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談之喬麥森一家

我又看到喬麥森在哭了。

在我放下書包的時候,抬起頭就看到他眼睛紅腫。察覺到我的視線,他匆忙背過身去抹眼淚。

喬麥森是我的同桌,他是男孩兒,我是女孩兒。一個月前他轉來我們班時,指著我對老師說他要坐在秦小墨旁邊。

喬麥森成為我的同桌後,總是想方設法地與我搭話,我覺得這男孩兒很討厭,從不答理他。就算每天都會看到他哭,我也懶得問為什麼。

我討厭軟弱的男孩子,尤其討厭總是意圖勾搭我的軟弱的男孩子。

可是今天喬麥森哭得有點不一樣,放學時他就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拚命壓抑的抽泣聲讓我覺得不舒服。我本該抓起書包飛快跑掉的,可是我忽然覺得喬麥森很可憐,他好像有自閉症似的,班裡沒有人和他玩,就連我這個同桌也不理他,我是不是做得有點過分了?

於是我拍拍他的肩膀,問道:“喬麥森,你怎麼了?”

他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看我,問我,“秦小墨,你知道我為什麼總是哭嗎?”

“為什麼?”

“為了你。”

我迅速地白了他一眼,就為了我不理他這件事,一個大男生就整天抹眼淚?我很不屑地看著他,毫不客氣地說:“喬麥森你真沒出息。”

喬麥森低下了頭,沒有言語。

過了一會兒,就在我要走開的時候,喬麥森突然拉住我,用懇求的語氣問:“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我疑惑地望著他。

“你能不能幫我補習功課?”

喬麥森看起來軟弱無助,讓人不忍心拒絕,尤其是他又加了一句話,“我會給你補習費的,秦小墨,你幫幫我吧。”

我當機立斷,說:“好。”

不是我市儈,也不是我拜金,只是我需要錢,非常需要。只要給我錢,我什麼都干。

讓我沒想到的是,喬麥森家裡這麼有錢。他住在一所裝修精良,豪華闊氣的歐式別墅裡。

我來的第一天,見到了喬麥森的爸爸、媽媽和一個妹妹,他們全都聚集在客廳裡,笑盈盈地望著我們。喬麥森沒有跟他們說話,直接把我領到了他的房間,連打招呼的機會也不留給我。

原來喬麥森在家裡也是這麼自閉。補習結束後,喬麥森的媽媽給我們端來了水果,她是個保養得很好打扮也很貴氣的女人,看起來端莊淑雅,講起話來很溫柔,我心裡對她的好感不由增加了幾分。

喬麥森悶不做聲地寫我留給他的題,喬阿姨把我叫了出去,她溫柔地對我說:“小墨啊,我們家小森還請你多費心了。他有點不愛說話,在家裡也一直這樣,我很著急,還請你幫幫他,多多與他交流。”

我點點頭,剛剛茶喝多了,忽然有點想上廁所。我問:“阿姨,衛生間在哪裡?”

她指著前面,笑著告訴我,“拐個彎就到了。”

我走過去,邊走邊感歎這個家還真是大,說不定我這個路癡一不小心都會迷路。我剛拐了彎,頭頂的燈忽然就熄滅了,窗簾刷地一聲拉上,在地上投下厚重的陰影。我的腳步像被凍住般定在原地,在這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見的寂靜中,突然間一聲啼哭傳進我的耳中,雖然微弱,卻如此清晰,像是來自幽冥的召喚,讓我的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戰慄著轉過身,隱約聽見叩門的聲音。

我下意識地找尋聲音的來源,一步一步悄悄地靠過去,心在怦怦直跳。直到我來到一扇房門前,這時抽泣聲不見了,叩門聲也不見了,我正疑惑剛才是不是自己的幻聽時,一個細微尖利的聲音從門裡傳出來——

“放我出去……”

雖然只隔了一扇門,卻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那樣虛無縹緲的聲音。我先是一愣,但很快鼓起了勇氣,伸出手去,就在剛要搭上門把手時,頭頂的燈又亮了。這突如其來的光亮讓我一驚,我連忙下意識地縮回手,然後匆匆離開了這扇門。

我看到喬阿姨正站在窗邊拉開窗簾,外面已經雷聲轟鳴,她看見我,衝我笑笑,說道:“這全自動窗簾好像有點壞了,還沒到時間怎麼就拉上了呢?”

