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同伴被殺了。
三個月前,從河裡飄起一具身份不明的男屍,死者被害前剛剛從銀行提取的50萬現金不翼而飛,警方因此成立了專案組,希望能盡快偵破此案。可惜,案件的偵破遲遲沒有進展。
更遺憾的是,無能的警方沒有注意到,我的同伴也在這場兇殺案中被殺了。
在三個月的調查當中,我找到了一位和死者交往密切的犯罪嫌疑人。他叫張洋,有重大的作案嫌疑。警方忽略了他,可我沒有。
三個月後。
我竭盡全力地屏住呼吸,躲在床下望著屍體被一點點地拖出去,當那雙黑鞋撞在床腳時,我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
因為現在,我也要被殺了。
如果我死了的話,會有人想念我嗎?有的話,我希望是柴雪。
1.迷戀
第一次見到柴雪的時候,她正在快餐店裡打工。
她在前台負責收銀,白色的制服袖子被擼了上去,露出兩截膚白如藕的胳膊。稍長的頭髮被綁成單馬尾,偶爾會甩動一下,讓門外的我怦然心動。
鬼迷心竅地,我走了進去。
“你好,歡迎光臨。”
讓我心動的原因,不是柴雪的相貌,而是她令人陶醉的微笑。
我想知道,是什麼讓她露出這般可愛的笑容。
即便她的男友是個無可救藥的人渣?
柴雪是犯罪嫌疑人張洋的女友,兩個人在大學期間戀愛,目前在市內同居,住址距離案發地點只有幾公里。
我剛從警局出來。從朋友那裡瞭解到,警方在這三個月裡拚命地尋找線索,可惜除了能確定兇手與死者關係匪淺之外,沒有更多收穫。
失望的我繼續跟蹤張洋,來到了他們的住處。
今晚的月光格外皎潔,讓我很擔心被人發現。如果柴雪這時候打開二樓的陽台,就可以發現我藏在旁邊偷聽他們的講話。
大學時期張洋繪畫很厲害,曾經以微小的差距與國際獎項失之交臂。但畢業後,他一直沒有取得像樣的成績。在這期間,張洋一直住在柴雪家裡,無所事事。
三個月前,他去北京參加了一次重要的繪畫比賽,結果鎩羽而歸。但是,我卻懷疑他根本沒有去參賽,而是利用參賽作為不在場證明殺了我的朋友!
“沒評上獎嗎?沒關係的。來,吃飯。”
“那場比賽就是個騙局,決賽的選手早就已經內定了……”
知道她早已原諒了自己,張洋放鬆地倒在沙發上,嘴裡叼著煙,大聲地抱怨著。
“總之,回來就好。”她微笑著,就像是迎接浪子的母親,優雅地輕撫他的頭髮。
張洋舒服地瞇起眼睛。
好了,已經夠了。我悄然無聲地從窗台跳到一樓。我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幽幽地仰望夜空,總覺得世界非常地不公平,像是喝了苦酒宿醉一般心裡難受。
“啪”,二樓側臥的燈打開了。
柴雪已經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她伸出手,拿出什麼東西對著月光觀賞。我看不清楚上面到底寫著什麼,只能依稀辨認出大致的形狀,好像是一個女人在唱歌的圖紙。
柴雪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模樣,嘴角也翹起,似乎完全忘卻了現實的憂愁。那不是戀愛的表現。
就在這時,我和柴雪的目光彼此對上了。
我低下頭,壓著身子向黑暗中走去。走出了好遠,我依舊能感受到背後的視線。
2.跟蹤
接下來的幾天,不管是我還是柴雪,生活都沒有太多變化。就算張洋回來了,平時也見不著人影。柴雪白天的時候偶爾會做發傳單的工作,晚上就努力去完成抄寫員的任務,家教也盡責地在做。
如此強度的勞動放在一名瘦弱的女孩子身上,不管怎麼看都覺得殘酷。
我則關注於之前毫無進展的案情,不過現在似乎有所突破。警局的人找到了新的物證——死者脖子上有一條銀色的項鏈,掛著一個十字架墜子,原本以為是死者自己買的,但後來的結論卻正好相反。
是兇手的。
警方把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希望能沿這條線找到破案的突破口。我也做不了什麼,所以決定按照自己的步調來。
在我的前面,張洋正晃晃悠悠地走進一家地下酒吧。
這幾天我一直在跟蹤張洋,出乎意料的,他的行動保持了規律性。
我擠進喧鬧的人群,張洋就坐在角落的沙發裡,旁邊坐著兩名庸俗的女人。
“你也不年輕了,該少喝點了。”旁邊的一個女人勸道。
“雅潔,我喝得越多,對你不是好處就越多嗎?小婉也是,我點了你們兩個,你們不高興嗎?”
