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融化的雪

不融化的雪人

百貨商場大門旁邊有一個很高大的雪人:它由一大一小兩個雪球組成,一個很長的紅蘿蔔是鼻子,兩個煤塊是眼睛。

盧媛站在雪人身前,仰望著它的臉。溫暖的春風不知從哪個方向吹來,但吹到身上卻讓人感到寒冷。是的,現在已經是春天了,但這個雪人始終沒有融化。

去年冬天下了第一場大雪後,商場職工用門口的積雪堆成了這個巨大的雪人。可自那以後,無論天氣變成什麼樣,它都沒有融化半點兒。路人走到它身邊時會感到陣陣寒意,猶如身處寒冬臘月。

這個不會融化的雪人最初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很多人結伴來看。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好奇心變成了恐懼。原因是大家得知就在雪人堆好的那天,商場門口發生一起兇殺案:一個女孩子被人從後面捅死,當時明明是人潮如水的中午,卻是沒有人看到嫌疑犯是誰。

人們議論紛紛,說那個女孩子陰魂不散,附身在這個雪人身上。它在怨,怨那個嫌疑犯,怨就算沒有監控器,可當時那麼多人,為什麼沒有人看到嫌疑犯?一個上夜班晚歸的人說,在深夜裡,他回家路過那個商場,衣袖突然被人拽住。他回過頭,看見那是一個穿著藍色羽絨服的女孩子,它那張慘白的臉上,流著兩行血淚。

盧媛正回想到這裡,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把她嚇了一大跳。

“姑娘,你擋住路了,讓開一點兒。”

盧媛急忙讓路,然後四個男人拿著工具走了過來。

“你們要幹嗎?”盧媛奇怪地問。

一個男人回答:“它已經影響了商場的生意,我們得把它清理掉啊。”

盧媛正想說話,男人已經揮起手上的鐵鎬,拍向雪人的身體。霎時間,盧媛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聲,雪人被鐵鎬弄出的傷口裡,流出鮮紅的血。四個男人驚恐地扔下工具,失魂落魄地跑了。

盧媛走過去,把鐵鎬拔了出來,鮮血才止住流淌。她仰頭看著雪人紅紅的鼻子,輕聲問道:“白茵,真的是你嗎?”

關於愛情

盧媛回到學校後,一腳踢開了關朝所在教室的門。嘈雜的人聲靜了下來,盧媛臉色鐵青地揪出了正在嬉鬧的關朝。

走廊裡,關朝一臉的不耐煩:“有病啊你?”

盧媛雙眼冒出怒火,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關朝臉一偏,幾秒後,他伸出舌頭舔舔嘴唇,重新把頭擺正,說道:“行了吧?那我回教室了。”說完就向教室走去。

“你還是人嗎?”盧媛怒道。

關朝站住,不轉身不說話。

“白茵是你的女朋友,她出事後你去看過她一眼嗎?”

關朝臉上的肉抖動了幾下:“我們已經分手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盧媛深呼吸幾下想忍住淚水,但還是沒忍住,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往下掉。

白茵生前是盧媛的好朋友,沒錯,她就是那個被殺死在商場門口的女孩子。她們是一個寢室的,整天形影不離,很親密。而關朝是白茵從高中起就喜歡的男生,她努力跟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學,終於鼓起勇氣開始追他。

就在幾個月前,關朝同意和白茵交往了。但作為旁觀者的盧媛看得出來,關朝之所以接受白茵,是因為他想氣沈姚。沈姚是他的女朋友,最近卻跟別的男生搞曖昧,兩人就鬧了分手。

去年冬天,沈姚終於回心轉意,要跟關朝復合。於是關朝把白茵約出去,想跟她說清楚,道個歉。

那天下午,盧媛收到了白茵的短信:我們分手了。

後來,關朝請白茵去那個商場旁邊的咖啡店裡喝咖啡。誰知兩人剛出來不久,慘劇就發生了。

盧媛相信白茵的鬼魂一定附在那個雪人裡。它不走,是因為它不甘心。可盧媛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想來想去,盧媛覺得自己一定要幫白茵抓到嫌疑犯,好歹讓它死個明白。

