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房間

“你看,就是這個。”孫暢遞過來一張紙。

那是一張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圖畫紙,上面用蠟筆畫著五個小人兒,這些小人兒被圈在幾個方框裡——整幅畫是典型的幼兒園小孩兒的水準。也就是說,只能分辨出那是五個人,看不出來年齡和性別。

“這就是你所謂的詭異之畫,不就是小孩子的塗鴉嗎?說你傻你還不承認,蠢貨。”我不屑地說道。

“本來我也沒覺得什麼,可是在我用手機把這張畫發給我媽媽看了之後,她卻嚇得大驚失色。”孫暢指著這張畫紙解釋道,“據她說,我這幅畫其實是一張全家福。這兩個在最大方框裡的人,代表的是我爸爸和媽媽,他們住在我家最大的房間裡;這個在中等大小方框裡的人,代表的是我;而最後這兩個在最小的方框裡的……”孫暢忽略了我的嘲諷,繼續解釋道。

我忽然感到後背一陣發涼:孫暢家並不是什麼有錢人,住的房子是兩室一廳,而且十幾年前還搬過一次家。如果說他這幅畫上的方框代表房間,那就意味著他發現自己家裡有第三個房間,而且房間裡還住著兩個人。

我抬頭看了看他的房間:這個房間只有九平方米大小,跟當年他的房間差不多大。按照畫上的比例來看,那兩個人所住的房間很可能只有五六平方米大。問題是,就算只有這麼大的房間,也是不可能存在的。那他當年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孫大傻,你對這幅畫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嗎?”我問。

“沒有。我畫這幅畫的時候才四歲,那個年紀的孩子很難有記憶能保留到現在。”

“真是從小蠢到大。可是,你媽媽怎麼知道這幅畫有問題而不是你隨手胡亂畫的呢?”

孫暢一愣,陷入沉思之中。過了一會兒,他終於下定決心,撥通了他媽媽的電話——他的父母是同一家公司的,而且都在出差,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他媽媽聽了這個問題,像是猶豫很久,才講述了一段往事:

孫暢媽媽曾經以為孫暢是一個天才,一個躲貓貓的天才,因為她總能發現他雖然在家中,卻莫名其妙地找不到了,過一兩個小時後再出現在自己面前。家就這麼大,孫暢卻總能找到躲藏的地方。

有一天,她問孫暢:“你一個人在家還怎麼總玩躲貓貓啊?”

哪知孫暢卻回答:“我沒有躲貓貓,是去他們倆的房間裡玩了。”

當時她並沒有覺得這句話有什麼不對,因為小孩子總是喜歡把一些東西擬人化,而且還喜歡故弄玄虛。直到有一天,孫暢在幼兒園裡畫了一幅畫:那幅畫是全家福,可是上面有五個人。

“這個是爸爸媽媽,這個是你,那這兩個人是誰啊?”她問。

“就是……就是我總去他們家裡玩的那兩個人啊。”說完,他就當著她的面跑進了自己的房間。可是等她隨即跟進去之後,卻發現孫暢又不見了。

她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孫暢並不是一時興起虛擬出兩個小夥伴來的,而是真的有兩個“人”在一個看不見的房間裡陪他玩兒。

於是,她趕緊燒掉了那幅畫,又想方設法搬了家,才安定下來。

“現在的問題是,為什麼這幅畫被復原了?”孫暢焦躁不安地說道。

“我倒覺得無論鬼有多厲害,都不可能將已經燒掉的東西復原。”我說,“會不會是當年你畫了兩幅一模一樣的畫呢?鑒於你的腦殼裡一直裝著豆腐腦兒,這種事情是很可能的。所以,那兩個鬼已經十幾年沒見到你了,而且你家那賣出去的房子也沒有什麼鬧鬼的傳聞,肯定已經相安無事了。”

“但願是這樣。”孫暢歎了一口氣。

從孫暢家裡出來,我對這件事產生了極大的興趣——這種真實的靈異事件可不是每個人都能碰上的。我是孫暢的發小,比他大兩歲,很多他不記得的事情,我卻還留有一些印象——其中就包括他原來那個家的位置。我承認我的嘴有點兒臭,但那都是為了他好,他那麼木訥的人,不好好刺激一下是不行的。我從小嘲諷他到大,到現在已經形成了反射弧,和他說話不加上“蠢”、“笨”、“白癡”一類的詞,就渾身不舒服。

當我憑著記憶找到他家原來的位置時,才發現那裡馬上就要拆遷了,很多人家已經搬了出去,只留下黑洞洞的窗口,看著挺疹人的。買了他家房子的那戶人家也搬走了,倒是他家隔壁還在——分辨有沒有搬走很簡單,看家裡的大門還在不在就成了。

