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一章 古怪的校長
張揚隔著大門向學校內看了看,學校並不大,只有兩排校舍,總共也就六間房,來這兒上學的都是三年級以前的學生,每個年級只有一個班,包括校長陳愛國在內一共只有三名教師。
周山虎趴在大門上衝著裡面叫道:「陳校長!陳校長!」
約莫過了三分鐘,看到一個頭戴著軍用棉帽,披著軍大衣,穿著老棉鞋的老人朝這邊走了過來,如果不是鼻樑上架著的高度近視眼鏡給他添了幾分書卷氣,誰都會以為這是個老農民,這就是石窪小學的校長陳愛國。
因為天色暗淡,陳愛國的眼神又不好,所以手裡拿著手電筒,雪亮的光芒朝門口照了過去:「誰啊?」
周山虎大聲道:「陳校長,是我,虎子!」
陳愛國又向前走了幾步,來到門前,這才看清是周山虎,他警惕十足的向張揚和姜亮看了看道:「虎子,這麼大的雪你來這裡幹什麼?他們又是誰?」
周山虎笑道:「陳校長,你先開門,這兩位都是我的好朋友,專門來找你打聽點事兒。」
陳愛國點了點頭,慢吞吞的把校門拉開。
張揚來到他面前笑容可掬道:「陳校長好,我叫張揚,從江城來的!」他伸出手去,陳愛國向他的手看了一眼,根本沒有和他握手的意思,整理了一下大衣低聲道:「外面風雪大,屋裡坐吧!」
陳愛國的家就在校門旁邊的一間房內,這兒距離校門近,平時他還兼任傳達室的工作。
室內火爐上鋼筋鍋冒著熱氣,裡面燉著一鍋白薯,除了一張破破爛爛的椅子,一張同樣破爛的辦公桌,就是一張一米寬的小床,張揚他們三人挨在小床上坐下,張揚雖然不會相面,可從陳愛國的表現來看,這個人並不容易接近,張大官人在體制中歷練了這幾年,在人際關係方面已經有了一定的心得,對於陳愛國這種性情古怪孤僻的人來說,想要拉近彼此間的距離就一定要找到他感興趣的話題,一上來就把照片拿出來估計是不行的。
張揚道:「陳校長,我們這次過來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我認識一位香港慈善家,她想要在內地援建一些學校,清台山那邊春陽縣已經援建了十多所紅旗小學。她讓我幫忙物色合適的援建地點,陳校長有沒有興趣改善一下學校的教學條件?」
姜亮好奇的看著張揚,這廝的修為真是提升了不少,知道見什麼人說什麼話了。
陳愛國一輩子都把精力撲在小學上,張揚的話題果然引起了他的興趣,他低聲道:「你說的是紅旗小學吧?我去鄉里開會的時候聽說過,不過那是春陽,我們這兒是西山,都不是一個省的。」他有點不太相信張揚的話。
張揚道:「誰也沒說一定要在春陽援建小學啊,現在江城各地都有了紅旗學校,連平海省南錫市都有了紅旗小學,人家的目的是盡可能的為貧困山區的孩子創造入學條件,我看你們這兒就蠻符合的。」
陳愛國沒說話,拿起筷子去撥弄他的白薯了。
張揚道:「陳校長,要是您沒意見,過陣子我就請她過來考察。」
陳愛國道:「再說吧,你找我還有什麼事?」陳愛國的頭腦很清晰,他記得張揚剛才說過,找他有兩件事,陳愛國雖然和外界接觸不多,可年齡擺在這裡,他意識到這個年輕人開頭拋出的橄欖枝可能是在利誘自己,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陳愛國明白這個道理。
張揚道:「陳校長,是這樣,我想打聽點當年知青插隊的事兒。」
陳愛國把白薯端了下來,封好了爐門,用毛巾擦了擦手道:「你說啥?」
張揚只好又重複了一遍。
陳愛國道:「你想打聽啥?」
張揚把那張知青的合影拿了出來,遞給了陳愛國。
陳愛國拿著照片湊到了煤油燈前,他看了看,目光很專注,定格在照片上很久,搖了搖頭道:「光線太暗了,看不清。」
