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緣起

    張揚有些不滿的看著江樂,這兩天他心情本來就不好,周寶其壓根說得就不是招商辦的事兒,教育口跟他有什麼關係?想想人家之所以誤打誤撞的闖進來,全都是因為自己辦公室沒掛牌子。
    江樂也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道:「這樣啊!周老師,我看這件事您還是先向上級領導反應。「周寶其看來也是個倔脾氣:「江樂,你別怕我連累你,我就是反映情況,你指給我李副市長的辦公室在哪兒就行,我去找他!「張揚閒著也是閒著:「周老師要反映什麼情況啊?「周寶其歎了口氣,這才拉開了話匣子,原來一年多以前,教育局長鄭先泰打著給教室職工謀求福利的幌子,答應百分之三十的高息,和教育局財務人員一起到各個中學集資。教師們看到教育局長親自出馬,幹得是為大家建房的好事兒,於是一個個拿出自己的積蓄,有的甚至東挪多借,把錢都交給了教育局,可自打教育局收到錢之後,他們的錢就好像打了水漂,非但房子不見建設起來,連答應的利息也分文沒有見到,老師們推選代表去找鄭局長理論,他們都說買下來的地皮到現在沒拆遷完成,看到老師找的頻繁,相關責任人乾脆就躲了起來。後來老師們聽說,教育局用這筆集資款去炒賣地皮,地皮是買下來了,可惜掉了價,全都捂在手裡了。
    集資款要不回來已經弄得整個教育口人心惶惶的,誰又想到教育局這一年多常常拖欠教師工資,開始只是拖一兩個月,然後三四個月,現在已經拖欠半年多了,有說法稱,他們用老師的工資建設教育局辦公大樓和職工宿舍了,他們去找教育局,教育局推到市裡,找到市裡,市裡又打回教育局。周寶其道:「我兩個兒子要結婚,我家的那點積蓄全都被教育局集資給騙走了,為了這件事我老伴兒每天都在跟我吵,我兒子雖然不說,心底也在埋怨我,兒子們結婚,我拿不出錢來,就只能拖著,我就不明白,國家三令五申的重視教育,不得拖欠教師工資,怎麼到了咱們江城這塊兒就成了一紙空文?教育局憑什麼握著我們的血汗錢不還?這江城還有沒有說理的地方?」
    張揚聽說是這件事也有些奇怪,教育局長鄭先泰他不熟,不過這個人的膽子也太大了吧,不但佔用集資款,而且拖欠教師工資,這種人怎麼聽都是一個貪官污吏。
    周寶其道:「我們這些老師也商量過了,只要這個月再不發工資,我們就全部罷課,老師清高,可也不能清高到無私奉獻,餓著肚子去代課啊?」
    江樂道:「周老師,您這樣是見不到李副市長的,任何事都要走程序!」
    周寶其道:「我來市政府已經好幾趟了,連市長辦公事的門都沒有摸到,江樂,我也不是來鬧事,我也不是要破壞和諧安定,我教了一輩子書,教書育人,讓我的學生好好做人,我怎麼會去做壞事,可我心裡憋屈啊,政府不是人民的政府嗎?我們這些老百姓就沒有說話的地方嗎?」
    江樂沉默了下去,他不是不想幫,是他沒有那個能耐,別說周寶其,就是他自己也見不到李長宇。
    張揚道:「這樣吧,周老師,你把材料給我,我回頭幫你交給李副市長!」
    周寶其並不知道張揚是什麼人,微微有些錯愕。
    江樂卻大喜過望,他對張揚的能耐十分清楚,只要張揚答應幫忙,這件事就一定能夠引起李長宇的重視,他悄悄向周寶其使了個眼色:「周老師,你把材料交給張主任把,他和李副市長很熟!」這話點得很透,周寶其隱約猜到這個年輕的張主任一定很不簡單,把申訴材料交給了張揚。
    周寶其走後,江樂有些不好意思的湊了過來:「張主任,給你添麻煩了!」
    張揚瞪了他一眼,其實這事兒也怨不著江樂,周寶其是誤打誤撞找上門來的,張揚聽說他的經歷後義憤填膺,主動把這件事接下來的,話說張揚這兩天從旅遊局出來之後也實在是閒得發慌,他雖然是招商辦副主任,可招商辦也一直沒有給他分派什麼具體的工作,基本上就是一杯茶一張報紙,再不就是聊上一天,招商辦主任董紅玉對張揚也寬鬆的很,她的態度就是放任自流,張揚來不來都無所謂,不過張揚這兩天倒是出滿勤,閒著也是閒著,大熱天的不如到辦公室吹吹免費空調。
