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由垃圾箱說起
城市的街道上每隔一段距離都會有一對垃圾箱,黃的綠的藍的,高的矮的胖的,他們形狀各異,但絕對不可或缺,如果說街道是一把筆直的尺子,那隔三差五的垃圾箱就像是尺子上的刻度,丈量著城市的文明。
你閒來無事的時候有沒有仔細觀察過這些垃圾箱(當然,我知道,大多數人都沒有這樣的愛好),不過在我看來,垃圾箱的確是滋生故事的好地方,你知道蒼蠅繚繞、氣味惡臭的垃圾裡面會埋藏著些什麼意想不到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又同哪些陰森森的故事勾肩搭背?
不信去看報紙,某月某日某地,一個倒霉的環衛工人就像他前面不知道多少倒霉的同行一樣,在一個垃圾箱裡翻出一條白慘慘的斷腿,它包在霧濛濛的塑料袋裡,就像是超市冰櫃裡待售的一件生食。
又是某年某月某日,一個拾荒的80歲老太太在垃圾箱裡發現了一個包紮整齊的包裹,她舒展著臉上的皺紋,滿心歡喜地把包裹拖回家,打開來卻看到一顆孤零零的女人頭正睜著眼哀怨地看著她……
還有某年某月某日……,算了,不說了,太血腥了。
我們下面的故事,就是從一個黑色的鐵皮垃圾筒開始的。
那個垃圾筒,它孤單地站在城市邊緣一條幽長的小巷子裡。
它樣子普通,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的黑色易拉罐,身上落滿了灰塵,它的投物口上還落魄地啷當著一塊香蕉皮,那是一個紮著馬尾巴的小姑娘前天晚上丟下來的。
巷子裡既深邃又安靜,兩側是連綿不絕的平房,最近的一戶人家暗紅色的鐵門上用白粉筆歪歪扭扭地寫著西京市賢良區XXXX的字樣。哦,現在我們終於知道了,這座城市的名字叫作西京。
秋天的風從小巷的一頭吹來,從另一頭逸去,揚起一些不甘寂寞的灰塵,這個垃圾筒孤單的靠牆站著,像一個等待女友赴約的不太講究衛生的男人,看起來,在它身上像是不會有什麼故事發生了。不過請你別急,不要武斷地下結論,你看,不是有兩個人從巷子的另一端走過來了?
2、撿
他們遠遠地走來,一看就是兩個高中生,小男生。
十六七歲?或者是十七八歲?嗯,差不多吧。其中一個留著小平頭,體格結實,眼睛不大,運動服的拉練拉到了肚子的高度,露出裡面黑色的T恤。另一個身型細長,臉色有些蒼白,他的頭髮梳理得齊整,整個人顯得乾淨清爽,如果我們寬容一點的話,也可以勉強把他劃分到帥哥的範疇中去。他們身上藍白相間的運動服如出一轍,我們知道運動服不講究雙胞胎,那一定是討厭的校服。
他們肩並肩從巷子的一頭走過來,交談著什麼,遠遠的也聽不清楚,好像涉及到剛剛玩罷的某款網絡遊戲,平頭的那個看起來很興奮,還比比劃劃的,不知道是不是在示範著遊戲中砍人的動作。
他們漸漸要走近我們的垃圾筒了,那個張揚舞爪的男生不知道抽了什麼風,竟學起了李小龍,尖叫一聲“啊達”,猛地飛起一腿把垃圾筒踢翻在地。一些受到驚嚇的綠豆蒼蠅罵罵咧咧地飛起,可憐的垃圾筒發出了一聲巨大的響聲,骨碌碌在路中間滾出了一道弧線,花花綠綠的垃圾像醉酒者的嘔吐物一樣湧出來,散落得滿地都是。
細高男孩被嚇了一跳,閃到一旁,皺起了眉頭小聲責怪他的同伴:“巫大為,你幹什麼?”
那個叫巫大為的男生虛張聲勢地做了幾個散打裡的閃躲動作,壞笑著說:“我練練腿腳,何穆,你看哥們剛才這一腿有沒有點鞭腿的味道?”
