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刀
蘇順清坐在一把靠背椅子上曬太陽,城市冬天的暖陽讓那些白領有翹班的衝動,何況是學生。她有著一頭長而卷的黑色長髮,海藻一般蓬鬆,披著到肩膀,像個洋娃娃一樣瞇著眼睛。夏普美型手機是男朋友送的,此時正靜靜地呆在胸口,李子軒每個月都會去日本,有空會開著他的銀色本田車帶蘇順清出去吃飯,如果晚上沒有回來,同宿舍的兩個女孩就知道蘇順清肯定是開房去了,五星級賓館的大床睡起來比宿舍的硬板床舒服多了,還可以在上面打滾,變幻各種銷魂姿勢。
方怡在喝可樂,她不太愛說話,覺得傷元氣。
孔蘭在吃零食,那是她的命。
蘇順清的手機是讓全宿舍其餘兩個女生羨慕的,光滑的鏡面配上獨特的花紋,重要的是在國內買不到。孔蘭經常歎息道,唉,也不知道我們家秦川啥時候才送這樣的生日禮物給我。
傍晚五點了,天空仍是光線充足,亮堂堂的陽光依舊在宿舍陽台上鋪滿,方怡拿著剪刀在後面站著,拍拍蘇順清的肩膀,“給你!”
孔蘭吃的是瑞士卷就蜜瓜奶昔,沾著藍莓醬往嘴裡塞,天天喊減肥的人往往吃的最多。她的馬尾辮得意地甩著,熱情的兩片肥厚嘴唇一張一合,“你們兩個快過來吃啊,要不我一個人都吃光了。”
“等下吃,謝謝。”方怡臉上寫滿了不屑,眉毛揚起來,吃吃吃,就知道吃。
藍莓醬是孔蘭的男朋友秦川自己做的,買來新鮮的藍莓,擦乾外面的水,存放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瓶裡,放少許幼砂糖和少許鹽,保鮮膜密封好放在不透風的環境中,七天後用木槌搗碎再次密封,一個星期以後就成了美味香甜的藍莓醬,也成了宿舍裡最受MM歡迎的食品。
那是一把“張小泉”牌子的著名小剪刀,別說開叉的頭髮,連鐵絲都能輕易剪斷。蘇順清瞇著眼睛笑,“謝啦好姐們,就你最瞭解我。”
“你喜歡就拿去好了。”方怡的笑裡都掛著冰霜,她的眼睛笑起來向上微微吊起,皮膚米白,是典型東方女人的外表。
蘇順清的長髮捨不得剪的,因為李子軒喜歡。蘇順清好幾次說要留短髮都遭到拒絕,他常常輕撫蘇順清的頭髮,把臉埋在裡面深呼吸,眼神裡滿是憐惜,你剪短頭髮就不要你了。
只要太陽好的時候,蘇順清就喜歡借方怡的剪刀自己修整開叉的發尾,慢慢地上癮了,不到天黑決不罷休,自己修剪頭髮有種樂趣,比如回憶那點點滴滴的快樂,失去水分乾枯的頭髮輕輕一碰就折斷。
李子軒是一年前在酒吧認識蘇順清的,那天宿舍三個女孩集體慶祝英語過級,到學校的高力酒吧叫了幾扎啤酒狂飲,當時李子軒正好參加十年校慶也跟幾個老校友聚會,當中年男子碰到年輕學妹,一場轟轟烈烈你情我願的愛情拉開帷幕。開始是眼神交流,後來幾個男女就坐到一桌,彼此看誰順眼就跟誰喝酒,李子軒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過蘇順清這個帶著點野性的長髮女孩,青春又活潑,這是讓他羨慕的,即使他比她大十歲。
蘇順清笑起來可以迷倒一大片男生,瘦又高,鼻子卻是小巧標緻。其他兩個女孩有些普通,特別是方怡,她基本上不抬頭,一個晚上都沒看清她的臉到底是圓是扁。聚會散了的時候,秦川拿自行車把醉的稀里糊塗的孔蘭接走了,蘇順清和方怡也準備離開,李子軒嚷嚷著要開車送兩個學妹回宿舍,方怡固執地要自己走回去,蘇順清理所當然地一個人坐在了前排,笑嘻嘻地左看右看。
“你不怕我賣了你?”李子軒好奇地問。
“買我的人一定會把我送回來的。”蘇順清吐吐舌頭,“你肯定想問為什麼對不對。”
李子軒點點頭。
