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章 不如不見

    張揚道:「早知道搞保稅區那麼麻煩,當初還不如主動讓賢!」他這話說得不大不小,剛巧落入了項誠的耳朵裡,項誠皺了皺眉頭,心中明白這小子分明是說給自己聽的。項誠意識到這次的慶典活動絕不會風平浪靜的渡過,還不知道張揚會搞出什麼花樣?
    在龔奇偉聽來,張揚是得了便宜賣乖,他笑道:「行啊,只要你們願意,我們不介意把保稅區移植到南錫去。」
    顧允知見到省長周興民和省委秘書長閻國濤兩人來訪,也是頗為高興,雖然顧允知看淡名利,可是當一個人退下來之後,在心底還是渴望別人尊重和認同的,即使是顧允知也不能免俗。
    嚴格地說起來,無論周興民還是閻國濤都算不上顧允知的老下屬,他們都是顧允知離任之後才來到的平海,周興民和閻國濤一左一右坐在顧允知身邊,很恭敬的噓寒問暖。
    顧允知也問候了周興民的爺爺周老,對周興民這位政壇明星顧允知還是有些瞭解的,但是都是通過間接,兩人並沒有什麼深層的接觸,看得出周興民為人低調謙虛,他的身上沒有任何的嬌嬌之氣。但是周興民的溫和只是表面現象,從周興民的談吐中能夠感覺到這個人很有主見。
    周興民道:「顧書記,我來平海的時間不長,對平海的瞭解還遠遠不夠,以後在管理方面還要時常向您請教,希望顧書記要不吝賜教。」
    顧允知笑道:「周省長太客氣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是永恆不變的,管理也是這樣,隨著時代的發展,過去的那套管理模式早就無法適應於現在,周省長想瞭解的情況,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是管理方面,我的那一套早就落伍了。」顧允知的低調和灑脫,平海體制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事實上能做到像他那樣離休之後就徹徹底底退下來的人真沒有幾個。
    周興民笑道:「顧書記太謙虛了!」
    顧允知道:「不是謙虛,是在說事實,過去像張揚這種張牙舞爪的年輕幹部,我在任用他的時候肯定會猶豫,可以說體制中幾乎找不到這種管理風格的幹部,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這種年輕幹部不但可以存在,而且還可以得到你們的重用,足以證明在知人善任方面,你們已經比我高出了一籌。」薑是老的辣,顧允知這句話明明在誇獎張揚,也成功的將話題轉到了張揚的身上。
    周興民呵呵笑道:「當初推薦他來到濱海獨當一面的是我,事實證明這小子的確很有能耐,短時間內接連幹成了兩件大事。」
    閻國濤心中暗想,張揚最早的伯樂可不是你,是顧允知才對,張揚和顧允知女兒的那段感情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直到現在張揚還一口一個爸的叫著。想到這裡閻國濤不禁又聯想到了省委書記宋懷明,張揚這小子那是真有本事,居然能把兩位省委書記的女兒都弄得服服帖帖,閻國濤的聯想力一直都是相當豐富的,不知為何他又想到了喬夢媛,好像喬夢媛跟張揚之間關係和非同尋常,這小子真是個人才啊。
    顧允知道:「濱海的底子太薄,想要發展起來,需要大刀闊斧改革的決心和勇氣。」
    周興民道:「國家和省裡對濱海保稅區都相當的重視,一共準備向濱海撥出七十個億,用於保稅區建設。」
    顧允知道:「扶植力度真是不小,如果真的能夠將規劃一一實現,未來濱海的發展將無可限量。」
    閻國濤看了看時間,今晚北港市委市政府、濱海市委市政府聯合在濱海市委招待所舉辦晚宴,宴請各方前來的賓客,時間已經差不多了,閻國濤小聲提醒了一下周興民。
    周興民邀請顧允知同去,顧允知卻笑道:「這種官方晚宴我就不去了,我現在就是閒雲野鶴,真要是到了那裡,我會覺得不自在。」顧允知之所以不去是因為當晚出席晚宴的老下屬很多,如果他過去,多少會分薄周興民的光環,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力,他不想喧賓奪主。
    周興民看到顧允知態度堅決,也就沒有勉強,和閻國濤告辭離去。
    兩人離開沒有多久,又有人過來拜訪顧允知,這次前來的是薛世綸。
