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由心生

民國年間,有翟姓者,居古城保府,家產千萬。翟為父母晚年得子,父母愛惜如命,八歲送學館讀書,上有五姐已嫁。

年十九,大婚之日,多吃了幾杯黃酒,洞房花燭夜醉臥,正是“歡愉嫌夜短”之時,忽聽房頂有響動,疑聽房者,爬將起來,出門急觀,無人。復睡,挨近新娘身時,響聲又起。出門又觀,似有女子哭泣,其聲甚慘:說好等我,怎娶別女為妻?翟驚疑,徹尋,皆無物,夜不能眠。幾夜復如此。翟告知母親,母大駭:莫非有鬼乎?翟遵母命,急令下人尋道。

道士至,翟酒肉款待,盡告此事。道士院內四處觀望,道:院內有瘴氣,果有鬼。薄暮,著實精心佈置一番,令人擺案做法,手仗劍,把一口酒噴於劍刃,盤腿坐於院中,眼微閉,手持劍,道:爾等睡去,鬼,今夜便捉。

入夜,果然寂靜,人們漸入夢鄉。那道士先前盡心職責,不敢懈怠,夜深沉,吃的酒勁上來,強忍不住,迷迷糊糊困覺。忽聽一聲驚叫:鬼,鬼,鬼呀!光的一聲,翟自室內裸體跑出。眾人驚醒,護緊翟公子。道士睜眼細瞅,四處靜悄悄,未見異常,恐眾人疑自己無能,恰一陣狂風刮過,揮劍指長空,口唸咒語,喝道:何方陰鬼,還不速速離去,先吃我一劍。把劍胡亂狂舞,一口鮮血噴出,倒地昏厥。眾人大驚,膽小者逃遁。稍時,道士醒來,道:空中,一白衣女子厲聲尖笑:說好等我,怎娶別女為妻?手一揚,衣袖一揮,把我擊暈。翟大驚,奇了,正與夢中情景相合。道士言:鬼法高,貧道法淺,難驅之。翟慌問:可有他法?道士言:我有恩師遠居深山,法力無邊。如相請,鬼必驅之。翟與母聞言大喜,急欲求之。道士言:“師父乃世外高人,非重金不得請矣。”翟忙道:聘金幾何?道士沉吟半晌:黃金千兩。翟聞言低頭沉吟不語。翟母懼鬼勢大,一心驅鬼,只好忍痛將金交於道士。

那道士裹了金子抽身就走,去而不返。眾猜紛紜:莫非鬼道行甚深,師徒拿它不得,懼來?莫非道士實為江湖騙子?

翟白日裡相安無事,夜近妻身不得,必被噩夢驚醒,有女子哭泣:說好等我,怎娶別女為妻?翟折騰疲憊不堪,兩條腿麻稈細弱,撐身不住顫顫欲墜。

翟妻大戶之女,知書達理,溫柔賢德。先前對道士驅鬼,不大贊同,保持沉默。見夫精神臨近崩潰,動了心思,慢慢把夫所描述噩夢情景,支離破碎拼湊起來:鬼為年輕女子,白衣綠褲,小辮齊肩,蘋果臉龐。妻問翟:夢中所喊小娟,是誰?翟驚恐,半晌不語。

翟妻暗訪翟同窗:小娟何人?同窗言:翟的初中老師,翟多年尋她不得。戀其“眉梢眼角藏秀氣,聲音笑貌露溫柔”,欲“相濡以沫”,苦於“茫茫人海何處有歸鴻?”

翟妻悟。隔多日,同窗告翟,女教師尋到。翟竊喜,急召同窗於城內最大酒店招待女教師。

翟玉面羅衫,手持錦扇,故意最後一個到位,意為引起老師關注。見十幾個學友圍住一老嫗談話。老嫗腰佝僂,衣簡樸,頭花白,村婆。翟疑:莫非師病不能痊,其母來聚?心卻涼了三分。

同窗指老嫗道:小娟師也。翟驟驚,十年未見,怎成這副模樣?心又涼了三分。

師指認當年學生,一一依稀記得,唯不識翟。翟心再涼三分。

翟奉承,您您稱呼:記不記得當年天天補課與我,愛撫我頭。師茫然搖頭。

翟:我崇拜師為清華大學生。

師:初中畢業,在家待業,舅舅校教務主任,薦我初一代課一年,而後回鄉務農至今。

翟:你不是北大教授之女?

師:地道農民女兒。

翟聞其言,驚厥,如現時粉絲崇拜偶像轟然倒塌,心便十二分涼了。

回家倒頭便睡,三天三夜不醒,翟母懼駭,翟妻勸道:娘寬心,鬼已驅矣。

翟醒後,被一撇,帳一掀,展臂高聲:女人真是等不得,明日黃花,今日羅剎,一切曾經終虛化!

原來,翟妻知他暗戀年輕女教師,痰迷心竅,思念成疾,鬼,皆因心生。故把女教師找來,見真人,破滅多年幻覺。

翟病痊癒,一年後生子。

《聊齋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