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3
歐陽佟覺得董紹先不想讓王禺丹安排,便問王禺丹,你們之間有什麼過節嗎?王禺丹說,什麼過節都沒有,這是政治。歐陽佟仍然不明白,說,什麼政治?王禺丹告訴他,江南省目前的政治生態主要是兩股勢力,一是以趙德良為首的外來勢力,一是以省長陳運達為首的本土勢力。丁應平雖然是本土官員,可是趙德良提拔他到宣傳部長任上的,自然就染上了外來勢力的色彩。王禺丹之所以能當上江南煙草董事長兼總經理,是政協主席王才新的力量,而王才新和陳運達,可以算是難兄難弟。加上陳運達是省長,主持政府工作,企業自然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企業負責人,自然也就沾有本土色彩。
聽了這話,歐陽佟心中一驚,問她,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糟了?
王禺丹說,你已經有兩次教訓了。以後一定要注意,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則,不能將兩件事兩個不相干的人扯到一起。許多時候,一件原本可以辦成的事,卻因為你在一個極其微小的細節上考慮不周,事情就黃了。這就叫因小失大。
歐陽佟急了,說,那怎麼辦?有辦法補救嗎?
王禺丹說,如果僅僅只是我剛才表面上分析的那些,這件事,肯定沒法補救了。不僅沒法補救,還因為你和他的政敵陣營過從甚密,今後也不可能有機會了。不過,今天的事,可能只是董秘比較敏感,他是丁應平當部長後才當秘書的,對於丁應平當市委書記時的人脈關係並不瞭解,所以簡單地作了陣營劃分。我和丁應平的私交不錯,他當市長的時候,我們就是好朋友。
說過之後,王禺丹拿起電話,給丁應平發了一條短信。很快,丁應平的電話打進來了,王禺丹也不客套,開門見山,說,應平部長,你什麼時候到京?我去機場接你。丁應平說,好呀,你和紹先聯繫吧。
王禺丹說得不錯,她和丁應平的關係,確實非常親近。歐陽佟禁不住暗想,他們之間,親密到了什麼程度?暗中會不會有一腿?王禺丹放下電話,對他說,你現在給董紹先打電話,房間的事,我安排。說著,王禺丹起身離去。歐陽佟知道王禺丹去隔壁打電話安排房間了,暗想,安排房間為什麼避開他?難道她要給自己調房間,和丁應平安排在一起?出門前,王禺丹告訴他,丁應平他們到來可能會比較晚,眼下沒什麼事,可以先休息一下。
歐陽佟的猜測是錯誤的,王禺丹並沒有換房間,他也不清楚王禺丹是怎樣替丁應平和董紹先安排房間的。因為機票的關係,丁應平到達北京時已經過了七點。王禺丹考慮十分周到,晚餐安排在機場高速的出口處不遠,她親自駕車,和歐陽佟一起接到丁應平,辦事處的相關人員早已經將晚餐安排好。餐桌上,王禺丹問丁應平,晚上是不是安排點活動。丁應平說,讓他們年輕人去活動吧,我這老頭子,就算了。晚餐結束,王禺丹的人拉著董紹先和歐陽佟去活動,王禺丹親自駕車,送丁應平回酒店。歐陽佟暗想,這大概就是一種安排,王禺丹希望單獨和丁應平在一起吧。晚上和董紹先等一起唱歌,趁著上廁所的機會,歐陽佟給王禺丹打電話,發現她的手機關了,又打去她的房間,根本沒有人接聽。歐陽佟更進一步確定,王禺丹肯定和丁應平在一起,心中竟然有種酸酸的感覺。
萬一王禺丹的手機沒有關或者在房間,該對她說什麼話,他早已經想好了。他原以為,丁應平肯定會仔細問一問他同武蒙的關係。可是,從見面到分開,丁部長一句都沒有提起武蒙,董紹先也沒有提起,這件事讓他覺得有些怪怪的,難道有什麼講究?既然王禺丹的電話不通,他的疑問也就始終存在心裡。
直到活動結束,江南煙草的人將他們兩人送回長城飯店,董紹先並沒有急於回房間,而是留在歐陽佟的房間,談起了與武蒙有關的話題。