    顧允知笑著將薛世綸迎入客廳內,薛世綸先拿了兩盒上好的茶葉給他。
    顧允知道:「慚愧,我可什麼都沒有準備。」
    薛世綸道:「允知兄,你是官,我是商,天底下只有商人給官員送禮的道理,誰見過官員倒過來給商人送禮的?」
    顧允知故意板起面孔道:「那你還是把東西拿回去吧,我現在可不是什麼官員。」
    薛世綸哈哈笑道:「允知兄莫怪,開個玩笑!」
    顧允知也笑道:「我現在是無官一身輕,你送什麼我都敢收!」
    兩人落座之後,薛世綸道:「允知兄,這次我請你過來主要是想老朋友聚一聚,對了,你還記得蕭國成嗎?」
    顧允知點了點頭道:「當然記得,他這次也要來?」
    薛世綸道:「已經在北港了。」
    顧允知道:「說起來我已有十多年沒有見過他了。」
    薛世綸道:「他很少在國內。」
    顧允知道:「上次見他還是他去東江找我談開發的事情。」
    薛世綸笑道:「結果你沒同意!」
    顧允知歎了口氣道:「當時他方方面面的條件不夠出眾。」
    「允知兄一直都是一個公正無私的人,我父親也一直對你讚賞有加。」薛世綸微笑道。
    顧允知望著薛世綸,雙目中流露出極其複雜的神情,過了一會兒,他低聲道:「世綸,當年的事情你怪不怪我?」
    薛世綸笑道:「什麼事情?你突然這麼一說搞得我有點糊塗了。」
    顧允知深邃的目光透過薛世綸的雙目試圖一直看到他的內心,但是顧允知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是徒勞的,薛世綸的笑容陽光燦爛,可是在燦爛之後卻藏著濃重的迷霧,迷霧之下又是深不可測的大海,顧允知也不明白為什麼會對薛世綸產生這樣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是真實存在的。
    薛世綸望著顧允知,顧允知的目光讓他彷彿回到了多年以前,薛世綸不喜歡這種目光,一點都不,他不喜歡自己暴露於人前,不喜歡被別人瞭解。在顧允知面前裝糊塗顯然是沒有必要的,薛世綸笑了笑:「允知兄,你在說當年我放棄仕途選擇從商的事情?」
    顧允知道:「我始終認為,你的仕途斷送在我的手上。」
    薛世綸淡然笑道:「是我自己的選擇,當初如果不是我頭腦過於狂熱,也不會做錯事。」
    顧允知道:「主要的責任應該我來承擔,可是……」
    薛世綸微笑搖頭道:「允知兄,本來就是我份內的工作,再說經過那件事之後,我對仕途已經心灰意冷,是我自己主動向老爺子提出不幹了,怨不得別人。」
    顧允知感慨道:「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你在官場上的前程不可限量,肯定要比我走得要遠得多。」
    薛世綸道:「我現在已經很好,無官一身輕,只有離開官場,才知道為官者的壓力有多大。」
    顧允知望著薛世綸,總覺著他的話有些言不由衷。
    薛世綸明顯不想提起往事,他站起身笑道:「允知兄,咱們去海邊走走!」
    顧允知微笑點頭,兩人離開了別墅,從海洋花園的後門沿著山坡走下,一直來到沙灘之上。
    薛世綸在沙灘上站定,指著正北的方向:「國成在那邊買下了五百畝地,現在泰鴻的趙永福想從他手裡賣下來,張揚找我,想我幫忙說服國成放棄這個想法。」
    顧允知道:「這小子終於懂得曲線救國了!」
    薛世綸哈哈大笑:「他一直都知道,不過這次晚了一步,國成已經答應了老趙,國成這個人你知道的,一言九鼎,說過的話很少更改。」
    顧允知道:「我剛才抽空看了保稅區的規劃,的確是相當的不錯。」
    薛世綸道:「允知兄,我欠張揚一份人情,他又是我女兒的義兄,這件事我幫不上他,總覺得過意不去。」
    顧允知淡然笑道:「世綸,其實你不必太在意,事情的關鍵並不在這塊地。」
    薛世綸饒有興趣道:「請恕兄弟愚昧,允知兄可否說得再明白一些?」
    顧允知道:「國家的利益高於一切,想知道最後的勝者是誰,就要看誰站在國家利益的一邊。」
    薛世綸微笑提醒道:「泰鴻也是大型國企!」
    顧允知意味深長道:「國企什麼時候也成了國家權力機構了?」
    薛世綸沒有說話,顧允知的這番話分明是在說,泰鴻在藺家角地塊的爭奪上沒有任何的勝算,一個企業再厲害,終究無法和權力機構抗爭,難道顧允知認為張揚贏定了?薛世綸馬上就想到,他可能從周興民那裡得到了某種暗示,如果省長周興民旗幟鮮明的支持張揚,那麼即便是趙永福也無能為力了。
