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故事之神像殺

蕭左走進沈彥平的書房,感覺像是走進了一座神廟,在書房裡堆滿神像的情形。他還是第一次見識。

已入中年的企業家沈彥平大腹便便地坐在褐色的書桌後面,背靠牆,面對著落地窗,窗的左側放著一尊四面佛的銅像。右側是帝釋天像。

牆邊兒依次站滿了大大小小神態各異的神像,被滿屋瀰漫的印度熏香氣味籠罩著:四大天王、濕婆像、散脂大將、辯才天、摩利支提婆、閻摩羅王等……

“這是二十諸天。”沈彥平開口說道。“都是佛教的天神,歸屬於天部,天部是眾生最完美的去處,只有修習十善業道者才能投生天部……”

蕭左有些厭煩他誇談的口氣。便忍不住插嘴道:“但是它們仍然都在輪迴之中,一旦前業享盡,便會重墮輪迴。”

“嗯,你也信佛?”

蕭左搖搖頭:“我是學醫的。學醫需要信仰唯物主義。”

他打量著沈彥平,對方的眼睛裡似乎藏著很多秘密。

“哦。”沈彥平看上去有點失望。這時候他終於把話題拉到正題上,“蕭左同學,恭喜你成為彥平獎的頭等獎學金獲得者。”

“謝謝沈先生對醫學教育的大力支持,學生蕭左深感榮幸。”

如此簡短而客氣地結束了開場白,蕭左估計沈彥平會失望,據說這是一個很喜歡聽恭維話的傢伙,他的名字和慈善事跡常常見諸報端。溢美之詞幾乎氾濫成災。

或許……蕭左的目光掃過神像們——神像前都沒有神龕,它們被擺放在這裡的目的顯然並不是為了接受供奉。

一群被請下了神壇的天神,不。或者說,根本是沈彥平把自己放到了和這些天神相平等的地位。

神靈總是不喜歡露面,但是神跡永遠被人傳頌。

這不正是沈彥平的風格嗎?

一個原本應該在學校舉行的頒獎儀式,卻被安排在了他的私人府邸。名曰低調,實質卻是更有力的炫耀。

“不必客氣,這是你通過努力得到的。”沈彥平對蕭左一揮手,示意對方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他的語速很慢。

“謝謝沈先生對我的認同,接受您的獎學金讓我感到很慚愧。”蕭左淡淡地說。

“哦,為什麼?”

“因為我並不是為了獎學金而努力,其實我想要得到的已經在學習過程中得到了。”蕭左淡淡地說出自己的心裡話,事實上如果不是班主任林康的強迫,他自己並不想到這裡來接受這筆來自私營企業贊助的所謂獎學金,在蕭左眼裡,來自無關者的獎勵並不是一種榮耀。彷彿他的努力是可以被收買的,這樣一種被交易的狀態讓蕭左覺得很不是滋味。

沈彥平開始提問。當瞭解到蕭左家境優裕的時候,前者臉上露出了恍然的神情:“對於你來說,獎學金可能只是錦上添花,但對某些人來說,這筆獎金就是雪中送炭了,很多優秀的學生因為家境貧窮而無法繼續學業,而他們本來可以成為社會的有用之才……”

哼!

蕭左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只見沈彥平也停了下來,直直地看著蕭左的背後,喉頭急促地起伏著,蕭左立刻回過頭,順著沈彥平的視線看見的卻是那尊四面佛像,它靜靜地站在那裡,並沒有任何異樣,蕭左注意到佛像正對著他們的這一面,是一手持權杖一手持水壺的形象,意為擁有至高無上的成就和有求必應的能力。

蕭左打了個寒戰。

“沈先生?你是不是也聽到了?那是什麼?”

“哦,哦,沒什麼。”沈彥平搖搖頭,“大概是風聲。我們剛才說到唧兒了?”