    李長宇看完張揚遞過來申訴材料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教育口是他分管的範圍,張揚把材料交給他沒錯,教育局集資的事情他也略有耳聞,前兩年集資風興起,各個單位都有各種形式的集資事件,事情沒有調查清楚之前,也不能妄下結論,不過拖欠教師工資顯然是不對的,李長宇看完材料,當著張揚的面就打了一個電話。
    鄭先泰接到李長宇的電話並沒有太多的驚奇,他這兩天就聽說有老師要到上級主管部門告自己的事情,他當初集資的出發點的確是想為教育系統改善一下住房條件,他錯就錯在不該相信財務科長的話,利用集資款去炒賣地皮,在江城買了一大片土地,坐等升值,誰成想地價暴跌,集資款都被套在上面了。
    李長宇也沒有過多的追問集資款的去向,他主要是提醒鄭先泰要把拖欠教師的工資給發下去。
    鄭先泰知道理虧,可教育局賬上的確沒錢,當他把這句話說出來。
    李長宇不禁勃然大怒,他對著電話就大吼起來:「你怎麼回事?教師的工資你也挪用?你這個教育局長是不是不想幹了?」
    鄭先泰慌忙解釋:「李副市長,我有我的苦衷,我市多少中小學校舍陳舊,如果不及時維修,恐怕會出危險,再苦也不能苦孩子,所以我只能先把有限的資金用在維修校舍上,其實我也想反映,市裡財政不給錢,我們能有什麼辦法,我們這些搞教育的窮,一切只能向國家伸手……」他這邊還抱怨著,李長宇已經掛上了電話。
    李長宇第二個電話打給了財政局,他的意思是先讓財政局撥一批款子,把教師工資的問題解決了,無論教育局存在怎樣的問題,可以慢慢再查,可現在老師的情緒都很激動,先下發拖欠的工資,平復教師們的怨念再說。假如處理不當,真的出現了停課罷工事件,社會影響就變得惡劣了。
    財政局長龐斌接到李長宇的電話後,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很為難的回答道:「李副市長,我市的財政狀況你也清楚,的確很困難,專款專用,每一筆款子都需要層層審核,教育局的工資款我們已經劃撥了,不可能再給他們一次。」
    李長宇道:「龐斌,江城的財政情況我清楚,可是很多事情要靈活機動,現在教育局的工資款被他們挪作他用,教師們的工資已經被拖欠了好幾個月,再不發就要出事了,無論如何也要解決這件事,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繞過教育局。」
    龐斌聽李長宇說完,居然還是堅持不給撥款:「李副市長,這件事違反原則,我做不了主!」
    李長宇有些生氣了:「你是財務局局長,你做不了主,誰能做主?」他說完這句話,心頭卻突然明白了,龐斌是左援朝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代市長左援朝在成為市長之前就擔任江城財務局局長,龐斌這是不買自己的帳啊。
    龐斌也不說是誰做主,低聲道:「李副市長,我真的做不了主!」
    李長宇冷冷道:「做不了主,你還佔著位置幹什麼?」說完狠狠掛上了電話。
    李長宇的狠話讓龐斌也是內心一顫,不過想到左援朝,他心頭很快就釋然了,我做不了財政撥款的主,你李長宇也做不了我的主,你是江城常務副市長,在你的上面還有市長,還有市委書記,想撤我,你沒那個權力。可龐斌也知道惹火燒身的道理,他必須把這個矛盾轉移,他馬上就給代市長左援朝打了一個電話,把剛才李長宇找他的事情原原本本匯報了一遍。
    左援朝搞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低聲道:「老龐,你做得對!」龐斌雖然是他的下屬,可實際年齡還要比他大上兩歲,所以左援朝習慣這麼稱呼他。
    龐斌道:「工資款我都是按時劃撥到教育局,就算是有問題也是他們自己的問題。」
