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挑明了
張揚道:「曹市長,這位武直正野就是這個德性,你對他越是客氣,狗日的就越是囂張,對於這種人一定不能給他好臉色。」
曹向東道:「那七個日本人全都是你幹掉的?」
張揚道:「那些人死不足惜,居然跑到紫霞觀放火,想把我們活活燒死在裡面,他奶奶的,都什麼年代了,日本人還敢跑到咱們的地盤上撒野,想玩三光嗎?」
曹向東聽他粗話一句接著一句,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張揚,武直正野雖然不太講道理,可他畢竟是日本駐華高級官員,我們還是要顧及一些面子的。」
張揚道:「曹市長,您這話我就不明白了,難不成人家輪圓了巴掌想打咱們嘴巴子,咱們就該把臉湊上去給他打?」
曹向東道:「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在外交方面要注意談判技巧,畢竟要以和為貴。」
張揚道:「跟日本人談和平,這不是對牛彈琴嗎?國與國之間的交往和人與人之間的來往也沒多大區別,有人你對他好,他心存感激,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有人你對他十分好,不見他回報你一分,還有人啊,你對他再好,他非但不感激你,心中指不定還恨著你,稍不留神他就會狠狠咬你一口,曹市長,您說是不是?」
曹向東忽然感到老臉發熱,張揚的這番話明顯在映射自己,當初張揚為自己的父親治病,算是賣給自己一個大大的人情,不過這廝幫助自己的目的顯然沒有那麼單純,他想通過這一舉動讓自己提供給他一些北港的內幕消息,曹向東捫心自問,由始至終,從沒有給張揚任何有價值的情報,所以張揚有些怨言也實屬正常。聽到張揚這樣發問,曹向東含糊其辭的嗯了一聲,他岔開話題道:「我讓人給你安排一個房間。」
張揚笑道:「不用,曹市長,你餓不餓,咱們找個地方吃點好不好?」
曹向東心說你倒是有心境,這會兒又想起吃飯來了,可曹向東也明白,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心思壓根沒在這頓飯上,只是想找個機會跟自己好好談談,曹向東也不是尋常人物,否則也爬不到今天的位置,他對張揚始終抱有高度警惕,生怕張揚再問起和北港相關的問題,他婉言謝絕道:「張揚,我看今天就算了,晚上我還有一些工作要處理。」
張大官人心中暗罵,曹向東啊曹向東,你丫也太**道了,老子幫你這麼多,你但凡是個人也要稍微回報一下,可這麼久了,你一點有價值的線索都不提供給我,當老子傻小子嗎?涮我玩啊!張大官人心中雖然把曹向東鄙視了個遍,可臉上還是堆滿了熱情洋溢的笑容:「曹市長,這麼晚了,還工作什麼?懂得勞逸結合才是黨的好幹部,今晚我來做東,你可不能推遲喲,我還有一些知心話想跟你說呢。」
話說到這種地步,等於將曹向東所有的退路都已經封死。
欠人情其實比欠錢更讓人心虛,當今社會,已經形成了欠錢就是大爺的混帳邏輯,欠錢的可以理直氣壯趾高氣揚的面對債主,但是欠人情的還不至於如此,尤其是曹向東這種官場中人,愛惜面子,抹不開這張臉皮,聽張揚這麼說,他已經無法說出拒絕的理由了。
張大官人對江城大街小巷的美食非常清楚,在這一點上他要比曹向東強得多,帶著曹向東來到一招後面巷口的公雞館,讓老闆弄了幾道小菜,叫了瓶清江特供。
曹向東道:「我不喝酒。」
張大官人也沒有勉強他,自己倒了一杯,向周圍看了看笑道:「你很少來這種地方吃飯吧?」
曹向東點了點頭,有些感慨道:「身不由己啊,做我們這一行,會失去很多的自由。」
張揚道:「我倒沒覺得,做我們這行,別人會把咱們主動歸類,可咱們自己不能把自己給隔離,否則那就叫自絕於人民!」
曹向東笑道:「你倒是會上綱上線。」
張揚道:「也不是什麼上綱上線,其實做人就是那麼回事兒,當官的很少有人不端起架子的,覺得自己是官,覺得自己不再是普通老百姓了,有些時候,嘴上說要和人民群眾打成一片,可實際上根本做不到。」
曹向東點了點頭道:「你給我敲了一記警鐘啊!」
張揚道:「我不是說你,我也在說我自己,我也做不到。」