“嗯,”蕭左心不在焉的。

沈彥平匆匆結束談話:“請蕭同學珍惜現在來之不易的機會,更加努力學習,祝願你取得更好的成績。”

蕭左走出書房,外面是沈彥平的助理孫重和蕭左的同學李默非,李默非是二等獎獎學金的獲得者,他和在樓下等待接見的另一名同學周偉都是沈彥平所說的那種人:學習優秀但家境寒微,這筆獎學金對他們來講很重要。那相當於他們父母在鄉下一年的收入。

蕭左走下樓梯,來到一樓的大廳,燈火通明,人聲嘈雜,學校的領導和老師、前來領獎的同學,負責接待的公司職員和管家……華麗美味的自助餐糕點,瀰漫四處的輕音樂以及一個還在等待主人講話的立式麥克風。

聽說沈彥平和學校正在洽談幾個合作項目,領導們都很興奮。

蕭左來到了周偉的面前,今年他獲得了三等獎獎學金,不過在去年,他可是頭等獎獎學金的獲得者。

“沈先生要投資建一個私立醫院,將來我們學校表現優秀的學生會被直接聘用。”周偉說道:“而且,有機會被送出國深造,沈先生是個很有遠見的生意人,現在就開始培養儲備人才了。我聽說他身邊其實好多高管都是被他資助過的大學生,包括那一個,”周偉一面說一面用眼神注視著一個正朝花園急步走去的人影,那正是孫重:“他才27歲,就做了總裁助理,聽說家裡連別墅都買了,沈先生花了很多心思栽培他,可以說如果沒有沈先生。他不論怎麼奮鬥都不會有今天。”

蕭左問:“你怎麼會知道?”

“沈先生說的啊!”周偉疑惑地看著蕭左,“怎麼?他沒跟你講這些?我還以為他會對每個人都說。”

那倒的確是那個人的風格,蕭左苦笑著搖搖頭:“也許我不是他投資的理想對象。”他不禁想起剛才和沈彥平無疾而終的會面,當時的沈彥平究竟看到了什麼?

大廳裡的氣氛讓人鬱悶,蕭左走進了後花園裡。

冷空氣混合了玫瑰花的香氣灌入鼻息,蕭左感覺好多了。

忽然,一個黑影從暗處躥了出來,蕭左瞪大眼睛看著一雙幽靈般的綠眼漂浮著朝自己逼近。

喵嗚——

竟是一隻肥碩的黑貓。

“夜叉!”一個穿著華麗的年輕女人叫著跑了過來,旁邊跟著的是孫重。

黑貓聽到呵斥,停在原地,回頭一望,蹲了下來。

蕭左看著來人,黝黑的皮膚。厚嘴唇,眉毛很濃,眼睛黑亮深陷,鼻樑高挺,身材豐腴,模樣十足的歐亞混血兒,氣質卻更接近她此刻正彎腰抱起的那只黑貓,都有一股野性的剽悍,蕭左看著那一大一小,忽然有種古怪的錯覺:二者似乎有著某種血緣關係。

“你是誰?”女人問,口音有點怪。

孫重不滿地看了蕭左一眼:“夫人,這是今天來領獎學金的學生。”

夫人?!

那女子的年齡可以做沈彥平的女兒了。蕭左先是吃了一驚,但隨即釋然,有錢男人和年輕女人,永遠是不會過時的搭配。

“夫人,請看管好它,老闆說別讓它再亂跑。”

孫重說完這句話便帶著蕭左重新回到客廳,而沈彥平的夫人則繼續留在花園裡,看上去她寧可陪著一隻貓也不願意去陪一屋子的客人。

這倒是個頗有個性的女人,蕭左心想。

“夫人是泰國人,”孫重似乎是看出了蕭左的疑惑,並且認為有必要解釋一下,因而說道:“剛到中國,中文說得不太流利,性格很害羞,而且身體也不太好。”

害羞?蕭左覺得有些好笑,她連眼神都是可以殺人的。

李默非還沒有回到客廳,周偉仍然在等待著,看來沈彥平找到了一個好聽眾。蕭左下意識地走到門口,他實在很想離開,門口有人在拉扯。

“現在不行。他正跟人談話呢!”孫重攔住一個正往裡闖的傢伙,不過後者卻是一臉囂張:“跟我這兒裝什麼門神?!我有急事找我叔叔!”他一把推開孫重:“滾!”