董紹先說,你有這麼個同學,怎麼早沒聽你談起?歐陽佟說,我的同學多著呢,大學的時候,班上有七十二個同學,被稱為七十二賢人,除了這些之外,上一屆和下一屆,還有一百多個同學,其他系就更多了,有些和我關係也相當不錯。董紹先說,又來了又來了,少跟我談你那七十二賢人。我的耳朵都聽出趼子來了。你只說,你和武蒙的關係怎麼樣?歐陽佟說,讀大學的時候,班上同學年齡懸殊非常大,他和武蒙之間年齡相差要小一些,武蒙只比他大六歲,兩人又是上下鋪,所以關係比較好。歐陽佟的家庭條件不好,武蒙卻是高幹家庭,經濟上,武蒙給過他很多支持。畢業的時候,武蒙進京,很想讓父親出面,將歐陽佟也分進北京,可歐陽佟覺得,自己進了北京很難照顧到家庭,所以堅決要求回鄉。
董紹先知道歐陽佟能吹,還不十分相信他,說,既然你們關係這麼好,這麼多年,怎麼一直沒聽你提起?歐陽佟說,主要原因是武蒙的單位比較特殊,不像其他人,經常可以出差什麼的,武蒙幾乎一直待在那裡不動。他本人也沒什麼機會進京,偶爾有機會進京,武蒙又沒有時間,畢業這麼多年來,兩人見面不過五六次,在一起時間最長的,是武蒙結婚,歐陽佟請了七天假,幫他張羅。
至此,董紹先不再問了。竟然請七天假從江南省跑到北京替武蒙籌辦婚事,可見兩人的關係確實非同一般。董紹先說,你呀你呀,你知道,中國最重要的資源是什麼嗎?見歐陽佟不答,便又說,是人脈資源。你有這麼好的人脈資源,怎麼就不會利用?如果換一個人,進行資源置換,早已經變出一座金礦了,你卻還讓這麼好的資源睡大覺。
歐陽佟說,你也知道我出身農民。農民嘛,有眼無珠,就算是寶石當前,他也會認為是石頭。你是鑒寶專家,你又不肯幫我提高鑒寶能力,只要給你打電話,總是罵人。董紹先說,我罵你怎麼了?別人想討罵,我還不給呢。歐陽佟說,好好好,以後,你要多罵一點。
第二天上午沒事,丁應平、董紹先和歐陽佟就在董紹先的房間裡斗地主。丁應平是個相當不錯的領導,只有一個毛病,喜歡賭博,什麼麻將、撮牌、跑得快、斗地主、斗金花,他無所不能無所不好。可偏偏他的牌技很臭,牌風更臭,贏了就喜笑顏開,輸了就發脾氣。董紹先自然懂得照顧老闆的情緒,歐陽佟也深知這一點,總是在關鍵時刻出錯牌,讓丁應平贏得眉開眼笑。王禺丹則坐在丁應平的後面,不時給他出點主意。
歐陽佟說,難怪我和董秘老是輸,原來,首長的背後坐著觀音。董紹先也趁機說,王總坐在老闆身後,老闆運氣就是不一樣。看來,以後王總要經常在老闆的身後坐一坐。
丁應平贏得差不多了,看了看表。歐陽佟和丁應平都知道,時間差不多了,該結束牌局,整理一下自己,然後去赴約了。可是,丁應平剛剛說過結束,歐陽佟的手機響了。歐陽佟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號碼,立即說,是武蒙。幾個人頓時噤聲。歐陽佟開始接電話。武蒙突然有重要接待任務,今天不能赴約,所以打電話來知會一聲。歐陽佟心中一陣失落,很想說服武蒙改變主意,哪怕是來二十分鐘也可以,在電話中一再表示遺憾。還是董紹先機靈,知道武蒙這種身份的人,往往身不由己,任何約定,說改隨時都可能改,他並不強求,只是很快從包裡掏出紙筆,寫了幾個字,遞到歐陽佟面前。
歐陽佟看了一眼董紹先遞過來的紙條,見上面寫著家庭住址、土特產幾個字。歐陽佟立即明白過來,轉了語氣,說,你忙就算了,你把咱嫂子的電話給我,我去看看咱嫂子和咱侄兒,咱嫂子跟了你這種工作狂,倒八輩子霉都有,我去安慰安慰她。武蒙說,他沒有時間多聊,讓歐陽佟直接給他老婆打電話,並且將電話號碼報給了他。他報,歐陽佟重複,董紹先立即拿筆記下來。掛斷電話後,董紹先立即將號碼遞給他。歐陽佟迅速撥號。
武蒙的妻子劉朔雯,在發改委下面的一個機構工作,平常沒什麼社交機會。當初,她和武蒙結婚,歐陽佟請一個星期的假來幫忙,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後來,每年過年,歐陽佟都給他們打電話拜年,歐陽佟在電話裡和武蒙聊過之後,又會和劉朔雯聊上幾句。後來手機普及了,武蒙的工作崗位也重要了,在家的時間很少,歐陽佟漸漸不再記他的家庭電話了,和劉朔雯聯繫自然也就少了。