“因為我很吵啊,而且我天生就有腳臭,誰討我做老婆誰倒霉!”蘇順清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
“哈哈哈,你很可愛的。”李子軒覺得自己已經有十多年沒有這樣暢快地笑過了。
在學校回宿舍的路上看到方怡孤單的背影,李子軒搖下車窗,“上車吧,一個人走多危險啊。”
方怡抬起頭來笑道,“不用了,我想一個人散散步回去。”
“她真是不肯融化的冰。”李子軒搖搖頭。
天黑的時候,李子軒的信息也沒發過來,蘇順清歎息一聲關門進了宿舍。
地上一地碎發,風一吹,在空中旋轉一圈又一圈,有點冷颼颼的意味。
其實今年夏天的時候蘇順清就開始變了,化煙熏妝,穿露股溝的牛仔褲,除了手機換掉,用的化妝品也都是寫著日文,孔蘭拿起一瓶爽膚水對還在上鋪酣睡的蘇順清誇張道,“啊,資生堂哦,順清同學這個月準備啃饅頭是吧?”
“男朋友出差帶回來的。”蘇順清最近厭倦了這樣的回答,因為接下來那一句準是,“唉,我們家秦川什麼時候才能買這樣的化妝品給我用。”秦川的老家在山西,父親是醫院裡打雜的,母親幫人洗衣服度日,誰知道秦川竟然考上名校的中文系,既然如此,父母也只能認命,只求趕緊供完他讀書就好,誰知道又交了個女朋友,總是嘮叨著城裡媳婦不好伺候。
李子軒和秦川相比什麼都好,比他有錢,比他高大,秦川最大的優勢就是時間,其實蘇順清也很羨慕孔蘭,男朋友天天都在,風雨無阻地送早餐。
李子軒常常出差,有時候忘記給自己打晚安電話,但偶爾也會突然地出現在宿舍門口,拿著一大束藍色妖姬配黃鶯草,引來孔蘭一陣尖叫。方怡只是低頭做自己的事情,看了看,彷彿與自己無關。
一年多了,李子軒對601宿舍其他兩個女孩也已經漸漸熟悉,那個高傲的方怡有時候也會跟自己說話,好奇地問,他們日本人是不是真的把小魚活生生的吞下去了?富士山的雪一年四季都是不會融化的?
蘇順清很大方,週末總把李子軒當車伕,先把孔蘭和秦川小兩口送回他們在學校外租的鐘點房,然後再把方怡送回宿舍,接著就是二人世界,通常會看場電影,然後喝咖啡,最後也無法免俗,去做些男女之間一定要發生了才快樂的事情,蘇順清覺得滿足,反正他是單身,長得又好看,帶出去又有面子,只等自己畢業後結婚了。
可最近,他又一個星期沒出現了,去了哪裡,手機也是關機,不知道這次出差到底怎麼回事,不上網也不發信息,難道是火星……如果每個戀愛的女人都把自己戀愛時對男人到底現在在幹什麼的猜測用文字寫下來恐怕是讓最專業的懸疑小說家都汗顏的。
越在乎一個人就失去的越快嗎?蘇順清失眠了,自己寧願不要那些身外之物,只是喜歡李子軒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光,就呆著,聊著,坐著。
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剪刀還在靠背椅上放著,忘記收進來了,在月光下閃著冷銀色的光。
小蜜瓜
秦川大清早送早餐,孔蘭在下鋪,跌跌撞撞地開門,一邊埋怨道,“我都說了不吃早餐的嘛,今天星期天呢。”
“就你們宿舍還在睡,三隻小豬啊,你們隔壁女生自殺了,你們還睡得著啊。”
一聽自殺兩個字,其餘睡覺的兩個女的立即睜大眼睛,撲通一聲掀開被子,裹上厚厚的外套探出頭去。
宿舍走廊的地上一灘偌大的黑血,一個穿著羽絨服的女孩正對門口趴著,眼睛用力凸出,嘴也是張大,彷彿發現了特別奇怪的事,地上是六個血字。
“下一個就是你”
蘇順清認識那個女生,數學系的,外號小蜜瓜,為人挺開朗,怎麼活生生的就這樣沒了。
方怡用顫抖的聲音道,“我的剪刀!”
