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墓鬼影

鷹嘴崖地勢偏遠,方圓幾里荒無人煙。白天林濤呼嘯,陰風慘慘;夜晚鬼哭狼嚎,鬼火飄飄……

林緣邊有十幾所墳墓,不知是哪朝哪代埋的哪些家老祖宗,一直不見其後人掃墓祭祀,燒香掛紙,成了真正的“荒塚”。不知是被人盜掘或是被野狗抓刨,有的墳墓已露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裡面腐爛的棺材及骷髏骨橫七豎八,依稀可見。其中有一所大墓修得比較豪華,高大的墓碑及精緻的墓帷,一看就是大戶人家。但此墓破壞也最為嚴重,墓碑早被人掀倒粉碎,墓帷條石被人撬去砌了豬牛圈,墓室前壁被撬開,寬敞的拱頂墓室裡還殘存幾塊腐朽棺木和零散枯骨……

墳地外面有幾塊荒地,以前與這片林子都是一個地主家的產業,但由於地勢偏遠,水源很差,土質貧瘠,耕種不便,一直沒人租種,自然成了荒地。直到七十年代掀起“戰天斗地”,“向荒山要糧”運動,生產隊便在那些荒地裡種上蕎麥或豆子。蕎麥、豆子不擇土質,不耗肥料,耐寒耐旱。儘管產量不高,但省事省工。冬種胡豆、豌豆;夏播飯豆、綠豆。尤其是種的飯豆,豆苗長勢喜人,豆莢纍纍成串,籽粒豐盈飽滿,實在令人羨慕。但奇怪是,每到收割時節,人們滿懷希望地去收割豆子時,一看便傻了眼,兩三尺高的植株幾乎全都是光桿桿,不見有多少豆莢。

人們有些納悶,苗長得好,花開得艷,豆莢也結得不少,而且都是脹鼓鼓的,為何到了收穫季節豆莢卻沒了?要是在別處倒不覺為奇,被人偷了唄,而這裡地勢偏遠,周圍無人居住,而且陰森恐懼,經常鬧鬼,沒人敢去偷──除非他不要命。於是,各種各樣的說法和猜測都有,有人說被鳥兒、耗子(老鼠)吃了;也有人說被猴子、野貓偷了;更邪乎的是說遭鬼盜了。而且還說得有板有眼,對面何家溝的人,在夏秋之夜,他們經常看到這兒有綠瑩瑩的鬼火晃動。

這時,人們也無心思去收割那些光豆桿桿,乾脆坐在地上吹閒白。膽大的李耍娃有些閒不住,便鑽進那所大墳裡去耍。他突然驚訝道:“哎,真是遭鬼吃了得,你們看,這兒還有這麼多豆莢殼!”隨即捧了些出來給大伙看。村民們都一窩蜂地圍過去看稀奇,果然發現那墳墓裡堆放著一大堆豆莢殼。

胡燦是個高中生,比大字不識一個或小學就沒念幾天的村民,自然算得上是村裡唯一的“秀才”。他腦袋瓜兒特別靈光,說起話來是套一套的,而且還擅長斷理斷案,曾經調解過好幾起打架鬧事及家庭糾紛,還為隊裡偵破了幾起盜竊案。其中有一次,隊上的莊屋(收存糧食的庫房)椽子夜裡被盜。他受命帶了兩個人,在四、五里外的白楊公社走馬大隊卯子坡查到了贓物及盜賊,並將椽子追了回來。因此,名聲大振,便叫他“胡公安。”從此,只要哪家發生打架葛孽和雞鳴狗盜之事一般都不找公安,找胡燦他去斷案。

面對大家的議論,胡燦並不同意這些看法,他一邊聽著大家的各種揣測,一邊到處走走看看。然後肯定地說道:“這些豆子並非野物偷吃,更不是什麼野鬼作案,而是被人偷剝的!”

