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老王面目陰沉,總惦記著你家裡的女人。有一天,他突然換了一張面孔,取代了你在家裡的位置……
1、暖壺
周宥的兒子滿月,隔壁老王送來一份賀禮,是一隻暖壺。那只暖壺雖然是新的,款式卻很老,看上去應該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物品。
開始,周宥並沒在意,隨手把它放在了角落裡。等客人散去,他收拾東西的時候又一次看見了那只暖壺,越想越覺得不對頭。
今天來了很多客人,送的大都是錢,只有老王送來了一隻暖壺,顯得很突兀。送暖壺應該是上世紀結婚時候的風俗,可現在是2015年5月3日,周宥給兒子擺滿月酒,老王為什麼要送來一隻暖壺呢?
周宥盯著那只暖壺,冥思苦想。
它的外殼是塑料的,玻璃內膽,木頭塞子,乍一看毫不起眼,仔細一想又覺得它飽含深意。首先,它的顏色不對頭。世上有那麼多種顏色,老王為什麼偏偏送給他一隻綠色的暖壺?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綠色絕對不是一種喜慶的顏色,往往和綠帽子聯繫在一起。其次,它的形狀讓人生疑。它的身體呈圓柱狀,又粗又長,讓人不由得聯想到男人褲襠裡那物件,雖然二者從尺寸上無法相提並論。
綠帽子和男人褲襠裡那物件,把這二者聯繫起來,周宥得出了一個讓他無比震驚的結論:隔壁老王送給他的不是一隻暖壺,而是一頂綠帽子。
能把暖壺和綠帽子聯繫到一起,說明周宥極富想像力。
周宥的心情一下子灰暗起來。
這兩年,隔壁老王火了,各地都有關於他的傳說,他成了大家茶餘飯後必不可少的談資。其實,大家嘴裡的隔壁老王並不是一個人,而是泛指住在你家附近又惦記著你家女人的一群男人。不過,在周宥這裡,這個模糊的稱謂具體到了一個人,就是隔壁老王。
如果隔壁鄰居不姓王,周宥可能不會胡思亂想;如果隔壁鄰居年紀不大,是小王,周宥可能不會聯想到綠帽子。可是,他偏偏姓王,而且上了年紀,他就是隔壁老王,傳說一下子照進了現實,給了周宥當頭一棒。
曲芬芳從臥室走出來,看了周宥一眼,說:“你不睡覺蹲在陽台上幹什麼?”
周宥沒搭腔。
曲芬芳扭著屁股去了衛生間。懷孕之後,她從九十幾斤長到了一百五十多斤,體積幾乎增大了一倍。現在生完孩子了,絲毫沒見瘦,只是身體癟了一些。周宥想:這個一樣相貌平平的女人會和別的男人偷情嗎?
這種事似乎和相貌沒什麼關係。
周宥的心思從暖壺轉到了曲芬芳身上。他和曲芬芳是經人介紹認識的,相處了三個月之後,他們睡在了一起。那是曲芬芳的第一次,見了紅。那一夜之後,曲芬芳懷孕了,他們就結了婚。八個多月之後,曲芬芳早產生下了一個兒子。
今天之前,周宥從沒懷疑過什麼。現在想想,曲芬芳的職業讓那一抹紅色變得不太真實。曲芬芳是一名婦科醫生,對女人的身體構造瞭如指掌,想改變點什麼,應該十分容易。順著這個思路,周宥繼續往下想:兒子真是早產嗎?不是足月產嗎?如果是足月產,就說明有人先他一步在曲芬芳的身體裡播下了種子,這個人應該就是隔壁老王。
周宥下意識地摸了摸腦袋,上面沒有帽子。
曲芬芳從衛生間出來,看見周宥還蹲在陽台,拿起茶几上的一個蘋果走了過來,一邊啃一邊問:“哪兒來的暖壺?你買的?”
“不是,是隔壁老王送來的。”周宥盯著她的眼睛。
曲芬芳沒再問什麼,一邊啃著蘋果,一邊看著窗外的景色。他們住在三十三樓,能看見幾公里之外的一條彎彎窄窄的河。
送暖壺這麼奇怪的事她為什麼置若罔聞?周宥覺得她的態度很可疑,似乎是在迴避什麼。他試探著問:“暖壺怎麼辦?咱們家有飲水機,用不著。”
曲芬芳想了想,說:“我聽人說飲水機裡的水不衛生,以後就用暖壺裡的水給兒子泡奶吧。”她的奶水不多,兒子需要喝奶粉。
周宥竟然沒想出反駁的理由。
吃完蘋果,曲芬芳拎著暖壺去了臥室。
周宥跟了進去。
臥室裡有兩張床,一大一小,小床有圍欄,肉嘟嘟的兒子四仰八叉地躺在裡面,睡得很香,口水都流了出來。曲芬芳把暖壺放在了兩張床中間的空地上。
周宥瞇起眼睛,盯著那只暖壺,慢慢地,暖壺上浮現出了隔壁老王的臉,他轉動著眼珠子,看看左邊的兒子,又看看右邊的曲芬芳,眼神十分生動,似乎是在表達這樣一個意思:這些都是我的。
周宥晃晃腦袋,趕走了幻覺。
“咱們結婚的時候,隔壁老王隨禮了嗎?”他問。
“我忘了。”曲芬芳翻看著一本育兒書,有些漫不經心地說。
“你仔細想想。”
“結婚的禮單還在床頭櫃裡,你自己看。”
周宥找到了那份禮單,在上面沒找到任何一個姓王的名字。他不知道隔壁老王叫什麼。他心裡的陰影面積更大了,狐疑地想:結婚的時候隔壁老王沒隨禮,現在為什麼送來了一隻暖壺?
