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燒瓷人,他想燒出一件好瓷。他要的好瓷,必是別人燒不來的,獨一無二的,可究竟什麼樣子才是獨一無二?他說不出,但是燒出來他便會知道,那感覺,就像一見鍾情。
平日裡,他也是個老師,在陶藝室裡教人陶藝。來陶藝室的人,大多玩兒玩兒消遣,真上心的倒沒有幾個,但教著他們輕鬆,不像他學藝時,一個胚塑不好,師傅給毀了重做,做不好不能吃飯睡覺,技藝就是這樣用汗水澆出來的。
他的學生裡,有個最能入眼的,是個女人,二十多歲年紀,和旁的人不大一樣。她的眼神裡透出來的是對陶藝的喜愛,這樣的眼神他一看就明瞭,因為他也有著這般眼神,旁人稱為癡,他們稱為愛。
於是他便對這個女人多上了心,有時會單獨給她上課,卻不收課時費。女人笑得很甜,對他說多謝,進步也快,說明有靈性。長得漂亮又有靈性的女人,自然討人喜歡,所以,他蠻喜歡她。
他帶她去看自己燒瓷,她很好奇,說要試試,他便捧著她的手一起,制胚,塑形,燒製,上色。他做的是骨瓷,優良的骨瓷,用長石、珪石黏土,加入含雜質較少的牛骨粉做成,工藝複雜而精細,不像他們平時陶藝課上的練習作品。女人摸到那瓷土,兩眼變得亮晶晶的,那是著迷的神色。
後來她便不去上陶藝課了,總是來看他燒瓷,有時候自己也會動手。他們一起做出來的瓷器很多,女人設計專業,總能想出好點子,所以做出來的瓷器造型獨特,他的作品風格也因此開始出現了變化,加之他技藝精湛,放在市場上,總能賣出好價錢。但他卻依然不滿意,再過幾個月,他便要將自己的作品進行展覽,到時許多大師級人物及社會名流都會到場,他需要燒出一件好瓷器,而這件好瓷會代表他人生的巔峰,從此無人超越。
忘了說,他是知名的骨瓷藝術家。所以這件獨一無二的骨瓷對他來說很重要。
他開始改良原材料的成分,骨瓷裡卻不了骨粉,他改變骨粉的類型和比例,燒出來的瓷好些,卻又不是那麼好。女人看他愁眉不展,嬉笑:“你素來大膽,為何不另闢蹊徑?”
一句話點醒了他,他看著手中的骨粉,搓一搓,骨粉被恰好刮來的風吹起,順著女人飄揚起來的頭髮,漸漸散開不見。
他在這世上有兩樣愛不釋手的東西,一是他的骨瓷,二是眼前這個女人。如果二者能合二為一就好了……
這個想法有些驚天動地,他只是敢想一想,但在看見女人眼睛裡純真的光芒後又克制下來:萬一失敗了呢?
他害怕失敗,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他不做,所以這個念頭需要從長計議。女人卻在這時靠過來,頭抵在他的肩膀上,聲音輕柔:“我幫你做出一件獨一無二的骨瓷來。”
女人的想法很簡單,因為他們有愛,那麼做出來的骨瓷也該是有愛的。而他的想法也很簡單,因為他們有愛,所以把他心中的愛貢獻出來,他的骨瓷才會有愛,才是獨一無二的。
他的骨瓷展開得很順利,最後壓軸出場的是一隻大家從未見過的骨瓷,據說是他在展覽開始前一天晚上才燒製成功的,費盡了他半生心血,可謂他骨瓷生涯的巔峰之作,而在這件作品之後,他便決定收山,再不燒瓷。
人們都很好奇,是怎樣一件瓷器能讓他在人生最輝煌的時候決定收山?很快便有了答案,骨瓷被他親手從盒子裡拿出來,是件淨白瓶,瓶身修長,像極了一個女人窈窕的模樣,而燈光打進去,這件骨瓷剔透得幾乎能看見裡面的胎質紋路,清晰得如同人身上的血管,簡直叫人驚奇。
“它是我的這一生的愛。”他笑著介紹。
是啊,他一生的愛,骨瓷和女人,如今融為一體。他看著骨瓷,眼裡流露出柔情蜜意,彷彿時間又回到前一晚,他將身邊熟睡的女人抱起來,走出臥室,走過迴廊,走到後院,站在他的窯前。要燒製骨瓷,離不開上好的骨粉,動物骨粉最佳,而動物之中,人最佳,人之中,自己的愛人最佳。
他在這世上有兩樣愛不釋手的東西,一是他的骨瓷,二是眼前這個女人。他終於找到能讓二者合二為一的方法,便是讓她的女人,成為他骨瓷的一部分。
窯中大火燒起來的時候,他的眼中也燒出一片火海,他說,那叫愛。愛人的骨粉被他親手捏揉,變得緊實,變得可素,他用掌心的溫度將她揉搓成型,是淨瓶的模樣,修長迷人,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的骨瓷,他的女人,讓世人驚艷,也讓他驚艷。
這便是他燒出好瓷的秘密。
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