晚飯時,關朝悶悶地吃著飯,悶聲不語。

對面的沈姚見他這副樣子,不滿地噘起嘴:“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關朝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沒有啊。”

沈姚撇撇嘴:“你是在愧疚吧?如果不是你那天約她出去,她也不會出事。”

關朝把目光轉向餐桌上的飲料,不再說話。

“我聽說商場那條街又有怪事出現了。”沈姚靠近一點兒,“昨天晚上,一個老太太回家,路過商場時看見街邊蹲著一個女孩子。老太太走過去想問問她為什麼在這兒,可走近後,她看見那個女孩子滿手鮮血地捧著一個白色瓷杯,一口一口地喝著什麼。”

關朝打了個哆嗦,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

“她生前做的最後一件事兒就是跟你喝咖啡——你一定要小心啊,不要去那條街。她心有不甘,一定是想把你拉下去陪她!”

水落石出

這天晚上,關朝和沈姚看完電影後,關朝送她回了家。看著沈姚進了房門後,關朝一個人走在回學校的路上。

快走到校門口時,關朝才察覺到有人在背後跟著他。他剛想拔腿跑,可是已經遲了,腦袋被人用麻袋套住了。

他被拖到一條小巷,幾個人的拳頭和腳雨點般地落到了他身上,還夾雜著咒罵聲。就在關朝以為自己要被打死時,一個女聲大喊了起來。幾個打人者頓時慌了,連忙朝小巷另一頭跑了。

頭上的麻袋被扯下。手電筒的燈光下,關朝看見是盧媛。盧媛急忙把他扶到醫務室包紮傷口。

醫務室裡,盧媛看著關朝鼻青臉腫的樣子問:“他們是誰,為什麼打你?”

關朝感受著臉上的疼痛,搖搖頭。他看見盧媛手上提著一個黑袋子,問道:“這麼晚了,你去哪兒?”

盧媛笑笑,說道:“我不是聽說白茵會在晚上出現在那條街嗎?我去看一看,順便給她燒點紙。”說完,她看著關朝,“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關朝剛想點頭,卻突然想起沈姚說白茵之所以一直不走就是想拉上自己那句話,然後又想起出事兒那天,自己是眼睜睜地看著她斷氣的。白茵臨死前就那麼看著他,用瀕死的眼神。一股寒意爬上關朝的背,他猶豫起來。

盧媛搖頭苦笑了一下,說道:“我真是搞不懂,白茵為什麼會喜歡你。”說完就像不想再看見他一樣,轉身向門口走去。

剛剛走了幾步,盧媛的眼睛猛地睜大,站在原地不動了。

“怎麼了?”關朝見她突然停下來,疑惑地問。

盧媛轉過身,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知道是誰殺了白茵了!”

關朝一下子站起來,問道:“是誰?”

“就是剛才打你的那幾個人。”盧媛為猜到的真相感到痛心,“那天,行兇的人可能是想殺你,可白茵替你擋了一刀……”

關朝回憶起當天的場景:那天,他們從咖啡店裡出來後,白茵一直向後張望,腳步也慢了下來。關朝有些心不在焉,等他被驚恐的人聲拉回思緒時,白茵已經不在他身後了。再往後面兩三米的位置看時,她已經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下了——當時白茵倒下的位置正是自己的正後方!

