲大作,抬眼望去一隻黑色的野稚揮動巨翅,雙爪如鉤從天而降,只將他駭得是魂飛魄散幾欲昏絕。此時忽聽一陣喃喃之聲響起,原是紫煙雙手合十跪在地下誦起金剛經來,彷彿置身事外一無所見。那三團火光堪堪及樹,就如同碰到一層柔軟至極的繩網,彭彭彭三聲便被彈了出去。三妖物並不氣餒,在外梭巡片刻即重整旗鼓撲了過來,不想一到跟前又被彈出,如是再三始終近不得身。韓俊全身抖如篩糠,唯有閉起雙目聽天由命。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誦經聲住,他驚訝的睜開雙眼,卻見天際隱隱發白,那三團火光已然不見。紫煙起身祝賀他道:“先生總算逃過一劫了。請待天大亮後再去昨晚故處,即知小女子所言真假了。妾是地下幽魂,白晝不能相隨,唯今晚可與夢中與先生相見,到時還有事與您相商。”說畢行個禮便冉冉而沒了。韓俊愕然半響,如同夢中,好在不多時太陽升起,這才發現樹下荒草中有三尺新墳,墳上尚有數片紙錢。韓俊急忙對著墳頭作揖為謝,心中又惦念著石頭,於是急忙循著舊道回到昨晚居住之處,不料一看哪有什麼院落庭居,放眼望去儘是荒墳野塚,唯獨行李散落其中。

韓俊四處找尋大聲呼喚,卻尋不見石頭的蹤影。正焦急間忽聽一聲長嘶,循聲找去,卻見兩匹駿馬站在溪水旁,一人背身伏在石上動也不動。韓俊見其衣著與石頭一樣,急忙上前數步將其翻過,見此人果然正是石頭,只是他雙目緊閉已沒了氣息,頭頂正中有一小洞,洞中空空想必腦漿盡被三隻妖怪吸食了。韓俊心中大慟,想這石頭雖然愚鈍卻極其忠誠,自幼從未出過遠門,此次出來不想卻讓他命喪黃泉客死荒山,實是心痛至極,不由大哭一場。哭畢又想此時孤身一人了無依靠,只有尋至有人煙之處方再圖後事。主意已定便收拾行囊騎馬順山路而行,至午時已過方才出山,見山腳下恰好有個小客棧,於是便在此落腳。待安置完畢便詢問掌櫃,想要找幾個人將石頭的屍身抬回來。那掌櫃聽得出了人命,心中大驚,唯恐自己但上關係,急忙命人看住韓俊,又託言幫他找人,實則自己帶了個伴當進城稟告官府去了。韓俊住在房中一無所知,眼見天色漸黑掌櫃的還沒回來,問夥計又皆言不知,只好早早的睡了。

睡至半夜時分忽見紫煙推門而入,韓俊急忙起身為謝。談及石頭慘遭毒手,不由心中悲痛難言,問紫煙道:“這三隻妖物如此惡毒,不知有何法能將其收伏?”紫煙道:“妖物修行深厚來往莫測,即便是土地、城隍也無可奈何,區區凡人又能怎麼樣呢?”韓俊又問道:“然則小姐此時何去何從?”紫煙作禮道:“小女子來此正為此事。昨晚妾已得罪了妖物,此後必將尋仇,雖有金剛經相護,終究是不勝其擾。盼先生能將妾的骨骸帶走,即使做牛做馬侍候先生也心甘情願。”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幾不可聞。韓俊聽得這話中隱隱有以身相許之意,心中不由大動,抬頭望去紫煙雙頰緋紅滿面嬌羞,更顯嫵媚。韓俊本欲張口應允,忽想起她是鬼魂,又有些害怕,躊躇半響方道:“小姐對我有再生之恩,本無不可。只是我褔薄祿淺,恐相累小姐,況小僕命喪他鄉,欲待明日料理後事再稟告官府遷移骸骨,不知小姐以為如何?”紫煙聽罷知他心裡終有相懼之意,歎道:“即是如此,妾不敢強求。只是明日見官之時恐怕先生有口難辯,若果真如此,當大呼妾的名字,可讓您免於牢獄之災。”言畢轉身便走了。韓俊正驚訝間,忽聽擂門聲大作,一睜眼才知是南柯一夢。

待他起身將門打開,卻見門外站著掌櫃和兩個衙役,一見他便道:“趙大人有令,命我等將你帶至縣府問話。”不由分說拉著他便走。韓俊心中慌亂,數次相問,衙役卻不多說,只說到了縣府自有分曉。走了七八里方到縣城,衙役徑直將他帶進縣府,卻見堂上早有一位身著官服的人坐在几案後,衙役上前稟道:“趙大人,人犯已帶到。”韓俊聽得他們口稱自己人犯,心中大驚,正待分辨,卻見那趙縣令將驚堂木重重一拍,大聲喝道:“你是何方人氏,為何欲找人抬屍,那屍體又是何人,還不速速招來。”韓俊驚惶不已,急忙將昨晚之事源源本本講了出來,不料這趙縣令根本不信,說道:“虧你還是個讀書人,如此荒誕之事也編得出來。定是你貪圖錢財將此人戮害,再詭言妖孽欺騙世人。看樣子不用大刑你是不招。來呀,重刑伺候!”韓俊駭得面如薄紙有口難辯,心中不由暗暗叫苦,正在此時忽想起紫煙之言,當即大呼道:“紫煙救我,紫煙救我!”說來也怪,話音將落趙縣令面色大變,揮手阻止衙役,問道:“你所說的紫煙究竟是何人?”韓俊又將紫煙容貌詳盡描述,趙縣令越聽越是驚駭,待韓俊說完,當即命眾人退下,只餘韓俊一人。

韓俊正驚疑不定,卻見趙縣令上前對他道:“實不相瞞,紫煙就是本官的亡女。”韓俊大驚失色,細問緣由,方知這紫煙確是趙縣令獨生愛女的乳名,趙縣令在此地上任不足兩月她便因病身故葬在山中,因生前喜歡誦讀金剛經,所以便將經文陪葬。不意此次被韓俊遇見她的亡魂,可謂天道巧合。趙縣令又逐一細問,韓俊一一作答,至此趙縣令再無疑心,當即將韓俊請入後堂以禮相待。又命人找來棺槨將石頭收斂,還寫了文書交給韓俊,以免回到家鄉百口莫辯。韓俊想起紫煙之言,便請趙縣令將紫煙的屍骸重新遷至寺廟中,還請高僧給她做了三天法事,待諸事完畢,韓俊來到紫煙靈前上香祭奠,大哭一番之後方才告別趙縣令踏上歸途。歸家一年後,韓俊的妻子懷孕待產,一晚他正在睡夢間忽見紫煙又來了,對他笑道:“與您終有夙緣,即便跋涉千里,也要與您相隨。”說畢就進了內室。待韓俊驚醒,忽聞其妻剛才已生下了一個女嬰,進去一看眉目卻與紫煙酷似。他心知這是紫煙轉世,因此仍舊給女兒沿用了這個名字。待紫煙長到七八歲,不僅相貌清麗聰穎伶俐,且酷愛佛法,若是偶有人誦讀金剛經,她便在旁怔怔而聽,即便是一整天也不覺得累。

《民間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