我也僵硬地笑笑,說“是啊,阿姨……我還有事,先走了。”

喬阿姨看著我,她臉上的笑容在閃電的映照下有些古怪。我看著她,她忽然走近我,我一愣,她的手已經搭到我的頭上,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髮,說:“小墨,外面下雨了,我給你拿傘。”

她的身上有好聞的香水味,我嗅到了奇異又溫暖的味道。

狂風大作,雨聲嘩嘩地打落在傘上,我站在喬麥森的家門外,抬頭望去,昏暗的天幕下,有一個窗口隱約有燈光明明滅滅。

我盯著那個窗口看,一道閃電劃下,忽然,在閃電的光亮中我看到一隻蒼白的手按上了窗子,然後又迅速地消失,在玻璃上印下鮮明的掌印。

我握緊了傘柄,心裡疑惑著被關在屋子裡的,到底是誰?那像是來自地獄的聲音,以及那蒼白的掌印,到底屬於誰?

我離開了喬麥森的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醫院。

奶奶還在昏迷中。病房寂靜無聲,我站在奶奶的床邊,看著她滿是皺紋的臉、緊閉的雙眼、花白的頭髮……我的心裡很難過。從小我就沒有別的親人,只有這麼一個奶奶與我相依為命。

如果不是那天的傾盆大雨,如果不是因為奶奶擔心我,而來接我放學,那麼在回家的路上她就不會被車撞到,也就不會重傷昏迷。

我握住奶奶的手,現在,無論如何叫她她也聽不見了。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醒來,我只有守在這裡,等著她有一天能睜開眼睛……

“小墨,你在想什麼?”喬麥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已經下課了。

昨天在醫院守了一夜,到現在還有點迷迷糊糊的,我揉了揉眼睛,聽到喬麥森說:“小墨,今天去我家吃晚飯吧,媽媽說給你做了好吃的。”

我想說不去了,可是看到喬麥森一臉期盼的眼神,我也不忍拒絕了。

一桌子的美味佳餚。喬叔叔喬阿姨還有喬麥森兄妹倆一家人都在,我坐在餐桌上,忽然有一種錯覺,好像我也變成喬家一分子了。

喬阿姨給我夾菜,還熱情地說:“小墨,多吃點。”

“謝謝阿姨。”我客氣地笑笑,轉向默不做聲的喬麥森,喬麥森,你們一家四口真熱鬧,我很羨慕呢。

喬麥森看看我,又低下頭繼續吃飯。

“其實小森還有個妹妹。”喬阿姨突然開口道。

我一愣,沒想到她會突然說這個,還有個妹妹?難道是指……

“我和我先生都很喜歡孩子。”喬阿姨笑著說,喬叔叔也在點頭,在我的無限猜測中,喬阿姨繼續說,“所以,我們一直都在等著一家團聚的那一天。”

一直都在等?這是怎麼回事,喬麥森的另一個妹妹不就是被關在房裡的那個嗎?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隱情?我胡亂猜測著,早已不知道嘴裡的飯菜是什麼滋味,只覺得腦子亂哄哄的。算了,我使勁甩了甩頭,不管怎樣,這是喬家的事情,我還是不要多問得的好。

我正在幫喬麥森補習功課,忽然外面傳來了女孩子大哭的聲音。

喬麥森頭也沒抬,不知是根本沒聽到還是已經見怪不怪。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把門拉開了個小縫往外看去,只看到喬麥森的妹妹摟緊了她的長耳朵兔子娃娃在號啕大哭,然後喬阿姨過來把她領走了,邊走邊在她耳邊說著什麼。

“是喬麥琪又在哭了。”

喬麥森的聲音冷不丁地從背後傳來,我回過頭,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背後直勾勾地看著我,面無表情,連說出的話都是沒有感情波折的。

“她是你妹妹啊,你都不關心她嗎?”我問他。我感到很奇怪,喬麥森好像除了哭,都沒有其他的表情。

喬麥森沒有回答我,只是轉過身,又去做習題去了。

我剛想關上門,突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喬麥琪正拎著兔子娃娃站在房門口。她仰起頭,一雙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我。只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可是眼中卻沒有一點孩童的稚嫩,反而像深淵般讓人看不透。

我一怔,拉開了門想讓她進來,誰知她又轉身走掉了。手裡攥著兔子娃娃的一隻長耳朵,穿著奶白色的睡衣赤著腳往走廊盡頭走去。

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看我,臉上沒有表情。

我回頭看了看喬麥森,他正專心致志地做著習題,我想了想,走了出去,跟上了喬麥琪。就這樣往前走著,突然,她停下了腳步,瘦小的背影隱沒在走廊盡頭的黑暗裡。

“我好疼啊,我好孤單,沒有人陪我玩,我只是想找他玩,為什麼打我?我好疼啊……”

說著她開始抽泣起來,不斷地說著“我好疼”,我一時無措,搞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你說的他……是誰?”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好疼啊……我好疼啊……我好疼啊……”