周山虎道:「陳校長,您不是有手燈嗎?」他拿起手電筒打亮後幫忙照著那張照片,陳愛國不滿的看了他一眼道:「我是青光眼,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他把照片交還給張揚,低聲道:「不早了,外面雪這麼大,我不留你們幾個吃飯了。」
聽到陳愛國下起了逐客令,周山虎不由得有些尷尬,他向張揚看了看。
張揚好不容易才查到了點線索當然不會輕易放棄,他把照片收好,笑道:「陳校長,您看不清照片,可有個名字你應該聽說過吧,許常德當年是不是在這裡當過知青?」
陳愛國冷冷道:「沒聽說過這個人,好了,我得吃飯了。」
張揚還想說什麼,姜亮拉了他一把,張揚只能強忍住心中的疑惑,三個人離開了石窪小學,身後光!地響起鐵門關閉的聲音,陳愛國從裡面鎖上了校門。
周山虎苦笑道:「兩位大哥別見怪,他就是這個脾氣。」
張揚道:「他應該知道點什麼。」
姜亮剛才一直都沒有說話,他在一旁悄悄觀察陳愛國的表情變化,尤其是陳愛國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他的表情顯得很錯愕很複雜,姜亮是刑警出身,善於透過現象看本質,他低聲道:「一定知道,不過他不願說,咱們只能再想辦法了。」姜亮嘴上這麼說,可他也想不出什麼辦法。
外面的大雪非但沒有停歇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了,這樣的天氣肯定不能冒雪返程。
周山虎邀請他們兩人回家裡去留宿,山裡人淳樸熱情,周山虎把醃好的臘肉拿出來燉,又專門殺了一隻雞,招待兩位外地來的貴客。
張揚則回到車裡面,抱了一箱茅台酒,拿了幾盒午餐肉罐頭。
和周山虎一起乘拖拉機的是他的兩個最好的哥們,周山虎也把他們叫來陪客人喝酒,這倆小伙子也都姓周,小石窪村周姓是第一大姓,穿藍衣服的叫周山松,另外一個小伙子叫周山河,他們都是同宗的親戚。
兩人過來的時候也都了東西,周山松帶了一條鹹魚,周山河帶了一隻野雞。
通過談話知道,周山虎是個孤兒,母親難產死了,五歲的時候他爹又在山上遇到了狼群,找到的時候只剩下一個啃光的腦袋,周山虎跟著他爺爺生活,前年爺爺去世了,家裡就剩下他一個,叔叔大爺倒是有好幾個,可沒有一個管他,周山虎就利用爺爺留給他的拖拉機山上山下的跑點運輸,大爺周友金雖然是村支書,可對他也沒啥幫助,反倒平時想方設法的佔他的便宜,最近又想把老爺子留下的這套老宅子要過去,想在這兒翻建新屋給他兒子結婚用,周山虎也沒說啥,他今年已經快十八歲了,打算過陣子出去闖闖。
周山河在縣裡讀過中學,見過一些世面,看到張揚抱來了一箱茅台酒,驚奇道:「茅台啊!大哥,這得不少錢吧?」
張揚哈哈笑道:「朋友送給我的,大雪天喝酒天,今天你們辦菜,我來備酒,咱們哥幾個喝他個一醉方休。
周山松把八仙桌拾掇好,張揚從車裡拿來的應急燈也派上了用場,幾個人忙活的時候,姜亮則拿出放大鏡仔細研究著那張照片,他忽然發現了什麼,向張揚招了招手道:「張揚,你過來!」
張揚走了過去,姜亮指向照片最後一排的位置:「你看看,你仔細看看,這個人是不是陳校長?」
張揚微微一怔,湊過去看了看,果然看到裡面一個清瘦的青年站在那兒笑得很陽光,不過沒戴眼鏡,仔細看,還是從他的樣子中找到了一些陳愛國的輪廓,張揚道:「是他,沒錯,就是他!不過他沒戴眼鏡。」
周山虎聽到他們說話也走了過來,湊在照片上看了看,肯定的點了點頭道:「就是陳校長,原來他跟這些知青一起合過影。」
