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個我幾年前親身經歷的事吧。
這事現在想起來後背還直發涼,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嘴和猴子可以做證,因為當時他們也在場。
那會兒我們鎮要弄什麼星級旅遊區,大嘴的領導派給他一個任務,就是把我們鎮那個著名的色乞遣送出境。這色乞是個精神有問題的流浪漢,平時除了翻垃圾揀煙頭,最大的愛好就是站在街邊欣賞美女,看到中意的還要跑過去沖人嚷嚷幾聲,把人家姑娘嚇得大呼小叫花容失色後才樂顛顛地跑到遠處。這不僅破壞本鎮的美好形象,要是把女遊客都嚇跑了那更是會影響到本鎮的旅遊經濟。
臨行前,領導指示大嘴,要把色丐送得遠遠的,往哪送隨大嘴便,但一定要把他送出一百公里外的地方。那天我和猴子恰好都閒著,出去溜躂溜躂也不錯。大嘴和我們一商量,決定把色丐送去一百多公里外的S市,那裡的姑娘更多更漂亮,相信他會喜歡上那個地方,而我們也可以順便在S市逛逛街。
車是改裝過的麵包車,前後車廂用鐵皮隔開。我們把色丐關進後車廂,上車直奔S市。
跑了近大半路程,一列殯喪隊伍出現在前方,看樣子是附近農村的,打頭的是一個看似八、九歲的小男孩,身穿孝服腰繫麻繩,手裡舉著招魂幡,一步一磕地往前走,一口八人抬著的棺材緊隨其後,棺材旁邊有人在撒紙錢放鞭炮,再後面是烏拉烏拉的嗩吶樂班,十幾個身穿喪服的男女稀稀拉拉地跟在後面,幾個女人被人攙扶著,哭得稀里嘩啦,路都走不穩。
“啊,前面是出殯的吧?”猴子把腦袋伸過來。
“嗯,奇怪啊,一般出殯是早上,現在都下午了,怎麼還出?”我應道。
大嘴說:“不知道,也許各地風俗不一樣吧。”
從小老人們就教訓過,在路上遇見出殯隊時,切莫喧嘩與歡笑,在與他們交錯時,我們很自覺地閉上了嘴巴。大嘴加大了油門。
一直安安靜靜坐在後車廂的色丐卻開始發起神經來,先是自言自語,又好像在和什麼人說話,還嘿嘿地樂,後來猛地大叫起來,還砰砰地拍打著車廂。
大嘴罵道:“別吵,再吵把你扔下車去。”猴子也敲了敲身後的鐵皮,叫道:“別吵,就快到了,那裡的姑娘漂亮著呢,等會有你幸福的。”
色丐雖然精神有毛病,平時也聽得懂別人說話,可今天不知怎的,怎麼勸也不聽,還越叫越大聲,把後車廂捶打得辟里啪啦,到後來叫聲忽然淒厲起來,鬼哭狼嚎的,也不知他哪來的勁,拍的鐵皮轟隆作響,看情形,他是想把這車大卸八塊。這可苦了坐在後排的猴子,鐵皮不隔音,吵得他痛苦不堪。
猴子終於忍不住了,對大嘴說:“還是停下看看吧,要不他老這樣瘋瘋癲癲的,別人還以為我們是綁匪。”
大嘴看了看車外,停下車,說:“行,那就乾脆把他丟在這。”
大嘴才把後車廂打開,色丐就大呼小叫地衝了出來,嚇得我們趕緊躲開。色丐看也不看我們一眼,揮舞著雙手,自顧自地向遠處奔去,邊跑還邊叫:“有鬼!哎呀,有鬼!”一會兒就跑沒影了。
猴子像是被色丐的怪異舉動嚇住了,說:“我聽說精神不正常的人一般都有陰陽眼,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東西,他剛才這麼反常,是不是看到了什麼東西?”猴子說到這裡,身體情不自禁地往前靠了靠,神色間流露出一絲緊張。
“嗨。”大嘴一揮手,說,“他瘋瘋癲癲的,你也跟著瘋瘋癲癲,胡說八道什麼,沒事別老疑神疑鬼,越怕越招東西。上車,咱們還接著去S市轉轉去。”
猴子覺得大嘴說得有理,乖乖上了車。
到了S市,我們胡亂逛了一圈,在一家米粉店吃完晚飯,就往回走。
折騰了一天,我感到渾身疲憊,車剛開出S市,就靠在座位上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巨響把我從睡夢中驚醒,頓時感覺車子右傾得厲害,只見大嘴憋著勁拚命地把方向盤往左掰,車速漸緩,在路邊停了下來。
“怎麼了?”我揉揉眼睛,感覺無比酸澀。、
大嘴舒了口氣,罵道:“操,爆胎了。”
“啊!”猴子爬起來,往外瞧了瞧說:“那怎麼辦?”