離開臥室之前,他又瞥了一眼那只暖壺。
它靜靜地站在那裡,沒有表情。
它就像插在領土上的紅旗一樣,是來宣示主權的,周宥想。
周宥乘坐電梯下了樓,鬼鬼祟祟地躲在綠化帶裡,給三舅打電話。那只暖壺就是三舅交給他的,說是隔壁男人送的禮。當時周宥在招呼客人,他走出去準備找隔壁老王道謝,發現他已經乘坐電梯下去了。
電話通了。
“三舅,我問你件事兒。”
“你說。”
“那個人給你暖壺的時候,說什麼了沒有?”
“什麼都沒說,就是笑了笑。”
“你說下當時的情景。”
“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三舅警覺地問。
“什麼事兒都沒有,我就是隨便問問。”周宥故作輕鬆地說。
“當時,我站在門口抽煙。隔壁的門開了,他提著暖壺走了過來。我趕緊上去接過暖壺,請他進屋喝茶,他衝我笑了笑,什麼都沒說就坐電梯下去了。”
周宥沉默了兩秒鐘。
“沒事兒吧?”三舅還是不放心。
“沒事兒。”周宥笑了兩聲,“三舅,你快到家了吧?”三舅家在幾十公里之外的一個村子裡,喝完喜酒就坐車回去了。
“到村口了。”
“那你早點回家歇著吧,我掛了。”
“你好好照顧孩子。”三舅囑咐了一句,掛斷了電話。
周宥蹲在草地上,開始開掘記憶裡那些關於隔壁老王和曲芬芳的點點滴滴。
他買的是二手房,沒有再重新裝修,直接就搬過來住了。偶爾在電梯裡遇見隔壁老王,也只是相視一笑,說幾句天氣不錯之類的客套話。曲芬芳上白班的時候,他們就一起出門,碰見隔壁老王,她總是低頭不語。
以上記憶沒問題。
繼續往前挖。
剛搬過來的時候,不知道去哪兒給燃氣卡充值,曲芬芳去隔壁詢問,老王告訴她一個地址。當時,他們站在門口說了幾句話,沒進門。
以上記憶也沒問題。
還得深挖。
當初買房子的時候,周宥看中了另一個小區的一套房子,那套房子更大,價格也不高。曲芬芳偏要買現在住的這套房子,她說頂樓視野好,沒人打擾,清靜。周宥無力地爭辯了幾句,就妥協了。
有問題了。
曲芬芳執意要買現在住的這套房子,是不是因為隔壁住著老王?
終於抓住狐狸的尾巴了,周宥覺得全身發熱,迫切地想要幹點什麼。
隔壁老王拎著一個塑料袋回來了,裡面裝著一些從超市購買的食物。他似乎沒有父母,沒有妻子,沒有兒女,沒有朋友,一直是一個人孤獨地出來進去。周宥認為這樣的人最可怕,因為他沒有牽掛,不管做什麼事都沒有顧慮。
隔壁老王看了周宥一眼,點了點頭,過去了。周宥仔細品味他的眼神,覺得那裡面飽含深意,有嘲笑,有蔑視,還有一絲同情。
周宥憤怒了。
隔壁老王毫無預兆地轉過身,走了回來,從兜裡摸出一個紅包遞給他,說:“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說完,他把紅包塞到周宥手裡,匆匆離開了。
這算什麼?
