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的問題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一個人怎樣才算是死了?”
這是一個很無聊的問題。特別是在深夜時分,你最好的朋友打電話把你吵醒,接通電話之後,他的第一句就是這麼一個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你能不窩火嗎?不過,我是一個有涵養的人,仔細思考,就認為他一定是喝醉了,於是,我敷衍地回答了這個問題:“一個人沒有了呼吸,沒有了心跳,他就算是死了。”
我這個最好的朋友叫潘成,他顯然對我的答案不甚滿意:“那麼,假如一個人有呼吸,又有心跳,他有沒有可能已經死去了呢?”
這次,我感到很奇怪。因為我本身是醫學院的學生,和生死有關的問題,潘成會問我,這一點兒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潘成是個很認真的人,不會平白無故問我這樣的問題。
想到這裡,我一下從被窩裡坐了起來:“潘成,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其實……我在跟蹤一個陌生的女孩,她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潘成的聲音很緊張,“她有呼吸,有心跳,可是,我總覺得,她不是一個活人……”
我一下瞪大了眼睛。潘成不是一個愛開玩笑的人,但是,我總覺得他的話非常奇怪。沉默了兩秒,我注意到了他話中的疑點:“等等!你在跟蹤她,而且她是一個陌生人,那麼,你怎麼知道她有沒有心跳和呼吸呢?”
潘成壓低了聲音:“事情是這樣的,一個小時前,我坐在一輛高速行駛的出租車上,忽然,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女孩出現在了車前……”
出租車一下把女孩撞飛了六七米遠,潘成和司機都嚇傻了。他們慌忙下車,去檢查女孩的傷勢。潘成的第一個反應,是去探女孩的呼吸,因為他覺得,一個人被撞那麼遠,一定沒有生還的可能了。但是,這一探,潘成就感覺到,女孩居然還有呼吸。
當然,一個瀕死的人,還是有呼吸的。能不能活著等到救護車的到來,還得看心跳強度如何。於是,潘成馬上去聽女孩的心跳,讓潘成吃驚的是,女孩的心跳很正常。
一個人被車撞到,怎麼可能一點兒事都沒有呢?就在潘成疑惑不已的時候,女孩忽然從地上站了起來。
“我還活著——這是那個女孩站起來說的第一句話。”潘成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她拒絕了我們帶她去醫院檢查的請求,若無其事地離開了。當時路面非常寬,這場車禍一定不是意外,我懷疑那個女孩是在自殺。我非常擔心,就偷偷跟在了女孩的後面。”
聽完潘成的講述,我緊繃的神經一下放鬆了——人在講述一件怪異事情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放大事情的怪異度。我想,那個女孩被車撞到之後,的確沒有受傷,而潘成所謂的“撞飛六七米”,顯然是一種無意識的放大結果。
“潘成,你不會因此就覺得,她不是一個活人吧?”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一個人被撞飛那麼遠,還會活著嗎?不過,讓我認定她不是活人,是四十分鐘前發生的事情……”
潘成認為這個女孩想要自殺,就一直悄悄跟在她的後面。走著走著,女孩來到了一條大河旁,接著,她毫不猶豫地跳進了大河。當時,大河旁邊有許多行人,這些人見有人落水,都驚慌失措起來。可惜的是,河水湍急,水性再好的人,也不敢輕易下去施救。
直到有人聯繫到了附近的一條船——不過,這個時候,女孩已經在水裡待半個小時了,在這段時間裡,她始終沒有浮出水面。誰都知道,這條船就算打撈出女孩,也只會撈出一具屍體。可是,結果卻讓潘成非常害怕——女孩被打撈了上來,她被擺放在岸邊的草地上幾秒之後,忽然睜開了眼睛……
“我還活著——她又說出了這樣一句話。”潘成的聲音已經有些顫抖了。
跟蹤
這怎麼可能!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同時,一種怪異的感覺迅速在我全身蔓延開來。
我不敢相信潘成的故事,但是,我又不得不相信。潘成一直在跟蹤那個白衣女孩,跟蹤現在還在進行著——從電話裡可以聽出來,潘成是在走路。如果他是在對我進行一場惡作劇的話,根本沒有必要用走路讓惡作劇顯得逼真。
“潘成,你最好不要再跟著她了!”我緊張起來,“她不是一個活人!”
