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三章 以何為重?
孔源笑了,也沒有繼續說下去,輕聲道:「我現在才真正認識到,這世上唯一靠得住的就是自己。」
閻國濤微笑站起身來:「孔部長,我先走了。」
孔源點了點頭,等閻國濤走下涼亭,他忽然道:「你聽說沒有,喬書記也病了?」
閻國濤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不過他馬上繼續向前走去,裝成根本沒有聽到這句話,可這句話帶給閻國濤的震動無疑是巨大的。
閻國濤知道喬振梁沒有生病,孔源的意思也不在於此。
返回辦公室的路上,閻國濤始終在考慮著這件事,閻國濤並不看好喬振梁的這次京城之行,喬鵬舉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一段時間,到現在都沒有看到平息的跡象,也就是說喬家在應對方面並不是特別有力,換句話來說,就是對手無疑殺了喬家一個措手不及,現在的喬老仍然德高望重,可是他畢竟退了下來,隨著退下來的時間越久,他在黨內的影響力也漸漸削弱,孔源說得沒錯,喬老沒退之前,絕不會有人敢向喬家發出這樣的挑釁。
閻國濤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反反覆覆回想著和孔源之間的那番對話,自從喬家遇到麻煩之後,閻國濤始終就處於焦慮的狀態之中,他為喬家的命運擔憂,更是為自己的政治前途擔心,如果喬振梁倒了,那麼他的未來就不會有任何的前途可言。
獨自沉思了近一個半小時,閻國濤終於拿起了電話,撥通了喬振梁的電話號碼。
喬振梁的聲音顯得有些疲憊:「國濤,有事嗎?」
閻國濤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謙恭:「喬書記,您什麼時候回來啊?最近平海的各種謠言很多。」
喬振梁有些不耐煩道:「知道是謠言你就不必去聽。」他現在的心情很差,閻國濤所說的這番話恰恰是他不想聽的。
閻國濤道:「喬書記,您沒事吧?」
喬振梁在電話中歎了口氣:「國濤,我最近身體不是太好。」喬振梁說到這裡就沒有繼續說下去,他認為有些事沒有向閻國濤解釋的必要:「國濤,你安心工作吧,有事的話,我會聯絡你。」他說完就掛上了電話。
閻國濤怔怔地握著話筒,聽著嘟嘟嘟的忙音,足有兩分鐘都沒有放下電話,喬振梁主動說身體不太好,什麼意思?他究竟是什麼意思?這句話究竟在向自己傳遞怎樣的信號?閻國濤有種大廈將傾的感覺。
宋懷明並不是第一次代為主持省常委會議,記得上次還是在顧允知主政平海的時候,望著表情複雜的各位常委,宋懷明心中暗自感歎,每次面臨風雲變動的時候,就是他們這幫人最難過的階段,宋懷明今天召開這個常委會,其目的就是為了安穩軍心。
宋懷明先針對近期的工作做了總結,然後進行了工作部署,其中不可避免要提到的一件事就是孔源,孔源的問題已經被上報到中紀委,在上頭沒有派下來新任人選之前,組織部的工作暫時由組織部副部長竇明來負責。
宋懷明並沒有提起喬振梁的事情,敏感時刻,任何事情的處理都需要慎重,宋懷明道:「最近一段時間,平海發生了一些事,但是,我相信,任何事都不如平海的發展重要,我希望大家要清楚自己的職責,你為什麼要來平海?黨和國家賦予你這個職位是要你做什麼的?外界颳風也好,下雨也好,老百姓的生活還得繼續,我們在位一天就得對得起自己的這份工作,就得對得起國家和人民的信任,這些話聽起來很大,但是大而不空,我想問大家一個簡單的問題,在你心中最緊張的是什麼?」
沒有人回答宋懷明的問題,整個現場鴉雀無聲,靜得幾乎連落下一根針都能夠聽到。
