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七十一章 評判標準
項誠雖然心中幸災樂禍,但是他不會去做落井下石的事情,這次的麻煩已經夠大了,不論他插手與否,張揚都已經深陷麻煩之中,這件事沒那麼容易解決。
北港市領導層內期望張揚倒霉的大有人在,市長宮還山無疑是其中的一個,因為這件事他專程來到了項誠的辦公室,向他詢問省公安廳副廳長榮鵬飛對這件事的處理意見。
項誠對宮還山道:「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我們還是把精力投入到北港的建設和管理中,刑事上的事情自然有人去解決,公安系統內部的事情和我們無關。」
宮還山知道項誠這番話言不由衷,其實項誠心中指不定比自己還要高興,他低聲道:「項書記,我倒是不想管,可是遇害者的家屬已經鬧到市委市政府大門口了,張揚畢竟太年輕了,沒那麼做事的,你有沒有聽說,董正陽之所以被抓進去,是因為他在丁家兄弟葬禮上鬧事,張揚當眾打了他一頓,還羅織了一個罪名把弄進局子裡去。「項誠道:「年輕氣盛啊!「
宮還山道:「現在惹出事來了,我早就說過,權力必須要有效地監管,缺乏監督的權力只會造成某些幹部的自我膨脹,甚至導致他們對權力的濫用。」
項誠道:「還山,我還是認為,這件事非常敏感,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參予,省公安廳榮副廳長已經來了,他會妥善解決好這個問題。」
宮還山道:「妥善解決?我看未必,項書記,外面傳言很多,有人說董正陽是得罪了張揚,所以他授意程焱東好好教訓董正陽一下,程焱東和張揚的關係大家都清楚,張揚當初來濱海,指定要程焱東過來當局長,程焱東從豐澤跟他去南錫,現在又來到濱海,對他忠心耿耿,張揚的話,程焱東自然照辦,沒想到董正陽這麼不禁打。」
項誠道:「傳言畢竟是傳言,沒證據的事情我們不能相信。」
宮還山道:「我聽說因為這件事張揚和文副總理的公子文浩南鬧翻了,好像是因為彼此推脫責任的原因。」
項誠道:「我也聽說了一些,董正陽死前文浩南曾經提審過他。」
宮還山道:「人死了,誰都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看來張揚想推給文浩南,文浩南也不是好惹的,他當然不肯背這個黑鍋,而且人又不是死在他的手上。」
項誠道:「還山啊,你對這件事的興趣是不是太大了?」
宮還山道:「我倒是不想管,可董家人不停地鬧,據說他們家已經有人去京城告狀了,這事兒有的鬧了。」
項誠歎了口氣,似乎為這件事深感憂慮,可心中卻蕩漾著一種幸災樂禍的快感。他低聲道:「事情鬧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我還是希望這件事盡早平息。」
宮還山道:「想平息這件事,必須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濫用私刑這可不是小罪,搞不好是要扒皮的,張揚看情形是要力保程焱東,文浩南肯定是不會背黑鍋的,他們兩人的矛盾不可調和。」
項誠道:「他們畢竟是干兄弟。」
「親兄弟又能怎樣?張揚以為自己有些背景,卻不知道多年以來一直都仰仗著文家對他的庇護,乾兒子畢竟是乾兒子,他以為自己在文副總理夫婦心中的地位能重過文浩南這個親兒子嗎?」
項誠道:「相信榮副廳長能夠處理好這件事。」
張揚和程焱東並肩站在海堤之上,望著遠方灰濛濛的海面,張揚的表情充滿了憤怒。程焱東的情緒顯然也受到了這件事情的影響,他的目光非常暗淡,兩人默默站立了足有五分鐘,程焱東率先打破沉默道:「張書記,我想好了,這件事的責任我來承擔!」程焱東說出這番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能夠看出張揚眼前面臨的困境。
張揚搖了搖頭道:「這件事和你無關,我不會讓你承擔責任!」
「總得要有人承擔責任!」
張揚道:「明明是文浩南幹得!」
「你沒有證據啊,而且省廳的態度你也看到了,有些人他們是要維護的,他們需要的並不是事實真相,他們想要的只是盡快結束這件事,只要有人為此承擔責任,只要能夠平息董正陽的事情,其他的並不重要。」
張揚道:「沒做過就是沒做過,為什麼你要為別人的事情背黑鍋?就算是負責任,應當負責的也應該是我,和你沒有關係。」