姜亮道:「搞不好他自己就是知青中的一員。」
張揚道:「我找他去!」
姜亮搖了搖頭道:「現在不是時候,他肯定認出了這張照片,既然他不願說什麼,證明他肯定有所隱情,你現在去找他,可能會把事情搞得更壞,等等再說,反正今天咱們又不走,等明天再說。」
周山松端著做好的野雞走了進來,吆喝道:「香噴噴的野雞出爐了!」
周山虎笑道:「來,來,咱們喝酒!」
八仙桌上擺得滿滿的幾個大碗,山裡人待客方面絕不吝嗇,周山虎這塊醃肉原本是準備過年的,客人來了,他們把平時捨不得吃的東西都拿出來招待。
周山虎端起小黑碗道:「我們哥三個歡迎兩位大哥到山裡來做客!」
張揚和姜亮舉起杯子,笑道:「干!」
「干!」幾個人都十分的豪爽,一起將小碗中的酒喝了個乾乾淨淨。
周山松抹了抹嘴唇,讚不絕口道:「好酒,都說茅台酒好喝,俺長這麼大頭一回喝上。」
張揚笑道:「酒的好壞還在其次,喝酒主要看心情,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跟你們特投緣。」
周山虎忙著給每個人倒上酒,他們又同乾了一碗,開始相互敬酒,周山虎陪張揚喝了一小碗酒,夾了個野雞腿給他,雖然是農家菜,可做得很地道,張揚道:「手藝不錯。」
周山河道:「虎子做飯好吃,平時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都是他做飯。」
周山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瞎做唄,俺爹媽死得早,小時候就自己做飯,做了十幾年怎麼著也得有點長進。」
張揚想起今天他在山路上出拳把那個盜竊犯放倒的情景,不禁笑了起來:「我看你出拳也很利索,過去練過功夫吧?」
周山虎點了點頭:「打小就跟我爺爺一起練拳,會一些野把式。」
周山松道:「虎子的功夫是俺們村裡最好的。」
周山河道:「別說俺們村,就算是俺們鄉也能數的著,虎子一掌能劈開三塊磚,一腳能踢斷一棵樹。」
周山虎臉紅了:「別瞎說,讓兩位大哥笑話。」
張揚和姜亮都笑了起來,姜亮道:「看得出來,今天你一拳把那個盜竊犯放倒真是乾脆利索,功夫不錯。」
周山虎道:「俺小時候淘氣,經常跟人打架,每次打架回來,俺爺爺都會狠揍俺一頓,說練拳不是為了欺負人的,是為了強身健體。」
張揚道:「不欺負人也不能被人欺負。」
周山虎道:「大哥,你們倆都是公安吧?」
張揚道:「他是我不是!」
周山虎道:「大哥是幹啥的?」
張揚道:「我在南錫工作!」
周山虎道:「南錫?俺們鄉里前陣子有個工程隊去南錫打工,我差一點就跟著去了,這不,我正琢磨著等開春去那邊投奔他們找點活幹呢。」
張揚笑道:「小伙子出去闖闖總是好的,你要是去南錫可以去體委找我,回頭我把地址給你留下。」
周山虎激動地連連點頭。
幾個人正喝得高興,外面突然傳來咳嗽聲,村支書周友金慢吞吞的溜躂了過來,周山虎從門縫裡看到是他大爺,慌忙把門打開了:「大爺,您怎麼來了?快請屋裡坐!」
周友金進了屋子,先把帽子摘下來了,撣了撣上面的雪,故意裝出吃了一驚的樣子:「虎子,家裡這麼多人啊,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張揚對這個市儈的支書沒多少好感,從他的表現就能看出,這廝八成是聞到了香味兒,過來蹭酒喝的,可小石窪村畢竟是人家的地界,客氣一點也是應該的,張揚笑道:「周支書啊,趕緊坐,趕緊坐,大冷的天,喝杯酒暖和暖和!」