那個所謂的侄子徑直朝著二樓的書房跑去了,孫重緊緊追在後面,大家安靜下來,看著這段意外的小插曲,書房的門被重重地打開了。大約兩分鐘後,李默非獨自一個人走下了樓。

“沈先生說,他有點重要的事情要處理,一會兒儀式就開始。”

人們便恢復到最初的喧嘩狀態,反正有食物有話題,等待並不無聊。

無聊的只有蕭左一個人,他走到李默非旁邊,原想和他聊上幾句,但卻發現後者正全神貫注地喃喃著什麼,他貼近一聽,頓時頭皮發麻,那傢伙竟然在練唱《感恩的心》!

按照日程表的安排,在沈彥平和獲獎學生單獨談話之後,有一個環節是獲獎學生上台發表獲獎感言,說白了也就是當眾對沈彥平感謝致辭,蕭左勉為其難,只準備了一句話,但是李默非看來卻是要粉墨登場,大唱讚歌了。

半小時之後,那個年輕人和孫重一起下了樓。孫重在李默非頭側耳語了幾句,李默非便匆匆上樓去了,蕭左估計那是要繼續他們剛才被打斷的談話,但是幾乎一分鐘之後他又返回了客廳,並再次充當了傳話筒的角色:

“沈先生說他有點不舒服,他要休息一下,儀式推遲半個小時。”

蕭左抬腕看了看表,現在是八點二十八分,他不由得同情地看了周偉一眼,那小子臉色難看地咬著下唇,一言不發。

而李默非則一臉小人得志的樣子,一頭鑽進了高層們的談話中心。

蕭左的目光落在那個稱呼沈彥平為叔叔的年輕人身上,他拿著一杯紅酒,吊兒郎當地走進花園去了。

至於孫重。則不停地穿梭走動,處理著大大小小的雜務……

蕭左打了個呵欠。

九點鐘到了,但是沈彥平仍沒有從書房裡走出來。

孫重上了樓。很快就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和孫重越來越大的喊聲:

“老闆?!老闆?!”

人們意識到了不對勁,全部都安靜了下來。

蕭左和幾個人同時跑上了樓。

孫重的額頭上全是汗水:“門從裡面鎖上了,我怎麼叫他都不答應,電話也不接……”

“是不是睡著了?”一個人說:“剛才那孩子不是說他不舒服嗎?”

蕭左皺起了眉頭,做了如此隆重的準備,現在卻表現出如此怠慢的態度,這不太像是一個大企業集團總裁的作風。

“不會是出什麼事了吧?”蕭左插嘴道:“有鑰匙嗎?”

孫重搖頭:“書房的鑰匙只有老闆才有。”

“撞開吧!”蕭左再次做出大膽的提議,他強烈地感覺到這扇門的背後已經發生了什麼。門縫裡正擠出某種邪惡的氣息。

“不要胡來!”林康把蕭左拉到一邊:“你添什麼亂?”

但孫重的表情說明他有著和蕭左同樣的擔憂,他咬了咬牙:“撞開吧!要是老闆責怪下來,我負責!”