“何以見得?”有人問道。

“鳥雀偷吃直接在豆桿上啄開豆莢吃豆子,殼留在桿上,不會將豆莢摘下來銜到墳墓裡去剝食。” 胡燦拿起豆殼慢條斯理地說道:“耗子吃豆子會咬爛殼,但這些豆殼並不見咬痕,而且耗子的習性是吃多少剝多少,不會一次剝完後再慢慢吃。”他又環顧了一下四周,繼續說道:“再說,耗子偷吃糧食不擇場地,地裡、溝裡以及石頭縫裡都會有被剝食後的豆殼,不會全都拖進這一所墳墓裡去,除非耗子是一家的。因為,我剛才到處察看過,其他墳洞及別的地方都無豆莢殼,唯獨這所大墳裡面有,而且很多,堆積如山,這定是有人摘下豆莢剝完了豆子後,為了不被人發現,故意將豆殼隱藏在這兒的。”

“但這也並不排除鬼偷吃了哇。”劉老接著說道,而且還有根有據:“聽我爺爺說這所墳埋的是個餓死鬼,而且,對面何家溝的人還經常看到這兒有鬼火。”

“聽你爺爺說的?恐怕是你編的喲。”胡燦兩眼直視著他道:“哼,餓死鬼,他的墳還修的這樣豪華,他家裡肯定是個有錢人家,怎麼會是個餓死鬼!”他又轉過身來對村民說道:“至於有鬼火就有鬼,那更是無稽之談!鬼火是火但與鬼無關,那叫磷火,是人或動物屍體腐爛後揮發出來的一種叫磷化氫的氣體,這種氣體燃點很低,因而在夏、秋季節一般會自燃,但他的光很弱,白天或月夜是看不見的,只有在漆黑的夜晚才會看到綠瑩瑩的光……”

“咬文嚼字的說得那麼複雜,你騙我們大老粗沒有文化嗦。”劉老並不服氣:“你說磷火既然是從死人的屍體裡發出了的,那還不就是鬼火!”

隊長陳天雄雖然沒讀過多少書,講不出什麼大道理,但畢竟也是小小的“芝麻官”,經常到公社去開會學習,也還是明白一些事理。因此,他也覺得胡燦說的還是有些道理,認為此處雖然有一片森林,但並無猴子、野貓出入;耗子偷吃,也偷食不了那麼多。從哪些豆殼估算,起碼也有幾十百把斤豆子。

“這些年饑不果腹,偷盜之事時有發生,不論是糧食或是瓜果蔬菜,只要是吃得的東西,都會有人千方百計地偷。”胡燦說道:“這兒儘管偏僻陰森,但難免有人膽大而為。俗話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為了果腹充飢,肯定會有人鋌而走險!”然後,他給隊長陳天雄出了個主意:“派人看管,捉拿盜賊,到時候看偷豆子的究竟是人還是鬼!”

第二年,隊長看著山邊那一片地裡的飯豆,苗齊苗壯,長勢喜人,花開得坨尕坨尕的,肯定會有個好收成。於是,他決定採納胡燦的建議,派人看管。但又有誰願意去呢?尤其是在月黑風高的夜晚,誰有膽量隻身去那荒郊野地裡看守?思來想去,他忽然想到了李耍娃。

李耍娃本名李福根,因其貪玩好耍,幹活偷奸耍滑,故叫“耍娃”。他是一個孤兒,又是一個寡漢條子,無牽無掛,膽子又大,是個最佳人選。可當隊長將自己的想法給他說了,李耍娃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萬一真的遇到了鬼,還沒人給我收屍得!”

“還說你娃膽子大,我看你也還不是個膽小鬼!”陳天雄激將道:“平時都說你是天不怕地不怕,除了閻王你為大。而今叫你去那兒照管一下豆子,你就退避三舍,嚇破了膽。”然後又故意輕蔑道:“呵,呵,原形畢露了呺!”

“哼,其實鬼我倒是不怕!”李耍娃回復道。

“那你怕啥?”