    左援朝道:「你不用多想,一個國家幹部,做任何事都要以國家利益為先,凡事都有準則,一個合格的幹部首先就要堅持自己的原則!」
    左援朝的話讓龐斌吃了一顆定心丸,他低聲道:「左市長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左援朝心中暗笑,龐斌的這句話獻媚的味道實在太重了一些,他本想糾正一下龐斌的說法,可想了想終究還是沒有說話,不讓自己失望也好,畢竟在自己的周圍,這樣的幹部還是很少的。
    矛盾是在不斷發展變化的,李長宇和左援朝都知道他們會有兵戈相見的一天,可是兩人一直以來都在避免著這種爭鬥的過早來臨,他們在等待機會,等待自己積蓄足夠的能量,猝然出擊,一擊必中,可事情的變化發展並非像他們想像中一樣如意,他們的衝突還是提前到來了。
    常委會上,李長宇針對教育局拖欠教師工資問題做了一通演講,他的目標直指財政局。
    在代市長左援朝的眼中,龐斌是自己陣營中的一員,李長宇當眾指責龐斌就是指責自己,他當然不會坐視不理,左援朝道:「長宇同志,有一點我想問,造成拖欠教師工資的根本原因是什麼?據我瞭解,財政局每月都按時下發教育系統的工資款,這件事跟財政局似乎扯不上關係吧?任何事都有原因,教育系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們要找到根本的原因,教育局集資,拖欠教師工資,挪作他用,這都不是小事,李副市長分管教育,難道一直沒有耳聞?」左援朝直接將矛頭指向了李長宇。
    教育局內部集資是發生在李長宇上任之前的事情,他對這件事雖有耳聞,可是一直以來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他也料到左援朝會拿這件事來做文章,他抽了口煙道:「我想左市長並沒有明白我的意思,現在火剛剛被點燃,我們是應當先去抓縱火人呢?還是先想辦法把火滅了?我認為應當先用水把火澆滅,這水就是錢,想盡快滅火,就得把教師的工資發下去。江城的財政並不理想,可是我並不相信,連這麼點工資款都發不下去!我們要做的是盡快平復教師們的不滿情緒,避免事態進一步惡化。」
    左援朝道:「集資事件已經發生了一年多,為什麼到今年才被提出來,教師們的工資已經有一年沒有正常下發,為什麼到現在才拿出來討論,我不是要在這裡指責任何人工作上的失誤,可是我們應不應當好好考慮一下,反思一下自己的工作有沒有做好?明明可以避免火災,為什麼要等著火燒起來才引起重視?為什麼要到發生火災之後,再動用國家的財政去滅火呢?」
    包括市委書記洪偉基在內的所有常委都保持著沉默,任何人都已經看出,左援朝和李長宇的正式戰役從今日開始已經拉開了帷幕!
    就在李長宇和左援朝針鋒相對的時候,市委辦公室主任林陽匆匆走入會議室,在洪偉基的耳邊小聲說了句什麼,洪偉基臉色頓時變了,他憤然道:「胡鬧!」
    李長宇和左援朝也停下爭執,目光同時投向洪偉基,洪偉基道:「八中停課了,現在學生都被拒之門外,學生家長都趕到學校看情況,現在連八中門前的道路都給堵上了!」他向李長宇看了一眼:「怎麼處理?你們自己看著辦!散會!」洪偉基起身就向門外走去。洪偉基早就看出這件事的矛盾在於李長宇和左援朝之間,無論他心中偏向誰,在常委會上是不能公然表現出來的,教育口是李長宇分管的範圍,出了事情,李長宇脫不了責任,如果會議再進行下去,左援朝肯定還會對李長宇進行抨擊,散會就是不給他繼續攻擊的機會。
    李長宇原指望通過這次的常委會能夠解決教師被拖欠工資的問題,可沒想到八中在這節骨眼上又出了這件事,這件事打亂了他預先的佈局。
    代市長左援朝望著臉色凝重的李長宇,感到一陣幸災樂禍,你李長宇不是想出風頭嗎?又是抓旅遊,又是搞三環路建設,現在好了,你自己主管的教育口出事了,你越是不想火燒起來,這火卻是越燒越旺,有本事你自己滅火去?指望我出面,沒門!