“那倒不是。”小婉撅嘴說道,“可惜你身上也撈不到什麼東西了。”
被人這麼奚落,張洋竟然一陣大笑。這一刻,我不知為何倒有點可憐這個男人。明明穿得不錯,卻渾身上下都透著狼狽和潦倒。
“對了,你的女友怎麼樣了?前幾天我看到她好像很累的樣子,沒事吧?”雅潔擔心地問道。
張洋隨便地擺擺手:“不,她沒事。這點兒事還壓不垮她。”
“喂喂,什麼叫壓不垮她啊。你不要太看得起她了。”小婉稍稍提高了聲調,“要是等她找到好男人,估計你就被甩了。”
“哈哈。如果是的話倒還好,可惜我實在太瞭解她了,就像她也瞭解我一般。她早就知道這三個月雖然比賽我報名了,但我根本沒在北京,可她寧願裝糊塗……”
我的耳朵立馬豎了起來。
“你們以為她為什麼願意留在我身邊?呵呵,有些東西你們根本就不會懂。你們小瞧她?別開玩笑了,她可比我們可怕多了。”
“張洋,你喝多了。”
“我沒有喝多。”張洋噴著酒氣,“我可是見到過的,柴雪曾經殺過貓。”
“啥?”
“就是幾個月前,我偶然在她的房間裡看到的。對,就是貓的屍體。哈哈,很可怕吧。不過,我也知道,這是因為她快要被逼瘋了……”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趴在桌子上不言語了。
撒謊,我不相信柴雪會這麼做。我知道有一種雙重人格,會把自己做的事認定是別人做的,張洋很有可能也是這樣的人。
我冷哼一聲,不快地站起身,準備離開酒吧。在回過頭的一瞬間,我看到張洋的脖子上掛著一條銀色項鏈,十字架的光澤在陰暗的酒吧裡瑩瑩生輝。我猛然向酒吧外面跑去,兇手果然是他!
在我跑出酒吧的一瞬間,牆上的海報與我交錯而過。
假使我能停下來,我便能注意到這張海報上的信息,它是整個拼圖丟失的最後一塊。
但我卻錯過了。
3.證據
到了警局門口,我被朋友攔了下來。他問:“證據呢?”
我一下子愣住了。是啊,張洋這個嫌疑人的鎖定,是憑藉著我敏銳的嗅覺和直覺,項鏈的出現印證了我的猜想。但是,此刻正在警局裡面躺著的項鏈,怎麼會出現在張洋的脖子上呢?
我沮喪地轉身離開。
當務之急,是要保護好柴雪!
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柴雪沒有在家。
我拉開橘黃色的窗簾,從陽台潛入她的家。整個房間並不大,不過到底是兩室一廳,看起來不像是她買下來的,應該是父母留給她的。
我莫名地想起柴雪開朗恬然的笑容。顯然,富足的生活與她全然不搭邊,可她為什麼還笑得出來……不,不行,不能再想她了,現在要思考的,是她的男友張洋。要是能找到確鑿的證據,警方就會逮捕張洋。
我想到了死者的那50萬,說不定就在這個房子裡。於是,我在房間中拚命地翻找,卻一無所獲。
突然,我聽到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
我來不及多想,只能跑到她的臥室,鑽到床下面。床下面很亂,有很多雜物,最大的一個嶄新的皮包,拉鏈胡亂地拉了一半。我無法深究這個,因為地板正傳來足音,一聲聲地讓我的心跳加快。
惡寒從尾椎一直向上,直至它控制了我的大腦。
我悄悄地從床下的縫隙看去,張洋踉踉蹌蹌地走進門,滿身酒味,柴雪在一旁攙扶著他。我縮緊了身子,生怕他們發現我來過的痕跡。
張洋醉醺醺地倒在沙發上,嘴裡說著胡話。柴雪呆滯地望著他,疲倦地坐在一邊。不知為何,她突然撲哧一聲笑了。
“你笑什麼?”張洋似乎還能知道她在笑,粗著嗓子問道。
“沒什麼。”
柴雪坐在男人身邊輕聲唱著英文歌,她的歌聲很好聽。
“你的歌……很好聽。”張洋大著舌頭說道,“和從前一樣……還好你沒有變,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怎麼了?”
“你知道吧。我並沒有去北京。那個比賽一開始我就沒報希望。”他突然說道。柴雪不由得愕然,但張洋接下來的話更讓她吃驚。
“所有人都以為我只是拿你的錢去玩了,實際上並沒有。我去繼承家產了,50萬。”
當這個詞從男人的嘴裡吐出來的時候,我幾乎要從床底下鑽出來,衝向那個男人。那不是他的錢,是死者的!兇手果然是他!可下一刻,我便戰慄地縮在床底。
活生生的殺人犯,正在外面。
柴雪也在外面。
我無法把想法傳遞給她,而她正溫柔似水地陪在已經說漏嘴的張洋身邊。
“大概還要多一點,我把房子還有一些別的東西都換成了錢。這些錢,應該夠我花銷一陣了吧。我會還給你的,給你10萬夠了吧。你也知道,我花銷很大的,欠了好多人錢。對吧。”
“嗯……對。”
她似乎被他的話嚇傻了,房間裡陷入了死寂,只是殺人犯的呼嚕聲還在。我打開了身旁的皮包。讓人震驚的是,那裡面的確是滿滿的錢!不用數也知道,正好50萬。
我悄悄伸出頭偷看他們,她背對著我走進了廚房。太好了,她遠離了他。接下來就需要我趕緊去警局報告情況,抓捕這個兇手。
“這就是你的50萬?”