“我怕通晚守候,耽誤了瞌睡,第二天起不了床,出不了工……”

“這個好辦,你去守夜就當是出工,只要你晚上去守候一夜,白天放假休息一天,工分照記,而且,每晚還給你追加一斤糧。”

都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此話果真不假……李耍娃一聽欣喜若狂,這樣的差事幹得過,於是爽快地答應了:“好,我去!”

很快就到了豆熟季節,李耍娃開始執行隊長交給他的特殊任務──去鷹嘴崖守夜。說實在話,他也從未在夜晚去過鷹嘴崖,還真有點膽怯心虛。為了給自己壯膽,他經常是黃腔黃調地唱著《毛主席語錄歌》:“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剛開始,他幾乎整晚就在地邊轉悠,目不轉睛的盯著那些豆子地,看到底是什麼東西來偷摘豆子。可一連守了幾個晚上,啥也沒碰到,他就漸漸地放鬆了警覺,乾脆就在林緣邊的一塊石板上睡起瞌睡來。睡著,睡著,忽覺有人推他一下,他睜眼一看,卻把他嚇出一身冷汗,原來是一隻土豬(一種類似野豬的野生動物,但比野豬小)正在用嘴拱他的背脊。要不是覺醒得快,說不定被土豬咬傷。

他再也不敢躺在石板上睡覺了,畢竟太危險,土豬咬一口倒不要緊,畢竟傷身不喪命,要是被毒蛇咬了,那就慘了,真的會死得不明不白。因此,他不敢再貪睡了,又只得在豆地邊不停地轉悠,實在累了困了就爬到桐子樹上去,坐在樹椏子上打瞌睡。殊不知,樹上也並不是他想像的那樣安全。

有一天晚上,他坐在桐子樹椏上抱住樹枝,迷迷糊糊地打盹。突然聽到“磝”地一聲怪叫將他驚醒,還沒辯清怪叫聲來至何處,緊接著便是“噗”地一聲響,一股涼風拂面而過,背溝一陣發麻,從頭涼到了腳,週身毛根直立。他定睛一看,倒是虛驚一場。原來是一隻貓頭鷹從樹林裡突然飛竄出來,擦過他的耳門撲向豆地裡去抓老鼠。他要不是使勁地抱住樹椏,差點就掉下樹去。

一天晚上烏雲密佈,像是要下大雨。下雨天是不會有人去偷豆子的。因此,李耍娃就沒去守夜,吃過晚飯便上床找周公去了。但一覺醒來天並未下雨,心想豆子已經成熟,不得有半點疏漏和閃失,再堅持幾天等豆子收割了就算光榮完成使命。於是,他還是打算去地裡走一轉。

快到深夜,天麻寂麻寂的。他沒帶電筒,本來電池也沒啥電了,電光與這夜色也差不多,乾脆不帶。不知不覺他就到了豆地邊。突然刮起了大風,天上忽然壓過來一片黑壓壓的烏雲,像一個碩大的鍋蓋將鷹嘴巖蓋得黢馬黑。

李耍娃正準備打道回府,突然“卡嚓”一聲炸響,一道錚亮的閃電瞬間照得整個鷹嘴巖如同白晝,隨即下起瓢潑大雨。他來不及回家,又無處躲避,情急之下,只得鑽進那所荒墓中暫避雷雨。

閃電雷鳴,風雨交加,李耍娃捲曲在墓穴裡被嚇得瑟瑟發抖。忽然一個黑影急匆匆地跑到荒墓前,然後屈身鑽進了墓穴內。李耍娃突然心裡一震:“難道是出去偷豆子的墓主人──鬼回來了。”他被嚇得冷汗直冒,毛根直豎,大氣都不敢出,只得屏住住呼吸往後退縮,捲曲在墓穴的後底部。

剛鑽進來的那個黑影隨即將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放在墓穴地板上,順勢坐在上面,並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隨著閃電的亮光,他依稀地看到了眼前那個黑影背對他的輪廓,是人是鬼,看不清面目。

“噗嗚噗滋……”一聲怪響,剛進去的那個黑影拔腿跑出墓穴。李耍娃隨即將那黑乎乎東西一下甩了出來。那黑影回頭一看他用來墊屁股的東西被甩了出來更是嚇了一打跳:“媽呦,還真是有鬼得!”然後也顧不得去撿拾,便不要命地跑了,頓時消失在風雨之中……

“唉,慌啥呀,哪裡有鬼嗎?”李耍娃一聽剛才那黑影發出的話語音便意識到是人而不是鬼,方才鬆了口氣。既生氣又好笑地說道:“明明是我放了個屁!”