大嘴一邊開門一邊說:“怎麼辦,換胎唄,來,下車幫忙。”
我和猴子跳下車,只見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遠處依稀可見幾盞昏黃的燈火,也不知是什麼地方。風很大,頭頂上的樹枝被吹得嘩啦作響。
大嘴拿著工具走到車尾,從後面滾出備用胎,用扳手把爆胎的螺絲一一擰松,指揮我們用輕便千斤頂把車身微微頂起,他接著把螺絲卸下,取下爆胎,把備胎裝上,可是在緊螺絲的時候發生了怪事,任大嘴怎麼擰,就是擰不緊,我和猴子也分別試了幾下,就感覺那螺絲和螺口根本不配似的,擰來擰去都是鬆垮垮的,我們仨都覺得不可思議。
“怎麼辦?”大嘴問我和猴子,那時我們都還沒手機,呆了半天也沒見輛過路車。
我們銜著煙,商量了一下,決定大嘴和猴子去亮燈那裡看看,借個電話打打什麼的,我留下看車。
大嘴和猴子走後,我抱著雙臂在風裡來回轉悠。風越刮越大,被捲起的塵土撲面襲來,打得我隱隱生疼,這時一張紙不知怎的被吹起到半空,打著飛旋,居然貼在了我的臉上。
“操!”我暗罵了一聲,把紙抓下來,藉著車燈一看,差點嚇得我元神出竅!也不知哪來的妖風,居然把張紙銅錢吹到我臉上。真他媽晦氣,我趕緊把紙錢揉團扔掉,忽然想到下午在路上遇見的出殯隊,這紙錢莫非就是他們扔下的?想到這,我又觀察了下四周,越看越覺得這裡像遇見那出殯隊的地方。我猛地打了個冷顫,覺得毛骨悚然,趕緊拉開車門,鑽進了車。我把收音機打開,裡面傳來一陣雜音,吱吱嘎嘎的,我調了會,依舊沒有信號,雜亂的電波聲讓人越聽越發麻,我關掉收音機,打開了音樂。
“我站在,烈,烈風中……”我靠,大嘴就愛氣勢磅礡的歌,我按下跳鍵,換下一首,“妹妹你坐船頭哦,哥哥我……”我滴神誒,我忍無可忍了,退出光碟,翻出另外一盒,塞進去打開,“目送你離開,有無限感慨……”,嗯,張學友的,我喜歡,點起一支煙,抽了起來。
不知不覺,一張盤快放完了,大嘴和猴子還沒有回來,我有點擔心,不會出什麼事了吧,隔著玻璃往外看了半天,什麼也沒看到。
就在這時,噠噠,好像有聲音,我把音量扭小,側耳聽了下,又沒動靜了,也許剛才是小石子打在車身上發出的響聲吧,風那麼大,別疑神疑鬼了,搞得草木皆兵,我安慰著自己,又把音量扭大。
噠,噠噠,又響了!我趕緊再扭小音樂,側身細聽,噠噠噠……這回肯定沒聽錯,聲音是從鐵皮後傳來的,像是有人在後車廂用手指敲擊鐵皮。我頓時就炸了,雞皮疙瘩在瞬間爬滿了全身,我驚恐地盯著鐵皮,一隻手死死地抓著座椅靠背,就怕有個什麼東西會隨時破鐵而出。
咚!突然的一聲巨響驚得我彈了起來,腦袋重重地撞在車頂上,撞得我兩眼發黑,差點暈厥過去。有東西!有東西在後面狠狠地擂了下鐵皮!該如何形容我當時的恐懼呢?心驚肉跳毛骨悚然還是魂不附體?所有形容恐懼的詞語在此刻堆砌成一個巨大的怕字,壓得我幾近窒息。
我忘記了自己是怎麼拉開車門跑出車外的,我只聽到耳邊呼嘯的風聲,感覺眼前一片漆黑,我沒命地奔跑,直到精疲力竭撲倒在地。
“大嘴!猴子!”我趴在地上大吼起來,沒有人應我。我喘著粗氣費勁地爬起來,胡亂拍了幾下衣服,豆大的汗珠如水般淌下,弄得我的眼睛刺痛,模糊不清,我舉起袖口,把汗水擦掉,轉過身,發現自己距麵包車已經有五、六百米開外。
“猴子!”“大嘴!”我又叫了幾聲,四下裡靜悄悄的,剛才還狂風大作的天氣不知在何時就平靜了下來,風像猝死了,一絲都沒有。厚重的雲層已消散了大半,月光透過稀薄的黑雲灑落下來,我發現自己跑進了一片荒地,四周長滿了高及膝蓋的野草。
我挪動了幾步,野草摩擦著我的褲腿,發出沙沙的聲響,我抬眼四望,右手方的不遠處有幾盞燈火在閃耀,大嘴和猴子就是往這個方向去的。我舔了舔乾巴的嘴唇,向那幾盞燈火走去。
奇怪,那亮燈的地方看起來不遠,可我走了半天,距離看起來還是和之前一樣。我停下腳步,回頭向麵包車看去,我已經離車子很遠了,車燈還能看見,只是小得可憐,就算現在大嘴他們已經回來,我也看不清。我又躊躇了,看看似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燈火,我真不知道該回頭還是繼續向前。
就在我抬腳將走的時候,一件叫我至今回想起來仍心驚肉跳的事情發生了——有人在我後肩上輕輕地拍了兩下。剎那間我覺得身體像一部銹死的機器,全身毛孔在瞬間張開又關閉,與此同時,一聲微微的歎息在我耳邊響起,一隻冰涼異常的手從旁邊猛地探出,死死地抓住了我的左手手腕。
呀啊——!我聽到自己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我的眼睛像在瞬間失明,一片漆黑,我捏起右拳,使盡全身力氣向身旁砸去。砰!我感到這一拳打到一個軟中帶硬的物體上,震得我的手腕幾乎脫臼。
“凡子,凡子,醒醒……”