柴雪提著髒兮兮的包裹扔在地板上,男人迷離地望著包裹,伸出手扒拉一下,露出裡面雜亂無章的鈔票。
“對,你果然知道啊。”
我的眼睛頓時瞪大了,看著床底下的皮包,裡面的錢像是譏諷我一樣,露出了猙獰的笑臉。
4.謎底
謎底已經解開了。
我不是說殺人案件,我是說柴雪。從一開始,我對她的迷戀就遠遠高於對案件的關注。大概,我早就察覺到了,柴雪的笑容背後,有著更深的隱秘。
支撐她的,不是愛情,而是在光明背後,同等的甚至要更為濃厚的黑暗。
我只注意到張洋失蹤了三個月,卻沒有注意到柴雪同樣在這三個月是孤身一人。我只注意到了同款的項鏈,卻沒有想過她比他更適合送出那款致命的禮物。
驀然,我明白了一切。
她努力到病態地工作,美妙的歌聲,那張被我忽略的海報以及英國的比賽,還有神秘莫測的笑容,都連成了整體。
柴雪一直想去英國留學,完成唱歌的夢想,所以她需要這筆錢,這筆對她而言幾乎從天而降的巨款。不是5萬,不是50萬,而是100萬。
當我知道的時候,我也立即明白了另一個事實。
我即將被殺死了!
柴雪把藏在身後的東西拿出來,在燈光的照耀下閃耀著寒芒。
菜刀的刀口向外,她的手稍微顫抖,卻毫不猶豫。柴雪抱住了張洋的脖頸,然後深深地親吻。
一縷縷鮮血滲透了沙發,四處蔓延,逐漸形成血泊。我呆滯地望著這一幕慘劇,卻沒有任何辦法。
驚恐之下,我不小心碰到了皮包,發出了聲響。她困惑地回過頭,放下張洋的屍首,一點點地靠近了床。
我想要逃,卻無路可逃。
“滴嗚、滴嗚、滴嗚……”
尖銳的警笛聲從窗外傳來,柴雪向窗外看去,不知何時,警車已經包圍了整棟樓。
5.同伴
我想起朋友,不知道他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提醒了警察。
柴雪輕輕地坐在床上,她似乎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跑不了。我從床底下鑽出來,愣愣地望著她。
“我知道,你一直在跟蹤我。”她笑著對我說。
“知道我為什麼不跑嗎?因為沒有意義了。”如同傾訴,柴雪輕聲說道,“就算我跑了,也沒辦法去英國留學。或許從一開始,這就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柴雪的臉上又露出了讓我迷醉的笑容,可我知道,這恐怕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了。
“不管我打多少份工,到最後也掙不到100萬。所以,在張洋的朋友告訴我,他有50萬要娶我的時候,我不知道怎麼的,就像是入了魔似的……”
柴雪抱著膝蓋,靠在床頭,眼中一片迷離:“他的確很喜歡我,喜歡我喜歡瘋了,竟然幻想我也喜歡他。真是讓人無語。但是,有一點讓我心動了,錢是真的。”
我默默無語,看著倒在地上的張洋。也許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柴雪歎了口氣。
“我真的很愛張洋。也許有些人會認為,像我這樣的人不應該和他在一起。我倒是覺得,是我配不上他。因為他真的很堅強,即便知道夢想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達成,卻也努力地保持人的模樣,可是我遠遠沒有他那麼堅強,所以……”
我成了鬼。一個外表像人的鬼。
這是柴雪沒有說出來的話。
我不應該同情一個殺人犯,可是,我的心確實動搖了。
門口已經傳來警察的腳步聲,他們正在撬鎖。
“知道嗎,一旦殺了人,就像是越過了最大的底線,打破了禁忌。所以我在殺死第一個人的時候,可能就已經不正常了,所以我才會殺死張洋。”
柴雪像是全然沒有聽到門外的嘈雜一般,她走到死去的張洋身邊,把刀子放在他手裡。她回過頭,甜蜜地笑了:“我想,我知道我錯在哪裡了。”
警察終於破門而入,他們只看到了我,以及倒在地上重疊的兩具屍體。警戒線拉起來了。
“情況怎麼樣?”
“我們在嫌疑人的身上檢測到了酒精的成分。很有可能是嫌疑人預謀殺害女友,結果女友正當防衛,但還是死在了嫌疑人手裡。哦,等等,有新的發現。”
警察在柴雪的臥室中發現了牆內的夾層。在打開的時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大量的貓的乾屍被懸掛在夾層裡。
我走到夾層前,看著這些同伴。一股淒涼混合著憤怒的情感在身體內流竄。朋友也來了,他默默地安撫著我。
“喵!”一聲悲憤的貓叫,清脆地響徹了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