“嘿,嘿,嘿……”李耍娃的話音剛落,忽然聽到背後發出了一陣恐怖的怪笑,並將他往外推了一掌。頓時嚇得李耍娃魂飛魄散,神不由己地驚叫一聲:“啊!鬼,鬼!”然後連滾帶爬地衝出墓穴,不要命地往家裡飛奔。

次日,雨過天晴,李耍娃跑去找隊長陳天雄“辭職”。陳天雄見他如此狼狽,還未等他開口便驚訝地問道:“呃,耍娃,看你拜腳離手,皮青臉腫的,是不是昨晚遭強盜打了?”

“哎,哪是被強盜打了,是遭鬼打的!”李耍娃十分沮喪地說道:“我不幹了,那兒真的有鬼!”然後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活靈活現地,並且還添油加醋地向他說了一遍:“……那鬼說我破壞了他的好事,還擅自闖入他的地盤,便跟我一頓矛捶(暴打)。我急忙跟他說好話求情,方才饒了我一命。”然後點上隊長給他的一支“八大錘”——八分錢一盒的《經濟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像是緩解了心裡的緊張和恐懼:“那個鬼還算講義氣,他念及我是個孤兒,還是個單身漢,不忍心整死我,便將我放了,要不然,恐怕你今天真的就要去為我收屍了。”

“是不是有這麼邪乎喲?”陳天雄半信半疑地問道:“鬼還講仁義道德!”

“不信你去看看吧!”李耍娃又神秘兮兮地說道:“而且,最後那個鬼還對我說,你以後就再不要來了喲!”

陳天雄似信非信,半信半疑,決定與李耍娃一起去墳地看個究竟。於是,還另外帶了好幾個人,也包括“胡公安”,一道去墳地現場查看。結果墓穴裡真的有一大堆新鮮豆莢殼,那個被李耍娃親自丟出來的黑乎乎的東西也不翼而飛……

胡燦到處轉了轉,看了看,發現好幾塊地裡的豆莢都被剮成了光桿桿,意識到定是昨晚被強盜偷了。但由於下過大雨,地裡看不到腳跡;道路長滿了雜草,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不敢妄下結論。昨晚發生的離奇之事都只是李耍娃自己所述,並無旁人見證及具體證據。豆莢被何人所盜?李耍娃又如何受傷?一時難以判定。因此,他也只是似信非信地嘀咕了一句:“我看這裡面還真是有鬼!”

“怎麼樣,胡公安,捉姦拿雙,捉賊拿贓。”劉老卻在一旁煽風點火:“現在是盜賊未捉到,贓物也沒拿獲,李耍娃又無故受傷,你也相信有鬼了嚎?”

鷹嘴崖豆莢被偷,李耍娃無故被打,再一次繃緊了村民的神經——鷹嘴巖真的有鬼。無奈,只得放棄那一片荒地,再也不耕種了,反正有種無收。

幾年以後,實行土地承包,隊裡所有田地都按人口分包到戶,唯有鷹嘴巖那幾塊荒地似乎早被人遺忘,沒納入承包之列。然而,劉老卻主動提出將那一大片荒地全部劃歸他耕種,但條件是“丈量打折,兩畝算一畝”,大家都沒啥意見,反正是無人承包的撂荒地。

劉老利用這片土地冬種豌豆、胡豆;夏種飯豆和綠豆。他將地裡的草全部鏟來燒火灰,在火灰裡拌些磷肥作豆子施肥。豆子長得特別好,每年要收一千多斤豆子,專門運到城裡去賣,收入不菲,發了小財,成了遠近聞名的“萬元戶”。

一天,隊裡召開村民大會,有人不解地問他:“劉老,大家都知道鷹嘴巖有鬼,那幾塊荒地都沒人願要,你怎麼想起了要承包呢?難道你就不怕鬼出來偷你的豆子?”