    夕陽漸漸墜入遠方的海面,顧允知望著橘色的夕陽,天際間的晚霞模糊了天和海之間的界限,遠處一男一女迎著他們走了過來,顧允知感覺到那身影有些熟悉,他瞇起雙目,可很快他就睜大了眼睛,他的雙目中充滿了難以名狀的震駭,他看到了女兒佳彤。
    顧允知的人生歷經無數的大風大浪,在任何事情上他都能夠保持足夠的冷靜,即使在這樣的情形下,顧允知仍然迅速冷靜了下來,望著那漸漸走近的女孩子,顧允知感覺到自己的鼻腔內有些發酸,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排遣掉這種感覺,可是這種感覺卻隨著他的呼吸一直深入他的肺腑,他的內心。
    薛世綸留意到了顧允知的微妙變化,他順著顧允知的目光望去,有些驚奇道:「那女孩子是佳彤嗎?」他的表情同樣充滿著錯愕和震驚,顧佳彤死於美國尼亞加拉河已經是眾所周之的事實,一個死去的人怎麼可能再度出現在濱海的沙灘上。
    顧允知凝望著那女孩,他的目光極其複雜,有悲愴有憐愛。他從女孩的臉上找到了不同,她的右眉上沒有佳彤的那顆痣,她的嘴唇稍嫌豐厚了一些,可是顧允知仍然無法相信,這世上會人長得如此相似。
    顧允知的目光引起了那女郎的注意,她也朝顧允知望去,身邊男子很警惕地走到她身前。
    那女郎低聲說了句什麼,那男子慌忙躬身讓開。
    顧允知聽出那女郎是用日語說得讓開。
    薛世綸看了顧允知一眼,發現顧允知此時的表情又已經恢復到古井不波的狀態,他不禁暗暗佩服,多年的官場歷練早已讓顧允知的心態超人一等。
    顧允知微笑向那女郎點了點頭,輕聲道:「你好!」
    女郎的臉上也帶著淡淡的笑容,但是她很理性,絕沒有親人相見的激動,輕聲道:「您好,我們之前有沒有見過面?」她顯然注意到了顧允知看到自己驚奇而詫異的表情。
    顧允知道:「你長得很像我的女兒!」
    女郎微微一怔,她有些詫異道:「您所說的莫不是顧佳彤?」
    顧允知緩緩點了點頭,他有些驚奇,這女郎怎麼會一口就叫出佳彤的名字。
    女郎笑道:「我叫元和幸子,過去也曾經有人把我錯認成顧佳彤,可我是日本人,我看過顧佳彤的照片,她和我的確很像。」
    顧允知低聲道:「你在哪裡看到過她的照片?」
    元和幸子道:「張揚您想必認識吧,他給我看了顧小姐的照片。」
    顧允知抿了抿嘴唇,一旁薛世綸道:「這位小姐,你是元和家族的人?」
    元和幸子向薛世綸笑道:「是!先生是……」
    薛世綸微笑道:「我是顧書記的朋友!」薛世綸這麼說顯然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元和幸子淡然一笑,她向兩人打了聲招呼,繼續向前方走去。
    顧允知望著元和幸子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於暮靄之中,方才長歎了一聲。
    薛世綸道:「她和佳彤真的很像!」
    顧允知點了點頭,心情變得沉重了許多,低聲道:「相見不如不見,徒增懷念而已……」
    省長周興民在晚宴開始之時做了一番激情洋溢的演講作為祝酒詞,和眾人的興高采烈作為對比,今晚項誠的整體表現顯得非常不在狀態,如果不是宮還山提醒,他甚至忘記了去向周省長主動敬酒。
    周興民喝酒很少,不過他走到哪裡把張揚叫到哪裡,他有著充足的理由,張揚是濱海市委書記,是名至實歸的地主,所以讓張揚陪酒是應當的,張大官人的管理能力到底怎麼樣?對此持懷疑態度的人不少,可是如果說張大官人的酒量在平海體制內第一,絕對沒有任何人跳出來表示懷疑。
    張揚今晚為周興民擋了不少酒,也代了不少的酒,很多人都認為這廝是在拍馬屁,可每個人都很羨慕,這年頭拍馬屁也得講關係,你想拍未必輪得到你呢。再說張揚的酒量那是實打實的實力,就算給你拍馬屁的機會,你也沒有這種逆天的酒量。
    誰都能看出周興民對張揚的偏愛,雖然張揚是地主不假,這次是濱海撤縣改市不假,可項誠才是北港的一把手,陪同左右的那個應該是項誠才對,可周興民壓根沒把項誠放在眼裡。
    通過一件事,這幫官員就能從中解讀出很多的奧妙,或許這件事本來就很複雜,或許這件事根本就很簡單,但是通過他們的解讀,無一例外的變得複雜了。