秦川摀住孔蘭的眼睛,“別怕,有人報警了,一會兒警察就來。”
小蜜瓜白皙的脖子上斜斜地插著一把剪刀,血還在噴,身體一抽一抽,死亡的味道瀰漫著。
沒有人敢去拔剪刀,誰也不敢想剪刀為什麼會在小蜜瓜的脖子上,警察上樓來了,屍體拿油布一裹,抬走了,伸出來的雪白的手指上仍然在滴血,滴滴答答從六樓一直滴到車上。
三個人被錄口供,沒有什麼異常。
晚上又聽外面有人撕心裂肺地嚎叫,小蜜瓜的父母捶胸跺足要學校負責,她的遺書沒有找到,確定是自殺,吞了安眠藥,小蜜瓜宿舍的女生說最近她可能跟男朋友吵架了,半夜經常哭哭啼啼的。
“是我不該把剪刀落在外面凳子上的……”蘇順清喃喃自語,“她會不會來找我,咱們宿舍會不會真有鬼啊。”
“是我不該把剪刀送給你的,送剪刀是不吉利的……”方怡在宿舍喝了一口啤酒壯膽。
“是我不該讓秦川早上來敲門的……否則我們就看不到剪刀和地上的字了。”孔蘭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說道。
那血字已經被水沖乾淨了,深夜裡的腥味依舊揮之不去。
第二天三人集體翹課,帶上秦川一起去寺廟燒香,每人又求了一個護身符戴上,這才安心,剛走到寺廟門口,李子軒的電話來了,剛下飛機,馬上就過來見面。
火鍋店裡,蘇順清繪聲繪色的說起昨天宿舍有個女生死了就趴在自己宿舍門口的事情,李子軒揉揉她的頭髮,“別害怕,我在呢,世界上哪有鬼的?”
“你的手好冷哦。”蘇順清握著他的手,“我給你織雙兩用手套吧。”
“什麼叫兩用手套?”李子軒困惑。
孔蘭趕緊插話,“也可以當襪子穿,因為她笨得只會編那種沒有手指的手套……”
秦川要打她的模樣,“我說你這人啊真討厭,你不能人家是什麼就說出來,這麼老實巴交的,以後怎麼在社會上混。”
四個人笑成一團,熱戀中的人是不怕鬼的。
方怡悲從中來,喝了一口可樂,如果那天自己不要故作矜持,上李子軒的車,說不定現在孤獨的是蘇順清,跟大家一起打情罵俏趕走恐懼的是自己。但女人怎麼可以隨便跟男人單獨相處,還是自己應該給別人一些機會,想起被自己趕走的那些追求者,心裡又覺得有點矛盾。
熱氣騰騰的鵝掌火鍋,散發著花椒的麻辣和鵝掌特有的香味,鍋底是盛在一個銅製的八角形大鍋裡,酸辣湯在在咕嘟咕嘟的唱歌,酸蘿蔔、西芹、魔芋、豆芽開始浮出來,李子軒好奇的看著,這是一家在老巷子店,毫不起眼,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傢伙就能找到。
秦川說,“這鵝掌火鍋養胃止渴又補氣,俗話說喝鵝湯,吃鵝肉,一年四季不咳嗽,這是我爸爸說的。”
只見肥厚的鵝掌在老湯的襯托下,鮮嫩可口,軟嫩怡人,鵝掌含在嘴裡,酸辣中帶著一種特別的鮮美,與其他肉質口感完全不同,李子軒吃的時候連鵝骨都不願意放過,恨不得全部下肚。
看他這麼愛吃,蘇順清忍不住捏捏他的臉,你這孩子別噎著了,我給你再撈幾個,說完拿起漏勺在裡面攪拌,孔蘭迫不及待地拿筷子去漏勺裡夾。
