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到過黃泥灣的人,沒有不知道三楞爺的。三楞爺活著的時候,到黃泥灣的人,有不少都慕名去看望,他去世後,還有非親非故的人去給他掃墓。
活人活到三楞爺這個份兒上,這一世就算沒有白活。
三楞爺是個普通莊稼漢,但是在他身上發生過傳奇故事,所以他就是個傳奇人物。
話說民國年間,殷城縣和全國很多地方一樣,軍隊混戰,地方割據,匪盜蜂起,怎一個亂字了得!然而,生活還得繼續,每年春夏汛期,放排到三河尖,再從三河尖挑腳回來,是很多黃泥灣漢子謀生的手段。兵荒馬亂的年月,膽小的就龜縮在家。膽大的不惜鋌而走險,出門闖蕩,領頭的漢子就是年輕的三楞。他高大威猛,會些拳腳,三五人近身不得。
那次,三楞帶著大家挑腳返回,一路平安。因為出一次門太不容易,大家都拚命多挑些貨物,布匹,鹽巴,鐵器,瓷器,山裡缺什麼就挑什麼。快到鷹嘴崖了,那裡山高林密,峰迴路轉,正是強人出沒的地方,沒人敢歇息,累得吐血也得咬牙堅持,一鼓作氣翻過鷹嘴崖,基本就安全了。可是,怕鬼偏有鬼,他們還是被一夥土匪攔住了。按照計劃,大家挑擔而逃,三楞棄擔保護。三楞撇下擔子,舞一把大刀衝過去亂劈亂砍。土匪沒想到這個腳夫還有兩下子,被打懵了,大家趁亂逃走。
過了半個月,三楞再次帶人途經鷹嘴崖時,被早有準備的土匪包圍了,土匪人數太多,他們殺不出去。
土匪只要貨物,不要人,把大家都放了,單單留下一個三楞。
三楞被五花大綁著,推到了鷹嘴崖。崖上,坐著戴黑呢禮帽和墨鏡的匪首劉天賜。劉天賜冷冷一笑,問道,黑大個,你知罪嗎?
三楞不滿地說,我被你們搶了,我有什麼罪?
我們只求財,不傷命。可你,卻打死了我們一個兄弟。我們等你很久了,自古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你別怪我手黑。
三楞被推到崖邊,鷹嘴崖高百丈,崖下幽谷潭水一般墨綠,深不見底,一眼看去,讓人頭暈目眩。就是不吃刀,跌下去也是粉身碎骨,三楞倒抽了一口涼氣,不由自主地退後一步。
大當家的,我上有高堂,下有幼子,我死不足惜,留下一家老小,可怎麼活?你殺我一個,就是殺我全家,三楞跪下了。
別廢話了,有什麼要緊話留下嗎?
三楞磕頭如搗蒜,哀求說,大當家的,請允許我回家一趟,把家務事兒安排好了,再來受死不遲。
劉天賜搖搖頭說,人心隔肚皮,我豈能輕易答應?你可以找個人來當人質。你臨期不到,我們就殺他。寫封信吧,我們給你送去。
第二天晌午,鷹嘴崖下出現一個黑影,黑影越來越大,是一個年輕漢子,三楞認出來了,是他的換貼兄弟五魁。
五魁叫了一聲哥,任土匪綁了。土匪給三楞鬆了綁,三楞扶著五魁的胳膊,喊了一聲五魁,眼圈兒濕了。五魁說,哥,你別磨蹭了,快些回家吧,大娘和嫂子都在家裡哭呢。
三楞抹了一把眼淚,轉身下崖。
劉天賜陰冷的聲音從身後飄過來:後天午時三刻,我們要開刀問斬,你若不按時趕到,就來給你的兄弟收屍吧。
一晃,第三天到了。太陽高懸,慢慢向中天攀升,再過半個時辰,就該當頂了。土匪簇擁著五魁,攀上了鷹嘴崖。劉天賜隨手折了根樹枝,捋了捋樹葉,插在崖縫裡。
劉天賜拍拍手說,樹枝沒影兒了,就動手。
一夥土匪瞪大眼睛,沖崖上瞭望。站在鷹嘴崖上,四面的風光一覽無餘。可是,往黃泥灣的方向看去,除了黑壓壓的森林,沒有任何動靜。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樹枝的影子一點點縮短,縮短……大家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議論:
他媽的,三楞應該不會來了吧?
他要是能來,不早就來了?他傻啊?
唉,只有五魁是個傻子啊……
樹枝的影子幾乎沒有了。沒有影子的樹枝直直地插在崖縫裡,沒有捋乾淨的樹葉經過暴曬,已經蔫了。
劉天賜站在五魁身後,朗聲說,冤有頭,債有主,五魁,我們無冤無仇,本不該殺你,你要恨,別恨我們,恨三楞這個王八蛋。
五魁長長歎口氣,說,我誰也不恨,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饑,替了三楞哥,值。
一個土匪舉起大刀,刀鋒映著日光,晃花了眾人的眼睛。劉天賜吩咐道,我敬重五魁兄弟是條漢子,下手輕點,給他留個全屍。
這時,一個土匪猛然看見崖下出現一個黑影,分明是個人。那人一邊奮力爬山,一邊拚命搖晃著什麼東西,看樣子,是一件汗褂。
三楞來了!這個土匪突如其來的驚呼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劉天賜被三楞和五魁這對生死兄弟之間的情誼所感動,想收二人入伙。三楞和五魁抵死不從,最後,他們竟被土匪放回了家。
於是就留下一段蕩氣迴腸的傳奇,黃泥灣就有了一個傳奇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