有了這句話,便立刻有了好幾個勇士,幾個男人合力撞開了門。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立刻衝了出來。

沈彥平躺在窗邊的地上——他的頭被壓在巨大的四面佛神像的底座下,當四個人合力將重達兩百餘斤的四面佛雕像移開後,只看見沈彥平的臉一片血肉模糊,頭骨都已經裂開,腦漿隱隱可見。

孫重跌坐在地上,似乎連骨頭都被抽掉了。

“不知道發生命案的第一要務就是

保護現場嗎?你們幹嗎要亂動東西?”刑警隊長李龍楊十分不滿地責備著蕭左,但這也是因為他沒有把對方當做外人,最近幾次十分偶然的共同經歷讓他對這個年輕人產生了一種類似夥伴間的感情,他一直在說服蕭左去讀法醫研究生。

“我覺得當時的第一要務是救人!”蕭左反駁著。“必須移開雕像去確認,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我們也必須試一試。”

李龍楊沒有再說話,因為蕭左是對的,人命最大。

技術人員在採集指紋和腳印——由於太多人進入這個房間,這將在日後增加出龐大的工作量。

雖然面目全非,但是沈彥平的泰國妻子塔亞和下屬都可以基本判定死者就是沈彥平本人無疑,死亡時間可以確定在8點半左右,而那正是沈彥平對李默非說他想要休息的時間,那他幾乎是返回書房後立刻就遇害了,可是卻沒有人聽到一點聲音,李默非可以證明沈彥平當時是神志清醒的,一個處於清醒狀態的人怎麼可能在受到襲擊時不進行求救和掙扎?

書房裡開著空調,房門反鎖著,窗戶是完好且緊閉著的,而窗戶又是只能從裡面打開的設計。門被撞開時屋子裡只有沈彥平一個人的屍體。

蕭左特別留意了當時一起上樓的人。可以確定撞門之後並沒有多一個人,也沒有少一個人。所以不存在兇手混跡人群的可能性。

可是一尊純銅製作的雕像,誰又會選擇這樣的武器,而誰又能使用這樣的武器?

巨人?神靈?

蕭左打量著屋子裡的神像們,各個都像嫌疑犯。

警察們一個個檢查著,很快就排除了兇手藏身於神像之中的猜測。當所有的可能性一個個被消滅,疑團越發朝著死結的方向發展。

難道是這屋子裡的二十天眾並不喜歡這個自詡為神靈。強行要加入它們的傢伙,所以……

蕭左甩甩頭,把這個荒謬的念頭甩了出去。

他望向那尊四面佛,他忽然記起當它壓在沈彥平的腦袋上時,它依舊是面對著書桌的,但是那兩隻手裡所拿著的不再是權杖和水壺,而是一手持令旗一手持佛經。

它的確轉動了方向!

它似乎在獰笑,眼神殘酷而滿足。

蕭左想起在他和沈彥平談話的過程中,那一聲怪哼,沈彥平失魂落魄,難道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了這尊佛像有什麼異樣?

蕭左說出了沈彥平當時的反常表現。

屋子裡的警察們面面相覷。

“我有重要情況要跟警官報告!”這時沈唯蒙站到了現場的門口——他就是那個強行闖進沈彥平書房跟其商量“重要事務”的傢伙。

“說吧!”李龍楊立刻興奮起來。

“我知道是誰害死了我叔叔!”沈唯蒙果然語出驚人。

“誰?!”

“塔亞!”沈唯蒙嘴裡的名字一說出來。所有人都大跌眼鏡,不過沒人打算相信。

最強壯的男人都未必能完成的謀殺,一個女人又如何能夠做到?

見到大家一臉不相信的神色,沈唯蒙急了:“真是她幹的!今天晚上我在花園裡喝酒的時候,親眼看見她鬼鬼祟祟地在用針扎一個小人,嘴裡還唸唸叨叨的,我敢說她是用巫術殺死我叔叔的!她是泰國人,泰國巫術最流行了!而且她一見我過去,就做賊心虛地跑掉了!”

如果不是現場還有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李龍楊幾乎要忍不住笑噴出來了。

不過蕭左卻感到一陣不寒而慄。

巫術!