    左援朝走出小會議室的時候,李長宇快步追上他:「左市長!」
    左援朝停下腳步,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人在掌控局面的時候,心態就是不同,他知道李長宇想做什麼,他想要的就是自己點頭,讓財政局的龐斌撥款,這是原則,原則不可以破壞,左援朝醞釀著情緒,他要微笑著,淡定的,堅決的向李長宇說不。
    李長宇從左援朝的表情已經預料到他想向自己說什麼?李長宇道:「我現在就去現場看看,一定盡快解決這件事!」
    左援朝內心一怔,他原本醞釀好了對李長宇說不,可李長宇意識到說了沒用之後,人家壓根不提財政局的事情,這讓左援朝心中的希望落空,不免升起了一陣失落。掄起的巴掌根本揮不出去,這感覺不好受。
    李長宇此時的心情也不舒服,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他讓秘書齊景峰安排馬上前往八中,下樓的時候,迎面遇到了張揚,張揚也是聽說了八中的事情專門過來向他回報的,李長宇擺了擺手,示意張揚不用多說話,指了指樓下的汽車道:「跟我一起去看看!」
    張揚閒著也是閒著,這廝生性就喜歡湊熱鬧,巴不得李長宇叫他一起去。在別人眼裡,李長宇這件事做得有些奇怪,張揚現在是招商辦的人,跟教育口壓根不搭界,你帶著他去幹嗎?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張揚是李長宇的人,人家就想帶著他,誰也管不著。
    坐在李長宇的桑塔納轎車上,張揚摸了摸座椅:「空間有點小!」
    司機小王不禁笑了起來:「張主任,這車跟您那輛吉普指揮官沒法比,您那車,坐姿高、視野好、空間大,不過就是費油!百公里得十五六個吧?」
    張揚笑笑沒說話。
    李長宇摸出香煙,可想起車內開著空調,還是忍著沒有點上,抽出一支香煙在手裡擺弄了一會兒,低聲道:「能聯繫上給你送材料的周老師嗎?」
    張揚這才知道李長宇並不是平白無故把自己叫上車來得,他跟周寶其不熟,可周寶其是江樂的老師,江樂應該能夠知道,他掏出手機給江樂打了個電話,江樂聽說八中停課了也是吃了一驚,他倒是有周寶其的傳呼號碼,張揚囑咐他跟周寶其聯繫一下,讓周寶其給他回個電話。
    張揚打電話的時候,李長宇的手機不斷響起,電話在秘書齊景峰的手裡,他坐在副駕轉身道:「李市長,教育局鄭局長的電話!」
    李長宇的目光投向窗外,用這個無聲的回答表明了態度。
    齊景峰乾脆利落的掛上了電話。
    教育局長鄭先泰已經趕到了第八中學,學校正門已經被家長和學生層層包圍,家長們一個個情緒激動,的確,這件事落在誰頭上都會生氣。
    現場已經來了不少的公安幹警,協助維持秩序,交警也在那裡,家長越聚越多,把整條馬路已經堵了起來,造成了嚴重的路堵。
    江城電視台、江城日報等多家新聞機構的記者也聞風而來,這樣的新聞最具有爆炸性的意義,他們都在收集著第一手的資料。
    因為道路擁堵,李長宇的汽車在距離學校門口二百多米的地方就不得不停下,他下了車,望著遠處擁堵的人群,兩道濃眉緊鎖在一起。
    秘書齊景峰道:「李市長,我跟校方聯繫過了,從旭日印刷廠可以進入學校。」
    李長宇有些鬱悶的看了齊景峰一眼,以他現在的身份,到自己管轄的下級單位,哪次不是堂堂正正的走大門,想不到來到這第八中學居然要走偏門。
    張揚看著八中門口人潮湧動的局面,不禁笑了起來,李長宇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你笑什麼?」
    「這些老師也真是的,要工資就要工資,幹嘛停課跟學生過不去啊?」
    李長宇陰沉著臉大步向旭日印刷廠走去,旭日印刷廠就是第八中學的校辦工廠,中間有小門相同,他們就是通過這一途徑繞過門口的擁堵進入八中校園的。
    學校關閉大門停課是老師們的集體決定,校長、副校長、教導主任都被教育局局長鄭先泰召集到會議室裡訓話。