“這都啥年代啦!”劉老說道:“早就改革開放了,哪還有什麼鬼!”

“鬧鬼跟改革開放有何關係?”李耍娃歪著腦袋不解地問道:“難道改革開放還能驅鬼辟邪?”

“嘿,嘿,嘿”劉老神秘兮兮地笑道:“其實我就是鬼!專偷豆子的鬼!”

“唉!”村民們都投過驚訝的目光看著劉老,疑惑道:“原來那些豆子都是你去偷了的呀?”

俗話說,“強盜三年不犯自己說”。意思是說,小偷小摸不犯大法,三年之後就是發現了也不再追溯。劉老偷豆子的事,水就過了三秋,一直沒被人發覺。他自己不說,可能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也不知他今天是犯了哪門子神經,竟然當著這麼多人不打自招。就是不再追溯偷盜責任,也會背上小偷的臭名。

“是的,那些豆子就是我偷的!”劉老說道:“這件事我本可爛在肚子裡,永遠不說出這個秘密,但我內心不安啦,我偷吃了豆子,自己填飽了肚子,讓大家挨餓,而且還讓李耍娃受了傷,心裡一直過意不去,所以我才主動要求承包那幾塊荒地,將其他好田好地讓給別人,也算是我對自己過去的偷盜行為贖罪!”

“呃,劉老,你說是你讓我受了傷?”李耍娃擾著腦袋問道:“你並沒有打過我呀。”

“你還記不記得那次你放屁的事嗎?”劉老反問道。

“放屁?我放了那麼多屁,曉得你問的是哪一次?”李耍娃反問道:“我這人別的不會,就喜歡放屁,你不說具體點,我還真記不起是哪一次呢!”

其實,那些年人們都是吃包谷、紅苕、青菜、蘿蔔,甚至是野菜、樹皮,大都是粗纖維食物,不易消化,又沒啥油水,不僅李耍娃喜歡打屁,好多人都經常放屁,只是不便對人說而已。

“就是下雷雨的那晚上,你躲到荒墓裡避雨……”劉老提醒道。

“哦,原來鑽進來躲雨的黑影就是你嗦!”李耍娃忽然想起來了,然後嘲諷道:“你膽子也太小了嗎,我放個屁就把你嚇得屁滾尿流,魂飛魄散,看來我這屁的威力還真不小得!要是我去打日本鬼子,還省幾顆炮彈。”

“我倒沒被你龜兒嚇跑喲。”劉老得意洋洋地說道:“倒是你被老子嚇跑啦,而且還害得你娃慌不擇路,連爬帶滾,摔得個皮青臉腫的。”

“哎!”李耍娃驚訝而又有些不解地地問道:“是你把我嚇跑的?”

“對嗎,你放屁嚇跑了前面那個人,我一笑又嚇跑了你。”劉老說道:“嗨,不跟你繞彎子了,直說了吧,那晚上天要下雨,我知道你不會去守夜,天一黑我就去地裡摘豆莢,然後就弄到墳裡去剝殼,剛剝得快完時,天突然就下起雨來了,誰知道你也闖了進來。我只得退到裡面去,摒住呼吸等待雨過天晴你走之後再出墳洞。哪曉得那個背時(倒霉)的當晚也去偷豆子,而且也鑽進墳洞裡來躲雨,你辟噗啦嘰的打個屁,他以為是鬼,嚇得命都不要就跑出去了;我感到十分好笑,但又不敢笑,那曉得你娃自己還笑那人膽小,說被你一個屁就嚇跑了,我實在憋不住想笑,就用手摀住嘴,但還是笑出了聲,只是聲音有些怪怪的,並情不自禁的推了你一下,你以為是鬼,被嚇得不要命地往外跑……”