她不理我,只是一直重複著這句話,身體背對著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慢慢地走過去,想伸手拉她,只是手伸到一半,我突然怔住了。

喬麥琪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雖然在黑暗中我看不太清楚,但靠近她的時候我清楚地察覺到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滲入骨子裡的寒意。她的手指在滴血,一滴一滴掉落在白兔子的耳朵上。

“小琪,你又亂跑了!”這時喬阿姨過來了,她拉住了喬麥琪,溫柔地對她說,“時候不早了,乖孩子該睡覺了。”

喬麥琪乖乖地跟著喬阿姨回房了,一切如常,她的睡衣還是牛奶般的白色,手裡的兔子也依然是白色。

我揉了揉眼睛,難道剛剛是我的錯覺?最近是怎麼了,總是疑神疑鬼的,一定是我眼花了。我敲了敲腦袋,自我安慰著回到了喬麥森房間,

喬麥森沒有問我去哪裡了,也沒有抬頭看我,依然安靜地做他的題。我走過去,誇他道:“真是個愛學習的好孩子啊。”

他放下了筆,低著頭說:“聽說專注於一件事情,就會忘掉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你指的是?”我一頭霧水,總覺得他話裡有話。

“你以為我是專注於學習這件事嗎?”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對我提出另一個問題。

“難道不是嗎?”

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又埋頭繼續做題。

我總覺得越來越看不懂他了,不對,準確地說我是看不懂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

就在我要離開喬家的時候,突然又聽到了那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它似乎在呼喚我,那一聲一聲虛無縹緲的呼喚清晰地傳進我的耳中。

“過來……過來……”

我停下了腳步,彷彿受到蠱惑般,我慢慢向那扇謎一樣的門走去。就在我來到門前的一剎那,呼喚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裡面又響起了叩門聲,接著,一個冰冷尖細的聲音從門裡傳出來,“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

我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問:“你是誰?”

“放我出去……我就告訴你……”

我鼓起勇氣去轉動門把手,可是卻發現門上了鎖,我開不了。這時,我又聽見那個聲音說:“鑰匙在書房,你把鑰匙找到……放我出去……”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我還是去找鑰匙了,也許是好奇心驅使著我。我找到了書房,裡面沒有人,我偷偷溜了進去。

這書房很寬敞,乾淨整潔,我走到桌子前翻找著鑰匙。挨個抽屜找下去,終於找到了一串鑰匙,不知道這其中有沒有能打開那扇門的。就在我要離開時,突然看見了一張同樣整潔的書桌,上面的東西除了一台電腦就是這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家五口的合影,年輕的喬叔叔喬阿姨,小時候的喬麥森、喬麥琪,還有一個我沒見過的女孩子。燦爛的陽光下,他們笑得很燦爛,看起來很幸福的一家人。

不像我,沒有父母,相依為命的只有一個奶奶,她撫養我長大,現在卻躺在醫院裡還未甦醒。

今晚我要去看奶奶,不知她醒來沒有,離開這裡後,我就要立刻去醫院。想到這裡,我握緊了手裡的鑰匙。

剛要走,我突然注意到照片上的日期,是2000年的5月4日。是十年前,這照片是十年前拍的?不,不可能,喬麥琪現在還不到十歲,十年前她還沒有出生,而照片中的喬麥琪已經是五六歲的樣子!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感到照片裡的喬麥琪有點眼熟,但是我怎麼也想不起來!而且,那個我沒見過的女孩子,會是被關在門裡的人嗎?我的頭隱隱有些疼,不管怎樣,我還是先離開這裡,去把那扇門打開。

也許打開那扇門,一切就會真相大白。

我試了很多把鑰匙,心裡忐忑不已,緊張得手都在顫抖。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幹什麼,我只知道,我現在要把這扇門打開。

門裡面毫無動靜,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只聽見我手裡的鑰匙嘩啦啦的響聲,以及轉動的門鎖聲。

終於,在我的滿頭大汗中,卡嚓,門開了。

我緊張得呼吸都停滯了,屋裡一片漆黑,透過窗子的月光微弱地照亮了房間,這是一個女孩子的房間,這時角落裡忽然閃出一個人影,一瞬間就把我拖進了房裡!