不過也正是托這個的福,我才得以毫不費力地走進那套兩室一廳,仔細地勘察起來。

房子裡已經一片狼藉,到處是散落的水泥塊碎木頭。我憑著對那幅畫的記憶,小心翼翼地站在衛生間和那間較小房間的牆壁中間——如果那幅畫沒錯的話,這裡就是那個本不應該存在的房間的位置。

我又對比了一下衛生間和房間的位置,發現這裡面確實有一小塊多餘的空間。只不過它最多只有半米寬,別說容納兩個人了,連裝下一個小孫暢都很難。

就在我聚精會神地思考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嚇得我差點兒跳起來。

是孫暢打來的電話,他急匆匆地對我說:“我想起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上幼兒園時我很怕黑,不敢一個人睡,所以那個房間雖然早就分給了我,但一直到小學三年級我才敢住進去。”

“那怎麼了?”

“也就是說,那幅畫住在小房間裡的那個人不是我。”

“你是說你家裡不只有兩個鬼,而是三個?可是這根本沒區別啊,白癡。”

“你傻啊,”他在電話裡對我叫道,“那幅畫是全家福,可是畫裡根本沒有我!”

我的腦子徹底亂套了:劉暢在畫全家福的時候,沒畫自己卻將另外一個小孩畫進了本該屬於自己的房間。可是他在對他媽媽說的時候,卻根本沒說自己家裡還有另外一個小孩。除此之外,他家裡還有第三個房間,那房間只有半米寬,裡面住著兩個鬼而且還能邀請他進去玩兒。

我頓時覺得這裡陰沉恐怖,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我顧不上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轉身就向外面走去。

我剛走到門邊,就看到一個年齡和我相仿的男孩從樓梯處走了上來。

這個男孩看到我後“咦”了一聲,然後有些猶豫地說:“你是不是張……”這時我也想起來了,這小子叫趙成,是我當年的玩伴之一,想不到他家竟然一直沒搬。

一番寒暄之後,我就坐進了他家。他家裡擺著一堆老傢俱,有些破舊,牆上刷的是白石灰,看起來這些年他家過得不怎麼好。

“你怎麼會突然跑到這裡來?我還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見到你了呢。”他興致盎然地說道。

我簡單地講述了一下孫暢的事情,又說了說他家可能有鬼的問題。趙成先是一愣,隨即拍著大腿笑了起來:“他畫的住在他房間裡的小孩其實是我啊,而且那個有兩個人的小房間就是我的房間,房間裡的兩個小人一個是我,一個是他。”他一邊拉著我走進他家的小房間,一邊說,“你應該還有印象吧,孫暢小時候又笨又膽小,咱們倆特別喜歡捉弄他。有一天我在房間裡發現一個大洞,正好是通往他家的,所以就在晚上偷偷地爬進去,把他叫到我房間裡玩兒。那時候我故意不說自己的名字,也不開燈,就那麼摸著黑跟他玩兒。”這時,他指著一個黑漆漆的洞口說,“你看,就是這個洞。後來他家把房子賣了,新鄰居住了進來,才把這個洞堵上。”那個洞只有三四十厘米高,他早已經鑽不進去了。

我鬆了一口氣,然後說了幾句“以後再聚”之類的客套話,飛快地逃離了這裡。

趙成的話看似解釋了整件詭異事件,但實際上卻是讓問題更加複雜化了:他房間裡的那個洞是開在承重牆上的,牆體足足有半米厚,不借助機械是根本不可能挖通的;孫暢小時候有些笨,他父母可不笨,不可能發現不了那個大洞。趙成的話裡還有一個明顯的漏洞:如果是孫暢來他家玩兒,那孫暢為什麼會把他畫進自己的房間裡?要知道那個洞並不通往孫暢家的小房間,怕黑的小孫暢也根本不可能在晚上跟他去他家玩兒。而且孫暢的媽媽明確說過,當年小孫暢說的是兩個人陪他玩兒,不是一個人。

我轉念又一想:如果當年是趙成家裡有一個鬼呢?那樣的話就能說通為什麼趙成說是自己陪他玩而孫暢卻說是兩個人陪他玩了,因為趙成可能根本沒發現那個鬼的存在。

想到這裡,我不禁猶豫起來:趙成好歹也是我的童年玩伴,當年我們倆還算不錯,這種發小的關係可是很難得的。如果那個鬼還在他家裡的話,我要不要想辦法把他救出來呢?