“你終於同意我的話了。不過,我……等等!我一會兒再聯繫你……”話沒說完,潘成一下掛斷了電話。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從潘成緊張的語氣來看,他所跟蹤的女孩,一定又做出了什麼怪異的事情。
我很擔心潘成,也很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剛想回撥過去,突然想到,潘成是在進行一場跟蹤,手機鈴聲很可能會讓他暴露,為了他的安全,還是不要給他打電話好。
我從床上下來,焦急地在地板上走來走去,等待著潘成第二個電話。
忽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我急忙拿起了手機——不是潘成的電話,而是一個叫黃博洋的同學打來的。如果接了黃博洋的電話,很可能會漏掉潘成的電話。想到這裡,我拒絕了接聽。
黃博洋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接連打了幾個電話,見我沒有接聽的意思,終於放棄了。
二十分鐘後,潘成的第二個電話打了進來。
“潘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急忙問。
“我、我目睹了一場兇殺,她、她絕對不是活人!”潘成的聲音,更加顫抖了。
如果說那場車禍是意外,那麼,當潘成發現女孩跳進大河,就完全確認女孩是要自殺了。問題是,這個女孩明顯不是活人,她為什麼還要自殺呢?這讓潘成害怕之餘,更加好奇了。
他決定,在女孩發現他之前,一直跟蹤著女孩,直到找到事情的真相。於是,雖然確定女孩不是活人,他還是鼓起勇氣,從大河旁一路跟著她來到了一條偏僻的小巷。
女孩一到小巷裡,就站住了,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潘成躲在不遠的地方,壓低了呼吸,冷汗早已經佈滿了他的全身。他很害怕,很想就此逃走,不過,他更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潘成掛斷第一次電話的時候,正是發現女孩進入小巷的時候。他之所以緊張,是因為這條小巷附近很不平靜,總是隔三差五地從這裡傳出有人遭搶劫的消息。
女孩就這樣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抬起頭,向小巷的深處看去。在小巷的深處,有一個巨大的垃圾箱,就在她看過去的時候,一個鬼鬼祟祟的人影忽然從垃圾箱裡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搶劫犯,他躲在垃圾箱裡,很可能是為了堵截經過小巷的醉漢,因為這附近就有一個酒吧。”潘成繼續講述,“他拿著一把匕首,把女孩劫持到了小巷深處,並且讓女孩交出錢包。女孩不說話,只是不停地搖頭。搶劫犯終於被激怒了,用匕首狠狠捅了她一下……”
“啊!”聽到這裡,我忍不住驚叫起來。
“女孩倒在了地上,搶劫犯正要去翻她的口袋。女孩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還活著!’搶劫犯嚇了一跳,拿起匕首,不停向女孩刺去……”巨大的恐懼之下,潘成停頓了一小會兒,“可是,她還是不停說著那句話,搶劫犯害怕了,丟下匕首逃走了。女孩撿起匕首,在自己的肩膀上劃了三條長短一樣的傷口……”
“她、她為什麼要在自己的肩膀上劃傷口?”
網名
聽到這裡,我大腦已經一片混亂了,雖然我不在現場,但我也能體會到潘成所經歷的那種恐懼。
我曾經勸潘成不要再跟蹤下去,可是,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我反而非常想知道女孩接下來會做出什麼樣的詭異事情。
她為什麼要在自己的肩膀上劃傷口呢?這個問題的答案,潘成也很想知道。而知道答案的唯一途徑,就是繼續跟蹤那個白衣女孩,所以,在潘成講述完之後,他再次掛斷了電話。
我也再次進入了等待潘成電話的焦急狀態中。
這一次,足足等了一個小時,潘成才打來第三個電話——在潘成打來電話之前,我的手機QQ瘋狂地鳴叫了起來。
我打開QQ,發現黃博洋給我發了很多條消息,這些消息全都是一句話:“在嗎?在嗎?有急事!看到消息給我打電話!”
黃博洋是個非常貪玩的人,已經是大學生了,他還是非常癡迷去網吧玩遊戲,而且喜歡去那種高檔網吧。有時玩到深夜,身上沒有錢了,就會打電話讓我給他送錢。他找我,一定是因為又花光了身上的錢。
想到這裡,我歎了口氣,想要關掉QQ,忽然,我發現黃博洋的頭像下面有一個暗著的頭像。那是潘成的QQ,通常,我和潘成都是用電話聯繫,從來沒有聊過QQ,也就沒有太在意潘成的頭像和網名。這次無意中注意到,才發現,潘成用了一個女孩的頭像,網名居然是“白衣女孩”。
我心頭一動,剛要仔細去看他的頭像,就在這時,潘成打來了第三個電話。
“潘成,怎麼樣了,她又做了什麼事?”一接到電話,我就焦急地問。
潘成沉默了一下,沉聲說道:“你千萬不要害怕!”
我一時怔住了。偷偷跟蹤那個怪異女孩的人是潘成,最危險的人也應該是潘成,我為什麼要害怕?
“那個女孩在肩膀上劃了三道傷口之後,就一直在行走,中間根本沒有停下來,似乎是要趕往什麼地方。”
“這一個小時,她就一直這麼走著?”我驚訝地問。同時,我的疑惑更深了——如果女孩做出了什麼非常可怕的事情,潘成怕嚇到我,說讓我不要害怕,這我倒是能夠理解。
可是,女孩一直在行走,這有什麼可怕的?
“我跟蹤著她,一直在走,走著走著,我就覺得這條路非常眼熟。不過,我當時非常害怕,大腦一片混亂,怎麼也想不出來,為什麼會對這條路感到熟悉。”
說到這裡,潘成深深吸了一口氣:“直到剛才,經過一條大街的時候,我一下明白了過來——這條路線,我走過很多次了!”