一隻手緊緊掐住我的手臂,尖利的指甲劃破了我的肌膚,我剎那間忘記了疼痛,只看到眼前一張披頭散髮的臉,她的頭上流著血,半邊臉都浸在血跡裡,眼睛瞪得滾圓死死地盯住我,她尖細的聲音差點兒穿破我的耳膜,“誰讓你來這個家的?你給我走,永遠不要回來——”

放開我!我奮力想掙脫開她,可是我辦不到,我只有拚命地想要說服她,“我只是想幫你,只是想放你出去,你是誰?你到底出了什麼事?我真的只是想幫你……”

“哈哈哈哈!”她突然放聲大笑,然後目光陡然森冷起來,“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嗎?我告訴你,我叫喬麥麗,我是喬家唯一的女兒!”

“原來你真的是喬家的女兒……但是喬麥琪她是你妹妹啊,你為什麼要打她?”我問她,我有無數的疑問,我完全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妹妹?我沒有妹妹!沒有任何人可以跟我爭寵!喬麥琪她憑什麼來我們家,她就是個多餘的存在!喬麥麗近乎瘋狂地喊道。

“你……你為什麼會流血……他們把你關起來虐待你嗎?為什麼要這樣……”我的聲音控制不住的有些顫抖,我看到喬麥麗頭上的血越流越多。

喬麥麗卻勾起了嘴角冷笑,她陰陽怪調地說:“你知道不被疼愛的滋味是怎樣的嗎?是,他們是在虐待我!你知道他們有多壞嗎?我是他們的女兒啊,可是他們根本看不見我的存在!哥哥不疼我,爸媽不愛我,你知道這種感覺嗎?不但如此,他們還把我關起來,如果你不走,你的下場就會和我一樣!你快走吧,我不想看見你,你永遠也別再回來!”

她放開了我,在黑暗裡冷冷看著我。我的手臂被掐得青紫且流著血,我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此刻我已經震驚得不知該說什麼。我不知道該怎麼相信這一切,自閉的喬麥森,弱小的喬麥琪,溫柔的喬阿姨,沉穩的喬叔叔,難道這一切都是假象?隱藏在他們背後的真面目到底是怎樣?

“小墨?”

突然,從外面的走廊上傳來了喬麥森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喬麥麗突然推了我一把,我猝不及防,被推出了窗外,一頭栽了下去。墜落的一瞬間我聽到喬麥麗對我大叫:“快走!不要再回來!”

她滿頭的鮮血,猙獰的面孔,在我心裡留下磨滅不去的印記,我恐懼得已經不能思考。從二樓窗戶栽出來,我掉落在地上的草坪上,安然無事。我又聽到了喬麥森的聲音,他在叫我,“小墨,小墨——”

在我聽來,那彷彿就是死神的召喚。

我爬起來,慌不擇路拔腿就跑。

我越跑越快,後面的喬麥森緊追不捨,他不斷地在叫我,“小墨,你聽我說——”

我哪敢停下,任他怎麼叫也不回頭,我什麼都不想理會,我只想去奶奶身邊,我只要去奶奶身邊!

我跑得太急,穿過馬路時,一輛卡車呼嘯而來,我根本來不及閃避,我驚慌失措地尖叫,我以為我就要被撞死了,誰知——什麼也沒發生。

卡車像風一樣呼嘯而過,穿過我的身體,消失在路的盡頭。

我呆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喬麥森站在路的另一邊,他憂傷地看著我,他說:“小墨,跟我回家吧。”

我沒有理他,我要去醫院,我什麼都不要想,我要去看奶奶。

我知道喬麥森跟在我的身後,雖然他沒有說話,也沒有腳步聲,但我知道,他就在我身後,只要我一回頭,就能看到他的臉。

但是我不要回頭,我要往前走,奶奶她還沒有醒,她需要我,我要陪著她,我不要丟下奶奶。

來到醫院,我走進了病房,我看到了醫生和護士,他們圍在奶奶身邊,臉上帶著微笑,也帶著心酸。

奶奶睜開了眼睛,她聲音微弱,第一句話就是:“大夫,我孫女呢?”

“您已經昏迷一個月了,醒來就好,那天和您一起進來的女孩……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她由於失血過多當場死亡……”

奶奶的眼淚掉了下來,她痛哭著,“小墨,我的小墨啊……我的乖小墨……”

我穿過醫生和護士,來到奶奶身邊,我替奶奶抹去眼淚,我想撫平她的眉頭,我想抱一抱她,我想告訴她,奶奶,小墨就在這裡。

可是我什麼都做不了。

奶奶,看到你醒了,我就放心了,我終於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我回過頭,看到喬麥森靜靜地看著我,等著我。

他說:“回家吧,妹妹。”

我說:“好。”

我第一次看到喬麥森笑了。

原來,我也是喬家的一分子。

喬麥麗是我的姐姐,十年前她七歲,我四歲,我是全家都疼愛的小女兒,爸爸媽媽和哥哥的關愛都給了我,喬麥麗漸漸被忽略。喬麥麗恨我奪走了原本屬於她的愛,小孩子的嫉妒心是可怕的,沒有人知道,她一直都抱著讓我消失在喬家的想法。