聽到歐陽佟在北京,劉朔雯非常高興,一定要請歐陽佟吃飯。歐陽佟說,好呀,你請客,我埋單。劉朔雯說,你到北京來,當然是嫂子請你,怎麼能讓你埋單?你說吧,什麼時候有時間?想吃什麼?歐陽佟說,這些事,當然不要你當嫂子的操心,你只告訴我,在哪裡接你就行了。
歐陽佟的任務,就是把劉朔雯接過來,丁應平和王禺丹自然不便一開始就出場,他們先去了餐廳。歐陽佟不熟悉北京的路況,王禺丹專門為他安排了一名司機。到達餐廳,丁應平和王禺丹都起身相迎。劉朔雯只是一名副處級幹部,而丁應平是副部級,王禺丹是正廳級,可在劉朔雯面前,兩人卻是極其恭敬。歐陽佟引著劉朔雯,一一為她介紹,說,嫂子,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幾位都是我的首長。這位是江南省委宣傳部長丁應平丁部長,這位江南煙草集團董事長、全國人大代表、著名企業家王禺丹同志,這位是丁部長的大秘董紹先同志。
劉朔雯很會說話,她對丁應平說,歐陽佟是我弟,丁部長是我弟的首長,也就是我的首長。謝謝首長對我弟的栽培。和王禺丹握手的時候,她說,我們都是女的,我就不叫你職務了,你比我年齡大,我叫你姐,好不?王禺丹說,有你這樣的妹妹,是我的福氣。劉朔雯說,姐,你太客氣了,我在電視上見過你,當時就覺得,哇,好漂亮好有風度。姐,你真讓我羨慕死了。
雖然武蒙沒到場,但有劉朔雯到場,這餐飯,仍然吃得皆大歡喜。
餐後,還是由王禺丹的車送劉朔雯,大家和劉朔雯告別,歐陽佟則和她一起坐在了車上。車子啟動後,司機問歐陽佟往哪裡走,劉朔雯正要說話,歐陽佟說,嫂子,你住在哪裡?先回家一趟吧。劉朔雯並沒有完全明白過來,問道:為什麼?馬上要上班了,我怕時間不夠。歐陽佟說,我帶了些土特產,這些東西,放在你的單位不方便,還是送到你家比較好。
劉朔雯說,歐陽,你真是,來就來了,還帶什麼土特產?
歐陽佟說,我難得來一次嘛,怎麼能空著手?那太對不起嫂子了。
劉朔雯也沒有過多地客套,直接說出了自家的地址。雖說是土特產,可到底是什麼,歐陽佟也不知道,是王禺丹和丁應平準備的,早已經用兩隻紙箱封好,歐陽佟和司機各搬了一趟。歐陽佟估計,這兩箱東西,價值一定不菲,否則,王禺丹和丁應平拿不出手。歐陽佟原以為,武蒙或者劉朔雯會給他一個電話,至少也應該表面上客套一番。事實上,武蒙確實給了他電話,但僅僅只是表示自己太忙,沒有時間見他,問他在北京是不是有什麼事需要自己幫忙。同時,他還不忘讓歐陽佟轉告丁部長和王總,說劉朔雯對他們兩人讚不絕口,一再要求他向兩人的款待表示謝意。甚至特別強調,她認了王禺丹這個姐,以後來北京,千萬別忘了她這個妹妹。接到電話時,歐陽佟已經回到雍州,就算真有事,也不會開口了,只是說,想會一會而已,沒有任何特別的事。
當天晚上,丁應平和董紹先便飛回了雍州,王禺丹和歐陽佟還有些其他事要辦,又多留了幾天。
8
王禺丹的事辦完了,問歐陽佟回不回去。歐陽佟說,難得來一次北京,有些關係還沒有走動,想多留幾天。王禺丹說,你倒是上心,不過,你那個小公司,生意也做不到北京來,現在卻在北京大肆發展人脈,有用嗎?歐陽佟說,他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做了應該比沒做好,既然來了,能拜的廟都拜,能供的神就供。
王禺丹給他留了一箱煙,又告訴他,走的時候,跟辦事處打聲招呼,他們會來結賬。王禺丹有專人送去機場,他也就沒有去送。
以前,每天都和文雨芳短信聊天,這些日子在北京,因為事多,加上王禺丹在身邊,就中斷了。不過,文雨芳還是偶然發一條短信來,歐陽佟不回,她也沒有怨言。看來,這個女人頗為善解人意,並不一味地糾纏。這倒讓歐陽佟對她有了些好感。