泰國的確是一個巫術盛行的國家,盛產降頭師和各種古怪事物。

“她有動機的!”沈唯蒙繼續說道:“我叔叔沒有子女,只要他一死,這個女人就可以繼承我叔叔的全部財產!你們想想看,她那麼年輕,我叔叔大她那麼多,她怎麼甘心,她在泰國早就有了個相好,還是個和尚,有一次我親眼看見她跟那個和尚偷偷約會!我跟我叔叔說,他怎麼都不信,現在果然就死在這個女人手裡了!”

“說荒(謊)!我沒有!”塔亞忽然出現在沈唯蒙的身後。她狠狠地把沈唯蒙推倒在地上:“我沒有殺死我先生,我沒有青(情)人,你這個人壞,為什麼要冤枉我?”

她的中文說得很不流利。很多詞語的發音都很古怪,但是她憤怒的表情為她的語言做了極好的註釋。

立刻有警員上去制止:“不許動!當著警察面還這麼囂張?!”

“看見沒有?!”沈唯蒙指著塔亞大叫:“露原形了!沒讀過書沒教養。當初我叔叔是看她可憐才娶了她,她不知道感恩還恩將仇報,害死我叔叔!警察同志我跟你們說,她們那個村子的人是出了名的又窮又貪財,女兒都想方設法嫁給有錢人,結了婚就想方設法地往家裡盤錢。和一個女人結婚就相當於和全村人結婚,等到老公的錢被搾乾了就一腳踢開,還有些女人,專門用邪術害死老公,好帶著遺產回家做有錢寡婦……”

“你冤枉我們!你冤枉我!”塔亞的樣子簡直是要氣瘋了,她毫不顧忌自己的形象,狠狠地用腳踢向沈唯蒙,不過因為有警察的阻止,她自然是什麼也踢不到的。然後她開始用她的家鄉話大聲開罵了,不過沒有人聽得懂她在罵什麼。

至少這點沈唯蒙沒說謊,她的教養實在不怎麼樣。

沈彥平為什麼要娶這樣一個女人呢?蕭左納悶地想,中國年輕漂亮的女人多得是,依照他的身家條件,不難找到一個才貌雙全的女子,可是他卻不遠千里地找來一個名聲和內涵都算不上良好的女人,這實在太奇怪了。

“警察同志。她扎的那個布人應該還在她身上,我一直看著她,她沒機會藏起來的!”沈唯蒙急急地說:“不信你們搜!”

塔亞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雖然邪術之事難以置信。但是按常理推測。配偶總是會排在嫌疑人的第一位,而塔亞的確是有謀殺的動機,再加上她現在的反應十分反常。於是李龍楊的神情已經變得十分嚴肅了。

“希望你能自己作出合理的解釋,否則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

塔亞把手伸進自己的胸衣,從裡面拿出了一個白色的小布人,只見布人上用泰文寫著幾個字,上面還插著幾根金色的針。

“啊!那就是我叔叔的名字啊!”沈唯蒙驚呼起來:“我專門學過泰支的。”

“那不是……害人的,”塔亞用雙手急急地比畫著:“那是。那是愛情降,我們泰國的愛情降,我下降頭不是為了要害死我先生,是為了不讓他變心……”

“得了吧!誰不知道扎小人就是詛咒人家死啊!”沈唯蒙嗤之以鼻。

“在我們泰國,這就是愛情降,扎上四十九天,他就會愛我一年,不變心,”塔亞哭著說道:“你看到的那個和尚就是一個降頭師,我去求他,他給我做了這個愛情降,我害怕他變心。我害怕他不要我,我,我,我愛他。”

“愛一個年齡跟你爸爸差不多的人?”沈唯蒙冷笑。

“我就是愛他!”塔亞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他也愛我。他顧照我的家人。給錢他們,讓他們生活得很好,他娶我,他對我好,要送我去讀書,我為什麼不能愛他?他就是,就是我的神!我願意像僕人一樣伺候他一輩子!我怎麼會想讓他死?他死了,我的生活就毀了,錢有什麼用?我不要他的錢,我要他活過來!要是我知道是誰害死他。我一定給他下降頭。下血降!最毒最毒的降!”