宋懷明道:「我知道這個問題並不好回答,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有人最緊張的是家庭,有人最緊張的是權力,還有人最緊張的是生命和健康,可是我希望在座的大家能給我的答案是,最緊張我們的國家我們的人民。」宋懷明說完這番話,停頓了一會兒,他的目光逐一從常委們的臉上掃過,宋懷明道:「我的話聽起來像唱高調,或許有人認為,我說得漂亮,但是我自己可能都做不到。」宋懷明的聲音陡然增大了:「我做得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們的祖先早就說過這樣的話,這是一個起碼的做人道理,我們這群人,所受到的是來自百姓的重托,是來自國家的重托,我們要做什麼?要以什麼為重?這個道理,我想不用我向大家說明。」
宋懷明的右手配合著他的話在虛空中有力的揮舞著,他大聲道:「我看得出,有些人的心情很忐忑,因為最近發生的一些事而變得患得患失,在我看來,這就是沒有把老百姓放在第一位,你怕什麼?在位一天,你就要對得起你的這個位子,你就要踏踏實實為老百姓做好事,不是想著權力爭鬥,不是想著政治上的風雲變動對你會造成怎樣的影響,國家和人民需要的是踏踏實實做事的實幹家,不是政治家更不是陰謀家!」
宋懷明的情緒明顯有些激動,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迅速調整了一下情緒:「平海是一艘大船,我們每一個人分工明確,每一個人的工作都不可或缺,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們都不要忘了,我們這幫人的目的是如何將這艘大船按照既定的航線,行駛下去,確保大船上的旅客平安的到達下一個目的地,我希望每個人都要以人民的利益為先,風雨來臨,船員們出現些許的心理波動是在所難免的,但是如果有人敢忘記乘客的安危,置集體的利益於不顧,那就證明你主動退出了這個團隊,我不歡迎這樣的人存在,我們的人民也不會容忍這樣的人存在!」宋懷明的話說完,公安廳廳長高仲和第一個鼓起掌來,接下來所有的常委都開始鼓掌,可是每個人內心都是極其的複雜。
散會之後,省委秘書長閻國濤和常務副省長焦乃旺走在了一起,焦乃旺輕聲道:「國濤,喬書記什麼時候回來?」
閻國濤向四周看了看,確信周圍無人方才道:「老焦,你問我,我去問誰?」
焦乃旺歎了一口氣。
閻國濤道:「你有消息?」
焦乃旺道:「有消息我會問你?」
宋懷明在會議過後不久就得到消息,中組部副部長查晉南來到了東江,要和他單獨見面,此前並沒有任何徵兆,宋懷明得到消息之後,第一時間讓安排省政府一招做出接待,途中宋懷明已經推測到,這次查晉南的到來十有八九和喬振梁的事情有關。
查晉南和宋懷明並不是第一次見面,查晉北下車的時候,宋懷明微笑著迎了上去,查晉北向宋懷明伸出手去:「懷明,我們又見面了。」
宋懷明快步向前,握住查晉南的手道:「查部長,您這次可是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啊?」
查晉南笑道:「我並不是特地來平海,要去上海參加一個會議,前來的路上經過東江,所以順便過來看看。」
宋懷明知道查晉南絕不會順便過來,他這次前來一定有重要的政治目的,他邀請查晉北來到省政府招待所的一號小樓。
查晉南和宋懷明在沙發上坐下,宋懷明道:「查部長,我已經安排好了,晚上一起吃飯。」
查晉南笑道:「咱們中國最俗氣的就是吃飯,無論做什麼事,到了哪裡,開口閉口第一句話就是要請吃飯,不過誰又不能免俗,民以食為天嘛!」
宋懷明跟著笑了起來。
查晉南道:「晚飯我就不吃了,我剛說過是順便過來,找你也就是為了說些事,事情說完我就走。」
宋懷明道:「查部長請指示!」
查晉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輕聲道:「懷明啊,組織上要給你加擔子了。」
他的話並沒有帶給宋懷明太大的震動,因為宋懷明對此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自從喬振梁前往京城說明情況,他就預料到很可能會發生這種情況,宋懷明真正迷惑的是,喬振梁在本職工作上還是相當稱職的,難道僅僅因為他兒子的事情就斷送了政治生涯?