    李長宇一行來到會議室外就聽到鄭先泰憤怒的聲音:「劉校長,你們在搞什麼?工資的問題我正在努力解決,報告也已經遞上去了,市裡也答應盡快幫助解決,你們現在突然罷課,會造成怎樣的影響?啊?你們就這樣對待這些無辜的學生?為人師表?你們對得起這四個字嗎?」
    劉校長道:「鄭局長,我們已經快半年沒開工資了,我們做教師的就不是人?我們也要吃五穀雜糧,我們不能指著喝西北風過日子。」
    「有意見可以提嘛!你們可以向上級領導反應,沒必要採取這樣的處理方式!」
    劉校長道:「我們不是沒有提過,鄭局長,為了這件事我去了多少趟教育局……」
    鄭先泰打斷劉校長的話道:「先別給我說這些,現在外面家長的情緒很激動,你馬上通知所有的老師,現在就復課,不然你這個校長也別幹了!」
    劉校長顯然被激怒了:「不干就不幹,你當我想幹?我懶得受夾板氣!」
    「你什麼態度?」鄭先泰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發現李長宇一行走入了會議室,他沒想到李長宇會親自前來,心中暗叫不妙,想起剛才李長宇連他的電話都不接,顯然對他抱有很大的意見。鄭先泰小心的叫了一聲李市長,李長宇根本沒有理會他,直接來到劉校長面前道:「什麼時候可以復課?」
    劉校長只是在大會的時候遠遠看到這位常務副市長,直接面對他的時候不免還是有些慌張,他咬了咬嘴唇,有些侷促道:「我們老師已經近半年……」
    「我問你什麼時候可以復課?」李長宇已經出離憤怒了。
    劉校長道:「這次的責任我來承擔!」
    李長宇雙目掃了幾名校領導一眼:「我不問責任,我給你們半個小時的時間,馬上給我復課,你們做不到就全部給我回家!」
    劉校長鼓起勇氣:「我做不到!」
    李長宇道:「從現在起你已經不是校長了!誰是副校長?」
    一個帶著高度近視眼鏡的男人站了出來,他是副校長朱啟明。還沒等他說話,李長宇轉向鄭先泰:「這個月的工資你什麼時候能發下來?」
    鄭先泰的喉結動了動:「李……」
    李長宇道:「我給你一天時間,明天先把八中所有老師這個月的工資給我下發到賬,你做不到,你這個教育局長就不要干了!」
    「李市長……」
    「別給我講理由,別跟我說沒錢,我不管你用怎樣的方法,財政撥給你的那筆工資款,你明天就得給我拿出來!」向來以溫和親民形象示人的李長宇第一次當眾發這麼大的火。
    鄭先泰的唇角沒來由抽搐了一下。
    李長宇再次望向朱啟明:「有問題嗎?」
    朱啟明搖了搖頭:「我這就去讓他們復課!」
    李長宇點了點頭道:「從現在起,你就是第八中學的校長!」
    會議室內的氣氛沉悶而壓抑,幾位校領導都耷拉著腦袋,八中門前的緊急狀況,因為復課而很快化解,畢竟家長們只想孩子正常入學,沒人想這件事鬧大。
    李長宇聽取了幾位教師代表的意見,會議的整個過程中,鄭先泰都在旁聽,李長宇沒有讓他發言的意思,只是讓他坐在那裡,聽聽群眾的呼聲。
    張揚是個旁觀者,他感覺這個鄭先泰夠可恨也夠倒霉的,不過讓他感到奇怪的是,一個教育局長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居然敢發起集資,還敢挪用老師的工資,八中只是其中的一個代表,其他中學也有和八中相同的現象。他留意到鄭先泰的目光極其黯淡極其惶恐,顯然已經亂了方寸。
    李長宇道:「馬上下發通知,確保全市教育系統不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拖欠教師工資的事情必須落在實處,一定要在規定的時間內解決。」
    李長宇的承諾還是起到了穩定軍心的作用,在學習老師看來,李副市長能夠做出保證,這件事就有了解決的希望。
    李長宇已經從八中的聽課事件預料到這件事有可能導致的嚴重後果,他必須果斷出手,而且一出手就要雷霆萬鈞,從根本上遏制住這種狀況繼續惡化下去,離開八中之後,他在車上就給洪偉基打了一個電話,左援朝在常委會上的態度已經表明,他不會在這種時候給予李長宇任何的幫助,想讓財政局方面有所鬆動,必須洪偉基發話。