她夾到了一樣東西。
是一把小剪刀,上面還絞了幾縷黑色長髮。那是一把“張小泉“的著名小剪刀。
馬上吐了,這火鍋她吃的最多,說了,號稱減肥的人總是吃的最多的。
中文系女生宿舍的人再也不敢有人說這世界上沒有鬼了,小蜜瓜的宿舍已經空了,但經常能聽見空空的宿舍裡有人在說話,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對話,然後就是女人的哭聲,斷斷續續。
誰聽見的,孔蘭。
秦川給她買了隔音耳塞,孔蘭還是能聽見小蜜瓜的尖銳聲音在跟一個男人的對話,但聲音很遠,聽不到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孔蘭
孔蘭這一個月以來總是驚魂未定,黑眼圈已經出現好一陣子,半夜總是做噩夢,搞到其他兩個人也睡不好。秦川安慰道,“沒事的,我在你身邊。”
晚上孔蘭上廁所,又披頭散髮的回來,把方怡和蘇順清搖醒,說看見小蜜瓜了。“真的就是她,沒穿衣服,渾身都是血。就在在最後一個蹲坑裡看著我笑,手裡拿著把剪刀……”
蘇順清看見孔蘭放大的瞳孔,安慰道,“別怕。”
“我真的看見鬼了,下一個就是你了。”孔蘭睡到被子裡,看著蘇順清猛的笑了一聲,又蜷縮著發起抖來。
還好馬上要放寒假,否則蘇順清簡直無法忍受這樣的日子,秦川還是準時送早餐來,週末又收到李子軒的鮮花,放在宿舍,不到兩天就枯萎了,發出陣陣臭味。
到處都在討論鬼,衣櫃再一次地忘記關起來,孔蘭說看到有個女生探出頭來向自己窺視,眼睛凸起來,一定是小蜜瓜。
秦川照例過來送早餐,買些零食安慰自己半瘋癲的女朋友,卻不奏效,孔蘭慢慢地沒事就對著鏡子莫名其妙地傻笑,有時候稱自己是小蜜瓜,對著身後的空氣說話,發脾氣。
宿舍裡就剩下方怡和蘇順清兩個人時,方怡偷偷地說,“昨天半夜你知道發生什麼了吧?”
蘇順清搖搖頭,“不知道,我睡熟了。”
方怡神秘的看看門口,“孔蘭跑出去了,早上才回來。我發現她的嘴角有泥土。”
“啊,怎麼會這樣?”蘇順清簡直不敢相信,“難道是中邪了。”
方怡點點頭道,“你沒發現她越來越奇怪了嗎?嘴裡成天念外星語,誰知道她在說什麼。”
沒人發現學校操場角落草地上的草缺了一塊。
聖誕節那天晚上,孔蘭不見了。李子軒開車在校園裡找了一圈又一圈,孔蘭的手機放在宿舍裡,她家裡的人說在學校。
秦川瘋狂地打電話,挨個宿舍的敲門,大部分的學生都出去了,去年的聖誕節孔蘭還說大家要帶男朋友一起過的,可今年她自己竟然玩起了失蹤遊戲。
凌晨,終於找到了孔蘭,她在一個垃圾堆裡打滾,人卻已經說不出話來,半截紅色的舌頭攥在手裡,被剪斷的舌頭很長,孔蘭滿嘴的血順著脖子流下來,她成了一個血人。
秦川背著她上了李子軒的車。
到底是誰這麼殘忍,蘇順清的心被揪著。
送醫院途中就死了,血手裡握著一張聖誕卡,上面寫著,“下一個就是你!”