塔亞的最後一句話充滿了怨氣,敢當著警察說這樣的話足以證明她現在已經完全讓悲痛沖昏了頭腦。

塔亞精神崩潰地號哭著撲向地板上的屍體,她暈了過去,幾個警察手忙腳亂地把她扶了出去。

如果這是場戲。那麼這個泰國女人可以去拿影后獎了。蕭左想,現在也可以解釋沈彥平為什麼會娶她了,如果這個女人真的把他當做神來崇拜和伺候,沈彥平一定很享受這樣的感覺。

如果沈彥平死於人為,先不去管死因。動機是什麼?

蕭左分析著。遺產繼承的順序是配偶、子女、父母,然後是其他親屬,沈彥平沒有子女。父母早逝,沈唯蒙這樣不遺餘力地指控塔亞是兇手,恐怕目的並不單純,如果塔亞無法繼承遺產,那麼錢財很自然就會落到沈唯蒙的手裡。這個動機是可以成立的,可是李默非傳話說要延遲儀式的時候是八點二十八分。那個時候沈唯蒙已經離開書房了。而沈彥平還好好地活著,八點四十的時候,他正拿著酒杯去花園,就算法醫推斷的死亡時間有幾分鐘的誤差,他仍然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不光是他,當天宴會上的所有人都是一樣,都不可能到書房去殺死沈彥平,而且還採用如此大的“凶器”。

唯一一個無法證明自己行蹤的人仍然只有塔亞,她一個人待在花園裡,蕭左記得書房的窗外剛好有一棵樹。通過那棵樹是不難到達書房的窗外的,但是沈彥平一直在書房,窗戶又正對著他的書桌。塔亞怎麼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溜進書房呢?就算她進去了,又怎麼能無聲無息地殺死了沈彥平?沈彥平總不可能躺在地上毫不反抗地等著那尊佛像砸爛他的頭吧?那她又是如何舉起那個連大力士都難以抬起的四面佛呢?她又是怎麼離開書房的呢?門窗都是反鎖的,難不成她用法術穿越過去的?而且這一切需要在幾分鐘的時間裡完成。

再假設下去塔亞就不是人類了。

蕭左直直地望著那扇落地玻璃窗,窗子被不銹鋼架分成六格,其中下面三格是無法打開的,上面三格是可以推開的。上面三格有扳扣,現在正從裡面鎖著。外面的窗台大約有40公分寬。

蕭左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該死!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詭計了!

李龍楊被蕭左拉到了一個僻靜處。

“問一個問題,要是窗玻璃被打碎了,我們平常會怎麼辦?”

“你什麼意思啊?”李龍楊納悶且鬱悶,他知道蕭左不會在這種時候提出白癡級別的問題,但他沒耐心猜謎:“直說!”

於是蕭左只好揭秘:“玻璃碎了,只能換新的囉。可以在屋子裡換。也可以在外面換啊!”

李龍楊立刻明白了:“你是說。兇手把一整塊窗玻璃直接從窗框上取下來,然後等人到了窗外,又把窗玻璃裝回窗框?”

“舊的玻璃取下來時百分之九十都會損壞,如果我是兇手,會事先再準備好另一塊新的玻璃做備用,重新安裝反而會更簡單,這個技術不複雜,”蕭左說:“以前我看見別人裝過,如果大小計算合適,最多5分鐘就可以完成。一般人都會慣性去注意窗戶有沒有損壞或是有沒有上鎖,因為這是進出最直接的方法,但是有很多人是不怕麻煩的。因為麻煩的方法往往是最安全的方法。”

李龍楊走到窗戶前,和技術人員一起仔細察看,最左邊下方的一塊玻璃很明顯比其他玻璃要新一些,這一點證明了蕭左的推測。

“那麼。兇手就是用這個方法讓自己從這間所謂的密室裡消失的,”李龍楊瞇縫著眼:“這個人必須精確計算窗戶的尺寸,一絲一厘都不能差,說明這個人至少是可以自由出入書房的。能做到這點。又有作案時間和動機的人只有塔亞,可是她怎麼做到移動那座銅像去砸死沈彥平。而沈彥平又毫不反抗的呢?”