周友金嘴上說著那怎麼好意思,可一屁股就在周山虎的位置上坐下了,周山虎趕緊給他拿了個小黑碗,倒了一碗酒,周友金也不等別人招呼他,自己端起酒碗笑道:「打擾了,我自罰一杯。」吱喳一口,喝了大半下,拿起筷子夾了根雞脖子啃了一口,瞇起小眼睛道:「好酒啊!茅台吧?」
姜亮笑道:「一聽就知道周支書是喝酒的行家。」他拆了一盒煙,抽出一支遞了過去。
周友金客氣了一番接了過去,先給姜亮點上,然後自己才點上,用力裹了幾口,這好煙好酒品起來就是帶勁兒。周友金道:「虎子,趕緊給兩位貴客敬酒啊!真不懂事,還要我說你!」
周山虎點了點頭,去給張揚端酒,張揚笑道:「不用,哪來的那麼多規矩,咱們隨意喝,開心就行。」
姜亮主動和周友金喝了一杯,落下酒碗道:「周支書,陳校長這個人您熟悉嗎?」
周友金抽了口煙道:「你說的是陳愛國吧?」
姜亮點了點頭。
周友金道:「他不是我們本地人,當初也是下鄉知青,剛來我們小石窪村的時候也是個積極分子,後來因為散播反動言論被鄉里抓去批鬥,為了他的事情,俺爹當年沒少挨批評,在鄉里關了一陣子,回來後整個人就悶了,後來知青回城,別人都走了,只有他沒走,說是家裡沒啥親人了,一個人留在了這裡辦起了小學校,俺爹幫了他不少的忙,因為他是外姓,村裡人都欺負他,每次都是俺爹替他解圍。成立小學校之後,他代課很認真,漸漸獲得了村裡人的尊重,不過他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除了見到學生有笑臉,對我們村裡人都是愛理不理的,可能因為他看不起俺們這些山裡人吧。」周友金又喝了一口酒道:「咋啦,你們去找他了?是不是碰了釘子?陳愛國這個人見誰都那樣,愛理不理的,你們別跟他一般見識。」
張揚道:「周支書,你聽說過王均瑤這個人嗎?」
周友金搖了搖頭道:「都說過了,他們來這裡那會兒,我剛巧在外邊,這些知青都是城裡來的,也看不起俺們這些鄉下人,這事兒陳愛國最清楚,你們問他,他一定知道。」
周友金雖然很饞酒,可酒量不怎麼樣,喝了三碗酒就開始胡言亂語了,周山虎好不容易才把他勸走,臨走的時候,姜亮拿了瓶茅台讓他帶走,又將抽剩的那盒煙塞到他口袋裡,周友金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
周山虎扶著周友金離開之後,他兩個哥們都開始抱不平,周山松道:「沒見過這樣當大爺的,虎子就剩下這間破房子,他還想著訛走?還黨支書呢。」
周山河道:「屁的黨支書,就知道貪小便宜,不是因為老支書的威信擺在那兒,誰會選他。」
張揚笑道:「咱們喝酒,別提不開心的事情。」
當晚他們一直喝到晚上十一點,周山松和周山河兩個才搖搖晃晃的離開,外面的雪仍然未停,周山松把自己的大床讓給張揚和姜亮,張大官人於是有了和姜亮一起同床共枕的經歷。
山村的雪夜很冷,周山虎家的被子都很陳舊了,保暖性很差,姜亮蓋好了被子又在上面蓋上大衣,可還是覺著冷,向張揚身邊擠了擠,張揚道:「我說你貼我這麼近幹嗎?」
姜亮道:「擠擠暖和。」
張揚禁不住笑道:「你說咱倆同睡一張床,以後傳出去會不會有人說咱倆搞作風問題。」
姜亮聽他這樣說也不禁笑了起來,他歎了口氣道:「這雪下個沒完,山裡面也沒有手機信號,咱們明天是走還是留?」
張揚道:「先把這件事搞清楚再說,那個陳愛國脾氣太古怪,不就是過去那點事兒,有啥不好說的?」
姜亮道:「我看這個人在過去受過刺激。」
張揚道:「我還是睡不著,要不,我們再去學校看看?」
姜亮道:「要去你去,大冷的天,我可不去。」
張揚坐起身。
姜亮看到他真的要去,提醒他道:「雪這麼大,你還是別去了,這會兒人家早就睡了,你要是迷路,這荒山野嶺的,我哪兒找你去?」
張揚笑道:「我不是去學校,是去撒尿!」