因為每天的日程都安排得很滿,回到酒店的時間便很晚,加上常常喝酒,難免會忘東丟西。這天晚上,忘了給手機充電,結果還沒到中午,沒電池了。晚上回到房間時,已經過了十二點,第一件事,便是充電。剛剛打開手機,便有一條短信進來:
當你讀這留言,你已欠我一個擁抱;刪除這留言,欠我一個吻;要是回復,你欠我全部;要是不回復,你就是我的了。
沒有落款,只有一個壞壞的微笑。
歐陽佟知道,這是文雨芳發來的。歐陽佟回復說,你是及時雨,剛剛想你,你的短信就來了。
因為幾個小時沒有開機,短信一條接著一條。歐陽佟先回了文雨芳,才去看那些短信,其中有局裡那位領導發給他的,要求他盡快回電。歐陽佟已經調出了這位領導的手機號,又想到時間太晚了,恰好短信聲再一次響起,他便打消了復電的念頭,看短信。
是文雨芳的回復:八百年前的事了,你現在才回復。我正和周公打架呢。歐陽佟說,那好,繼續打。我做裁判。她說,拉倒吧,你還是回你的溫柔鄉去吧。他說,我的溫柔鄉,不是在你懷裡嗎?她說,我的懷裡倒是溫柔,但容不下一個你。他說,你又沒試過,怎麼知道?她說,你試過毒品嗎?如果沒有試過,你為什麼不去試?他說,在你眼裡,我等同於毒品?怕上癮?她說,怕不消化。歐陽佟轉換了一個話題:最近見到楊大元沒有?她說,在一起吃過兩次飯。他說,你不是反感他嗎?她說,有什麼辦法?人類的生存法則就是如此,注定要和不喜歡的人經常遭遇,比如某某人。
歐陽佟正要回復,電話響起來,拿起一看,是廣電局的那位領導。這麼晚還給自己電話,一定有什麼事。果然,領導在電話裡對他說,為什麼一整天都不開機?歐陽佟說,我說電池沒了,你相信嗎?她說,少貧。你在哪裡?他畢竟還是廣電的職工,沒有請假就跑到了北京,這可是一大罪狀,便說,還能在哪裡?自然在雍州。她說,不在家嗎?打你家的電話,也沒人接。他不正面回答,而是反問,有事嗎?她說,你準備好,局裡明天找你談話。歐陽佟愣了一下,反問,找我談話?談什麼?她說,你腦子短路了?當然是升副台長談話。他真的腦子短路了,升副台長?太突然了吧。他說,我聽說局裡上報的名單中沒有我呀。她說,事情確實很有戲劇性,局裡上報的是另一個人,今天批文下來了,卻是歐陽佟,不僅提副台長,而且解決正處。她打聽了一下,據說丁部長不同意,局裡後來又報了一次,報了三個人,有歐陽佟的名字,結果批下來的,只有一個。
歐陽佟明白了,一切正如王禺丹所料,他這次將丁部長叫到北京,雖然沒見到武蒙本人,畢竟接上了這條線。尤其關鍵的是武蒙成了另一把尺子,量出了歐陽佟在丁部長心目中的長度。
回來之後,先是台政治部找他談話,然後又是局長杜崇光找他談話。政治部的談話很有趣,對他說,局黨組準備給你加點擔子,讓你擔任副台長,你有什麼意見?歐陽佟覺得好笑,又不是由台長貶為副台長,提拔呢,誰還會有意見?這不是廢話嗎?杜崇光的談話,自然是假惺惺,歐陽佟完全能夠想到。杜崇光說,我一直很欣賞你的才華,儘管這次的民主評議和中層幹部投票,你的排名都很靠後,但我堅信,真正有才的人,不會是那種廣受歡迎的人,所以,我力排眾議,堅持提拔你。歐陽佟想,政客就是政客,如果自己不知道內幕,大概會對他感激涕零吧。
電視台是企業實體事業單位,又因為江南省廣電局和集團沒有分離,所以,電視台還存在公務員序列的某種特性。比如副處級以上幹部,名義上,便成了省管幹部,成了公務員。任用時,必須走公務員體系副處級以上幹部任用程序,需要公示。