曹向東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這次一共死了八名日本人,已經引起了日方的高度重視,從武直正野剛才的態度來看,這件事只怕不好解決。」
張揚道:「有什麼不好解決的?死的八名日本人全都是職業殺手,死了活該,他們要是敢揪住這件事不放,咱們就不怕把所有的情況都抖出來,看看最後誰占理兒。」
曹向東歎了口氣道:「麻煩的是,有一個死在了我們的看守所裡。」
張大官人知道曹向東所言非虛,抓來的這個活口莫名其妙的死了,的確造成了很大的麻煩,日方肯定會抓住這件事不放。
曹向東道:「你對這件事怎麼看?」
張揚喝了口酒,然後將酒杯放下道:「事情已經明朗了,那幫日本人分明是衝著邱作棟一家去得,否則也不會在縱火行兇之後又搞出綁架事件。」
曹向東道:「他們究竟有什麼目的?」
「這事兒恐怕只能問他們自己。」
張揚雖然知道幕後的指使是日本人山野良友,他並沒有將這件事告訴曹向東,事實上就算說出來曹向東也不會感興趣,處在曹向東的位置上,他關心的並不是行兇者是誰,他最為關心的應當是如何才能妥善處理好這件事,不至於讓矛盾激化。
曹向東眉頭緊鎖,這件事的確非常的棘手,不但涉及到日本人,還關係到台灣同胞,現在邱鳳仙被綁架,一連串的事情讓他應接不暇。
邱家在台灣可不是尋常人家,無論在商界還是政界都有著相當大的影響力。事情發生之後,前來江城的不僅僅是武直正野,還有外交部的官員。
曹向東道:「邱鳳仙失蹤這麼久仍然沒有找到任何的線索,如果她有什麼三長兩短,恐怕影響就大了。」
張揚道:「這世上的麻煩沒完沒了,只要人活著就免不了麻煩。」
曹向東有些好奇地望著這廝,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會發出這樣的感慨。
張揚道:「北港也不平靜啊,最近我們也忙得暈頭轉向。」他有意識地將話題引到北港,引到自己身上:「曹市長聽說項誠自殺的事情了吧?」
曹向東點了點頭,並沒有打岔,他覺察到了張揚的目的。在潛意識之中,曹向東已經將自己在北港的那段過去深鎖起來,即便張揚對他有恩,即便他曾經是北港的常務副市長,但是曹向東對北港方面的話題始終採取迴避的態度,他低聲道:「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會有人死,這不,春陽一夜之間就死了七個日本人。」張揚能把話題扯開,他就能把話題兜回來。
張大官人很多時候都是個一條路走到黑的主兒,他認準的事情,別人很難繞開,張揚道:「死了八個,七個是我弄死的!」
曹向東的唇角露出一絲苦笑,這小子說話可真不顧忌,死了七個人在他嘴裡說出來好像捏死了七隻螞蟻,曹向東對日本人也沒什麼好感,可處在他的位置上卻不能表露出來,今天在武直正野面前,他還表現出一定的沉痛。曹向東道:「就算是正當防衛,說出去也會引起日方的抗議。」
張揚道:「他們要抗議只管來找我,前陣子北港海嘯過後,我去探望過伯父伯母,他們身體挺好的。」
曹向東一聽這話題突然就被張揚給繞了回來,內心中唯有苦笑,這小子又在提醒自己欠他人情,曹向東道:「多虧了北港市領導的關心和照顧。」
張揚道:「你說的是前任還是現任?前任死的死逃的逃,現在已經沒剩下幾個,現任好像沒給您幫多大的忙。」
曹向東道:「工作之餘,咱們還是莫談國事。」他再度想逃避,張大官人豈能輕易將他放過:「據我說知,中紀委已經對北港領導層內部嚴重腐敗的事情著手調查,即便是在國內其他地方,像北港涉及如此之廣的腐敗案例也不多見,單單是常委中,有問題的就佔了半數,曹市長,你過去在北港任職的時候,難道對這些現象一無所知?」
曹向東的臉色顯得有些不悅,張揚這番話等於把話題挑明了,似乎也把自己列為了懷疑對象,曹向東道:「項誠隱藏得太深了,我過去都沒有發現他的罪行。」回答的非常巧妙,沒有任何的破綻,給出的答案就是我什麼都不知道。
張揚道:「不止項誠啊,蔣洪剛、宮還山、陳崗甚至公安局長袁孝工全都有問題,對了,我聽說曹市長過去和袁孝工的關係不錯!」
曹向東的臉色變得難看了,這小子分明在挑戰自己的忍耐極限,不過曹向東還沒有到忍無可忍的地步,面對自己的這位恩人,還不至於拍岸怒起一走了之,他歎了口氣道:「我在北港的時候的確和他很談得來。」曹向東心中暗自揣摩著張揚的動機,看來今晚這小子是有備而來。