“你扶起來吧,這樣不好。”男孩邊說邊朝四下裡張望,像是很擔心旁邊的住家裡有人出來。
“扶什麼扶?”巫大為撇撇嘴,“咱走了不就結了。”說完他作勢要走,這時,地面上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視線,“哎呀!垃圾中間居然還有寶!”他的表情一下子驚喜起來,忙彎腰把那東西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把玩起來。
那是一把大約十五厘米長的刀子,修長而線條流暢,鋼刃皮柄,約九成新,刀身兩面各有一道血槽,刀柄呈弧線形,像是牛皮材質制就,暗紅色,鏤刻著幾道不知是樹枝還是籐條狀的紋路,握在手裡很有種沉甸甸的份量感。
巫大為輕輕拭了拭刀鋒,鋒利無比,再看手指上,多了道暗紅色的污跡,像是從刀身上蹭下來的。他隨手在褲子上抹掉,然後朝著何穆晃晃手中刀,得意笑道:“這把刀真不錯,看這做工,沒有一百塊錢不下來。”
他隨手把刀遞給何穆,何穆只好硬著頭皮把刀接在手裡,觸到刀身的那一瞬間,他猛的打了個寒戰,那是種難以名狀的怪異感覺,刀身上彷彿有一股子陰冷的寒氣繚繞著、流動著,甫一沾到他手,便順著毛孔往肉裡滲去。他差點把刀丟到地上,又怕巫大為說些不著吊的譏誚話,只好小心翼翼地用兩個手指捏著刀把,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兩眼。刀身打磨得很光滑,幾乎可以和一面鏡子相媲美,映出他窄窄的一條臉,還有一隻眼睛。他眨眨眼,刀上的那隻眼睛也跟著眨了眨,因了刀身的起伏,那隻眼睛有些變形,看起來很陌生,像別人的眼睛。
何穆忽然覺得這把刀有點詭異,他忙把視線移開,對巫大為道:“我說,扔了吧。”
“說什麼呢,”巫大忙一把奪過去,“這麼好一把刀你還打算扔掉,小敗家的。”
何穆一愣:“你的意思是要把這刀撿回去?”
“這麼把好刀看到不撿才是有毛病呢。”巫大為低著頭把刀在袖子上來回蹭著,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
“可……我感覺這把刀怪怪的……”
“別說沒用的,你是不是擔心它髒?那我回寢室打盆水好好洗洗,不行再用開水燙一遍,就是愛滋病毒也都死翹翹了,這總行了吧?”
何穆還想說點什麼,但巫大為已經把刀揣進了校服寬大的口袋中,吹了聲口哨,自顧自的朝小巷的另一端走去,暗紅色的刀柄露出半截在外面,隨著他的步伐一動一動的,從後面望過去,何穆忽然覺得它很像一個陰險的人,正扒著巫大為的口袋悄然露出半張臉,居心叵測地朝著他看。
3 刀子的窺視
天色已近黃昏,西京職高的男生宿舍樓被塗抹上一層暗淡的光輝,國慶節的七天假期剛剛開始,大多數學生都已放假回家,整棟樓顯得毫無生氣。二樓只有東側一間寢室的窗戶敞開著,樓前幾株老槐濃密的樹冠將窗子遮擋了大半,使得這間寢室的夜晚彷彿比其他房間降臨得更為早些。
一盞日光燈淡淡照射著雪白的牆壁。房間裡不時迴盪起一陣輕微的撩水聲,嘩啦,嘩啦,嘩啦,這聲音柔軟而單調。
靠牆的桌上放著一個深紅色的塑料臉盆,盛了大半盆清水,由於這盆的顏色,盆中水乍一看去紅彤彤的,彷彿帶有了一些血的色澤。一雙指甲短短的手在水裡活躍地動著,正在清洗一把雪亮的刀子,刀子任憑這雙手的擺佈,如同一條僵死的銀魚。
巫大為一邊洗著,一邊不時把刀舉到眼前來回轉動幾下,刀刃便在日光燈下翻騰起慘白的光,時而亮得晃眼,時而又黯淡下去。他慢慢悠悠地忙活著,耐心而細緻,那架勢不像是在洗一把刀,而是在洗著一個嬌嫩的嬰兒。