我忽然感到莫名的緊張:“那是什麼路線?”
“每個星期天,你都會來我這裡喝酒,一直喝到深夜……”
我身體一震,一下瞪大了眼睛——每個星期天,我都會去潘成那裡喝酒,一直喝到深夜。然後,我們會一起步行回到我現在住的地方,為的就是享受一邊散步一邊暢談的快樂。路上,我們會經過一條寬敞的馬路,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一條附近有酒吧的偏僻小巷……
那個女孩所走的路線,正是我和潘成夜歸時常走的路線!
一陣劇烈的寒意襲遍我的全身。我終於知道潘成為什麼讓我不要害怕了。他所擔心的,和我現在擔心的事情一模一樣——那個女孩的行蹤會不會完全覆蓋我和潘成的路線,最終來到我的家裡呢?
就在我胡思亂想,不知所措的時候,電話裡的潘成忽然發出了一聲驚叫。
“怎麼了,她發現你了?”我渾身顫抖起來。
“不是!有人在追我!很多人影!我得掛了……”潘成驚恐地叫了起來。
“快來我家!”
我剛說完這句話,潘成就掛掉了電話,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我的這句話。
真相
那個女孩,不會真是衝著我來的吧?
在這個詭異的事件中,我一直充當旁觀者的角色,現在,我才感到了真正的恐懼。我滿身大汗地在房門前走來走去,不停透過門縫去看外面,生怕會看到一個穿著白衣服的女孩出現在我的門前。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外。我再次透過門縫往外看,然後趕緊打開了門。門開的一瞬間,衣服沾滿鮮血的潘成慌忙閃了進來。
他身上為什麼有血,難道他曾和那些追他的“人影”發生過搏鬥?
“那些人究竟是誰?”我關上門,焦急地問。
“等會兒再說!我先去洗洗身上的血跡!”說完,潘成一頭鑽進了衛生間。
有潘成在,我也就不再那麼害怕了,我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等待潘成出來,講述事情的經過。
忽然,我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又是黃博洋打來的。如果不接他的電話,不知道他會騷擾我到什麼時候,我厭惡地歎了口氣,按下了接聽鍵。
“你終於接電話了,你不知道我遭遇了什麼事!今天晚上,我一直在跟蹤一個不停自殺的人——不,他絕對不是活人!”黃博洋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怔住。一個不停自殺的人,除了那個白衣女孩,還能是誰呢?想到這裡,我吃驚地說:“你也在跟蹤那個女孩?”
“女孩?今天晚上,在經過一條馬路的時候,我目擊了一場車禍。每個人都認為被撞的人已經死了,可是,他竟然一點兒事都沒有,只說了一句‘我還活著’就離開了。奇怪的是,大難不死,他反而非常苦惱、非常害怕。我覺得這個人太奇怪了,就跟上了他。他在想心事,沒有注意到我在他身後,只聽他不停地喃喃自語:‘這不對,這不對,為什麼撞不死我?只有死了的人才不會再次死去。不!我還活著!我還活著!我明明有心跳和呼吸……’我越聽越覺得不對,就跟著他來到了一條大河旁,見他把手機放在岸邊……”
果然,黃博洋也在跟蹤那個女孩。不用他說,接下來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潘成已經講給了我聽。我剛要說明真相,忽然想到了一件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潘成和黃博洋同時在跟蹤那個女孩,為什麼他們兩個都沒有看到對方呢?
黃博洋還在繼續講述著自己的遭遇:“他去小巷的行為,簡直就是自殺。他用匕首在肩膀上劃了三道傷口——他這是在記錄他不死的次數呀!後來,我跟著他來到了你租房子的小區附近,生怕他會做出什麼更恐怖的事情,只好報警了。警察現在還在附近抓他,但還沒有抓到——不過,有一件事很奇怪:在我跟蹤他的過程中,他時常拿出手機給一個人打電話,我不知道……”
聽到這裡,我忽然感到深深的不安:“那個女孩,一直在跟一個人聯繫?”
“什麼女孩?”
“你不是在跟蹤一個白衣女孩嗎?”
“不是!他是個很高大的男性,和我們的年齡差不多……”
手猛地一抖,手機落在了地上,我早已經面無血色。
原來,根本不存在什麼白衣女孩。潘成不小心被車撞到,他發現自己沒有死,才知道自己早已經死去了——因為只有死人,才不會再次死去。所以,潘成才會問我,一個有心跳和呼吸的人,有沒有可能是一個死人。
他當然不能告訴我,這件事其實是發生在他的身上。於是,他憑空編造出了一個白衣女孩。
他不停地自殺,就是想用死亡證明自己還活著——而那些追他的“人影”,應該就是黃博洋報警後出現的警察。
潘成才是那個有心跳和呼吸的死人。
我動作僵硬地回過頭,向衛生間的方向望去。
與此同時,“吱呀”一聲,衛生間的門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