“除非塔亞有同夥。而且還不止一個。”蕭左簡單地說:“而沈彥平在被砸死以前已經失去了意識。一種可能是迷香。另一種可能就是,書房裡一直潛伏著兇手,也就是塔亞的同夥們,他們就藏在神像之內。等到書房只有沈彥平一個人的時候。便用注射或是吸入式麻醉的方法讓沈彥平昏迷,然後再實施謀殺,最後製造出密室,弄出這一個神像殺人的假象來。”

“小張!”李龍楊叫過一個警員:“馬上聯繫最近的交警部門,調出這附近所有的監控錄像,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在六點到九點半之間出現。尤其是東南亞長相的人,塔亞剛到中國,如果她要找同夥,恐怕還是得找泰國人,搞不好這案子要弄成一起跨國大案!”

甦醒過來的塔亞用仇恨的目光看著圍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你們都是壞人!你們都想冤枉我!我詛咒你們!你們死後都要下阿鼻地獄!”

蕭左和李龍楊面面相覷,兩人的腦子裡都是同樣的疑惑,蕭左是基於直覺,而李龍楊的疑惑出自於多年的辦案經驗——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准嫌疑犯如此激烈的反應,他們要麼故作鎮定,要麼巧言狡辯,而這個女孩子可以說完全不理智,打人,罵人,侮辱警察,她毫無顧忌地把自己置於最不利的處境,而一個能夠設計出那樣精緻詭計的人,又怎麼會做出這麼愚蠢的行為?

蕭左恍惚地走到大廳。

所有人都還沒有離開。作為證人和嫌疑人等待著盤問。

蕭左的目光落到了李默非的臉上。他在沮喪著,而不是悲傷著,為了他得而復失的好機會。

今天晚上來參加宴會的這些人:學校領導、學生、公司職員、侍應——把他們吸引到這裡來的不是沈彥平。而是沈彥平給出的好處。或者更犀利地說:利益。

沈彥平扮演了天神的角色,他賜予這些人利益,這些人便奉上沈彥平需要的尊重或是諂媚,這是一筆公平交易,大家都渴望這樣的交易,所以他們是最沒有動機的人。

除非,有人覺得交易並不公平。

蕭左的眼神落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如果真有另一種可能。那個人就是必不可缺的一環。

那個人正失魂落魄地坐在沙發上。沈彥平死了,他的生活將會發生劇變。

不會是他,蕭左搖搖頭,沈彥平活著對他利大於弊,他沒有作案動機。也沒有作案時間,是最不可能的一個人。

周偉向蕭左走過來:“你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嗎?”

他的臉上掛著疲倦和冷漠,沈彥平整個晚上沒跟他說過一句話。冷遇已經沖淡了他的感激。

蕭左一把拽住周偉的胳膊就往樓上跑。

周偉一臉詫異:“怎麼啦?!”

“原來你才是關鍵!”蕭左咬著牙說道。

李龍楊走向沈唯蒙和孫重。“兩位。能不能把你們的外套脫下來?”

沈唯蒙愣了愣:“為什麼?”

李龍楊不緊不慢地說道:“那麼重的神像,要抬起它,衣服和銅像不可避免會發生大面積的摩擦,所以一定會有微小的粉末沾在衣服上。雖然肉眼看不出來,但是我們的技術人員會很用心地把它們找出來的。發現屍體的時候,搬走神像的人中並沒有二位吧?我們有個法醫,常跟我嘮叨一句話:只要互相接觸過,就一定會留下交換的痕跡,我想,在那尊佛像上,一定也留下了二位的衣物纖維。”

一席話完,人群嘩然。

沈唯蒙的臉色已經慘白了:“在謀殺案發生之前,我們移動過那個雕像,您憑這個定罪這也太離譜了吧?”