賀禮?已經送過了,那只暖壺就是。
撫養費?紅包裡只有幾張紙幣,太少了。
精神賠償金?貌似也不夠。
周宥認定這裡面有鬼。
2、九百六十七
周宥回到家,母親已經把晚飯做好了,都是酒席的剩菜。母親原本在老家務農,周宥的兒子出生之後,她過來幫忙照看孩子,伺候曲芬芳坐月子。
“曲芬芳呢?”周宥問。
母親瞥了一眼臥室,有些不滿地說:“她說不喜歡吃剩菜,回屋睡覺了。”她的嗓門很高,生怕曲芬芳聽不見似的。
母親和曲芬芳的關係不是很好,原因不複雜:曲芬芳有潔癖,喜歡清靜。母親不太注重衛生,喜歡熱鬧,經常帶一些老太太回家大聲聊天,還熱衷於跳廣場舞。
母親一邊給周宥盛飯,一邊說:“沒有公主命卻有一身公主病。”她不知跟誰學會了這句話,成天掛在嘴邊。
和往常一樣,周宥選擇沉默,兩邊都不得罪。吃完飯,他拿起車鑰匙,準備出門。
母親說:“忙活一天了,早點歇著吧。”
周宥說:“我出去轉轉。”
母親沒再說什麼,開始收拾桌子。
周宥有一輛小汽車,八萬塊錢買的。下班之後,他開著車在城市裡轉悠,掙點外快。他的車雖然是白色的,但是大家都叫它黑車。駛出小區之後,周宥直奔郊區。他不敢在市區拉活,怕出事兒。
天已經黑了,郊區人很少。
周宥把車停在一所大學的後門,等魚上鉤。他知道,總有一些不安分的學生偷偷溜出來,去往城市的各個角落。有一次,一男一女兩個學生坐他的車去幾十公里之外的一個水庫。一路上,他們情不自禁,熱情如火。到了目的地,男學生扔下五百塊錢,拉著女學生就走了。鬼知道他們要幹什麼。
刮起了大風,呼呼地響。這個城市每到春天就會颳大風,夾雜著沙塵晝夜不停,吹得每個人都灰頭土臉。
周宥又開始想綠帽子的事。這件事像蛇一樣突然從一個幽暗的角落裡竄出來,緊緊纏繞住他,讓他無處遁形,總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周宥是這樣想的:想要證明兒子是隔壁老王的,就得先證明曲芬芳和他有染;想要證明曲芬芳和他有染,就得先證明他們認識;想要證明他們認識,就得先找到他們交往的痕跡,包括但不限於通話記錄、手機短信、網絡聊天內容以及開房記錄。問題是,周宥都不知道隔壁老王叫什麼,在哪兒工作,怎麼著手調查?
等了一個多小時,沒看見一個人出來。
有點不正常。
周宥發動了汽車,決定去別的地方試試運氣。
這裡沒有路燈,四周是深邃的黑暗。一隻蝙蝠突然從車前飛過,差一點撞到擋風玻璃上。周宥看見它的嘴巴尖尖的,耳朵很大。
一個背著雙肩包的年輕人孤獨地行走在黑暗裡。
周宥按了按喇叭。
他沒回頭,繼續走。
周宥看了一眼後視鏡,後面是無邊的黑暗,那個人不見了。他打開收音機,聽見一個男人向主持人哭訴妻子出軌了,他換了一個台,還是這事兒。他一下關了收音機,沮喪地想:這個世界怎麼了?
轉悠了兩個多小時,沒拉到一個客人。
車快沒油了。
周宥下意識地摸了摸褲兜,走得匆忙忘了帶錢包。他停下車,摸索著褲兜,希望能找到幾張錢。幸好,隔壁老王送給他的紅包還在褲兜裡。他打開紅包,數了一遍,覺得不對頭,又仔細數了一遍,確定紅包裡有九百六十七塊錢。
他詫異了。
他送出過紅包,也收到過紅包,裡面的錢大都是整數,偶爾有零頭,也都是一些很吉利的數字,六百六十六,八百八十八之類的,為了討個綵頭。可是,九百六十七算什麼?