何穆躺在自己的床上看一本古龍的武俠小說,不時抬眼朝巫大為掃上一眼。看到那把水淋淋的刀子再一次被提出水面,何穆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那把刀帶給他的恐懼還沒有完全消弭,現在,他心中的不安滋長得更加細水長流,像一些爬山虎的腳在月光下的牆壁上窸窸窣窣地爬動。這種感覺冰涼而又不著邊際,又像地板下某個看不見的地方漏水了,暗黑冰冷的水悄無聲息的流淌著,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上漲,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從哪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流出來,把他們統統淹沒。
那是種不太吉祥的預感,波瀾不興的平靜中彷彿潛伏著什麼。
水聲仍在不緊不慢地響著,嘩啦,嘩啦,房間裡寂靜如同午夜。
何穆強迫自己把目光轉移到書頁上。他不敢把目光過多停留在那把來歷不明的刀子上,從那陰暗的小巷中觸摸到它的一瞬間,何穆就覺得自己就被盯上了,對,就是盯這個字,像是有幾雙看不見的眼睛一直在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他走到哪裡那目光就跟到哪裡,令他感到脊背發涼。
難道就是這把刀子一直在悄然注視著他?何穆馬上暗嘲自己的這個想法荒唐,怎麼可能呢,那不過是一塊死氣沉沉的金屬,一塊鋼與鐵的混合物,除了語文課上那種所謂“擬人”的修辭方法之外,刀子怎麼會看人?
房間的氣氛令他感到陰冷壓抑,他放下書,趿拉著拖鞋向門口走去。
巫大為的忙碌似乎已經到了尾聲,正在用一塊抹布上上下下的擦拭著刀身,用力很猛,燈光從背後打在他的後腦勺上,由於逆光,他的臉上佈滿了深淺不一的陰影。
“去哪?”巫大為頭也不抬了問了一句。
“太悶了,出去透透氣。”
巫大為沒再搭理他。
在他面前,桌上那盆水微微蕩漾著,看上去有一些渾濁了,像是有一抹淡淡的猩紅色冷靜地懸浮在水裡。
04怪小孩的眼睛
何穆推開門來到走廊上,房門在背後緩緩合攏,如同一隻巨大的眼珠漸漸安眠。門外的走廊裡晦暗、寂靜、潮濕,宛如一條幽深的隧道。有時候,何穆甚至感覺這條走廊彷彿是活的,自己會變換體積,白天人來人往的時候它就收縮得窄小一些,夜晚靜謐無人時它似乎就伸展空曠起來。
在昏沉的光線下,這條走廊彷彿變得無比幽長,水房裡滴瀝的水聲在牆壁間來回彈跳著,更加深了這樣的情緒。
何穆朝樓梯口的方向走去,剛走了兩步,他的身體就僵住了。
他看到一個穿著黑趟絨衣服的小男孩正站在走廊盡頭的陰影裡,正無聲無息地盯著他。
他站在走廊的一端,挨著一段黑糊糊的樓梯扶手,看樣子也就六七歲,像是哪個幼兒園大班的孩子。他隱沒在走廊的暗影中,身上那件皺巴巴的黑趟絨衣服顯得有點小,或許是洗過的次數多了,這衣服的黑色並不純淨,在昏暗裡顯得灰濛濛的。
何穆看到男孩好像張開嘴,對著他說了句什麼,但他沒有聽清。
這時,他看到男孩輕輕眨巴了一下眼睛,他的心底陡然升起了一股涼氣。隱隱約約的,男孩似乎只有一隻眼睛眨了眨,另外那只卻沒有絲毫動作,仍在死氣沉沉的盯著他。
兩隻眼睛彷彿並不屬於同一個人,而是臨時拼湊起來的。
這個詭異的小男孩令何穆不寒而慄,他不知道自己是應該裝作滿不在乎地走過去,還是該轉身回到寢室裡去,就在進退猶疑間,身後的寢室門被猛的拉開了,何穆轉過頭,長出了一口氣,巫大為出現在門口,隨之他那有點粗魯的聲調迴盪在走廊裡:“你站這幹嘛呢?”