「靠!懶驢上磨屎尿多。」
張揚道:「今兒不是上磨,是陪你姜局長上床。」
姜亮哈哈大笑起來。
張揚摸黑出了大門,來到外面,雪已經積了半尺多厚,他衝著大樹刷了一泡,只覺著在這雪地之中撒尿也不失為一種樂事。山村的雪夜,寂靜非常,只聽到簌簌的落雪之聲,張揚不覺想起了那個古怪的陳愛國,究竟該怎樣才能讓他開口呢?
第二天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中開始,張揚睜開眼,窗外還黑漆漆的,姜亮裹著被子蜷曲成了一團,他可沒有張揚的超強體質。聽到堂屋裡周山虎的聲音:「誰啊?大半夜的這是!」
一個急促的聲音道:「虎子,你出來,我得問你件事兒。」
周山虎愣了,他從聲音聽出外面竟然是石窪小學的校長陳愛國,他一骨碌爬了起來,拉開房門,陳愛國一身風雪的站在門外,眉毛鬍子全都染上了雪花。
周山虎慌忙道:「陳校長,快請裡面坐!」
張揚聽到陳愛國來了,也從床上起來,走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保不齊這陳愛國突然轉了性,來把過去那點事跟他說個明白,可他也知道這種可能性根本不存在,陳愛國應該不會改變。
陳愛國沒有進門的意思,站在門口道:「虎子,濟善師父受傷了,躺在廟裡面,情況很嚴重,我想你給我幫忙,把他送到醫院去。」
周山虎馬上想起下午在山路上和人撞車的事情來,他有些懊惱道:「我應該想到的,那些竊賊偷了這麼多的東西,我該想到去廟裡看看的。」
陳愛國驚奇道:「你知道這件事?」
周山虎道:「說來話長,陳校長,你等等我,我跟你去看看。」他轉身去拿衣服。
陳愛國點了點頭。
張揚也穿好了衣服:「我也和你們一起過去。」
陳愛國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低聲道:「我們得抓緊點,山路難行,得走一個多小時。」
姜亮也聽到了動靜,可他實在是太累了,在裡面無力道:「張揚,我不去了,我真走不動了。」
張揚道:「你在這兒等著吧,我們三人去看看就行。」
陳愛國在前方帶路,周山虎走在後面,他是害怕張揚道路不熟,途中出了問題,可他很快就發現張揚健步如飛,比起他這大山裡土生土長的人還要適應山路,周山虎笑道:「大哥,你也是山裡人,經常走山路?」
張揚道:「在黑山子工作過一段時間,也是在這座清台山,不過我是在山東,你們是在山西。」
周山虎道:「看你走路就知道,沒有山裡生活的經驗,根本不可能走這麼快。」
張大官人心中暗笑,他還沒有展示出自己的真正實力呢,如果施展出踏雪無痕的功夫,只怕要把這些人驚他個目瞪口呆。
陳愛國沒說話,打著手電筒大步走在前面。
張揚有意和他拉近距離,緊跟他的腳步道:「陳校長,那位濟善師父傷得重不重?」
陳愛國低聲道:「頭被砸了一下,流了很多血,反抗中從台階上摔下來,右腿好像斷了,我看今天必須要把他送往醫院,我一個人弄不動他,只能找你們幫忙。」他想起剛才周山虎的話,轉向周山虎道:「虎子,你剛才說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周山虎這才把下午遇到竊賊的經歷說了一遍,他後悔不已道:「我以為派出所的警察會去西山寺調查,沒想到他們沒去。」
張揚道:「一定是看到雪太大,他們的車沒敢進山。」他對警察的辦案效率早有瞭解。其實今天的情況他也看到了,他們開車來到小石窪,一路之上都是依靠兩個人輪流帶路指揮,換成其他人還真不敢開進山來。