    濱海市委副書記蔣洪剛今晚負責陪同嵐山市代表團,他招呼客人的同時,始終在留意現場的一切變化,他看到了周興民對張揚的偏愛,也看出了周興民對項誠的冷落,對此的解讀是,周興民在故意疏遠項誠,從今天周省長下車伊始就擺明了對項誠不爽,這讓蔣洪剛把握到了其中的玄機,未來的北港可能會變天,項誠在領導面前不受寵,就意味著宮還山的前程充滿了變數,同樣就意味著他的機會來了,蔣洪剛的內心中暗自欣喜著。
    宮還山負責接待南錫市代表團,看到周興民這樣對待項誠,他的心中非常的忐忑,由始至終,他都是堅定站在項誠身邊的,項誠在北港經營多年,是北港政壇上名副其實的不倒翁,但是隨著薛老的淡出,平海政壇的新老更替,項誠的政治地位明顯受到了影響,如果說過去的歷任領導還看在薛老的面子上對項誠這位老同志保持著幾分尊重,那麼今天周興民的表現就是毫無顧忌,這位新任省長根本不去顧及老同志的感受,其實他對張揚表現出的偏愛等於在間接上給了北港領導層一記響亮的耳光。宮還山開始感覺到事情的風向有些不對了,當初搞這個慶典是北港領導層最早提起的,發起人是他們,張揚開始的時候並不願意,甚至有些勉為其難的意思,可今天主角反倒成了他,他們這幫北港領導已經完全淪為配角。宮還山的內心不是滋味,相當的不是滋味,他由衷地生出一種為人作嫁衣裳的感覺,早知周興民這個態度,他們搞這個慶典幹什麼?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各人心裡都有一本帳,要說此時心裡最難受的還是項誠,項誠在北港擔任一把手這麼多年,無論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別人說話誰不得看著他的臉色,就算你周興民是省長,你今年才不過四十出頭,我都快六十的人了,當著這麼多的同仁,你連一點情面都不給我留啊!過去顧書記、喬書記,哪怕是現任省委書記宋懷明,誰見了我不得給我幾分面子,你把笑臉全都給了張揚,只留給我一張冷屁股,你周興民也太目中無人了,牢騷歸牢騷,項誠也不得不承認,人家有自大的理由,官大一級壓死人,人家級別擺在那裡,看不起自己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項誠自問有薛老做後台,可是周氏家族的政治底蘊又豈是他能夠相比的,項誠默默分析著周興民今天的態度意味著什麼?難道周興民已經決定站在張揚的立場上?
    周興民敬了一圈酒,回到自己的位子,輪到省委秘書長閻國濤起身去敬酒。陪同他們的有來自北港的幾位常委,項誠是其一,紀委書記陳崗也在場。
    項誠端起酒杯,無論他心中怎樣不開心,他都得向周興民敬酒,必須採取主動,他坐在周興民的左手,這杯酒剛端起半截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呢,周興民那邊杯子又端了起來,他找的是右手邊的陳崗,周興民微笑道:「老陳,北港的幹部隊伍最近出了不少的事情,你們紀委工作要加強啊!」
    項誠的酒端起來半截,就這麼晾在那裡,一張臉憋得通紅,很快變得發紫,這麼多人都看著了,周興民明明看到自己端起酒杯了,他根本就是存心故意的,他根本就是要在這麼多人面前晾自己,給自己難看。項誠端酒杯的手都抖了起來,硬生生給氣得。
    關鍵時刻宣傳部長黃步成端起酒杯道:「項書記,我敬您!」他看出了其中的微妙之處,患難見真情,關鍵時刻,他要勇於衝出去給項書記送上一個台階。黃步成雖然鼓足勇氣送出了一個台階,但是他的內心無疑是忐忑的。
    周興民彷彿並沒有留意到這邊的舉動,他和陳崗碰了碰杯,喝了杯酒道:「老陳啊,趙金科跳樓的事件有結果了嗎?」
    陳崗想不到周興民居然這麼關注這件事,甚至對趙金科的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陳崗不敢怠慢,他恭敬道:「這件事已經有了初步的處理結果。」
    周興民點了點頭道:「對待違法亂紀的官員,一定不能姑息,任何對不法行為的縱容都是對老百姓的傷害,都是對國家的傷害。」
    陳崗道:「周省長放心,我會狠抓幹部紀律的。」
    周興民按照逆時針的順序逐一敬酒,這樣一來項誠就變成了最後一個,項誠一肚子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今天這位周省長根本就是要給他難堪。
    輪到黃步成的時候周興民笑了笑:「這位是……」
《醫道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