於是,我轉身上了樓,又進了孫暢的“家”。我一邊回憶著趙成家那個大洞的位置,一邊試圖找出孫暢家對應那個洞的另一個洞口。

老式樓房的隔音不太好,所以就在我小心翼翼地摸索時,突然聽到趙成在他自己的房間裡和人通電話。他的聲音並不大,所以傳人我耳中的也是斷斷續續的:“對……沒錯……我會幫你……都告訴他了……張……”

我懷疑他說出來的那個“張”字是在說我的名字,但又不確定。如果他真是在電話中對某人談論我的話,那只能是孫暢。難道他們倆在瞞著我搞什麼陰謀?那沒什麼意義啊,用一個有鬼的謊言把我騙來能幹什麼呢?何況我認為以孫暢的智商,他應該不記得自己曾經認識趙成這個人。這一定是巧合。

我離開那棟樓,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這一段路並不平整,有些顛簸。就在我被顛得險些撞到車頂的時候,突然發現這種感覺有點兒熟悉,彷彿在很小的時候有過類似的經歷,而且印象還很深刻。隨即,我猛地想起另一件事情:當年的我是否也參與了這件詭異的事情呢?

這是很有可能的。那時候我們幾家的關係不錯,在對方家中住是很正常的。可是我除了對這顛簸有點兒印象之外,卻並沒有在黑暗中和他們一起玩的記憶——那個時候我已經六歲了,能記得很多事情。

當我又一次來到孫暢現在的家的時候,發現他家門大開著,門口處一片狼藉,裡面傳出翻找東西的聲音。我納悶兒地站在門口,叫了一聲:“你小子幹什麼呢?”

孫暢在裡面應了我一聲,說:“找紙。”

紙?

我繞過門口的雜物,走進了他的房間。他的房間被翻得亂七八糟,滿地是他小時候的作業本之類的破爛貨。他臉色蒼白,一雙眼睛血紅血紅的,喃喃自語著:“紙,圖畫紙呢,沒有圖畫紙我怎麼畫畫?”

我看著他如同被鬼附身的樣子,嚇得一聲不敢出。

很快,他從床下的一個紙箱子裡掏出一本已經泛黃的圖畫本來,開心地叫道:“找到了,我可以繼續畫畫了!”說完,他拿起散落在地上的蠟筆,很快就畫出了一幅只有幼兒園小朋友水平的畫來。他畫的依然是那個多了一個房間的“家”,只不過這次那個最小房間裡的兩個人都掉了腦袋。它們咧著一嘴鋼牙般的紅牙齒,難看地笑著。

我看得頭髮都穸了起來。

孫暢畫完畫,直挺挺地栽倒在地。緊接著就聽見他家的大門“砰”地一聲被狠狠地關上了——屋子裡沒有風,外面也沒有人,肯定是什麼東西從大門那裡出去,然後狠狠地摔上了門。

我知道了,它是在用這種方式提醒我它的存在,而它真正要說的事情,就藏在這幅奇怪的畫裡。

詭異的第三個房間,兩個掉腦袋的鬼,大發雷霆的趙成……它們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

我吞了一口唾沫,艱難地做出了一個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決定。

我決定用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來得知當年的真相。我想方設法地弄來一小瓶牛眼淚,又一次來到了孫暢原來的家。

我站在他家中,哆哆嗦嗦地將牛眼淚抹在眼皮上,然後睜開了雙眼。用這種辦法我不僅能看到鬼,還能看到很多和鬼有關的東西。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我原以為自己開眼之後會看到屋子裡有鬼,可沒想到看到的卻是衛生間旁邊的牆壁上出現了一個只有半米高的洞——這個洞對應的位置就是趙成家的那個大洞。

洞裡“颼颼”地向外冒著冷風,吹得我汗毛倒豎。

我鼓起勇氣,跪在地上爬了進去。我只向前爬了幾步,就到了盡頭,這正好符合我之前的判斷:這裡最多只有半米多寬,而不是一個五六平方米大的房間——不,不對,這個洞不應該通往趙成家嗎?

突然,我摸到了一個圓溜溜的東西。那東西散發著惡臭,上面還有兩個小小的亮點兒——那是一顆腐爛已久的人頭。

我“嗷”地尖叫一聲,站起來就想跑,哪知頭“光”地一聲磕在了洞頂上,一陣頭暈目眩。緊接著,我感覺周圍猛地顛簸起來——這就是我依稀記得的那種感覺。

顛簸過後,我發現自己竟然在無意中站直了“身體”,可實際上我的身體已經倒在了地上。

我靈魂出竅了。

靈魂出竅之後,雖然還是伸手不見五指,我卻能感覺出周圍的空間大了很多,像是身處一個五六平方米大小的屋子裡——這大概是靈魂可以在牆體間自由穿梭的緣故吧。

孫暢家的第三個“房間”找到了,而我則是他畫中的一員——如果另一個是趙成的話,那麼他也是通過靈魂出竅的方式來到這裡的。這樣他那個“家裡突然出現一個洞”的說法就說得通了——兒時記憶總是不太準確的,一般能記住七八成就不錯了。