陳愛國憤憤然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都不去調查,這些人都是吃白飯的!」
周山虎道:「陳校長怎麼會去了西山寺?」
陳愛國道:「我拿了點白薯給他送過去,沒想到看到他倒在血泊裡,還好有口氣在,我弄了床棉被給他蓋上,又在他身邊生了火堆,這才過來找你幫忙。」
他們邊說邊走,雪已經小了許多,從鵝毛大雪變成了細小的粉末,就像天上下起了白面,看來這場降雪持續不了太久時間了。
西山寺位於石窪小學正北的山峰上,山峰不高,可道路十分的難行,他們走了一個多小時才來到西山寺的廟門前。
濟善師父就躺在大殿內,身上裹著兩床棉被,一旁陳愛國臨走時給他生起一個火堆,現在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就快熄滅。
張揚看到濟善師父的時候才明白陳愛國為什麼沒辦法將他弄下山去,這老和尚身高體胖,至少得有一百八十多斤,真是想不通他吃齋念佛怎麼還能長出這麼多的脂肪。
濟善師父的半邊面孔都被血染紅了,頭上被人砸破了,不過現在血已經止住了,真正嚴重的是他的右腿,看到陳愛國帶著兩名年輕人過來,濟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了……廟裡被偷了。」
周山虎上前扶住濟善的肩膀道:「濟善師父,你別擔心,竊賊都被鄉派出所的人抓住了,人贓並獲,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把失物送回來的。」
陳愛國道:「得趕緊把濟善師父送到醫院去,咱們用門板把他抬下去。」
張揚道:「讓我先看看!」他來到濟善身邊,掀起棉被,看了看濟善的右腿,張揚道:「虎子,幫我找點筆直的木棍和木板,我幫著濟善師父復位,用不著去醫院那麼麻煩。」他捏著濟善的右腿,微笑道:「大師,你的頭疼不疼?」
濟善搖了搖頭,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只覺著右腿一陣劇痛,他痛得哎呀叫出聲來,,卻是張揚趁著他注意力轉移的功夫已經閃電般幫他將右腿復位。
陳愛國雖然不懂醫術,可是看到張揚嫻熟的手法,已經猜到這個年輕人是個深藏不露的醫生。張揚利用周山虎拿來的木板,充當夾板將濟善的右腿固定好,然後拿出隨身的金創藥為濟善把頭上的傷口處理了一下。
處理完之後,他們幾人用門板將濟善抬到禪房。
濟善聽到失竊的東西已經都被找到,心中也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安頓好濟善師父之後,已經是凌晨六點鐘了,天還沒有放亮,外面的雪已經完全停了,張揚來到陳愛國身邊欲言又止。
陳愛國知道他想問什麼,低聲道:「那張照片是66年拍攝的,當時一共有二十七個人來到盧家梁插隊,你看到的照片是在鄉政府門前拍攝的,來到小石窪村一共有八個人,我是其中之一。」
張揚強忍心中的激動,陳愛國終於主動提起了這件事,他低聲道:「我在照片上找到了陳校長。」
陳愛國伸出手:「把那張照片拿給我!」
張揚把照片交給了他,陳愛國來到篝火前,藉著火光看著那張照片。
張揚一旁看著他,心中還是很忐忑的,生怕陳愛國隨手將照片扔到火堆裡,這張照片可是得來不易啊。
陳愛國似乎看出了張揚的心思,歎了口氣道:「就快三十年了,如果不是你拿來這張照片,我幾乎都要忘記了。」
張揚道:「有些事忘不掉的!」
陳愛國把照片還給張揚道:「不錯,有些事忘不掉的,你是從什麼地方得到這張照片的?」
張揚並沒有隱瞞,他照實說道:「沈靜賢你認不認識?這張照片,我就是從她家裡找到的。」