何穆朝男孩的方向掃了一眼,頓時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那個男孩竟然不見了。
黑色的恐懼蔓延開來,那冰冷的水又開始在心底裡流淌了。
“我、我剛才看到一個小孩,就站在那裡。”他的手指由於恐懼而微微顫抖。
“小孩?”巫大為探頭朝他指的方向張望了下,“哪有?”
“剛才有,一轉眼就沒了。”
巫大為看了看何穆,忽然像想起什麼似的笑起來,“是不是一個六七歲左右的小男孩,只有一隻眼睛,穿件黑趟絨上衣?”
“一隻……眼睛?”
“哦,你可能沒看出來,他左眼是假的,玻璃的。那孩子是樓裡掃衛生那個女人的兒子,以前也帶來過兩次,我見過,挺怪一孩子。聽說他生下來那隻眼睛就是個黑窟窿,智商好像也有點問題。”
他再次望了望走廊盡頭,安慰何穆,“肯定是順樓梯跑了,你不是以為看到鬼了吧?”他壞笑起來,把手中的刀子凶悍地在胸脯上拍了幾拍,“有鬼也不用怕,咱這有刀呢。”
那刀近在咫尺地豎在何穆眼前,何穆再次從刀身的反光裡看到了自己的大半張嘴,那嘴在寒光必現的刀刃上扭曲著,如同哈哈鏡裡呈現的效果。就在這時,他忽然看到那張嘴的嘴角往上翹了翹,像是笑了一下。他心裡忽悠了一下,定睛再去看,卻並無異樣。
何穆晃晃腦袋,平復了一下心緒,暗罵自己今天這是怎麼了?
5門縫
何穆一個人朝樓下走去。下到一樓,大廳裡只點了盞二十瓦的白熾燈泡,燈光慘淡,門衛室對面的長椅上坐了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瞇著眼像是在休息。女人方臉,臉上佈滿了坑坑窪窪的麻點,長得粗枝大葉,手上戴著副髒兮兮的白線手套,褲腳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泥水痕跡,旁邊的牆上還靠著一把濕漉漉的墩布。
是宿舍樓裡打掃衛生的女人,何穆經常能看到她在走廊裡埋頭拖地,或者在廁所中用一根黑膠皮管沖刷著便池,二樓走廊盡頭處有一個她的小工具房,有時何穆上廁所路過那裡,如果門敞著,便常會看到她低著頭坐在一把椅子上,焦黃的頭髮披散著,擋住了她大半張臉。記憶中何穆好像從來沒有注意過她的臉,直到今天他才頭一次看清楚這女人長什麼樣子。
巫大為說那個獨眼的小孩是他兒子看來沒錯,一定是今天她帶過來的,何穆四下裡逡巡了一圈,沒見到那孩子的身影,想必是跑到哪裡玩去了。
聽到腳步聲,女人瞇著的眼微微睜開一道縫隙,何穆感到她的眼珠在這縫隙裡跟著他慢慢轉動著,一直隨他出了大門。她的目光黏黏膩膩的,帶著警惕、疑惑,以及某些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令何穆感到極不舒服。
在校門口的祥和小吃部吃了兩個雞骨架後,何穆往回走,這時的天已經完全黑了,秋夜的涼風在耳邊盤旋著,發出低低的嗚鳴,天空中堆積著層層疊疊的黑雲,彷彿將滿天星都摀住熄滅在這雲裡。
進了樓,長椅上的那個女人早已不知所蹤,門衛室裡也仍空無一人,想必打更的老頭又跑到哪個小飯店喝酒去了,據說那老頭是校長的親舅,他極有可能是整個西京最為隨心所欲的看門人。
何穆步伐輕快地上樓,左拐,走廊在他眼前展開,忽然,他的腳步猛地頓住了,心臟也隨著猛烈地震顫了下。
昏暗的走廊裡,他看到那個獨眼小孩正黑糊糊地蹲在他們寢室的門口,把那只唯一健全的右眼扒在門縫上,像是朝房內偷看著什麼。
他的身體黑黑地縮在門邊,遠遠望去,就如同房門上生長出來的一個巨大的寄生怪胎。
何穆停了停,旋即快步走過去,厲聲喝道:“小孩,你在這幹什麼呢。”