“哦,原來是你嗦,我當時還真以為遇到了鬼呢!”李耍娃說道:“嚇得我拚命往家裡跑,由於雨大天黑,閃電雷鳴,我被淋得像個落湯雞,而且慌不擇路,瞎蹦亂跑,跌跌撞撞,摔得皮破臉腫!”他頓了一下,又調侃道:“幸好還沒摔死喲,要不然你就攤上命災,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大不了給你燒些紙。”劉老也調侃道:“反正也無人知曉。”

“呃,那你說,那個黑影會是哪個?”李耍娃又問道。

“那黑影嗎?”劉老看了一眼在場的村民,遲疑道:“這我就不曉得啦。”

“那就是我!”只見張老大從人群中竄出來說道,然後指著劉老指責道:“劉老,你娃也太不耿直了塞,你悄悄把口袋放到我家門口,我還真以為遇到了鬼,嚇得我好幾晚都沒睡著覺。”

這下將在場的人都搞得莫名其妙,怎麼又鑽出個張老大來。他這麼大把年紀了,難道也還跑到那偏僻荒涼的鷹嘴巖去偷豆子?

“哎,不瞞你們說,那個黑影就是我。”張老大回過頭來向村民坦白交代:“俗話說,飽暖思婬欲,饑寒起盜心。我見到處都有人偷糧食,偷瓜果蔬菜,所以我也動了邪念。那晚趁著要下雨,想到李耍娃不會去守夜,便也想去那兒偷點豆子來‘加個罐’(即向蒸飯的罐子裡追加一點米糧)。”

“當晚我吃過晚飯,見天沒下雨,就臨時起意,所以去得比較晚,只摘了小半口袋豆莢就下起雨來了。我不得已便進入荒墓裡避雨,還順便將裝豆莢的口袋墊在屁股下當坐墊。你當時不是聽到了窸窸窣窣的響聲嗎,那就是口袋裡的豆莢發出的聲音。”張老大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當時我並不曉得劉老和李耍娃也在裡面。又那曉得李耍娃放個屁,我還真以為那裡面有鬼,而且我回頭看時,那口袋也被甩出來了,我也顧不得撿就一個勁地跑了。人生地不熟,加上天黑雨大,一時不辨方向,滾到路下面的溝裡,正準備往上爬時,只見一個黑影一閃而過,我還以為是鬼追來了。”

“我回到家,衣服淋濕透了,加上驚嚇過度,冷得直打哆嗦。老伴很心疼地問我啷個啦?我啥也沒說就鑽進被子裡睡了。老伴第二天一早起來,發現門口放著偷豆子的口袋,便責怪我說,你這個死老頭子,把這個放在屋門口,你就不怕被別人發現了。我一聽便一下撅起身來,一看還真是我那口袋,裡面還裝著昨晚偷的豆莢。我更是嚇得不輕——難道那個鬼還將這東西給我送回來了——那不是鬼也跟來了?所以,我一直提心吊膽,悶悶不樂。”

“看來,我是好心倒辦了件壞事!”劉老接著說道:“當時你回頭嘀咕一聲‘還真是有鬼喲!’我一聽像是你的聲音,但你並沒撿那口袋就跑了。後來李耍娃也沒撿,等李耍娃走後我就撿了回來,我發現口袋確實是你家的。我見過你家那個口袋。但我並不想據為己有,心想大家都是為了活命。再說,我去偷那麼多次,還從沒見過你,估計你也是第一回,而且很倒霉的是出師不利,被李耍娃一個狗屁嚇跑了。所以,我只得將口袋和豆莢還給你,但又不敢當面給你,怕傷的面子和自尊心,而且彼此都很尷尬。所以就只得悄悄放在你家門口。”

“照你如此說來,那幾年那個墓穴裡的豆莢殼都是你偷去剝的喲”李耍娃問道:“那你怎麼不偷回家去慢慢剝,非得在那墳裡去剝?”