「沈靜賢?」陳愛國咀嚼著這個名字,表情顯得有些迷惘,過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道:「我不認識,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張揚指著照片上和王均瑤站在一起的沈靜賢道:「就是她!」
陳愛國低聲道:「她不叫沈靜賢,她叫沈良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66年來盧家梁的時候,她就用的這個名字。」
張揚道:「和她一起的這個人你認不認識?她叫王均瑤。」
陳愛國的雙目中流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痛苦,他低聲道:「認識,她是叫這個名字。」
張揚道:「現在大家都叫她海瑟夫人,六十年代她就去了國外,如今已經是位腰纏萬貫的富婆了。」
陳愛國道:「海瑟夫人?她結婚了?」
張揚道:「聽說結過,後來丈夫死了,成了寡婦,現在還是一個人。」他忽然發現陳愛國對王均瑤的消息很感興趣,張揚心中暗喜,只要挑起他感興趣的話題,這件事深入下去就容易得多。
陳愛國道:「你想知道的都知道了,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張揚道:「談談許常德吧!」
陳愛國看了張揚一眼,拿起一塊劈柴扔到火堆裡:「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麼會對這些當年的知青那麼感興趣?」
張揚道:「我在查一件案子,和許常德有些關係,這件事關乎於一個無辜者的性命,希望陳校長能夠幫助我瞭解一些過去的事情。」
陳愛國沒說話,又添了一塊劈柴在火堆裡,火焰燃燒,劈柴發出辟辟啪啪的響聲:「許常德現在做什麼?」身處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中,陳愛國對外界的情況一無所知,其中很大的原因是他一直都在迴避這些人的消息。
張揚道:「他死了!」
陳愛國愕然道:「他死了?」
張揚點了點頭道:「擔任我們平海省省長不久以後,因為心臟病突發死於家中,已經過去好幾年了。」
陳愛國道:「想不到他走的這麼早!」
周山虎對他們的談話興趣不大,一個人跑到院子裡清掃積雪去了。
張揚道:「您和他很熟?」
陳愛國望著熊熊燃燒的火苗呆呆出神。
張揚沒敢打擾他,就默默陪著他,足足過了五分鐘,陳愛國方才道:「他在小石窪村呆了一年半,後來參軍走了,從他走後,我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的聯繫。」
張揚道:「許常德和王均瑤關係是不是很好?」張大官人真正關心的是這件事。
陳愛國唇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的表情很痛苦,並沒有回答張揚的問題。
張揚看他不願正面回答,又轉移話題道:「陳校長,你有沒有聽說過董德志這個名字?」
陳愛國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董二黑吧,就是董德志,過去我們都這麼叫他,他是下鄉知青中年齡最小的一個,照片中沒有他,但是他也在小石窪村中插過隊!」
張揚真是又驚又喜,這可是一個巨大的發現,搞了半天,許常德、王均瑤、沈靜賢應該說是沈良玉、董德志這些人全都在一個村子當過知青,張揚道:「董德志後來擔任了江城公安局副局長,因為知法犯法,畏罪自殺。」