    洪偉基也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他慎重考慮之後還是給左援朝打了一個電話:「大局為重,責任的事情以後再說!」
    左援朝的真正用意是為難一下李長宇,他要讓李長宇在自己的面前低頭,可是他也看得清整件事發展的勢頭有些不妙,事有輕重緩急,財政局方面也不可能徹底拒絕,否則就會讓人家說自己沒有大局觀,說自己公報私仇。出於這樣的考慮,左援朝給龐彬打了個招呼,讓他準備好教師的工資款項。
    就在這件事態漸漸趨於緩和的時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教育局長鄭先泰失蹤了,走的時候只留下了一封信,信中說對不起黨,對不起人民,對不起江城教育系統的老師和學生。
    鄭先泰的老婆和兒子是在半夜三點鐘報案的,公安系統知道這件事之後,馬上通報了李長宇,李長宇當晚睡得並不安穩,電話響起第一聲他就坐了起來,拿起電話,聽到鄭先泰失蹤的消息,他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那筆集資款,鄭先泰的失蹤跟那筆數額巨大的集資款有關,他利用集資款炒賣地皮,結果虧了個血本無歸,現在事情敗露,他拿不出錢補上這個漏洞,只能逃走。
    李長宇感覺到自己還是大意了,像鄭先泰這種人應該提前控制起來,不可以給他逃走的機會。
    葛春麗睡眼朦朧的坐起身來:「長宇,怎麼了?是不是又出事兒了?」
    李長宇點點頭,摸索到床頭櫃上的那包香煙,抽出一支點燃,黑暗中煙火一明一滅,隱約可以看到他緊繃的面部輪廓。
    葛春麗柔聲道:「很嚴重?」
    「沒事兒,你睡吧!」李長宇起身穿上拖鞋向陽台走去,整個機關家屬院都籠罩在夜色之中,李長宇抬起頭,仰望著漆黑的夜空,心情前所未有的壓抑,教育系統的這件事因為鄭先泰的失蹤將會導致前所未有的危機,鄭先泰的失蹤,意味著教師們的那筆集資款全盤落空,這件事涉及到的絕非八中一個學校,幾百名老師,七百多萬的集資款,這對多數人來說意味著一輩子的積蓄,他們如何能夠承受這樣的打擊,當老師們知道真實情況之後,他們的情緒會不會失控?
    李長宇想到了左援朝,財政局長龐彬之所以敢對自己不買賬,全都是因為左援朝給他撐腰,左援朝在常委會上的表現已經證明,他要利用這次事件,給予自己重重的一擊,教育系統出的這件事絕非小事,惡劣的影響不僅僅限於江城,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平海。
    室內電話聲再次響起,葛春麗身穿睡裙,把電話送了出來,其實李長宇起床的時候,她就已經睡不著了,可是她知道李長宇的習慣,思考問題的時候,他喜歡單獨一個人,他喜歡冷靜,所以葛春麗一直在房內隔窗望著他。
    電話是公安局長田慶龍打來的,他告訴李長宇,已經連夜將教育局的財務科長,辦公室主任等相關人員控制起來,也已經出動警力尋找鄭先泰的下落。
    李長宇嗯了一聲,其實鄭先泰在這件事中已經變得並不是那麼重要,最重要的是那筆數額七百多萬的集資款,只有找回這筆錢,才能平息這場風波。
    鄭先泰是帶著惶恐的心情逃離江城的,他開著一輛半新不舊的深藍色桑塔納,他沒有目的,只想著盡快離開江城,離開這個地方,當初他集資的確是好意,因為看到教育系統老師住房條件太差,他想集資蓋房,可他表弟程繼高知道了這件事,就勸他把買地皮剩下的錢,用來投資,一年前的時候南方地價連續看漲,鄭先泰和財務商量了一下,也感覺這個主意不錯,於是就把集資款打到了表弟程繼高所開的天恆地產公司的賬上,可誰曾想自從把錢打進去之後,地價的行情就一路下跌,程繼高只說錢都套在地上了,現在要是賣地恐怕是血本無歸。