這條通道的開闢絕對有著非常意義。第三天,接到王禺丹的電話。王禺丹說,歐陽副台長,祝賀你。歐陽佟突然想到,事情出現如此戲劇性變化,除了引薦武蒙劉朔雯夫婦有功之外,會不會與王禺丹也有些關係?她在丁應平面前替自己說了話?不然,她怎麼會這麼快就知道任命下達的消息?如果說,自己的猜測沒錯,王禺丹是可以在丁應平面前替自己說得上話的,那麼,此前,她為什麼不幫自己?到底是因為自己打開了那條通道,還是因為幫她搭上了武蒙這條線?他說,你消息真靈通呀。王禺丹不接話,說,你現在當官了,生意還做不做?他說,做,當然要做。有錢賺,誰不賺?王禺丹說,那好,你有時間的話,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歐陽佟心中一陣狂喜,是不是將林飛的廣告交給他了?如果真是如此,那可是雙喜臨門了。
像幾乎所有的行政官員辦公室一樣,第一道關,必須經過秘書辦公室。歐陽佟向前走的時候,被一位三十來歲的女人攔住了。這個女人穿著並不職業化的服裝,風格與王禺丹相近,屬於那種質地很好、做工精巧、式樣優雅獨特的。但是,在這種高級時裝背後的那個人,僅僅只是給歐陽佟留下一個精幹的印象,與美女是完全沾不上邊。
女秘書攔住歐陽佟,問道,請問,您是歐陽佟先生嗎?
歐陽佟說,別先生,你直接叫我歐陽就行了。女秘書一笑,說,歐陽老師,董事長在等您,請跟我來。於是,女秘書引路,將歐陽佟帶進了王禺丹的辦公室。
到底是大企業家的辦公室,異常地豪華氣派。辦公室分有三個區域,第一個是辦公區,分別由一間大辦公室、衛生間以及休息室組成,第二個是休閒區,主體部分是一間會客室,卻又擺了好幾個陳列櫃,裡面陳列著全世界各種品牌的香煙,包括一些最早的品牌。歐陽佟不知道這些品牌是模型還是實物,如果是實物,這些實物從哪裡找到的?有些品牌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消失了吧。碩果僅存的這些香煙,又是怎麼保存的?第三部分,是一間閱讀室,結構和休閒室差不多,主體部分同樣是會客室形式,只不過將香煙陳列櫃改成了書櫃,裡面陳列著幾萬冊圖書,甚至包括一些線裝書和羊皮書。
見歐陽佟在陳列櫃和書櫃前駐足,王禺丹便說,這些都是我的私人收藏,我的一點錢,幾乎全花在這上面了。怎麼樣?像不像一個香煙博物館和一個小型圖書館?歐陽佟說,像,太像了。王禺丹請歐陽佟坐下,女秘書在一旁沏茶。歐陽佟瞟了一眼茶盒,安溪鐵觀音,估計屬於鐵觀音中的極品,否則,王禺丹大概是拿不出手的。女秘書泡功夫茶的手法很嫻熟,先用木質的夾子,將茶葉夾進紫砂壺中,再衝進煮沸的水,倒滿水後,蓋上壺蓋,再用沸水圍著壺的外殼淋了一圈,然後擒起壺耳,且翹起一隻手指,按住壺蓋,將第一遍茶倒掉。並不是倒在木托盤上,而是用來沖洗茶杯。歐陽佟看著女秘書的動作,心中暗暗稱奇,他奇的不是女秘書沏茶的手法,而是她的手。她的外貌並不出眾,甚至可以說平平,卻有一雙非常漂亮的手,手指頎長,每一隻手指的線條,彷彿是用尺子畫過一般,皮膚很白,甚至有一種透明感,似乎可以看清上面的血管。
王禺丹拿了一大堆計劃書過來,擺在面前的桌上,然後在歐陽佟的側面坐下來。女秘書沏完茶,正準備離開,王禺丹說,曉彤,你坐一下。女秘書便在王禺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王禺丹說,曉彤,你看過歐陽佟的計劃書,你說說你的感覺。
胥曉彤說,我非常喜歡裡面的廣告詞,品味人類歷史,其實就是品味追求卓越、夢想騰飛的歷史。那一刻,我終於飛了起來。創造成就夢想,品質締造未來。江南實業。廣告詞共分為四個部分,第一個部分,與人類探索飛翔的歷史相結合,其實是講述人類追求飛翔的歷史,同時與騰飛巧妙結合。第二部分,那一刻,我終於飛了起來。將人類追求騰飛的夢想和林飛的奧運冠軍形象相結合,也可以說是廣告敘事上的一種承接,圍繞一個飛字,也突出這個飛字。第三部分,巧妙一轉,創造成就夢想,品質締造未來,落腳到了江南煙草,但又非常含蓄。最後,突出四個字,江南實業。這四個部分,很好地體現了中國古詩的起承轉合結構,同時也像中國古詩一樣,有著極大的容量,每一句都有一個寓意深遠的故事。
王禺丹說,你別光說好的,難道沒有缺點和不足?