關朝腿一軟,一下子坐回床上,口中喃喃地說道:“不可能,不可能……”

盧媛把手中的黑袋子砸到了關朝身上,大喊:“一定是這樣!沈姚之前不是跟一個男生搞曖昧嗎?一定是他得知沈姚要跟你復合後,找人去殺你,卻沒想到白茵發現了你身後有人跟著,她只好在關鍵的時候擋了上去……”

盧媛把這一情況反映給警方。警方著手調查,果然很快就找到了線索。兩天後,警察抓住了嫌疑犯,而幕後主使者正是那個曾經和沈姚搞過曖昧的男生許震。

據嫌疑犯回憶,那天他一直跟在關朝和白茵兩人身後。後來,他看準時機亮出匕首就打算向關朝的後腰刺過去。可嫌疑犯突然發現白茵在悄悄地看著自己,還張嘴想喊。嫌疑犯想起自己要是不完成任務,欠許震的三萬塊錢就得還。他頭腦一熱,一個箭步上前就朝關朝的腰上刺去。

白茵沒想到嫌疑犯知道自己在看他,居然還敢動手。她顧不得再喊出聲,擋在了關朝的背後……說起來很長,可這不過都是一兩秒鐘的事。

殺錯了人,許震也被嚇壞了。但他依然覺得不解氣,所以那天晚上偶遇關朝的時候,才又和自己的狐朋狗友揍了他一頓,沒想到被盧媛看出了問題。

看著兇手鋃鐺入獄,盧媛心中的惡氣終於吐了出來。

咖啡店遇鬼

店員小珂托著下巴,看著空蕩蕩的咖啡廳。已經將近兩個月了,咖啡店的生意十分慘淡,原因自然就是商場門口那個不化的雪人。

她聽說有強大意念的人死後,鬼魂會找到一個寄身處。寄住在裡面的鬼不能離寄身處太遠,但在周邊活動還是可以的。

前幾天有人聲稱看到了鬼,就把小珂嚇得夠嗆了。現在她又想到咖啡廳離那個雪人這麼近,會不會……

正想著,咖啡店的門被推開,生意來了。小珂不再胡思亂想,抬頭一看,是一個穿藍色羽絨服的女孩子。

還有幾天就要到夏至了啊,她怎麼還穿得這麼厚?這世界上還真是什麼怪人都有。但不管怎麼說,也是一筆生意。

那女孩子低著頭,慢慢地走到窗邊的位置坐下。小珂走過去,把菜單遞給她,問:“請問,要喝點兒什麼?”

那女孩子接過來,蒼白的食指從袖子裡伸出來,指向“藍山咖啡”四個字。小珂突然感覺有些冷,說了句“請稍等”後就去準備了。

小珂站在櫃檯處,一邊擺弄咖啡機,一邊打量那個奇怪的女孩子。她垂著頭,長長的頭髮從兩邊散落下來,看不清臉……目光落到她身上的藍色羽絨服時,小珂抖了一下——她想到了那個死掉的女孩子。

她再看向門口,一條水跡從門口一直延伸到女孩子的腳邊——是融化的雪水!沒錯,就是它!小珂的手腳冰涼,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冷靜,要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只要等它走了就好了。

小珂強定下心神,端著咖啡走了過去,放下咖啡顫聲說道:“請慢用。”

女孩子點點頭,伸出毫無血色的手握住杯子,慢慢地喝了起來。

十分鐘後,女孩子喝光了咖啡,把手伸進衣兜裡不斷地翻找著,似乎在找錢。小珂都快哭出來了,急忙說道:“今天搞活動,所有的飲品免費!”

女孩子聽後僵硬地點點頭,站起身來緩緩地向店門口走去。它的身後,留下一條長長的水跡。

小珂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著氣。可無論怎麼樣她也平復不了自己的心跳,心臟開始隱隱地疼起來……

盧媛聚精會神地看著微博上的一則消息:今日下午,那家咖啡店內名叫小珂的店員突發心臟病,進了醫院。她醒後恐懼地說去年冬天死掉的女孩子來店裡喝藍山咖啡……

最後,微博上還出現了商場門口那個巨大的雪人,臨近夏天的太陽對它一點兒傷害都沒有。隔著屏幕,盧媛看著那個只有簡陋鼻子和眼睛、沒有嘴巴的雪人,全身都逐漸冰冷起來。

它想要的

咖啡店的事情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快到夏至了,雪人身上的雪卻愈發堅硬起來。

所有人都不明白,殺那女孩子的兇手已經被繩之以法,它為什麼還是不走?