查晉南似乎猜到了宋懷明的疑慮,微笑道:「振梁同志的身體出現了問題,是他自己主動要求退下來的,也是他向組織上推薦你接替他的工作,懷明啊,平海是我們國家的經濟大省,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平海的發展,將這幅重擔交給你,也充分體現了對你的信任,你個人有沒有信心?」
宋懷明點了點頭:「查部長,謝謝組織上對我的信任,我會承擔起這個責任!」
查晉南語重心長道:「一定要確保平海這艘大船平穩的行駛下去。」他看了看時間道:「召集大家開個會吧,我把這次任命向大家宣佈一下!」
查晉南前來的目的,一是宣佈組織上對宋懷明的任用決定,二是說明喬振梁的情況,喬振梁因為身體情況已經住院檢查,以後身體條件允許後,組織上會分配新的工作,查晉南也強調了這只是一場正常的工作變動,希望大家不要多想,要把精力集中在工作上。對孔源,查晉南就沒有那麼客氣,他當場指出孔源出現了一些問題,現在中紀委正在著手調查,很快就會有明確的說法。
短短的一個下午,常委們被集中開了兩次會議。第一次開會的時候大家的內心都是忐忑的,第二次會議之後,事情已經明朗了,可有些人的內心卻更加的惶恐了,其中的代表就是閻國濤,閻國濤心中的預感終於被證實了,喬振梁終於還是以這樣的方式告別了平海的政治舞台,讓閻國濤充滿怨念的是,就在今天的通話中,喬振梁竟然沒有給他暴露半點的口風,他絕不相信,那時候喬振梁對組織上的安排毫不知情,閻國濤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喬家果然不再是從前的喬家了,這次的政治危機竟然導致了這麼嚴重的後果,如果不是查晉南親口宣佈,閻國濤絕不會相信。散會之後,他甚至有再給喬振梁打電話證實這件事的衝動,可是最終還是控制住了,閻國濤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一個現實,現在的喬振梁根本無暇顧及他的問題了。他必須要重新考慮自己的站隊問題,但是閻國濤仍然無法釋懷,這麼長久的合作關係,喬振梁竟然吝嗇到連一聲提醒都不願意。
此時的喬振梁心境已經平和了許多,整個下午,他都陪同父親在房間裡清洗和打磨石頭。
喬老望著兒子專注的眼神,不由得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他取下口罩道:「好了,雪停了,咱們出去走走。」
喬振梁點了點頭,洗淨雙手,為父親拿過大衣穿上。
雪停了,到處都是一片銀裝素裹的景象,空氣雖然很冷,但是很清新,父子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雪地上,很快喬振梁就落後父親一米多的距離,喬老停下腳步,轉過身道:「沒吃飯嗎?咱們走在一起,你比我還像個老頭子。」
喬振梁笑道:「爸,我比不上您老當益壯。」
喬老哈哈笑了一聲:「是不是心裡不舒服啊?」
喬振梁搖了搖頭道:「決定退出來之前心裡的確很不舒服,可是真正退下來,卻感覺到一身輕鬆,我自己都弄不清是為了什麼。」
喬老道:「對手逼得太緊,你一心想著反擊,反而沒有時間去考慮其他的事情,職業拳擊比賽你看過沒有?」
喬振梁道:「當然看過。」
喬老道:「只要沒有被一拳打趴下,沒有被KO,總有反撲的機會。」
喬振梁笑道:「爸,您老還真是與時俱進。」
喬老笑道:「不過,我得提醒你,你不要以為這一局已經結束,別人看出了你的讓步是一種防禦,但是,他又害怕你會跟他拚命,為了避免兩敗俱傷,他不得不放緩進攻的節奏,但是你千萬不要以為他會放棄進攻。」
喬振梁道:「既然他仍然會進攻,我們為什麼要讓步?」
喬老微笑道:「獲得喘息的機會,有些人生來恢復的速度就比別人快一些。」
喬振梁道:「爸,他們剛開始發起進攻的時候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下次的進攻,我絕不會讓他輕易得手。」
喬老道:「你的好勝心還是那麼強,真正的高手應該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平和不僅僅在於表面,而在於你的內心,只有你的內心足夠平和,才能夠做到真正的冷靜,一個真正懂得冷靜的人,才會在任何的逆境中都不會放棄思考。」
喬振梁道:「他的下一步棋會怎麼走?」
喬老向前走了一步,雙手負在身後:「你認為呢?」
喬振梁道:「他不會繼續在鵬舉的事情上做文章,如果他步步緊逼,勢必引起其他人的戒心,但是他也不會甘心讓我得到喘息之機,他會製造出新的矛盾,讓我無法翻身。」
喬老道:「問題的關鍵還在平海!」
「平海?」
喬老道:「這個人的手法我很熟悉,振梁,要小心內部問題啊!」深邃的雙目望著遠方,輕聲道:「今年春節,把全家人都叫過來,我們要好好過個節!」