小男孩慢慢站起來,也不做聲,只是轉過頭直勾勾地望著何穆。昏沉的光線中,他那只假眼裡閃爍著一種怪異的、賊賊的光芒,令何穆感到心中發涼。
06 房間裡的人
何穆朝小孩方才扒著的地方看了看,見門開了一道縫,小孩就是順著這道縫隙往房間裡偷看,他不禁有些疑惑,這孩子在看什麼?這又不是女生宿舍,難不成是在偷看巫大為?何穆心裡畫了個魂,抬頭透過房門上的小窗往寢室裡看去。
管燈孤單地懸掛在天花板上,下面是空蕩蕩的兩張床鋪,花卷般的被子胡亂地攤在床上,巫大為那張床上的被角還像舌頭似的拖到了地上。房間正中央,那個暗紅色的水盆仍舊靜靜地擺放在桌上,旁邊端端正正地躺著那把刀,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著冷光。
巫大為並沒在房間裡。
何穆感到有些奇怪,這小子跑到哪去了? 低頭看看小男孩,見他仍舊用那種奇怪的目光定定看著自己,心裡莫名生出幾分厭惡。尤其是那只假眼,微微突出著,有著與這孩子年齡並不相符的凶狠。
何穆蹲下來,“小孩,你在我們門口幹什麼?是不是想要做壞事?”他故意裝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
那男孩看著他忽然說話了,聲音尖尖的,他說:我在看裡面的三個人。
何穆悚然一驚。“你說什麼?”
小男孩伸出手指了指房門:“裡面那三個人長得好奇怪,臉白白的,鼻子下面還流著血,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是不是生病了,你要不要找醫生給他們治治。”
何穆的頭皮轟的炸了。
走廊裡一片死寂,空靈的滴水聲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滴答,滴答,如同在給何穆繃緊的神經上弦。
“你看到我爸了嗎,我在找我爸,我上次就是在這裡看到我爸了,但後來他又沒了。”男孩摳住了何穆的胳膊。
何穆鼓起勇氣慢慢站起來,再一次把眼睛湊在小窗上向寢室內看去,他的心臟瘋狂的敲擊著,兩腿也做好了隨時狂奔的準備。
房間裡依舊是剛才看上去的樣子,光線暗淡,空蕩且凌亂。
額頭上滲出了冰冷的汗水,何穆用手背抹了一把,彎下腰壓低了聲音問小孩:“好孩子是不撒謊的,你要老實告訴哥哥,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哥哥給你買巧克力雪糕。”
“我不要雪糕,我要你幫我找我爸。”
“行,我幫你找爸爸。”何穆胡亂應承下來。
男孩扒在門縫又看了一眼,轉向何穆:“還是三個人,一個叔叔,一個阿姨,一個比我還要小一點的小妹妹,他們都穿著白衣服,臉也白白的,挨著坐在那邊的床上,正朝著我們這邊看……”
何穆嗷地驚叫了一聲,站起來就跑。狂亂而空洞的腳步聲在山洞似的走廊上響成了一條線。
在黑燈瞎火的學校門口坐了十來分鐘,何穆終於看到巫大為手裡拎著一塑料袋方便麵,沿著馬路牙子晃晃悠悠地走來。他像看到了救星似的,急忙跳起來迎上前去。
12 真相
醒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何穆發現自己躺在寢室的水泥地上,而巫大為的屍體就僵直地躺在他身邊,他的胸口是一大團乾涸的血痕,像一朵風乾了的大紅月季花。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報警,一個0按了半分鐘才按上,十分鐘後,趕來的110把他拉進了醫院,還好,只是輕微腦震盪。
相比巫大為,他相當幸運了。