    鄭先泰只能自認倒霉,教師工資款告急的時候,他也想著從表弟那裡要點錢,可程繼高表示賬上沒錢,鄭先泰為了這件事先後去了三次廣東,可根本找不到程繼高的影子,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這段時間一直誠惶誠恐,知道只要這件事敗露,自己不但身敗名裂,而且十有八九會被送進檢察機關,可以說鄭先泰早已做好了隨時出逃的準備。李長宇在八中的那番話,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大限已經到了,現在不逃,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鄭先泰開車駛出江城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當他看到江城的燈火,忽然想起家裡白髮蒼蒼的老娘,忽然想起妻子和兒女,鼻子一酸落下淚來,人真的不能貪心,如果不是被表弟承諾的高額回扣所引誘,他不會犯這個錯誤。
    鄭先泰正在傷心不已的時候,忽然一輛車超到了他的前面突然一個急剎,嚇得鄭先泰猛踩剎車,在對方車尾不到半米處停下,鄭先泰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還沒搞清狀況,就看到一個年輕人從前面的那輛車內跳下來,想要拉開他的車門,鄭先泰慌忙鎖住。
    對方笑了笑,然後一拳就把駕駛側的車窗給砸得四分五裂,抓住鄭先泰的領子把他從車內拖了出來,鄭先泰這才認出來人竟然是最近在江城旅遊局風光無限的張揚。他慘叫道:「你幹什麼?我要報警了!」
    張揚呵呵笑道:「報警啊,我幫你,你他媽不報警你是我孫子!」
    鄭先泰的身上被張揚踹了一腳,並不重,他坐在地上,雙腿屈伸挪動著,靠在汽車上,雙目中露出驚恐的神情,這會兒他想起白天張揚一直都跟在李長宇的身後,看來他在這裡出現肯定是衝著自己來的。
    張揚在白天就留意到鄭先泰有些不對頭,所以他留了個小心,今晚原本想頭帶絲襪,潛入鄭先泰家中,威脅他交出集資款,可沒成想到了鄭先泰家樓下,正看到他開車離去,於是張揚就一路追蹤,想不到誤打誤撞竟然把意圖逃走的鄭先泰抓了個正著。
    鄭先泰竭力鎮定下來,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張揚,我去省裡有急事,你別開玩笑了!」
    張揚冷笑道:「我說你這人沒勁了,我像跟你開玩笑嗎?是不是打算捲了那些老師的血汗錢悄悄逃走?真不好意思,你今兒哪兒都去不了,乖乖跟我回檢察機關投案自首!」
    鄭先泰急得就快哭出來了:「我真沒有錢,那些集資款我也不是存心去騙老師的,我被人給騙了,七百多萬全都打了水漂,我知道我有罪,可我真拿不出錢來了!我也是看到老師們住房條件太差,我想幫助改善一下教育系統的住房狀況,我是好意……可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張揚不屑的看著鄭先泰:「你他媽也算個爺們?窩窩囊囊的,做錯了事情怎麼就不敢認呢?我告訴你,今天你最好老老實實把錢給我吐出來,不然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鄭先泰忽然爬起來想要逃跑,被張揚一腳踹在屁股上,整個人騰空飛出一丈多遠,重重摔落在地上,身上劃破了多處,狼狽到了極點。
    張揚來到他身邊抬腳在他屁股上踢了一下:「起來,上車!」
    鄭先泰卻是個無賴脾氣,抱著腦袋哼哼唧唧道:「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也沒錢,我哪都不去,就在這兒等著公安機關抓我!集資款的事情我負責!」
    張揚罵道:「見過賤的可沒見過你這麼賤的!你算什麼東西?以為自己很重要啊,我要的是集資款!「「都被騙了,我表弟手裡,我要不來!我也找不到他!」
    張揚怒了:「我說你他媽怎麼這麼廢物啊?你找他要不來,你不會找他家長?」
    「他媽是我二姨,他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張揚伸手就在他腦袋上拍了一記:「合著你這點能耐全都用在欺騙老師上了,你不會用點手段?」
    「我能有什麼手段?你難道想讓我去劫持他老婆兒子要錢嗎?」鄭先泰說完這句話,卻看到張揚一臉的笑容,他有些害怕的抿了抿嘴唇:「不是吧……」