張揚道:「袁孝工的葬禮上並沒有看到您啊!」他根本就是在一點點挑戰著曹向東的底線。
曹向東又歎了口氣道:「北港的形勢很微妙,我既然離開了北港,就不想再和北港發生太多的聯繫,並不是我人情淡薄,而是我現在的位置的確不適合出面。」他居然主動拿起酒瓶,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似乎忘記了剛剛才說過自己不喝酒,曹向東品了口酒,他戒酒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清江特供的味道比起過去差了許多,事實上,自從江城酒廠的主打產品鎖定在大明春系列後,清江特供就已經淪為了中低檔。
張揚道:「的確,身在官場做事,總有很多不方便的時候。曹市長,我聽人說,北港有兩個最大的走私集團,一個是丁高山兄弟倆,還有一個就是袁家兄弟,這件事的可信性到底有多少?」
曹向東道:「既然是傳言,就有真有假,至少我在北港的時候,並沒有證據表明袁家兄弟有過走私犯罪行為。」他說完這句話又笑了笑,自我解嘲道:「現在我才發現,自己對北港並不瞭解,新近發生的事情已經推翻了很多人在我心中的印象。」曹向東再次向張揚表明,你別問我,我根本不瞭解,大不了說我工作沒有做好,你還能說我什麼?
張揚道:「無論袁家兄弟有沒有過走私犯罪的行為,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還是讓我欣賞的。」
曹向東笑了笑,沒說話,不知為何,他的內心感到有些不安。
張揚道:「你知不知道袁孝商去了澳洲?」
曹向東道:「我和他沒多少交情。」
張揚道:「他把北港的生意全都結束了,說是去澳洲發展,他還說要去找一個朋友,叫……叫……」張大官人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
曹向東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了,當張揚提到澳洲的時候,他就想到了什麼。他的目光盯著面前的酒杯,端起酒杯,低聲道:「你很關心他?」
張揚道:「我覺得袁孝商還是個值得相處的朋友,至少他很重情義。對了,我想起來了,他說去找一個叫李欣的女人。」
曹向東的手用力握了一下酒杯,指肚的血液瞬間被擠壓了出去,變成了蒼白如紙的顏色,張揚絕不是無意中提起這個名字,這小子根本就已經查到了自己的秘密。
李欣是曹向東的女人,早在北港,曹向東就和她來往甚密,後來李欣懷孕,無論曹向東怎樣勸她,她都堅持將這個孩子保留下來。曹向東對此也是無計可施,最後不得不求助於他的好友,時任北港公安局長的袁孝工,袁孝工幫他解決了這件事,讓老四袁孝商出面幫李欣辦理了前往新西蘭的移民手續,安排她拿到了新西蘭綠卡,又在那邊幫她安排好了一切,順利產下了一個男嬰,曹向東對袁孝工自然是感恩戴德,這件事成為他和袁孝工之間的秘密。
事情已經過去了將近五年,曹向東和李欣的兒子也有五歲了,期間李欣回來過幾次,曹向東也曾經去澳洲考察過兩次,打著公派考察的旗號,好好和兒子團聚了幾天。
袁孝工在這件事上始終守口如瓶,在袁孝工被調往東江之後,曹向東曾經忐忑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他害怕袁孝工開口求自己幫忙,畢竟自己欠他一個天大的人情,只要袁孝工開口,他無論如何都得照辦,不然袁孝工只消伸伸手指,自己就會身敗名裂。可袁孝工並沒有提起過這件事,也沒有向曹向東提過任何要求。可能他已經忘了這件事,又或者他認為就算找曹向東也解決不了自己面臨的問題。
袁孝工死後,袁孝工的確因這位老友的離去而感到有些傷心,只是有那麼一點,可他心底深處還是感到如釋重負的,他一直將袁孝工視為自己的債主,如今債主死了,自己欠他的人情債理所當然的不用還了。曹向東也認為自己有些絕情,可他的理智還是戰勝了感情,即便是袁孝工的葬禮他都沒有前往參加。