盧媛去關朝的寢室找他,沈姚也在裡面。

盧媛態度很不好地對沈姚說道:“你出去一下,我有話跟他說。”

沈姚挑挑眉:“他可是我男朋友,我為什麼要出去?”

盧媛不想跟她爭辯,轉頭對關朝說道:“關朝,白茵一直待在那裡不走,你不覺得你應該去看一下嗎?”

關朝臉色難看地張口想說什麼,卻被沈姚搶先說道:“是我不讓他去的。盧媛,你不會不知道原因吧?她就是想讓關朝陪她去死!”

“那又怎樣?”盧媛毫不相讓,“就算白茵拉他走又怎樣,她本來就是替他死的!一命償一命,不應該嗎?”

“沒人要她替!”沈姚大聲說道。盧媛被這一句話噎住了,最後扭頭對關朝說:“聽說那個雪人已經引起恐慌了。那家商場的老闆花大價錢請來驅鬼的道士,明天就要來了。要不要去見它一面你自己看著辦。”說完,她就走了。

盧媛走後,關朝捂著臉坐到了床上。沈姚看他的樣子說道:“你別這樣,一切都是她自願的。”

“可是不能否認她是替我而死的。況且我還利用她氣你……”關朝低聲說。

沈姚睜大了眼睛:“你不會是要去吧?”

關朝沒說話。沈姚生起氣來:“我是為你好,你要是去的話我們就分手!”說完,她摔門走了。

關朝歎了一口氣,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這天晚上十一點多,關朝提著黑色的袋子來到商場門口,抬頭看著這個高大的雪人。自從出事以來,他不知是出於恐懼還是愧疚,一次都沒有來過。可他現在想通了,如果不跟它親口說一聲對不起,他下半輩子都不會安心。

關朝蹲下身子燒起紙錢,小小的火堆燃燒起來。關朝抬起頭看向雪人,說道:“對不起。”

一陣陰風刮過,雪人背後走出一個穿藍色羽絨服的長髮女孩子——是白茵。她一半身體隱藏在雪人背後,笑了。

霎時間,屹立不倒的雪人突然塌了。散落下來的雪飛快地融化,化作一攤水。剛剛顯出形的白茵也消失不見。

關朝詫異地看著這一切,他此次來已經做好被它取命的準備。

“你還是來了。”他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是盧媛。

盧媛從後面走上來,看著即將化完的雪說道:“我就知道你會來。因為我不相信我好朋友喜歡的是一個貪生怕死的男生。”

關朝看著盧媛,說不出話來。

盧媛微微一笑:“我想它並不是想取你的命,而是在經過那麼驚險的事情後,它想親眼看看你是否平安。可這個雪人是它的寄身之處,它不能離得太遠。所以,它等過了冬,熬過了春,只是想在你經過這裡的時候看一看你。”說完,她從包裡掏出幾個本子,說道,“這是她高中三年寫的日記,全是關於暗戀你的事情。”

“高中三年?”關朝一直以為她是上大學後才喜歡上自己的。

“你還不知道吧,她從高一軍訓時就開始喜歡你了。”

關朝伸手接過日記,感覺這幾本日記將是自己這輩子拿過最重的東西。

夏至

第二天是夏至,商場的老闆帶著驅鬼道士來到時,發現那個大雪人竟在一夜之間化得乾乾淨淨。

人們都說這就是夏天的力量,只要到夏至了,再邪惡的鬼都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咖啡店的小珂仔細地翻了翻賬本,發現那個叫白茵的女生在出事的那天和一個男生來這裡喝過咖啡,藍山。她怔怔地看著原本立著大雪人的位置,不知為何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寢室裡,室友一臉興奮地對關朝說:“你聽說了嗎?百貨商場門口那個大雪人化了!”

“嗯。”關朝用本子擋著臉,悶悶地回答。室友撇撇嘴,拿起盆子去洗臉了。

關朝放下擋著臉的日記本,淚流滿面。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