蘇順清的胃一陣抽搐,卡片是她最先看到的。
李子軒緊緊地摟著她,“別怕,我在呢。”
孔蘭的自殺讓秦川崩潰,他在學校只要看見宿舍的其他兩個女生就問,孔蘭在不在,你告訴她我下課就帶她出去玩,給她買好吃的,你們吃藍莓醬嗎,孔蘭最喜歡吃了。
“她死了。”方怡冷冷地說,“別來打攪我們。”
蘇順清看到他佈滿血絲的臉和起碼有一個星期沒有換洗的衣服,心裡一陣同情,“算了,她也希望你過的開心點,你畢竟還要讀下去。”
秦川蹲在地上哭,方怡的鼻子也酸酸的,湊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好吧,到我們宿舍來坐坐。”
下鋪空空的,孔蘭彷彿還坐在桌前吃東西,嚷嚷著什麼食物減肥,什麼食物卡路里高。
“我給你們倒茶。”天氣也冷得夠嗆,三個人默默對視。
“下一個是你!”秦川自言自語地打開茶葉罐,“這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恐怕是要我們小心點。”方怡說道,“以後我們都不要單獨出去,放寒假回家就安全了。”
蘇順清點點頭,喝了一口茶,茉莉的清香立即充滿口腔。
脫皮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在孔蘭死的第三天就不緊不慢地落下來,酒店房間的暖氣十足,蘇順清光著身體興奮地看窗外夜色中的白雪,在燈光的照射下如蝴蝶飛舞。蘇怡也回家了,寒假來臨的喜悅,驅散了積累的恐懼。
李子軒在看報紙,蘇順清光潔的背對著自己,忍不住走過去從後面用力抱著,忽然手上覺得怪怪的,攤開手掌,竟然是一層皮屑。
“你的背怎麼了?”李子軒問。
對著鏡子仔細看,背上出現兩個手印,是李子軒的,那些皮膚,輕輕一碰皮屑竟然如雪花一樣掉下來,露出肩膀粉紅色的嫩皮。
“沒事,可能皮膚過敏了,睡覺吧。”蘇順清張開嘴打了個哈欠,倒在床上。
半夜裡李子軒的手機響了,是條信息,見他睡的那麼香甜,偷偷地看了,等下再刪掉他的短信。
手機號碼是隱藏的,上面只有一行字,“下一個就是你。”
到洗手間去刪信息,下意識的抬起頭看鏡子裡的自己,蘇順清尖叫著,臉上被皮屑幾乎蓋滿了,從眼角到髮際,從額頭到下巴全是厚厚的碎皮,拿手輕輕一碰,疼得鑽心。
鏡子裡有兩個影子,蘇順清看見自己的身後站著一個拿著舌頭張嘴微笑的女人。
那是孔蘭,她說請你救救我。
蘇順清啊的一聲,痛苦地閉上眼。臉上的碎皮慢慢地舒展、脫落,然後是更多的皮屑出來,紛紛下掉,從脖子到腳跟似乎都在發癢。只有拿毛巾包住臉,只露出兩隻眼睛,明天去看醫生。
早晨李子軒看見一個奇怪的人頭,被毛巾包裹著,手一扯,蘇順清的臉全部露出來了,眉毛和睫毛都已經脫落乾淨,皮屑覆蓋了五官,李子軒往後退,一邊喊,“清兒起來啊!”