不管它算什麼,肯定不吉利。
周宥越來越覺得隔壁老王就像一個只有謎面沒有謎底的謎語,讓人抓狂。他愣了半晌,開車去了加油站。
加油站很小,很冷清,亮著一盞昏黃的燈,看不到人。周宥按了按喇叭,過了一陣子,從一個黑暗的角落裡慢吞吞地走出一個女人,一邊走,她一邊整理褲子。周宥立刻想到那個角落裡還有一個男人,光著腚。
“加滿。”周宥說。
她沒說話。加油的過程中,她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她穿了一雙男式棉拖鞋,明顯偏大。加完油,她瞥了一眼電子屏幕,說:“二百五。”
這個數字比九百六十七還不吉利。
周宥從紅包裡取出二百五十塊錢,遞給她。藉著燈光,她仔細地檢查著每一張錢,每一個動作都要重複好幾遍。周宥有些不快。
“你給換一張。”她把那張面額五十的錢遞了過來。
“為什麼?”周宥捏了捏那張錢,是真的。
“不為什麼,你給換一張。”
“這又不是假錢。”
“你給換一張。”她很固執地說。
周宥給了她一百塊錢。她仔細檢查一番,找給他五十塊錢,然後慢吞吞地返回了那個黑暗的角落。她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周宥拿出那張她不要的錢,仔細看了看,沒發現異常,又看反面,發現反面寫著兩行字:你想知道嗎?後面是一個手機號碼。字是用紅色圓珠筆寫的,很工整。錢上寫著字,這不稀奇,大都是無聊的惡作劇而已。可是,周宥不這麼認為,他覺得這個隔壁老王設的一個套,動機不明,目的不明。
風更大了,一個空紙盒飛快地從周宥面前跑了過去。
四周空蕩蕩的。
周宥拿出手機,按下了寫在錢上的手機號碼,橫下心,打了過去。響了兩聲,接通了。奇怪的是,對方沒說話。周宥聽見了他(她)粗重的呼吸聲。
“你好。”周宥說。
對方沒說話。
周宥等了兩秒鐘,又說:“我看到了寫在錢上的那句話。”
“你來不見天路七號。”他匆匆說了一句,掛斷了電話。
時間太短,對方的語速太快,周宥不能確定他是不是隔壁老王。他開了好幾年車,從沒聽說這個城市還有一條不見天路。回到車上,他用導航儀搜索,竟然找到了,在這個城市的另一端,很遠。
周宥開著車過去了。
風越刮越大,車窗“辟里啪啦”地響,似乎有什麼東西想進來,又似乎有什麼東西想出去。不管是那種情況,都很嚇人。
周宥有些害怕,但是必須過去弄個明白。
害怕一陣子總比糾結一輩子要好。
一路上,周宥竟然沒看見一個行人。雖然是晚上,雖然是郊區,雖然刮著大風,但也不能一個人都沒有,這裡面肯定有別的原因。
這個世界已經不正常了,周宥想。
跑了大半個小時,終於到了不見天路。那是一條簡易的水泥路,雙車道,到處都是坑,路邊沒有路燈,種了一些歪脖子樹,不知道名字。
四周漆黑一片。
周宥下了車,用手電筒照著,慢慢地找。
不見天路兩邊是一排排的門面房,大部分都空著。捲簾門上貼著招租的廣告,成天風吹日曬,白紙已經變成了黃紙。有些窗戶上面爬滿了蜘蛛,大如核桃。
一片荒涼。
周宥總感覺背後有一雙充滿敵意的眼睛在盯著他。他回過頭,背後只有黑暗。電筒的亮光在無邊的黑暗中顯得那麼渺小,那麼孤獨。
找了半天,周宥也沒找到不見天路七號。
這條路壓根就沒有門牌。
難道是那個人耍他?周宥覺得應該不是。他換了一個思路想:那個人讓他到不見天路七號,說明不見天路七號裡面一定有人,只要在這些門面房周圍找到有人住過的痕跡,也許就能找到那個人。
周宥又找了一遍。
在最西頭那間門面房門口,他發現了一個垃圾桶,裡面有一些生活垃圾,方便面袋子礦泉水瓶子啥的。他用手電筒照了照,發現捲簾門上沒有招租廣告,再往上看,是一塊黑底白字的招牌:不見天路七號。
原來,不見天路七號不是門牌號,而是一家店舖的名字。這麼古怪的店舖名字,裡面賣的是什麼東西?還有,如此荒涼的地方,東西賣給誰?
周宥的心“撲騰撲騰”的亂跳起來,深吸了幾口氣,他敲響了捲簾門。
風毫無預兆地停了。
天地間鴉雀無聲。
3、索命的孩子
周宥聽見裡面響起“嚓嚓嚓嚓”的聲音,似乎有人正走過來。那個人有一個不好的習慣,走路不抬腳。
捲簾門“吱吱呀呀”地叫著,慢慢地升起來。升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裡面那個人慢吞吞地說:“你進來。”
他為什麼不把捲簾門完全升起來?他為什麼不出來?周宥用手電筒往裡照了照,只看見一雙藍色老舊的塑料拖鞋和一對大腳。那個人的腳很髒,腳趾甲烏黑,應該是很長時間沒洗過了。
周宥一咬牙,鑽了進去。
那個人迅速轉身,躲避著手電筒的亮光。周宥還是看清了他的臉。那是一張蒼老的臉,眼睛很小閃著光,下巴上留著山羊鬍子,比大多數男人的頭髮都要長。
不是隔壁老王。
周宥鬆了一口氣,又有幾分失落。他環顧四周,發現到處都是泡菜罈子,有大有小,上面沒有圖案,全部都是黑色的,顯得死氣沉沉。
那個人點亮了煤油燈,黃豆大的火苗無風自抖,似乎隨時都會熄滅。
周宥覺得煤油燈和那只暖壺一樣,都屬於一個已經逝去的年代,它們不應該出現在生活中,應該靜靜地躺在博物館,供人觀瞻,供人追憶。
“怎麼稱呼你?”周宥試探著問。
“叫我老易,周易的易。”他說。
“我看到了寫在錢上的那句話……”
“你想知道什麼?”他打斷了周宥。
周宥一怔,難道不管想知道什麼他都能解答?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把心裡的疑問說出來。妻子出軌這種事,藏在心裡還好一些,如果讓外人知道,那痛苦就會放大,讓人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
老易一言不發,等著周宥的下文。
周宥橫下心,說:“我妻子可能出軌了……”
“隔壁老王干的?”老易似笑非笑地問。
周宥抖了一下,一下子覺得老易深不可測,徹底服了。他立刻換了一種語氣,恭恭敬敬地說:“我也懷疑是隔壁老王干的,可是沒有證據。”
老易沉默了一陣子,說:“證據就在你家裡。”
“在哪兒?”周宥追問。
老易卻不說話了,從一個泡菜罈子裡掏出一把花生,一個一個地往嘴裡扔。
周宥想了想,問:“是不是那只暖壺?”