胥曉彤說,這個我也說不好。我有一種感覺,文案策劃和畫面策劃是兩張皮。文案講了一個很好的故事,一個詩一樣的故事,跳躍性非常之大,張力非常強。可是,畫面卻極其單調,僅僅是林飛平常訓練的鏡頭,林飛在奧運會上起跑的鏡頭,以及林飛打破世界紀錄奪得冠軍後披著國旗奔跑的鏡頭。這一組鏡頭,表達的僅僅只是文案中第二層的意思:那一刻,我飛了起來。但是,第一層意思呢?品味人類歷史,其實就是品味追求卓越、夢想騰飛的歷史,用林飛的訓練來表達,不是不可以,但我總覺得太單薄了,太直白了,缺乏含量。還有第三層意思,創造成就夢想,品質締造未來。從現在的畫面策劃來看,是以林飛披著國旗在賽場上奔跑來體現的,可這種體現,也顯得生硬和表象。再說,最關鍵一點,這是在為我們江南煙草做廣告,怎麼體現?僅僅只是最後四個字?顯得有些生硬。
王禺丹之所以讓胥曉彤先說,是考慮到歐陽佟這種人非常驕傲,搞不好一下子就跳起來了。他又有一張利口,玩狡智和巧辯,恐怕王禺丹和胥曉彤加起來,也不是他的對手。所以,這些話,先由胥曉彤說出來,如果歐陽佟不肯接受,她再從另一個角度出擊。胥曉彤說的時候,王禺丹一直在注意歐陽佟的表情,發現他顯得很平靜,並沒有拍案而起的跡象,心中暗暗稱奇,覺得面前這個歐陽佟,確實與自己熟悉的德山人不同。
胥曉彤客套一番結束了她的評價,王禺丹問歐陽佟,對曉彤的意見,你有什麼看法?歐陽佟僅僅回答了四個字:我在考慮。王禺丹更進一步問,這麼說,你還是認同曉彤的意見的?歐陽佟說,她很內行。我覺得,她不去搞電視,真是太可惜了。胥曉彤連忙表達謙虛,說,歐陽老師太抬舉我了。歐陽佟說,我告訴你,我從來不會無恥吹捧一個人。你剛才說的話,觸及了一個本質的問題,也正是電視的本質。電視的本質,就是畫面的敘事性。我承認,現在這個方案,畫面的敘事性是比較弱的,這也因為時間太倉促,我沒有找到一種很好的表達。
王禺丹說,既然你也認同這一點,那就好說了。我最擔心的是敝帚自珍,很難說服你。現在看來,我的擔心多餘了。除了曉彤剛才所說的,我還提醒你一點。電視廣告,不僅僅要講究畫面的敘事性,我個人覺得,還要體現這種敘事性的匠心和衝擊力,就目前的畫面設計來看,這兩方面都是不夠的。
歐陽佟說,你們的話,給了我很大的啟發。我看能不能這樣,在現有的畫面敘事性基礎上,再加一條背景敘事的副線,比如說,林飛訓練,我們拉到一個新的場景,一開始,不用林飛,而是找一個孩子,這個孩子練奔跑的時候,他的背後,就是一架早期的飛機。孩子和飛機一起奔跑。
胥曉彤說,我喜歡這個設計。孩子一直奔跑,並且漸漸長大,變成林飛。場景也變成奧運會賽道。然後,鏡頭轉到飛機,飛機飛了起來,林飛沖線了。恰好突出那一刻,我飛了起來。
王禺丹說,我也覺得這個設想不錯。不過,第三句,創造成就夢想,品質締造未來,畫面語言可能還需要豐富。你再好好構思一下,弄個新的文案出來。這件事,以後就由曉彤負責和你銜接,有什麼事,你們多商量。
胥曉彤說,今後,還要請歐陽老師多多指教。
歐陽佟並不想和胥曉彤客套,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訓,第一時間想到了合同,對王禺丹說,既然這樣,我想,我們是不是先把合同簽了?最好,你們能夠預付一部分製作費用。你們也知道,我的公司還在籌備之中,沒有多少資金周轉。
王禺丹非常爽快,說,這個沒問題,合同條款,你和曉彤商量,預付款,我可以先打給你,一百萬,怎麼樣?你的公司什麼時候開張?我這份賀禮,還算拿得出手吧?