那一天,十歲的喬麥森帶著我和喬麥麗在家附近玩耍,喬麥麗提議玩捉迷藏,喬麥森當鬼找我們。在躲藏的期間,喬麥麗拉著我跑了好遠,遠到我再也找不著回家的路。她對我說:“不要讓哥哥找到我們,你絕對不能出現。那樣我們就贏了。”

然後,她走了,直到黃昏,直到天黑,直到次日拂曉,哥哥都沒有找到我,喬麥麗也沒有再回來。我一個人沒有方向地走著,我找不著回家的路。

不知過了多久,我餓得暈倒在路邊,是奶奶發現了我。從此她把我帶在身邊,撫養我長大。

直到那一晚,下著傾盆大雨,奶奶來給我送傘接我放學。我們走在路上,奶奶不慎滑倒了,這時候一輛卡車超速行駛,眼看著向我們撞過來,我推開了奶奶,我滿身鮮血倒在了車輪下,奶奶也昏迷過去。

是的,我已經死了,是我自己一直沒有接受這個現實,固執地想要等到奶奶醒來,想要知道奶奶平安,遺忘自己已經死亡的事實。

我照常去上學,每晚去醫院,以為自己還活著。

然後,喬麥森找到了我。他是來帶我回家的,回到闊別十年的家。

我不知道的是,在兩年前,喬家遭遇不法分子入室搶劫,遭到抵抗後,喪心病狂的歹徒殺光了喬家五口人。這件慘案在當時轟動全國,是我忙於學習,沒有關注而已,我不會知道我每天來的這所歐式別墅在兩年前沾染了多少鮮血,我見到的每個人都早已經不在這個世界。

我見到的那張照片,是十年前我們一家人拍的,爸爸媽媽一直把它放在書房,自從我失蹤之後,他們對我的愛也絲毫沒有減少,思念反而與日俱增,喬麥森自責於他把我弄丟了,從此變得沉默寡言,愈加自閉。喬麥麗並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雖然我消失了,家人也並沒有把她捧在手心上,她的性格大變,常常無理取鬧,暴躁不已。後來,爸爸媽媽偶然間在孤兒院看到和我長得很像的一個孩子,他們很高興,於是把她領養回家,取名喬麥琪。喬麥琪雖然得到父母的愛,卻常常受到喬麥麗的欺負,這就是她為什麼總是哭的原因。而喬麥森一直對當年他把我弄丟的事情耿耿於懷,無法敞開心扉,更加無法接受替代我的喬麥琪。

他們怕喬麥麗亂說話,會再次傷害我,迫不得已,便把喬麥麗關了起來。喬麥麗生前不想看到我,現在依然如此,她只想我離開喬家,永遠不要回來。

一路上,喬麥森告訴了我所有的事,只是有一點我不明白,我問他,“在學校的時候你為什麼總是哭?”

他沉默了一會兒,回答我,“我說過,我是為你哭的,我沒有騙你。我想看你好好地生活在這個世上,可是我看到的卻只是你的靈魂,孤零零地以為自己還活著……我不忍心告訴你事實,我怕你接受不了,我只有等,等時候到了你自己會明白一切。那時候我就真正地帶你回家,讓我們一家團聚。”

“你知道我一直專注的事是什麼嗎?”喬麥森忽然轉頭問我。

我搖了搖頭。

“我想讓你明白,你不孤單,我們都在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回家。”

我有些感動。我聽說,如果有靈魂停留在這世間不肯離去,那是因為還有未了的心願。如今,奶奶醒了,我的心願已了,所以,我該走了,我該回家了,回我真正的家。

我依稀記得,小時候我喜歡哥哥拉著我的手,我喜歡聞媽媽身上的香水味,喜歡爸爸寬闊的肩膀……我很高興我不孤單,我還有家人,他們都在等我。

門開了,我看到爸爸媽媽,他們的身上穿著高檔的衣服,大片的血跡已經凝結,可是他們依然在對我微笑。喬麥琪,她的身上都是血,手裡的兔子娃娃已經染紅了半邊。喬麥麗,頭上鮮血淋淋,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身邊,喬麥森,他的胸口也綻放出一朵怒放的血玫瑰。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倒在車輪下的片段瞬間晃過我的眼前,我看到自己的身上粘滿了血,染紅了我的白衣服。

這就是我們真正的樣子,淒涼中,我卻感覺到了溫馨。

我笑了,“爸,媽,我回來了。”

《週末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