老易還是不說話。
周宥又想了想,腦子裡一下就炸了,脫口而出:“是我兒子!”
老易終於開口了:“你說錯了,他不是你兒子。”
“我應該怎麼辦?”周宥無助地看著老易。
老易吃著花生,不說話。
周宥一下就明白了,不能白問。他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今天就帶了這些錢……”
“放那裡面。”老易指了指他身邊的一個泡菜罈子。
周宥把錢放了進去,手指無意間碰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似乎是活物,他嚇了一跳,趕緊抽出了手。
老易從角落裡拿出兩個小木凳,讓周宥坐下,又拉下了捲簾門,不見天路七號與外面的世界一下子隔絕開來。凝滯的空氣裡充斥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那孩子多大了?”老易問。
“剛滿月。”
“哪天出生的?”
“4月3號。”
“幾點鐘生的?”
“凌晨兩點。”
老易閉上眼睛,手指毫無規律地動著,似乎是在掐算什麼。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過了半天,他突然睜開眼睛,眼神裡閃著恐懼的光,低低地說:“那是一個孽種。”
“什麼意思?”周宥隱約覺得事情可能比他想像的還要糟糕。
“那天日值月破,大事不宜,凌晨兩點是丑時,丑時又是那一天的凶時。那個孩子在那一天的那個時辰來到這個世界,肯定是不懷好意。”
“他要幹什麼?”周宥有些懵了。
老易東張西望,上看下看,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他的動作極其緩慢,就像一個正常人的動作放慢了十倍,讓人發冷。過了一陣子,他盯著一個方向,時而側耳傾聽,時而嘴裡唸唸有詞,彷彿在跟什麼人交談。
周宥不敢出聲,更不敢動。
過了半天,老易鬆了一口氣,用手背擦了一下額頭,心有餘悸地說:“打聽清楚了。別的孩子到這個世界報恩,那個孩子到這個世界索命。”
“索誰的命?”其實,周宥已經知道答案了。
“當然是索你的命。”
周宥打了個冷戰,就像一個聽到判決書的死刑犯一樣,一下子崩潰了。
老易的神情變得很嚴肅,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地說:“他會讓你失去房子,失去車子,失去妻子,失去親人,失去健康,直到失去一切。四十二歲那年,你病死在一間只有五平米的出租房裡,口袋裡沒有一分錢,身邊只有一隻流浪貓。”
周宥的脊樑骨一陣陣發冷。
老易彷彿耗盡了全身的力氣,軟綿綿地靠在泡菜罈子是,閉上了眼睛。
“我應該怎麼辦?”周宥顫顫地問。
“送他走。”老易慢吞吞地說。
周宥嚇了一跳,小聲地問:“你是說弄死他?”說實話,他下不去手,就算那是曲芬芳和隔壁老王的孩子。他是一個善良的人。
“不,不是弄死他,是把他送走。”
“送哪兒去?”
“你把他交給我,我幫你處理。”
周宥有些猶豫。從曲芬芳懷孕開始,他就對那個孩子充滿了期待。他生出來之後,周宥每天給他餵奶、換尿布,看著他一點點長大,周宥和他已經有了的感情,突然把他送走,周宥有些於心不忍。
老易又吃了幾顆花生,慢吞吞地說:“五天之後,我也幫不了你了。”
“為什麼?”