歐陽佟說,千言萬語,只有一句話,你讓我怎麼報答你?乾脆以身相許算了。
王禺丹說,得了,你的身子許給了太多的人。再說,你的身子有什麼好?幾根瘦排骨,本宮沒興趣,留給有興趣的人吧。
博億公司下星期正式開業,歐陽佟趁此機會邀請王禺丹出席典禮。王禺丹說,下星期?時間不湊巧,我要出國,去不了。這樣吧,我派曉彤代表我出席,怎麼樣?
聽了此話,歐陽佟有點遺憾。他有很多人脈,可主要人脈集中在政界和新聞界,自己現在又成了電視台的副台長,辦公司這件事,自然不便走向前台,也就不方便邀請那些政界要人。商界能夠替自己撐門面的,只有一個王禺丹。可以想見,如果王禺丹能夠出現在開業典禮上,對於許多潛在的廣告客戶都是一種號召。可這個開業的日子,是伍能建看的,準備工作已經差不多了,臨時又不好改。此事給了歐陽佟一個教訓,做任何一件事,沒有計劃,確實是不行的。如果他是一個計劃周密的人,至少應該將開業的日子定在王禺丹的時間安排之內。既然王禺丹不能出席,到時候,只有將胥曉彤的身份拔高了。
歐陽佟說,既然董事長沒時間出席,我也沒辦法。不過,我能不能請董事長再幫我一個忙?
王禺丹說,你說吧。只要我幫得上。
歐陽佟說,能不能將這個廣告合同的簽約儀式,安排在我的開業典禮上?
王禺丹說,這個,你和曉彤安排好了。這件事,我已經全權委託給她了。
其實,王禺丹並非完全抽不出時間參加博億的開業典禮,而是覺得這麼一間公司,起點太低,發展空間也有限,加上以她企業家的眼光看來,這間公司,有諸多先天不足,未來的發展,實在難以預料。自己先與這間公司拉開一定的距離,以第三者的角度,好好觀察一下這間公司,同時也觀察一下歐陽佟的商場運營能力,對於實現她心目中那個大計劃,有百利無一害。
王禺丹是有意不關注博億公司,歐陽佟則是分身乏術和身份局限,不能關注博億公司。歐陽佟的公示期還沒有結束,台裡已經有了一系列動作。此前,歐陽佟作為副總編輯,是江南新聞聯播的負責人,他對這台節目控制很緊,除了局長和台長,分管副台長根本插不上手。現在,台裡已經安排了一名副總編輯負責新聞聯播,此人和歐陽佟的關係不好,這台節目,他已經插不上手了。此外,電視台還有兩檔新聞節目,一是晚間新聞,一是早間新聞,這兩檔新聞節目,此前便有負責人,歐陽佟是插不上手的。再加上娛樂節目,由另一名副總編輯負責,此人和歐陽佟的關係也不怎麼樣。台裡已經找他談話,等正式任命下來,安排他分管節目製作,也就是分管新聞節目和娛樂節目。看到台裡緊鑼密鼓的佈局,歐陽佟徹底明白了,杜崇光既然不能阻止他擔任副台長,卻可以在權力分配上給他出難題,讓他分管的幾個部門負責人,全部和他唱反調。這些人掌握的是實權,如果都不聽他的,他這個副台長,還能玩得下去?如果歐陽佟分而不管,大概也能相安無事。可他不是這樣的性格,既然讓他當了這個副台長,他就一定要想辦法當好。到底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突破杜崇光布下的重重圍困?他一點把握都沒有。
此外,他畢竟屬於省管官員,又正在公示期。公務員是不能做生意的,所以,他開公司的事,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尤其是他的對立面知道。好在當初考慮辦公司,原本就沒有打算自己出來幹,主要還是想給楊大元找條路,再充分利用自己廣泛的人脈關係悄悄地賺一點錢,也算是為自己留一條退路。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公司的情況良好,還沒有正式開張,就已經從江南煙草入賬二百二十五萬,有了這筆錢,就算兩三年之內沒有任何業務,公司也能維持了。到年底還有幾個月時間,將林飛廣告做完,保有二百萬利潤,應該沒有一點問題吧。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在這件事上操心?