突然,“房間”裡響起了一陣沉悶又微弱的電話鈴聲。我嚇了一跳,扭頭一看,見地上那顆腐爛的人頭旁放著一部老式手機,藍色的屏幕正一閃一閃的,照亮那顆眼珠子都爛沒了的人頭。

“喂?”人頭竟然接起了電話,還對著我咧嘴一笑。

“你說他不想再忍了?好,我知道了。”人頭對著手機說道。

手機屏幕黑了,“房間”又重歸黑暗。我能感覺到那顆人頭正在漸漸地向我接近,而且還飄在了空中,與我面對面“站著”,甚至能感覺到它的牙齒正對著我的鼻子。

“你不記得我了嗎?”它對我說道。

我一下子嚇暈了過去。

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孫暢那廢棄的家中。我在身上摸了摸,發現並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來。看來這莫名其妙的靈魂出竅並沒有導致我出什麼事,不過我還是打定主意要離這裡遠遠的。

到了家之後,我才長出了一口氣——只有家裡才能讓我感覺到安全。

不過我還是有些耿耿於懷:那個鬼為什麼要對我說那句話呢,難道我曾經認識它?

想到這裡,我翻箱倒櫃地找起來,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一個小時之後,我竟然找到一個日記本。那是我的第一個日記本,是小學二年級時用的。終於,我在日記本的末尾處找到了這樣一段話:我想起孫暢家的那兩個朋友了。它們說自己是鬼,總是和我們摸著黑見面,還不讓我欺負孫暢。那天孫暢摔倒了,趙成也摔倒了,趙成的腦袋掉了下來。可是那兩個鬼竟然把他的腦袋接了回去,還說從那天起它就是趙成了。哈哈,真好笑。

這短短一百多字看得我冷汗直流:原來趙成早就死了,而且還被一個鬼取而代之了——那天他是在和牆裡的那個鬼通電話。

想到這裡,我急忙掏出了電話,打給孫暢:“喂,孫大傻,你還記得嗎?趙成死了!”

孫暢沒有回話,我以為又是信號出了問題,對著電話大聲叫著。

突然,我家的大門“嘎吱嘎吱”地響了起來,然後“光”地一聲被踹開了。是孫暢,他一隻手拿著電話,另一隻手拿著一把尖刀,一臉陰森地看著我。

“你、你幹什麼?”我愣住了。

“它沒有告訴你嗎,我不想忍了!”他一步一步地逼近。

“忍什麼?”

孫暢撲了過來,揮舞著手裡的刀子向我身上砍來。他一邊砍一邊大吼:“我不想忍你了,你總是說我傻說我蠢,實際上我比你們都聰明。童年的事情,我一件都沒忘”

我用雙臂擋在胸前,然後就感覺到一陣陣劇痛。

在鮮血飛濺中,孫暢瘋狂地叫道:“我拿那幅畫出來是要試探一下你,看看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它們勸你不要再欺負我的事情,可是你卻依然對我使用語言暴力。你根本不配做我的朋友,不配!就算它附在我身上提醒你,你也沒想過那是怎麼回事——剛才你還叫我孫大傻!”

我終於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那是兩個極為和善的鬼,每次和我們一起玩兒都是教我們和平相處,但我卻總是欺負孫暢。雖然我認為自己沒有惡意,但毫無惡意的欺負是不存在的,至少孫暢因此從小自卑到大。孫暢不想再忍受我的欺負了,於是就把這件事告訴給了他的鬼朋友。他的鬼朋友極力勸解他,但那好像並沒有什麼用。於是,它就附身在孫暢身上,畫出了當年的事情:趙成的意外之死以及另一個鬼代替了他。它可能以為我會記得小夥伴死掉的事情,卻沒想到因為趙成直接被鬼代替,所以我根本沒發覺當年的死亡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孫暢一刀捅在我的肋骨上,我的視線在劇痛中迅速地模糊了起來。

“你死了就沒人打著讓我清醒的旗號欺負我了,是不是啊,我的朋友?”孫暢惡狠狠地說道。

就在我馬上要失去意識的時候,看到一顆飄浮在空中的人頭面對著我,自言自語地說:“真是一個讓鬼都放不下心的小子,現在連我都要去代替別人給你‘擦屁股’了。”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