蘇順清被自己嚇倒了。
醫生開了蕁麻疹的藥,讓她別亂吃東西,注意休息,保持情緒安穩。蘇順清道,“都這樣了,我情緒還能安穩嘛。”
李子軒低頭不語,“我送你回酒店吧。公司有事,我現在要飛日本,過幾天一定來看你,錢在卡裡,你拿著。”
“不,你不要走,我害怕啊。”
他抱了抱她,自己上了汽車,頭也不回。
方怡來到酒店,剛把圍巾放下,過來看蘇順清的臉,“怎麼搞成這樣,身上也脫皮。你還有什麼不舒服的?”
“我最近總是看見孔蘭。”蘇順清躺在窗上含著眼淚,“我特別想睡覺,一睡覺就能看見她拎著她的舌頭在我面前晃啊。子軒要出差,我特別害怕,所以才叫你來,謝謝你不嫌棄我。”
方怡坐在沙發上,“你現在的精神狀況跟孔蘭幾乎一樣,無非就是她的皮膚是好的。”
“我……怎麼辦?這樣子我可不敢回家,姐們,你得救救我,咱宿舍就我們倆相依為命了。”
“我帶你去個地方。”方怡把外套丟在蘇順清身上。
爺爺
穿過小巷,陰冷潮濕的苔蘚在牆壁兩旁,還有白色的尿漬,地結冰了,特別滑,蘇順清戴了帽子,用圍巾罩住嘴,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去哪裡嘛?”蘇順清的嘴裡哈著白氣,市郊自己是很少來的,而且是這麼破爛的地方。
看那情形房子似乎要倒了,茅屋為秋風所破歌的現實版正在上演,一個老頭坐在屋子中央烤火。
“爺爺,我來看你了。”方怡進屋,拉著蘇順清楚的手,“這是我們同學,找你看病來了。”
“你爸死了沒有啊,不死你怎麼會來。”老頭抖抖索索地拿出一根紅梅香艷,方怡趕緊遞上打火機。
“我爸說過年接您回去一趟行嗎?他可是誠心悔過,其實做化療對奶奶真的是有好處的,只是傷的太重了,如果用中醫也救不活的你自己清楚。”方怡歎息一聲。
老頭打量了蘇順清,“這丫頭咋了。過來,伸出舌頭。”
蘇順清乖乖的伸出舌頭,把自己身上最近的一些奇怪的現象說了,老頭叼著煙,往頭上箍了一個寬的橡皮筋,斜插個手電筒,使勁翻著蘇順清的眼皮,又在耳朵裡照了照,煙灰落的蘇順清滿身都是。
忽然,聲音變得洪亮,“還好你今天來找我,不然你明天就要見馬克思去了。”
老頭從床沿拿出一個小木箱,上面有個紅色的十字,箱子裡許多藥瓶和工具,又拿出一個盆,叫蘇順清躺下,到廚房拿了塊油抹布塞到她嘴裡。
床單很硬,抹布散發著魚腥味,也許老頭中午吃的就是魚。
“別怕,我爺爺以前是老中醫,治病很靈的,你躺下就是。”方怡安慰道,一邊湊過來看。
老頭拿出一個裝酒精的瓶子,裡面是黑色的藥水,塗抹在手掌上,順著蘇順清的臉上一擦,頓時覺得一陣冰涼,臉上的皮整塊的掉落下來,但不見有新的皮屑生成。
“你千萬別動。”老頭拿出一根筷子長的軟竹絲,上面抹了些糨糊一樣的藥水,尖端帶著小的鉤子。
從耳朵裡伸進去,開始很癢,繼而很痛,蘇順清咬著抹布,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
三五分鐘過去了,老頭猛的將軟竹絲一抽,手指伸進蘇順清的耳朵,用力一捏,一條十來厘米的粉條般粗細的黑蟲抽了出來,蟲身上沾滿黃色的黏液,老頭立即把蟲丟在盆裡,它在盆裡活潑地扭動。
蘇順清的抹布被一下抽開,喉嚨一陣發癢,胃裡翻滾著熱浪,嘩啦啦地吐了一堆,紅色的、黑色的還有肉色的,幾十條蟲就像麵條一樣堆在盆裡,散發著熱氣,擠成一團。
旁邊的方怡早就到躲到門口去了。
房間裡佈滿怪異的味道,老頭擦擦汗,把盆裡的蟲拿開水壺燙死了,倒在旁邊的垃圾堆裡,對方怡道,“孫女,別擔心了,你這同學沒事了,帶她去洗把臉。”
蘇順清的臉被水一沖,果然好了許多,彷彿卸下一副重擔,分外輕鬆。回來便問老頭,“爺爺,我怎麼會這樣?”