    張揚笑道:「我可沒說啊,還是你有本事,腦袋裡壞主意就是多,我閒著也是閒著,那啥……要不陪你走一趟!」
    鄭先泰苦著臉道:「劫持人質是犯法的!」
    「非法集資,挪用公款,你哪條罪不夠槍斃啊?麻痺的,還他媽跟我冒充守法公民!我給你24小時,明天你追不回這筆集資款,我就把你弄個地方埋了!活埋!」張大官人虎目一瞪,王八之氣倏然乍現,嚇得鄭先泰一個哆嗦。
    他顫聲道:「我二姨家住在荊山,程繼高的雙胞胎兒子都在荊山實驗小學上學!」
    張揚指了指吉普車:「走,咱們這就走!」
    鄭先泰的那輛桑塔納汽車在凌晨五點鐘被發現,車窗玻璃碎裂,現場還有一些血跡,可鄭先泰卻並不在那裡,在周圍也沒有發現鄭先泰的蹤跡,案情變得越發撲朔迷離。
    按照市委常委的決定,對八中發生的停課事件,以及鄭先泰的失蹤事件,由市委宣傳部通知江城各大媒體和新聞機構,暫時保持沉默,以免造成更大的混亂。
    可誰都沒有想到在第二天一早,平海日報就報道了八中老師的停課事件,而且鄭先泰攜款潛逃的消息已經在江城的大街小巷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傳播開來。
    市政府緊急召開的常委會上,洪偉基臉色鐵青,他的憤怒並不是因為教育系統一系列的事件,而是因為事件之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平海日報如此快速準確的做出反應,顯然有人通風報訊,教育局長鄭先泰的事情更是有人故意散播出去的,這個人十有八九來自於常委內部,洪偉基的目光逐一在每位常委的臉上掃過。他的聲音中透著慍怒:「真是沒想到!我說過多少次,要把影響限制在最小的範圍內,千萬不要影響社會的和諧穩定,不要影響到教師的情緒,凡事都要從江城的大局著想,可有人就是不想江城有一天的安寧,想興風作浪,想利用這次事件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很失望!」
    人大主任趙洋林道:「我看這件事未必是我們內部的原因,八中停課動靜鬧得很大,當時到現場的記者和新聞單位很多,市委宣傳部可以進行干預,可是這種干預也只限於一定的範圍和程度,不排除某些記者私下將新聞素材提供給省報的可能。至於鄭先泰的事情,公安機關已經介入,知情人很多,想保守秘密更難,有道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早晚也會被人知道。」
    常務副市長李長宇點了點頭,他的雙目中佈滿血絲,看得出昨晚一整夜都沒睡,李長宇道:「我相信,我們領導層內部不會有人和的問題,我們是個團結的群體,不會出現洪書記所說的情況。」其實他也在懷疑左援朝,可在沒有實施證據之前,有些話斷然是不可以亂說的。
    左援朝的表情很平靜,他知道洪偉基剛才那番話是衝自己來的,可他很坦然,昨天在財政撥款上難為李長宇是真的,可他的胸襟並非這麼狹窄,教育系統的事情雖然是李長宇分管,可鬧大了對整個江城都會有影響,他還是想江城穩定繁榮,他是江城市代市長,他不會做為了私人利益而犧牲整個江城的事情。不過他也明白,在所有人看來,自己是最有嫌疑的一個,因為他和李長宇之間存在著不言自明的競爭關係,最想李長宇倒霉的那個人就是自己。左援朝懶得解釋,因為這時候出來解釋只會越描越黑,李長宇現在已經很麻煩了,教育系統發生這件事,事態變得越來越嚴重,李長宇這次應該承擔的責任是跑不了了。
    左援朝道:「事情既然已經傳開了,我們也沒時間去考慮如何消除影響,現在問題的關鍵是盡早抓住鄭先泰,追回集資款。」
    李長宇道:「我有個提議,因為情況出現的太突然,為了避免情況進一步惡化下去,我們是不是可以考慮從市財政劃撥一筆緊急款項……」
    左援朝笑道:「長宇同志,你的意思是讓市財政撥款堵住教育系統集資留下的漏洞?」
    李長宇的確是這個意思,眼前唯有這個方法才能夠安定整個教育系統的軍心。
《醫道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