“哼!他才沒那麼傻得!”胡燦搶過話題說道:“你想嗎,他偷回去剝,別人在他家發現豆莢殼,那不暴露豆子是他偷的呀!再說,他在那墳裡去剝殼很安全,一般不會有人深更半夜去墳裡查看,就是白天有人看到墳裡的豆莢殼,也不會意識到是強盜所為,還以為是野物或鬼幹的。”

“燦娃,你說的如此精闢,真不愧是個偵探!”劉老不好意思的說道:“連我肚裡有幾根蛔蟲你都曉得。”

“其實我早就發現是你在作案!”胡燦神秘兮兮地說道:“何家溝的人說,他們經常看到這兒有鬼火。這就引起了我的懷疑,這些墳墓已經埋葬了許多年,加上多數墳早就被破壞,磷化氫早就揮發殆盡,不會經常出現磷火。因此,我就懷疑是不是有人用藍色或綠色電光。”他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隊上開會,我偶然發現你的電筒是藍光。當時我問你怎麼用藍光燈泡,你慌張的說是買燈泡時,營業員給拿錯了。”

“看來你娃還硬是個神探,我一個小小的疏漏就被你察覺了。”劉老說道“那天打著藍光電筒來開會,是頭天晚上去偷豆子後,忘了換燈泡。不過燈泡的確是營業員給拿錯了,結果歪打正著,我就利用人們對鷹嘴巖鬧鬼的心裡,每次去偷豆子時就將這藍光電筒故意在墳地邊晃動或在墳墓裡剝豆子時作照明。”

“照你們說來,我們硬是那麼傻?電光與鬼火就分不清嗦。”何家溝的王刷刷看著胡燦,硬是有些不服氣,便反駁道:“電筒是一道直光,鬼火是一個光團,或是一個光點,而且是忽暗忽明,漂浮不定。”

“這樣簡單的事,你就沒想過來,看來你還真有點傻!”胡燦說道:“他把電筒頭卸掉,只用燈泡,不就是一個光團或光點嗎,而且他還故意將電筒晃來晃去,時開時關。你們遠看不就像忽暗忽明漂浮不定的鬼火嗎。而且他在墳裡剝豆莢時,也亮藍色電筒泡,一是為了照明,二是故意讓你們何家溝的人看,那墳裡有鬼火。這樣你們就真以為那些豆子是被鬼偷了!”

“即使這樣,也不能斷定那豆子就是劉老偷的呀。”悶了半天不說話的“撬豬匠”周生陽發話了:“白毛豬兒家家有,我還用過藍光燈泡。當然,那不是去偷東西用它迷惑人的,而是用來吸引撲燈蛾。”

“當然,我還有證據。”胡燦說道:“有幾次我經過劉老屋後面,聞到了飯豆的香味。我一下意識到那一定是他家煮飯時,在飯裡加了些飯豆。那些年隊上的豆子全都交公糧了。他不是偷的又是哪來的?”

“那你娃當時既然知道是劉老偷的,怎麼又不說出來呢?”撬豬匠說道:“他是不是給了你什麼好處,或者與你分贓,收買了你哦?!”

“哎,那真是‘斑鳩日老娃(烏鴉)——何天的冤枉!’”胡燦歎息道,然後似乎有些傷感地說道:“其實,我也是動了惻隱之心。哎,那個年代為了活命,哪個又沒幹過偷雞摸狗的事,只是多少而已!你們還記得那年,卯子坡的楊槐樹偷了我們隊上的莊屋椽子,我雖然破獲了此案,追回了椽子。但後來聽說楊槐樹覺得無臉做人,加上沒錢買糧,幾天舀水不上鍋,便上吊自殺了,留下孤兒寡母,可憐兮兮的。所以,我一直都很後悔,很愧疚,覺得對不起死者及其家人……”

隊長陳天雄終於開咳了:“大家都不要再說了,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我們都不要再翻歷史舊賬啦。今天召集大家開會,就是受劉老的委託,宣佈他的一項重要決定,他想動員大家將荒地、坡地都種花生、豆子,由他負責銷售,讓大家一起賺錢,共同致富……”

《真實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