“去查查你身邊誰會下蠱吧?或者是少數民族的人,吃了什麼怪東西也要查。”
“我們在宿舍吃的東西都一樣的呢。”方怡說,“我一點事都沒有的。”
“這些蟲如果鑽到腦子裡就會出現幻聽、幻覺,重則崩潰死亡,有絛蟲、蛔蟲和線蟲,正常人是不會一下子誤食這些的。除非是有條件能夠將蟲卵放在一個密封、潮濕的地方。”老頭又開始抽煙,“我孫女喜歡喝可樂,我都說這是垃圾飲料了,但也許色素加上碳酸這些垃圾玩意能夠救她一命。”
孔蘭吃剩的藍莓醬被送到警察局,法醫開始解剖孔蘭還未來得及掩埋的屍體,實習生吐了。
誰也想不到三百多個蟲卵在肚子裡會是怎樣的情景。
下一個就是你
審了他三天,始終一言不發,最後他父母來了才一聲大哭,說爸媽我對不起你們。
“我以前是稀罕孔蘭的,可她喜歡的人是李子軒不是我秦川,她不止一萬次地跟老子說這個男人多有錢、多能幹、多帥,她宿舍的蘇順清過得多幸福,用多少錢一瓶的化妝品,媽的老子每天送早餐給她吃是犯賤,她不舒服老子連內褲都幫她洗也是犯賤,什麼事情都依著她的主意,她為什麼還不滿足。那個男人真的有那麼好,她老婆也不會幹出這樣的事情了。”秦川朝地上吐了口濃痰,對提審的警官道,“給我一根煙。”
沒有人理他。
蘇順清坐在聽眾席上發抖。
“男的有點臭錢,再長的稍微好看點,開個破車,身上擦點他媽的古龍水就是有品味了,有女朋友的說自己沒女朋友,已經結婚的說自己沒結婚,漂亮女人隨便就搞上手。那個李什麼的垃圾,宿舍那三個女的都喜歡他,便宜讓他佔盡了。那個小蜜瓜不也是跟個大款懷孕了被人甩了自殺的嗎,我看不起這樣的女人,順手拿起剪刀插到她脖子裡,讓她死個痛快。”秦川看了看四周,“其實老子一年前就想好了有今天,那女人給我錢了,我花光了,我覺得很痛快,她不就是讓我把姓蘇的搞定嘛,這些當二奶的以為人家老婆都是吃素的。當然,蟲卵淘寶上就有賣,要幾千條都有,好歹我也是醫院長大的,弄這些小東西還不是家常便飯,順便把姓孔的也弄死,姓蘇的你命大,你把蟲掏出來了吧,看你以後還會不會這樣發春……”
女法官的兒子也在讀大學,跟他一般年齡,看著秦川,有點心軟,然而還是宣判了死刑。
那個叫李子軒的男人再也沒有出現過,他留下的卡裡也沒有錢,開房用的身份證是假的,查無此人。
蘇順清的夏普美型手機在公車上被同室的病人拿去砸核桃去了,太陽很好的時候,蘇順清一整天會坐在醫院的陽台上拿手指慢慢撕開分叉的頭髮,連護士給她打鎮靜劑的時候都沒有知覺,只是重複著一句話,下一個就是你。
太陽下山的時候,走廊上的碎頭髮被風吹的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