想清楚這一點,他便告訴楊大元,今後,公司的主要工作由楊大元負責,他本人,只管重大開支和看財務賬本。
整個開業典禮是楊大元一手操辦。他幹這種事還真有一套,財富中心沒有大型會議室,僅有的幾間會議室,很難容納更多的人,博億公司又只有不足百平方米的面積,如果開業儀式在博億公司舉行,肯定運轉不開。如果請的來賓不夠的話,又顯得沒有影響力。為了解決這一矛盾,楊大元想了一個辦法,將儀式分為兩個部分,一個部分在財富中心前面的廣場舉行,另一個部分,則在博億公司的門口和辦公室。但一個儀式分為了兩個部分,就容易出現脫節,尤其是程序上很難安排。既然是公司開業,第一議程,自然是公司揭牌,然後才是各方致辭。可是,揭牌只可能在公司門口,而不是財富中心門前。雖然他們也可以將公司的牌匾先置於財富中心廣場,揭牌儀式之後,再搬回樓上去,可畢竟顯得有點怪怪的。如果在樓上揭牌,又不方便參與樓下的典禮。因此,楊大元想了個辦法,租用了電視台的衛星直播車。樓上揭牌時,廣場上的兩台電視機同步直播畫面。
歐陽佟原打算讓江南日報總編輯劉承魁和江南煙草董事長王禺丹共同為博億文化揭牌,王禺丹有事不能來,他只好求王禺丹幫忙,請一個重量級的企業家出面。王禺丹倒也支持歐陽佟,請上市公司南方重機的創始人楊樹森來擔當這一重任。參加觀禮的,還有幾個重量級嘉賓,其中有邱萍幫忙請來的江南有色董事長吳天桐,楊大元請來的星期七廣告公司董事長朱麗依。星期七是雍州市最大的廣告公司,廣告業的龍頭老大。當然,若以廣告額排名,江南衛視的視點廣告公司是最大的。但視點僅僅只是二傳手,只負責兩端,一是找一些業務員出去拉廣告,二是負責發佈,既沒有策劃能力也沒有製作班子,看起來囊括了廣告業的所有環節,實際上,哪個環節都很薄弱。如果沒有江南衛視這樣一個強勢播出平台,這個公司簡直就沒法生存。星期七不一樣,這是一間在激烈的市場化競爭中發展起來的公司。朱麗依在江南廣告界乃至整個商界是一個傳奇人物,屬於江南省的十大名女人。
朱麗依原本也是媒體人,和歐陽佟進入媒體的時間差不多。不同的是,歐陽佟進入媒體便成為記者,屬於內容生產的中堅力量。朱麗依卻是進江南日報當廣告員。當時的江南日報是整個媒體業的老大,廣告都是送上門的,沒有一點壓力和挑戰。她這個職位,也就成了一個沒有任何技術含量的職位,可有可無。不過,朱麗依確實是個人才,竟然在這樣一個冷部門構建了一個屬於自己的人脈關係網。後來,《雍州都市報》創刊,誰都想鑽進內容生產部門,找關係托熟人希望當記者編輯,廣告部門成了被流放之所。朱麗依卻主動要求去做廣告。正是在雍州都市報廣告部的時候,歐陽佟和她有過幾次接觸。當時的感覺是,這個女人很豪放,什麼玩笑都能開,什麼酒都敢喝。朱麗依的丈夫是當時江南日報社社長的司機,正是靠這種關係,她才進了江南日報。就在朱麗依發展良好時,丈夫出了一次車禍,高位截癱,永遠地躺在了床上。意外打擊使得朱麗依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人生之路,她毅然離開了江南日報社,自己辦起了星期七廣告公司。
楊大元竟然能請動朱麗依,確實令歐陽佟大為意外。他甚至從來都不曾在歐陽佟面前提起過自己認識朱麗依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