“五天之後,那個孩子三十五天,命運已經注定,再想破解就難了。”
沉默了一陣子,周宥說:“我再考慮考慮。”
老易沒說什麼。煤油燈裡沒油了,火苗掙扎了幾下,滅了。老易無動於衷,靜靜地坐在黑暗裡,無聲無息。
周宥站起身,說:“我想好了就給你打電話。”
老易還是沒說什麼。
“我先回去了。”周宥走到門口,拉起捲簾門,走了出去。
外面還是漆黑一片。
周宥打開手電筒,慢慢地朝車走去。走出去十幾米,他回過頭,用手電筒照了照不見天路七號,看見老易直直地站在門口看著他,眼神很是悲涼,就像在看一個即將被推進火化爐的死人。
周宥的心一下掉進了冰窟。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
母親在廚房忙活。看見周宥回來,她走出來說:“曲芬芳還沒吃飯,我給她煮了面,你也吃一點吧。”她是一個面冷心軟的人,刀子嘴豆腐心。
周宥沒胃口,說:“我不吃了。”說完,他去了臥室。
曲芬芳半躺在床上,睡著了。孩子還小,睡不踏實,每天晚上都要醒十幾次,她也跟著醒十幾次,睡眠嚴重不足,抽空就補一覺。
那個孩子躺在小床裡,無聲無息地睡覺。
周宥湊過去,端詳他。
剛出生的時候,他只有五斤二兩重,哭聲像小貓一樣乏力,很醜,頭髮稀少,身體上都是褶子。現在,他好看多了,長出了一些黃黃軟軟的頭髮,變得肉嘟嘟的,很是討人喜歡,只是還看不出他長得像誰。
他一直沒動。
周宥甚至懷疑他死了,伸手試了試,呼吸正常。他的嘴動了一下,似乎嘟囔了一句什麼。他這麼小,哭得還不太熟練,能說什麼呢?
周宥彎下腰,想聽一聽他在嘟囔什麼。
他突然睜開了眼睛。
周宥嚇了一跳,打了個趔趄,坐到了大床上。
他哭了,撕心裂肺地哭。
曲芬芳立刻就醒了,過去抱起他,輕輕地拍打著他的後背,左一下右一下地搖晃著,嘴裡還哼著搖籃曲,哄他。
他無動於衷,還是哭。
周宥站在旁邊,手足無措地看著他。他躺在曲芬芳懷裡,轉動著眼珠子,不時掃周宥一眼。他雖然還在哭,但是有些心不在焉。也許,哭聲只是為了掩飾什麼。周宥覺得他的眼神像成年人一樣。
母親過來喊曲芬芳吃飯。
周宥說:“你去吃飯吧,我抱他出去轉轉。”
母親說:“這麼晚了,外面還刮著風,別出去了。”
周宥說:“風已經停了,我就抱他去樓下轉轉,不走遠了。”又對母親說:“媽,你早點睡吧,都忙活一天了。”
母親出去了。
曲芬芳說:“吃完飯我先睡一會兒。半個小時之後,你就帶他回來。你明天還上班,別睡得太晚了。”說話間,她用一個小毯子包裹住孩子,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周宥抱著他出去了。
他想和他單獨談談。
走出家門,他立刻就不哭了,靜靜地看著周宥。不知道為什麼,周宥不敢和他對視,用小毯子的一角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沒反抗。
小區裡一個人都沒有。幾盞路燈幽幽地亮著,周圍的灌木叢顯得無比幽深,那裡面有幾雙淡綠色的眼珠子,是野貓。
這個世界只剩下周宥和他了。他不知道怎麼弄的,把小毯子掀開了,定定地看著周宥,他的眼珠子像野貓一樣明亮。
周宥硬著頭皮和他對視了一陣子,輕輕地叫了一聲:“周曲。”
他叫周曲,周宥起早貪黑用了半年時間才想出這個名字。
他沒反應,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媽媽是誰?”周宥套他的話。
他的眼珠子往上轉了轉,給出了正確答案——曲芬芳在樓上。
周宥的頭髮一下就炸了。老易說得沒錯,他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小小的身軀裡包藏著一顆心事重重的心。停了一會兒,周宥又問:“你爸爸是誰?”