張揚提起了李欣的名字絕非偶然,曹向東馬上就想清楚了這件事的緣由,張揚和李欣是沒有任何交集的,早在自己還在北港任職的時候,李欣就已經遠赴新西蘭,張揚從未見過她,他之所以知道這個秘密,肯定是從袁家兄弟那裡。袁孝工已經死了,就算他活著,他為人口風極嚴,應該不會將朋友的隱私告訴他人,而且這種事情越少人知道威力就越大,袁孝工輕易不會動用這張王牌,事實上,他到死都沒有用上這張牌。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袁孝商了,當初李欣的出國移民手續全都是袁孝商包辦的,肯定是在這一過程中,他瞭解到了一切,也許是他大哥袁孝工將整件事告訴了他。
曹向東想到這裡,不由得埋怨起袁孝工來,歸根結底袁孝工還是留了一顆對付自己的定時炸彈,這種人果然不能當朋友,一旦自己的切身利益受到了威脅,曹向東就馬上忘記了別人對他的好處。
對待張揚也是這樣,從張揚提起李欣的那一刻起,他已經不再把張揚當成恩人看待了,他認為張揚想要威脅自己。沒有人會把對自己產生威脅的人視為朋友,曹向東望著張揚的目光已經帶有敵意和反感了。
張大官人卻覺得現在的曹向東比過去真實多了,這廝過去一直都帶著偽善的面孔,口口聲聲把自己當成恩人看待,可實際上從未真誠對待過自己,張大官人相信以曹向東的智商不會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可自己想要的東西,他偏偏就是不給,大官人心裡差點就把操字罵出來了。有種人就是犯賤,你對他施以恩惠他不懂得感激,你對他越好,他越覺得你好糊弄,既然如此,老子就給你挑明了,曹向東啊曹向東,你也不是什麼好鳥,跟老子兜圈子,我馬上就把你剝得連褲衩都不剩下。
曹向東道:「這個世界上,真正的朋友並不多。」
張揚道:「因為人都有私心,你對別人真誠,未必能夠換來對方的以誠相待。」
曹向東道:「做一件事之前如果抱有明確的目的性,就不能稱之為真誠!」在他看來,張揚為父親治病也是處心積慮的,其目的就是想從自己這裡獲得回報,當這廝發現沒有獲得想要的東西,終於毫不顧忌地撕下了偽善的面具。
一個偽善者眼中的世界往往都是偽善的,明明是自己不真誠,可他感受到的卻是別人的不誠實。
張大官人端起酒杯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然後將酒杯放下,以同樣的速度夾了片熟牛肉塞入嘴裡,笑瞇瞇望著曹向東,掌握主動權的人並不需要說太多的話,他料定曹向東的陣腳已亂。
曹向東這會兒卻慢慢冷靜了下來,他一度想過要拍岸怒氣拂袖而去,可他想到最後,實在沒有這樣的底氣,且不說張揚曾經有恩於他,單單是李欣這件事已經等於捏住了他的七寸,曹向東不是不想發火,而是不敢。
張大官人顯然清楚曹向東現在面臨的窘境,因為這正是他一手造成的,張揚道:「曹市長對項誠怎麼看?」
曹向東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同樣的問題張揚已經問了無數遍,但是這次不一樣,曹向東如果像過去一樣含糊其辭地敷衍,恐怕沒那麼容易。
曹向東道:「我在北港任職的時候並沒有足夠的話語權,很多事輪不到我過問,我職權範圍內的事情,我說了也未必算數。」話語中流露出幾許無奈。
張揚道:「你和袁孝工關係這麼好,他的事情你總該清楚了?」
曹向東道:「北港就是一個大染缸,生活在其中你根本分不清誰是黑是白,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
張大官人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曹向東仍然在跟自己玩虛的,他管好自己了嗎?如果真得能做到所說的那樣,就不會和李欣生出一個兒子,袁孝工不會平白無故地幫他。
張揚道:「即使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根部也會沾上淤泥,大家看到的只是表面的部分,可水下的情況呢?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
曹向東道:「這世上沒有永遠可以守住的秘密,只要做過的事情,早晚都會被別人發現,項誠如此,蔣洪剛亦如此。」他抬起雙眼望著張揚道:「說得越多錯的也就越多,這個簡單的道理你應該懂得。」曹向東最終還是讓張揚失望了,雖然張揚握住了他的把柄,可是曹向東也沒那麼容易就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