陳愛國歎了口氣道:「董二黑很聰明,當時我們對他都很照顧,不過,他最喜歡粘著王均瑤,把王均瑤當成親姐姐看。」陳愛國的話讓張揚更加相信,那張照片上的女人就是王均瑤。
張揚小心翼翼的問道:「董德志和王均瑤之間是不是有些那啥……」
陳愛國用力搖了搖頭道:「沒有,王均瑤只是把他當成弟弟,和他之間絕沒有那種感情。」
張揚看到陳愛國如此肯定,心說這陳愛國何以對王均瑤如此瞭解?難道這位孤獨半生的老校長也和王均瑤那娘們有一腿,不過公平的來看,王均瑤還是屬於半老徐娘風韻猶在的,年輕的時候肯定長得也不錯。張揚想起當初在沈靜賢家裡看到那張照片的情景,沈靜賢的表現極其冷漠,甚至不承認自己認識許常德和王均瑤,張揚道:「既然你們都是一起插隊的知青,為什麼沈靜賢不承認自己認識許常德和王均瑤呢?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陳愛國道:「年輕人,你的好奇心太強了,你在打聽別人的隱私。」
張揚道:「我對別人的隱私原是沒有興趣的,可這件事關乎到一個人的生命,所以我必須要查清楚。」
陳愛國道:「我在這裡插隊不久,就因為犯了錯誤,被鄉里抓去批鬥,在小黑屋裡一蹲就是大半年,等我回來的時候,許常德已經參軍走了,王均瑤也不在了,沈良玉健康上出了點問題,也獲准回家看病去了。之間發生的很多事,我並不清楚。」
張揚對陳愛國的這番話將信將疑,或許他真的不清楚,或許他根本不願說,張揚道:「來到小石窪村的一共八名知青,陳校長有沒有其他三個人的消息?」
陳愛國道:「我知道一個人,他叫陳天重,是我們的隊長,人很好,他在小石窪村呆了兩年,後來聽說因為家裡的緣故去了春陽,好像在春陽水利局幹過一陣子,後來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
張揚拿出那張照片道:「哪一個?」
陳愛國指向後排正中的一個,陳天重站在人群之中儀表堂堂,是個美男子。
陳愛國道:「我知道的只有這麼多。」
張揚道:「如果有機會還想不想和這些老朋友見見面?」
陳愛國歎了口氣道:「算了吧,過去的都過去了,聚在一起又有什麼意義?只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
天亮之後,張揚和周山虎一起離開了西山寺,來到周山虎的家裡,才發現姜亮病了,躺在床上直發抖,一摸額頭滾燙,這一夜的小山村生活把他給凍病了。
姜亮哆哆嗦嗦道:「怎麼樣……有……有沒有什麼發現?」
張揚道:「有點發現。」
姜亮道:「那咱們能走了?」
張揚不禁笑了起來。
姜亮道:「笑個屁,再……再呆一晚上估計我命都要擱在這兒了。」
周山虎道:「雪雖然停了,可山路難行。」
張揚道:「再難行我們也得走了,該問的都問了,虎子,謝謝你的幫忙和款待,等以後有機會去了南錫,一定要來體委找我。」
周山虎看到他們執意要走,決定送他們走,張揚道:「不用,你把我們送下山,你怎麼回來?」
周山虎笑道:「沒事,反正我得上鄉里去,瞭解一下西山寺的事情,爭取跟著警車一起回來。」
張揚想想也對,於是三人一起離開了小石窪村。
開車下山比起上山的時候難度還要大許多,他們小心翼翼的行駛,早晨七點鐘出發,等到盧家梁也已經是上午九點半了,周山虎在盧家梁跟他們分了手,張揚又送給他一件不常穿的羽絨服,周山虎這小伙子很淳樸,為人又熱情,張揚很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