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並不是浪子,阿城是書生,真正的書生。
在阿城沒有進京趕考前,一直在鄉下苦讀四書五經,讀得天昏地暗,讀得身瘦心疲。阿城上路的時候,除了一匹老馬,一個書囊,一包銀子,幾件換洗衣服,就是一肚子的之乎者也。
那天,阿城剛住下,那是家很古老的驛館,館內有株千年銀杏。
阿城很疲倦,安排好住宿,就倒在床上。
不知不覺問,進了夢鄉,這時綠玉來了。
一位妙齡女子,除了頭髮是黑的,臉是白的,嘴是紅的,全身綠。
這綠不是草綠,草綠有些淺。
這綠也不是黛綠,黛綠有些深。
這綠像玉一樣透徹晶瑩,有點像高山中的潭水,綠得清澈。她的血管,她的毛囊,她的骨頭,甚至她的血液,都是綠的。
她娉娉裊裊地走來,風擺揚柳,還有一襲清香。
女子向阿城道了聲萬福,然後說:相公,你一路辛苦。
我不認得你呵。
相公,你是不認得我,可你的前任認得我呵,我叫綠玉。
綠玉?
我有前任?
有的。幾年前,有一位相公,和你一樣高,一樣瘦,一樣騎馬去趕考,住在這兒,他愛上了我。
呵呵。書生美人,好浪漫啊。
那時。我是百花苑的一名青樓女子,十六歲,還是個雛兒。
喲喲。
相公揮金如土。
人家不是,我這個窮書生哈。
相公憐愛有加。
自古文人多風流。
相公最後卻殺了我。
為啥?
那時候,有位官員,也看上了我,要搶我去作妾。
好啊,你一生有依靠了。
可我不願作妾。聽說官員家中的大老婆,是有名的母老虎。
你不願就不去唄。
可是官員說,我不去,就毀了百花苑。
當官的,惹不起呢。難道你也愛上了書生?
有一點點。畢竟我把第一次給了他啊。
那就嫁書生唄。
書生說先要趕考,考上就來娶我。
考不上呢?
他沒有說。
那他怎麼會殺你呢?
我也不知道為啥,就在離別的那晚,我們極盡纏綿,他用花瓶砸死了我。
啊,好殘忍。
然後他把這些日子送我的金銀手飾珍珠瑪瑙又劫去了。那晚月黑風高,書生騎馬急行,從此人間蒸發。
那你是鬼了?
是的,我是鬼,可我並不是惡鬼,也不會害人的。我來就是托你辦個事。如果你答應並照辦了,我會把這次考卷提前給你弄來。
信?還是不信?最後沒有鬥過試卷的誘惑。
你說吧,托我辦啥事?
你如果將來做了官,一定要罰辦這個男人,他姓刀,叫刀銓。
好的,我一定吧。當然阿城是隨口答應的。男人的話,誰願信誰信去。 綠玉飄然而去。 天亮阿城醒來,才知不過是一個夢罷了,只是有些奇怪。於是吃了早飯,就打聽這家驛館,一問還真有其事。幾年前,有一位叫刀銓的書生,進京趕考,在這兒小住,認得了百花苑的一位叫綠玉的女子,不知何故,他殺了女子,劫走財物,從此不見。
阿城的心沉重起來,書生穿花街走柳巷,倒是可以理解,可殺人劫物,就不是書生所為了啊。那是土匪喲。
進京的那晚,阿城疲憊不堪,又喝了幾杯同鄉的黃酒,早早入眠。一覺醒來,天已曙色,卻在鋪前發現了一張紙,紙上就是大清帝國道光七年的考題。
阿城驚訝,這是真還是假啊,難道真是綠玉弄來的?
管它真還是假,先試試再說。
那場,阿城幸中第十八名,進士及第。綠玉啊綠玉,還真不欺阿城。可阿城不知那個刀銓是何許人,在何方啊。阿城是個書生,是個君子,當然懂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阿城被派在南方做知府。
一路南下,舟馬勞頓。可是阿城心中想來想去的,就是那個綠玉,要不是她弄來考卷。阿城說不定又會名落深山。之前阿城考了五次。栽得慘。
阿城決心做個好官。
可是做好官也不容易,因為那時的官員待遇低,阿城又得養一幫子人,比如師爺啊,管家啊,傭人啊,這是不能省的。
就在阿城猶豫收不收本地大戶送的銀子時,綠玉來了,當然不是白天,是在夜晚。
阿城的妻子嚇得發抖,躲在被窩裡。妻子是大戶人家出身,從小足不出戶。錦衣玉食的生活,韭菜麥苗分不清的。
別怕,她是綠玉,雖然是鬼,可是個好鬼,不害人的。
鬼有不害人的?
阿城懶得和妻子解釋。她以為是阿城的相好呢。 找到刀銓沒有?
沒有,阿城查了上次參考的書生中,沒有刀銓這個人。
綠玉說,你用心啊,如果你不盡心,死得比阿城還慘。 阿城使勁地點頭。 尋找刀銓的事,成了阿城的頭等大事,可是阿城不過是小地方的知府,管十三縣。要找出個人來,還真難。
就在阿城為難之時,來一場官司。
是個妓院的鴇兒,扭送來一個吃霸王食的傢伙。這人玩了幾個月,錢光了,說是等家裡匯來,又過了半年,沒有錢匯來,卻偷妓女的私房錢被發現了,大茶壺把他打倒,然後扭送到官府。
你看我這個知府,既沒有發展地方經濟,也不修城築路,就解決些下半身的事,都慚愧呵。可是不審不行!
原告——怡紅院徐珍珍。
被告——破落公子刀銓!
阿城的天啊,你就是刀銓?是不是那個刀銓?
大膽刀銓,你殺死綠玉,搶劫財產,還不如實招來!
阿城本是詐他的,卻不想他就是那個刀銓,竹筒倒豆子,一下全交待了。
原來,刀銓本是個花花公子,他玩妓,戀童,但家裡破落了,只好用些下三濫的手段,那次殺人劫財後,並未進京趕考,而是沿運河溯流,吃喝玩樂。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阿城判了秋斬,報刑部審核。
不出三個月,刀銓就作了鬼。
那晚,綠玉飄來,道一聲萬福,化一陣香風而去。
只是阿城妻子的腕上,多了一道手鐲——綠玉做的,剔透晶瑩。她何時來的,何時戴在阿城妻子腕上,阿城們夫妻誰也不知道。
綠玉,如風,似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