他半天沒反應,似乎是在思考,過了大約兩分鐘,他的眼珠子又往上轉了轉——這個時間隔壁老王肯定在樓上睡覺。他太小了,還沒學會撒謊,不知道謊言有時候可以掩飾自己,保護自己。
周宥的心一下子就硬了。
4、送不走的噩夢
第二天,周宥請了一天假,帶他去打防疫針,並且沒讓曲芬芳和母親跟著。其實,距離他下一次打防疫針的日子還有七天。周宥不能等了,因為老易說過,再過五天他的命運就已注定,無法回天了。
周宥要去做一件事,一件決定命運的事——親子鑒定。
打開車門,周宥把他放到後座,用小毯子把邊緣墊高,防止他掉下去。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咧開嘴,衝著周宥笑了一下。
這是他出生後第一次笑。
周宥覺得他的笑容裡有討好的成分,扭過頭去,不理他。
他突然放了一個屁,很響,把他嚇了一跳,哭了。
周宥很想笑,但是他憋住了,關上了車門。如果是在兩天前,他一定會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把這件事告訴曲芬芳和母親,分享他身上的趣事,可是現在周宥沒那份心情,只想弄清楚孩子到底是誰的。
路過一家銀行的時候,他進去取了些錢,又去旁邊的眼鏡店買了一副墨鏡。做親子鑒定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他害怕遇見熟人。
周宥向市醫院駛去。他查過了,只有市醫院能做親子鑒定。
一路上,他不時回頭看。
周曲沒睡覺,安靜地躺在後座上,目不轉睛地盯著車頂。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對即將發生的事毫不在乎。
周宥突然覺得他搞不過他。
到了市醫院,周宥停好車,抱著他走了進去。一個穿制服的女孩迎上來,問周宥幹什麼。周宥吞吞吐吐地說明了來意。女孩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帶他辦了手續,讓他去七樓最西邊的科室。
在這個過程中,周曲一直表現得很平靜,蜷縮在小毯子裡,無聲無息。他太輕了,小貓一樣,小小的臉還不如周宥的手掌大。想到等會兒就有一根針管扎進他的身體,抽他的血,周宥一陣莫名的心酸。他摸了摸腦袋,似乎摸到了一頂無形的帽子,於是他很快就戰勝了這種情緒。
七樓最西邊的那個科室門口有不少人,大都是男人帶著孩子。有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蹲在地上,陰沉著臉,身邊有兩個十幾歲的男孩,長得都不像他。周宥想:看來,世上戴綠帽子的男人絕對不止他一個,有些男人的綠帽子更多更大。這樣一想,他心裡的悲傷就減少了百分之一。
周宥排在第九號。
走廊裡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
悲傷盡在無言中。
周宥慢慢地往前挪動,低頭看了一眼周曲,發現他含著手指,竟然沒心沒肺地睡著了。他的心裡冒出一個念頭:這個孩子的神經比他的身體還粗。
前面只有一個人了。
周曲毫無預兆地睜開眼睛,放聲大哭。他哭得是那麼傷心,肯定不是餓了這麼簡單。周宥覺得他在想方設法逃避做親子鑒定,他的身體現在還很弱小,心裡雖然有三十六計,卻無法付諸行動,只能用哭聲來拖延時間。
周宥硬下心來,不理不睬。
他哭得臉都發紫了。
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聽見哭聲走了出來,竟然是隔壁老王。他看見周宥,神色立刻變得十分古怪,明顯想轉身回去,想了想,又停住了。
周宥無比震驚,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
冤家路窄,此言極是。
周曲立刻就不哭了。他肯定知道,救兵來了。
周宥的心立刻沉到了無邊的黑暗裡。
“你怎麼在這兒?”隔壁老王小心翼翼地問。
這是一句廢話,周宥不予回答。
停了一下,隔壁老王又說:“我在這兒上班。”
周宥還是不說話。
隔壁老王看了一眼周曲,意味深長地說:“這孩子真可愛,長得和你一模一樣,你不要胡思亂想……”他一邊說,一邊觀察周宥的神情。
欲蓋彌彰。
周宥在心裡說:“你當然希望我不胡思亂想,一門心思把你的孩子養大。等他長大了,我也被搾乾了,他就回到你身邊,我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隔壁老王又說:“做這種事,很傷夫妻感情,你一定要三思。你現在回頭,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看見。”沉默了幾秒鐘,他又說:“當然了,如果你堅持要做,我可以幫你,畢竟這是我的職責。”
周宥決定放棄親子鑒定。他認為,隔壁老王是這裡的醫生,肯定能修改數據。別人做親子鑒定,相似度也許是99.99%,他做親子鑒定,相似度肯定是100%,他連0.01%的狐狸尾巴都抓不住。
周宥抱著周曲離開了。走過拐角的一瞬間,他回頭看了一眼。隔壁老王還站在那裡,眼神裡有些許無法掩飾的憂傷。
周宥開著車去找老易。
他要把周曲送走。
一路上,他一直在想把周曲送走之後如何面對曲芬芳和母親。他想出了十三條借口,都不滿意,不是太假就是太血腥。最後,他決定這麼說:他去了一趟衛生間,忘了鎖車門,孩子被人抱走了。
她們或許不信。
愛信不信,周宥硬硬地想。他豁出去了。
路上太靜了,兩旁的灌木叢裡黑咕隆咚的,似乎比陰曹地府還要深邃。偶爾有車駛過,白晃晃的車燈刺得他睜不開眼睛。他走在兩個車道中間,竟然沒有司機衝他按喇叭,就像看不見他一樣。
他的腳步越來越輕了,腳底下一點感覺都沒有。
終於,他看見那個路口了。
紅燈一閃一閃的,似乎是在指引他。
走著走著,周宥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他的車竟然還在那裡。已經過去一個月了,為什麼沒有人把它拖走?他慢慢地走了過去,盯著它。車窗裡黑糊糊的,什麼都看不見。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感覺車裡有人。
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他低下頭想。不知道是哪根筋開了竅,他突然想明白了:車裡那個人就是他!已經死了一個月身體正在腐爛的他!
那車外的他是什麼?