程焱東道:「張書記,你有沒有發現這件事有些奇怪?為什麼董正陽的屍檢報告還沒有公佈,他的家人就已經知道他是被毆打致死?一定有知道內情的人透露了消息,有些人就是要利用這件事來擴大影響,這件事越早結束影響越小,我考慮過,只有我出來承擔這個責任,對你的影響才能降低到最小,而且在董正陽的死亡一事上,我的確要承擔責任。」
張揚道:「我不怕影響,這件事因我而起,是我讓你把董正陽關起來,如果讓你為我背黑鍋,我以後還怎麼做人?」
程焱東道:「張書記,我雖然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是政治上是講究策略的,濱海好不容易才有了現在的良好局面,如果因為這件事情對你造成了影響,損失是難以估量的,我們是一個團隊,責任是大家的,我主動站出來,並不是我承認了這個責任,而是我必須去承擔這個責任,只有這樣才能避免進一步對大家造成傷害。」
張揚搖了搖頭道:「你再也不要提起這件事,該承擔的責任少不了你的,但是不該你承擔的事情,你想去承擔,門兒都沒有!」
榮鵬飛來到北港之後第二次約見了張揚,張揚提出了一個條件,他要文浩南出席這次的見面。
文浩南答應了下來。
見面的地點在北港市政府一招,榮鵬飛的房間內,張揚抵達的時候,文浩南已經到了,而且是他為張揚開得門,見到張揚,文浩南居然還能笑得出來,他微笑著伸出手去:「老弟,來了啊!」
張揚沒有和他握手,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淡然道:「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你呢。」
文浩南略顯尷尬地放下手去:「怎麼會啊!」
榮鵬飛招呼他們坐下,看了看張揚又看了看文浩南道:「今天我把你們兩人都叫過來,就是當面談談董正陽的事情,爭取把事情說開,盡快將這件事解決了。」
張揚沒說話,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口茶。
榮鵬飛道:「我來到北港之後,就針對董正陽的事情進行了調查,根據我目前調查的結果,綜合屍檢報告,我已經可以斷定,董正陽直接死亡的原因是肝脾破裂引起的內出血。」說到這裡,榮鵬飛停頓了一下,意味深長的看了張揚一眼方才道:「死者的家屬對此反應非常強烈,他們已經找了律師,做好了起訴準備。」
張揚道:「想告那就告嘍,把事情查清楚給人家一個交代也是應該的。」
榮鵬飛道:「在董正陽這件事上,濱海公安局和省廳下派的工作組都有嫌疑,我針對這兩方面進行了調查。」
文浩南道:「榮廳,我已經再三聲明,我的確提審了董正陽,但是我在提審他的過程中並沒有對他進行過任何的人身攻擊,現場問訊的還有其他兩位同志,他們可以為我作證。」
張揚道:「那就是說你和這件事沒關係了?」
文浩南點了點頭道:「張揚,我知道你怎麼想,也明白你怎麼看我,但是我不可能因為咱們之間的關係,我就可以去承擔著件事,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兄弟,親兄弟一樣,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但是這件事關乎我的原則,身為一個警察,一個執法者,我不可以不說實話,我更不可以違背自己的良心。」
張揚道:「良心這個東西各有各的評判標準,我對自己都無法做出準確的評價。董正陽雖然死在看守所,但是我們濱海公安系統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對他進行過肉體上的懲罰,你有證人,我們一樣有證人。」
榮鵬飛道:「你們都沒有責任,那是我的責任嘍?董正陽為什麼會被關起來,張揚你給我解釋?」
張揚道:「是我把他弄進去的。」
榮鵬飛點了點頭道:「還說得理直氣壯,你以為自己是誰?一個小小的濱海市委書記就能夠一手遮天了?如果不是你把董正陽弄進去,他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說完張揚之後,他的目光又落在文浩南身上:「你去提審董正陽,為什麼不按照規則辦事?在審訊的過程中為什麼不讓濱海公安方面在場?你難道就沒有考慮到這樣不符合相應的章程,你難道就不清楚這樣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文浩南低下頭,顯得非常誠懇:「榮廳,我錯了,我會為自己的錯誤承擔責任。」