李龍楊淡笑:“你和孫重兩個人是移動不了的,除非加上沈彥平,但是死人怎麼能做到呢?另外,你能解釋屍體上沒有金屬粉末,以及雕像上沒有死者的衣物纖維嗎?你能解釋抬起雕像的第三個人是誰嗎?

孫重坐到了沙發上:”是啊,所有的一切都是交換,得到一些,就會失去一些。“

”這就是你同意和沈唯蒙合作。殺死沈彥平的原因,是嗎?“蕭左走到了孫重的面前,同情地看著後者:”你得到的未必是你想得到的,你失去的,卻是你不想失去的。“

孫重靜靜地看著蕭左,沉默半晌,然後道:”是的,沈先生給了我很多,他資助我讀書,給了我工作,給了我機會、前途、地位、金錢……別人花二十年時間奮鬥也未必能得到的東西,我都有了,他是我的大恩人,我還能說什麼呢?還能做什麼呢?我只能報答他。百分之百的忠心。百分之兩百的努力,百分之三百的低聲下氣。一年,兩年,三年,五年……我用五年時間做成了別人要十年才能做成的事情,可是在別人眼裡,沒有他,我仍然什麼都不是,我在別人面前沒有驕傲。我在他的面前沒有自尊,永遠抬不起頭,而且我還不能離開他,否則我就是背叛。就是忘恩負義。所有的人都會對我指指點點,所以我只能永遠這樣下去,生活在他的影子裡,十年,二十年…我很害怕,真的很怕……“

”你鑽牛角尖了。“蕭左搖搖頭:”你的這些想法,為什麼不跟他說?“

”我太瞭解他了!“孫重苦笑著:”我不否認他是一個好人,可是他把自己當做神,他要的是絕對的忠誠,不能容忍有人背叛他,他的控制欲太強了,你可以去打聽,那些從公司辭職出去的人如今怎麼樣了。只要和沈氏集團有業務關係的公司都不

敢用他們。“

”原來,你是既想拿回失去的,又不想失去已經有的,所以,殺死沈彥平就成了唯一的選擇。“蕭左冷冷地說道。

”是的。他活著,我就永遠都抬不起頭來,我想你明白的,對不對?“孫重問。

蕭左搖搖頭:”我想我永遠也不會明白,我們不是同一種人。“

孫重和沈唯蒙被戴上手銬帶走了。

”最恨這種恩將仇報的王八蛋!“李龍楊憤憤地說:”供他讀書,給他工作,東郭先生和狼的現實版啊!“

”萬物歸焉而弗為主。“蕭左冒出了一句文言文,李龍楊一愣:

”什麼意思?“

”道養育萬物,但卻不會去做它們的主人,而萬物自然歸附。“蕭左解釋著:”出自《道德經》。為什麼現在人們願意相信科學而否定神靈?神靈作為偶像是要人頂禮膜拜的,可是沒有人喜歡被主宰,哪怕是被天神主宰。一個人想要成為另一個人的主宰,本來就是違反天道自然的,所以才引來了怨氣,再加上那些貪念,就變成了殺機。“

”唉!“李龍楊歎了口氣:”這次你小子又立了一功。“

”哪兒啊!“蕭左笑笑:”其實不用我多事,就像你說的,從銅像上也可以找到他們的衣服纖維,從他們的身上也可以找到相應的證據,你們破案是遲早的事。“

”靠!“李龍楊大笑:”我那是詐他們的!開玩笑了!那麼大的工作量,一條一條纖維,一點一點的粉末,挨著個比對,就算能查出來,天!不知道猴年馬月了,哦。那麼大一個替察局就陪著他們幾個玩兒啊?!好了。不跟你小子說了,回局子啦!還有一條漏網之魚呢!今晚上又得熬夜囉!“

《現代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