周宥決定打開車門看看自己。深吸了幾口氣,他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拉開了車門。車裡一個人都沒有,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
他直起腰,茫然四顧。
紅綠燈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男人,筆直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風吹起地上的紙灰,四散飄飛。周宥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抓住它們——那些紙灰可能是母親燒給他的錢。他想:兒子不是他的了,妻子不是他的了,家不是他的了,這些紙灰總該是他的吧……
那個人慢慢地轉過了身,是隔壁老王。他盯著周宥,突然說話了:“我到這裡來,是想告訴你幾件事。”
周宥緊張地聽著。
“你根本就沒死。”
“可是我沒有影子。”周宥弱弱地說。
“那是因為你家裡的燈太多了。不信,你往後看。”
周宥回過頭,看見在路燈下,他的影子拖得很長。
隔壁老王又說:“我們不是想嚇你,只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不能胡思亂想,不能疑神疑鬼,更不能輕信他人。否則,你會失去一切。”
周宥還是一頭霧水,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母親慢慢地從一個角落裡走了出來,走到周宥面前,抬手抽了他一個嘴巴,厲聲說:“畜生!看你幹的好事!”
周宥隱約明白了什麼。
隔壁老王說:“你離開醫院之後,我覺得不對勁,就叫上兩個保安,一直跟著你。我看見你把周曲交給了別人。等你走後,我讓一個保安繼續跟著你,我和另一個保安控制住了那個人。他只說他叫老易,隻字不提你為什麼把周曲交給他。我讓保安用了點手段,他只好說出了實話……”
“他說什麼了?”周宥迫不及待地問。
“他騙了你,目的是想讓你把孩子送給他,他好拿去賣錢。他開的那家店生意不好,入不敷出,早就不想幹了,可是租金又退不出來,正為難的時候,你送上了門。他提前把東西轉移走了,打算回老家把孩子賣掉,甚至連買家都找好了。”
老易是騙子?周宥疑惑地說:“可是,可是他知道……”看著隔壁老王,下面那半截話他說不出口了。
“他是不是知道和你妻子有不正當關係的人是隔壁老王?”隔壁老王淡淡地問。
“是。”
“就是因為這句話你才開始相信他?”
“是。”
隔壁老王歎了口氣,說:“一句玩笑話,沒想到你也當了真。”
“玩笑話?”周宥如遭電擊。
“沒錯,就是一句玩笑話。據老易講,他隨手在一張錢上寫下了一句話,然後那張錢鬼使神差地到了你的手裡。你給他打去了電話,他隨口說讓你去找他,沒想到你真的去了。開始,他只是想和你開個玩笑。慢慢地,他察覺到你對他的話很信服,就臨時起意打起了你兒子的主意。”
周宥的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過了一會兒,他說:“那張錢是你給我的。”
“我給你的?”隔壁老王一怔,“我想起來了,那九百九十九塊錢當中確實有一張五十的錢,就是那張錢上面寫著字?”
“不是九百九十九塊錢,是九百六十七塊錢。”
隔壁老王想了一陣子,說:“肯定是那個店主搞的鬼,怪不得他給我換了零錢之後,又幫我把錢裝進紅包裡封了起來,原來是怕我發現錢少了。”
周宥傻眼了。
“你為什麼懷疑我和你妻子有不正當關係?”隔壁老王突然問。
周宥吞吞吐吐地說:“因為一隻暖壺。”
“暖壺?什麼暖壺?”隔壁老王明顯吃了一驚。
“你送給我的那只暖壺,綠色的。”
“你是說那隻老式的綠色暖壺?”隔壁老王似乎想起來了,“那天,你家裡很熱鬧,有人說話聲音很大,吵得我頭疼,我就想找你們說一下。出門的時候,我拎上了那只暖壺,打算順便下樓把它扔掉。剛走到你家門口,有個人就把暖壺接了過去,還請我進去喝茶。我知道他誤會了,卻不好說破。我越想越覺得不合適,你們家辦喜事,我不能送只暖壺,就準備了一個紅包,回來的時候給了你。”
原來如此。
周宥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
隔壁老王又問:“難道就因為那只暖壺,你懷疑我和你妻子有不正當關係?為什麼?你是怎麼想的?”
周宥沉默不語。他一直覺得之前的推測合情合理,現在看來是那麼的可笑。他左右開弓,用盡全身力氣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鮮血頓時流了出來。
隔壁老王歎口氣,不再問了,轉身慢慢地走了。
周宥僵僵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母親用手帕擦去他嘴角的血,恨恨地說:“老婆孩子還在家裡等著,你傻站在這裡幹什麼?”
“曲芬芳會原諒我嗎?”周宥忐忑不安地問。
母親白了他一眼,慢慢地說:“她要是不想原諒你,就不會演這齣戲了。”
周宥撒腿就往家裡跑。
他刻骨銘心地記住了隔壁老王的話:不能胡思亂想,不能疑神疑鬼,更不能輕信他人。否則,你會失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