張揚道:「話誰都會說,但是要分清是什麼責任!」
榮鵬飛道:「有件事我想你們知道,剛才程焱東同志過來找我,他主動承認了自己在工作中的失誤,並表示願意為這次的事件承擔應有的責任。」
張大官人兩道劍眉擰在一起,其實從程焱東昨晚和他談過之後,他就一直在擔心發生這種事情,現在一切終於還是發生了,張揚盯住文浩南道:「你以為程焱東應該為這件事承擔責任嗎?」
文浩南平靜望著張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做人準則,我不知道其他人怎麼看,但是如果我犯了錯,我會為自己的行為承擔任何責任。」
張揚道:「我也很贊同你的話,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必須要敢於直面自己的錯誤。」他向榮鵬飛道:「榮廳,如果有人要為董正陽的事件負主要責任,那個人是我,而不是程焱東。既然查不出事實的真相,那麼這筆糊塗賬就記在我的頭上吧,是打是罰,隨便你們!」張大官人霍然站起身來,他最後丟下一句話道:「責任到我這兒為止,不要牽扯到別人!」他說完就走了,因為張揚已經徹底明白,這件事沒有談論下去的必要,在這件事上,榮鵬飛是站在文浩南的立場上,不僅僅是因為文浩南的背景,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工作組是他派下來的,在缺少證據的前提下,榮鵬飛回護自己人十分的正常。
張揚早在昨晚已經將整件事考慮清楚,無論這件事會招致怎樣的風雨,他都會和程焱東共同進退,雖然程焱東明確地表示要承擔責任,程焱東認為在目前的形勢下犧牲自己,平息董正陽事件是一種顧全大局的做法。這是一種政治策略,是棄卒保帥。張揚理解程焱東的苦心,也明白這樣做的好處,但是張揚仍然不會同意他這樣做,因為張揚過不去自己的這道坎,他已經明白官者需厚黑的道理,但是張大官人仍然不願為之,不屑為之。
張揚離開之後,榮鵬飛和文浩南陷入長久的沉默中,沉默讓人思考,沉默也會讓人尷尬,文浩南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後輕輕將茶杯落下。
榮鵬飛低聲道:「浩南,張揚的個性很強。」
文浩南歎了口氣道:「他是我乾弟弟,看到他這個樣子,我真的很心痛,政治上是要講究策略的,忍一時風平浪靜,讓三分海闊天空,一個官員如果連能伸能屈的道理都不懂,在仕途上怎麼能夠走得長久?」
榮鵬飛望著文浩南,他忽然發現自己對文浩南瞭解的並不深,文浩南在政治上的認識之深甚至超過了自己,榮鵬飛將之歸結於政治基因。文浩南在這樣的家庭長大,他對政治的感悟,對官場上的規則遠比普通人要理解的深刻。榮鵬飛道:「你回去之後,馬上寫份檢討給我。」
文浩南點了點頭,他誠懇道:「榮廳,這件事情有必要調查清楚,我懷疑董正陽的死還有很多的內情。」
榮鵬飛道:「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誰應該承擔責任,應該承擔多少責任,我會分清楚。」
張大官人留意到周圍人的眼光開始變得奇怪,這些眼光讓他意識到自己正處於一場風暴的核心,他返回濱海之後想要找程焱東好好談談,卻想不到程焱東請了病假,張揚馬上打電話給他,程焱東在電話中只說了一句話:「我想回家好好靜靜。」
張揚放下電話,內心中充滿了失落,想起今天文浩南虛偽的態度,張大官人心頭冒起無名火,他抓起桌上文件狠狠扔了出去,雪白的紙片在空中翻飛。
就在這時候,常海心敲門走了進來,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由得一愣,她沒有說話,蹲了下去,默默收拾著地上散亂的文件。整理好文件放在張揚的辦公桌上,然後拿起他面前的茶杯,為他重新泡了杯茶放在面前。她想說什麼,可是卻不知如何安慰張揚。
此時又有人來了,高廉明上氣不接下氣的跑了進來。他氣喘吁吁道:「張……張……」看到常海心也在房內,高廉明慌忙停下說話,喘了幾口氣,看到張揚鐵青的臉色,這廝小心翼翼道:「你們吵架了?」
張揚瞪了他一眼道:「你進來不知道敲門?啊?」
高廉明道:「我敲了,再說你們也沒關門啊!」
常海心啐道:「你胡說什麼?」
張揚道:「有事嗎?沒見我忙著嗎?」
高廉明道:「張書記,我沒事到你這兒幹什麼?」