他終於得知,那個光頭男人正是他昨晚上看到那則新聞的主角,是殺死雲景小區一家三口人的兇犯,但令他感到疑惑不解的是,雲景小區遇害的那一家人是一對六十多歲的老夫婦,以及他們十六歲孫子。
男人用來殺死巫大為的那把刀,只是他在現場隨手拿起行兇的,在此之前跟他沒有任何關係,絕非他在雲景小區用來行兇的凶器。
那麼,這把刀的來歷估計沒有人能知道了。
警方把它帶回去進行了仔細的檢測,只發現了巫大為的血跡,在此之前刀上殘留的所有痕跡,都已經被巫大為洗刷得乾乾淨淨,換句話說,無論它只是把普通的工藝刀,還是殺過人的凶器,都沒人能知曉了。
你們可能會問,那個光頭男人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何穆學校的宿舍樓裡?並不是突然,其實兩個月來他一直在那裡,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是那個打掃衛生的麻臉女人的丈夫,也是那個獨眼男孩的父親。他殺了人之後一直在四處躲藏,那個麻面女人突發奇想,把他偷偷藏在二樓的工具房裡,事實證明學校的確是個不錯的藏匿地點,那些中學生們頭腦單純,再加上這所學校管理混亂,沒有誰會想到廁所斜對面那扇不開啟的小門裡,會白天黑夜都隱藏著一個凶殘的殺人犯。
只隔著一堵或幾堵牆薄薄的牆,他和那些學生們就住在一起。
男孩曾見過他的爸爸一次,便牢牢記下他的爸爸會在這裡出現,固執地四處找尋,他的媽媽實在不該帶他到學校來。這是個失誤。
那麼,光頭男人為什麼要殺死巫大為呢?
這是個誤會,其實他也不想在學校犯案,殺一個學生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這一切源於那天晚上麻面女人與何穆進行的那場充滿誤解的對話,也就是在宿舍樓前荒地上的那幾句簡短的對白。
麻面女人誤以為他的傻兒子已經將丈夫藏身的秘密告訴了何穆,這令他驚恐萬分,雖然她欺騙何穆說她丈夫已經死了,但她對自己的謊言並不怎麼自信。
於是她匆忙把她的擔憂告訴了男人,催促男人快逃,可男人卻認為何穆即便得知一二,也未必立刻想到報警,於是決定搶先殺死他。
他從妻子口中得知了他的寢室位置,殺死了熟睡的那個男生之後,卻發現殺錯了人,於是他耐心地等著何穆回來。正當他再次舉起刀子時,那個小男孩卻出現了,他不願意在孩子面前殺人,更不願意讓他看到血,於是只是打暈了何穆。
並不是良心發現,他只是打算稍後再做掉何穆,然後把屍體處理妥當。
但人算不如天算,那天上午,竟恰巧是西京市消防局對全市中學進行了防火突擊檢查的日子,當幾輛鮮紅的消防車興師動眾地駛進他的視線時,光頭男人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了,他只好選擇倉皇逃走,從此再次開始逃亡生涯,直到三個月後被抓獲。
何穆就這樣戲劇性的經歷了一次九死一生,又戲劇性地撿得一條性命。
開學後,他換到了六樓的一間寢室,一年後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大專。有那麼一段時間,他經常夢到巫大為,苦著臉找他討要那十塊錢,他也經常做三個鬼魂的那個噩夢,可是他一直也搞不清楚這夢裡的三隻鬼到底真正存在過呢,還是僅僅因為那個獨眼男孩的一場幻覺或著謊言而被陰差陽錯地種植進了他的腦中。
他們存在嗎?存在嗎?沒人知道。
……
……
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