喬振梁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心中卻明白,孟傳美應該是不會到來了。
張揚回去的時候給喬夢媛帶去了買來的衣服,喬夢媛回房換了之後,來到客廳,看到張揚順路給她帶來了小吃,喬夢媛因為昨天喝的太多,直到現在也沒什麼食慾,喝了點張揚帶來的雞湯,輕聲道:「以後我再也不喝酒了。」
張揚笑道:「世事無絕對,我始終認為,喝酒的目的是為了放鬆,而不是為了借酒澆愁,雖然我自己也做不好。」
喬夢媛道:「張揚,你挺堅強的。」
張揚道:「我是男人,當然要夠堅夠強。」
喬夢媛俏臉微紅,張揚的話總是帶著那麼一股挑逗的味道,可是她並不討厭他這樣做。對付張揚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只當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因為張揚這種人就是,你越是搭理他,他越是蹬鼻子上臉,喬夢媛道:「我得回去了。」
「我送你!」
喬夢媛卻搖了搖頭道:「我打車!」
「雪天打車可不容易。」
喬夢媛點了點頭,默許讓他送自己。
張揚將喬夢媛送到家裡,望著喬夢媛的背影,張大官人不由得心生憐意。
此時的張揚並不知道喬振梁在平海的政治舞台上已經劃上了句號。
張揚離開不久,就接到了省紀委副書記劉艷紅的電話,她約張揚來家裡一趟,張揚來到劉艷紅的住處,看到劉艷紅的表情非常凝重,張大官人馬上意識到事情不妙,他笑道:「劉姐,找我有事?」
劉艷紅道:「張揚,我找你過來是想落實一件事。」
張揚點了點頭,事情沒有搞明白之前,他沒有急於坐下,裝著誠惶誠恐的樣子:「我還是站著吧,您先批評我。」
劉艷紅指了指沙發道:「你別緊張,我就是瞭解情況。」
張揚道:「能不緊張嗎?到了你這裡,不是雙規就是處分,反正不會是專門把我叫來為了表揚我。」
劉艷紅道:「喬書記因為身體不好已經辭去了平海省委書記一職,你知道嗎?」
張大官人難以掩飾心中的震驚,一雙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啥?怎麼沒人通知我?」
劉艷紅沒好氣道:「你是中組部啊?為什麼要通知你?」
張揚撓了撓頭,他是真沒想到這事情會變成這樣,在他看來喬鵬舉雖然鬧出了問題,可應該不會影響到喬振梁的政治生涯,事情偏偏就超出他的想像。張揚道:「喬書記不幹了,那現在平海的老大是誰?」其實他已經猜到是宋懷明。
劉艷紅道:「和你有關係嗎?」
張揚道:「既然跟我都沒有什麼關係,那您把我叫到這裡來又是為了什麼?不是專程為了告訴我這件事,難道要處理我?」他當然知道劉艷紅不會這樣做,如果要處理自己也不會專程把他叫到家裡。
劉艷紅道:「張揚,我問你一件事,你老老實實的告訴我,你之前是不是送過一幅黃閒雲的《陋室銘》給喬書記?」
張大官人聞言一愣:「我說這事兒跟您有關係嗎?」
劉艷紅道:「張揚,黃閒雲的一幅字價值幾何不用我向你強調吧?」
張揚道:「劉廳長,你什麼意思啊?」他對劉艷紅的稱呼也變了。
劉艷紅道:「很多事情,你不要以為做的很隱秘,套用一句老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張揚道:「您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什麼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幹什麼壞事了?」
劉艷紅道:「我把你叫到這裡來,就是要你提高點政治覺悟。有些事我可以相信你,但是別人呢?如果這種事被有心人知道,他們會不會拿來做文章?」
張揚道:「何著您認定了我給喬書記送禮了,現在他不幹了,就準備跟我秋後算賬?」
劉艷紅道:「你什麼態度?張揚,不用我提醒你吧?」
張揚道:「劉廳長,你今天找我來到底是為公還是為私?」
劉艷紅道:「為公怎樣?為私又怎樣?」
張揚道:「如果為私,你是好心提醒我,我謝謝你。如果為公,那好,我從沒有對喬書記行賄,也沒有試圖從喬書記那裡撈取過任何的政治利益。誰要是拿我和喬書記交往的事情做文章,我肯定不會放過他。」
劉艷紅道:「你在幹什麼?威脅我嗎?」
張揚道:「我不敢,我相信你的人品,你才不會幹這種落井下石的事情,我說的是在背後嚼舌頭捅刀子的人。」
也就是劉艷紅知道張揚的性子,也知道他不是說自己。換成別人她早就忍不住了,劉艷紅道:「別人遇到了麻煩拚命往旁邊閃,可你倒好,沒命的往上面湊,生怕麻煩找不到你似的,我說你就不能省省心,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沒事老往喬家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