張揚點了點頭道:「我煩著呢,你有事趕緊說。」
高廉明轉身到沙發上坐下,又喘了口粗氣道:「我聽說程局撂挑子不幹了,這件事真的假的?」
張揚道:「這跟你有關係嗎?」
高廉明道:「我這不還沒調檢察院去嗎?我還是濱海公安的一份子。」
張揚道:「沒那回事,你少聽外面胡說八道。」
高廉明道:「這事兒我清楚,程局冤枉,人是被省廳工作組給提走的,問題不是出在咱們身上。」
張揚道:「你有證據嗎?如果有證據,你也不用跟我說,直接去找你爸,把事情的真相對他說。」
高廉明道:「其實這件事不難解決,只要把省廳工作組參加審訊的三個人分別問話,對對他們的口供是否一致,就能知道他們是不是訊問董正陽的過程中嚴刑逼供了。」
張揚道:「我沒這個權力,要不我把這件事委託給你,你幫我調查,如果你能還給程焱東和我一個清白,我謝謝你,北港大小酒店你隨便挑一家,我請你。」
高廉明道:「你這話什麼意思?看不起人?程焱東也是我好大哥,他現在出來背了黑鍋,我一樣著急,我不怕告訴你,剛才我跟老爺子打電話了,電話裡就跟他幹了一仗,事情都沒搞清楚,憑什麼讓程焱東擔責任啊。」
張揚道:「高廉明,我拜託你,你就別跟著添亂了,這當口你給你爸打電話,他還以為是我唆使的呢。」
高廉明道:「張書記,我是真想幫忙,如果程局認了這件事,他這輩子就完了,咱們都是好哥們,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張揚怒道:「你他媽煩不煩?我說過讓他承擔責任了嗎?要承擔責任也是我承擔,大不了老子不幹這個市委書記了,麻痺的,我看誰他媽敢把屎盆子往我們頭上扣。」
高廉明還想說幾句,可是看到常海心在一旁向他使眼色,馬上明白了,張揚這會兒正在氣頭上,的確不適合多說話,自己還是不要在火上澆油為妙,他搖了搖頭,悄悄走開了。
高廉明走後,張揚氣猶未消道:「真他媽不想幹了,受這種鳥氣!」
常海心柔聲道:「你別生氣,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總得要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你先喝口水,氣大傷身。」
在常海心的勸說下,張揚喝了口茶,他黯然道:「我不是怕事,我是心裡窩囊,這件事和焱東一丁點關係都沒有,要說責任也是我的責任,憑什麼要他來承擔這個責任?」
常海心道:「上頭不是還沒有拿出處理方法嗎?我看事情或許還會有轉機。」
「轉機?」張揚搖了搖頭,他不相信這件事還會有什麼轉機,人都已經死了,而且屍檢報告認定死者生前受到了毆打,報告也已經被人透露出去,如果沒有一個滿意的答案,死者的家人不會善罷甘休的。
常海心道:「剛才高廉明所說的是不是真的?這件事是不是和文浩南有關?」
張揚道:「沒證據的事情不好說。」
常海心咬了咬櫻唇道:「文家那邊知不知道?」
張揚有些疲憊的閉上雙目:「早晚都會知道。」
常海心輕聲道:「張揚,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和你共同進退。」
張揚睜開雙目正迎上常海心柔情脈脈的目光,他伸出手去,握住常海心的柔荑,堅定而充滿信心道:「任何事都擊不倒我。」
張大官人是個信念堅定的人,他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當天下午,在開完常委會佈置完工作之後,張揚驅車前往豐澤,那裡是程焱東的老家,程焱東抱病就是回家去了。
張揚有必要和他好好談談,張大官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虧欠別人,即使程焱東是他的朋友,他也不願意,他更不願看到自己的朋友遭受委屈,張大官人剛剛來到停車場,就看到喬夢媛乘坐招商辦的商務回來,喬夢媛最近一直在忙著招商辦的事情,雖然和張揚在一個行政中心辦公,可是兩人見面的機會並不多,這其中還有喬夢媛避免別人針對她和張揚的關係風言風語的原因。
雖然見面不多,可是並不代表喬夢媛不清楚張揚最近遭遇的麻煩,她向張揚道:「張書記,正找你呢,晚上有時間嗎?我請你吃飯。」
喬夢媛主動邀約張揚的情況很少,她本來不想說,可是看到張揚眉頭緊鎖的樣子不禁有些擔心,所以提出請他吃飯,也是想找機會安慰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