是猴子!我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居然躺在麵包車的後座上,猴子和大嘴正趴在前座靠背上,滿臉緊張地看著我。
“我——”我掙扎著想坐起來,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哎,別動,別動。”大嘴趕緊阻止我的動作。
“哎呀,終於醒了,嚇死我們了。”猴子在一旁如釋重負。
我懵了,睜大眼睛瞪著猴子和大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喂,凡子!你還好吧?你看看,這是幾?”猴子伸出三個手指在我眼前,我抬起右手把他打開。
我納悶極了:“怎麼回事?你們不是去找電話打了麼?什麼時候回來的?輪胎換上了?我出了什麼事?怎麼莫名其妙就回車上了?現在到哪了……”
我一連串的問題把猴子和大嘴問得面面相覷,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良久,猴子才試探著問我:“凡子,你做夢了吧?”
“做夢?”我猛然間有了莊周夢蝶的感覺,不知現在是夢剛才是醒,還是剛才是夢現在是醒。
“哎,別動,你還是躺著,就快到家了,回頭送你去醫院看一下,大嘴,趕緊開車。”猴子見我又想坐起來,趕緊勸我躺下。
大嘴重新坐回座位,把車發動。我搖搖頭說沒事,覺得有點暈,就半靠著車門坐了起來,一張餐巾紙從我額頭飄了下來,我拿起一看,上面居然沾著大片鮮紅的血跡,把餐巾紙浸透了大半。
“這個?”我舉起餐巾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哎呀,叫你別動,我看看。”猴子從前面跨過來,湊到我跟前看了會,說:“嗯,還好,不出血了,你感覺怎麼樣?”
“我感覺頭有點暈,有點痛。”我抬起頭摸了摸額頭,感到一陣觸痛。
“哎,別動。”猴子此時像個周到的保姆,他說:“痛是正常的,那麼粗的根樹枝砸到你腦袋上,不痛才怪,剛才嚇死我們了,操,以為你要掛了咧。”
我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我就被樹枝砸腦袋了?我不是去找他們了嗎?還有那隻手,想到這,我渾身一寒,忍不住地發起抖來。“猴子,你快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是這樣的……”猴子告訴了我事情發生的經過。
當時右前輪的確是爆掉了,我們在換胎時,風突然劇烈起來,一根碗口粗的樹枝被風刮斷,不偏不倚地砸在我的腦袋上。
“當時你就暈了,栽在地上,血嘩啦一下就流了下來。”猴子用手比劃著,表示那根砸我的樹枝是多麼的粗大,接著他又說:“當時把我和大嘴嚇得,趕緊把你抬上車,給你擦血就擦掉半包餐巾紙,又不知道附近哪有醫院,就想著趕快回鎮上送你去醫院,然後你就突然叫了起來,再然後你就應該知道了吧。”
“難道剛才真的是在做夢?”我喃喃地說,“還他娘的是個鬼夢。”
我把剛才的經歷對猴子和大嘴詳細地說了一遍,聽得他倆大氣不敢出,在我說到那只冰涼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時,大嘴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猴子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甩了下頭說:“真他媽的,我聽著都發寒,跟真的一樣。”
我迷惑得要命,怎麼會是夢呢?一切都太真切了,這完全就是一場真真切切的經歷嘛,一切都銜接的那麼自然,一點都沒有以往夢裡的那些不合邏輯。
我開始在腦袋裡迅速進行再次梳理:車開著開著,爆胎了,我們換胎換不上,他們去找電話求助,我在車外來回走動,風好大,我跑進車裡,打開音樂……
“大嘴,把音樂打開!”想到這,我想聽聽音響裡面唱的是什麼。
“哦,好。”大嘴應道,一邊把音響開關擰開,張學友的歌聲響起。
我怔住了,這分明就是我當時換來換去最後又換進去的那張光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甚至開始懷疑在剛才是否發生了時空錯位。
回到鎮上,大嘴和猴子把我送到醫院,值班醫生給我處理了傷口,縫了幾針。遵照醫囑,我留院觀察一個晚上,第二天沒問題就出院了。
之後我們仨一提起這件事,都一致認為光碟的事應該只是個巧合,那個鬼夢,也最好只是夢而已。至於其他的可能,我們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