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會議的組長大聲道:「我們這些代表絕大多數來自農村,沒得麼哩收入,好不容易換一次屆,大家要關照關照,有選舉任務的2000元,沒選舉任務的1000元,局長1500元。」他話音剛落,旁邊收錢的人就走到一位局長身邊,那局長毫不含糊就掏了1500元。
●第一次親歷政府換屆
自實行差額選舉以來,雲夢就成了換屆選舉的「重災區」。影響最大的選舉事件莫過於唯一市長候選人落選。在此之前,相思縣和江南市也相繼發生了嚴重的選舉事件,相思縣政府換屆,組織確定的人選除一個副縣長順利當選之外,其餘的全部落馬,當選者都是從票箱裡跳出來的。這讓雲夢市委很為難,如果全部查處吧,一來取證難,拉票都是地下進行的,到哪裡去取證?二來會激起人大代表的公憤,人大代表如果群起而攻之,攻擊黨委不尊重民意,那樣會釀成更大的事件。
迫不得已,雲夢市委最後只好殺了「一隻雞」給猴看,其他跳出來的只好讓他們走馬上任了。對於那些落選者,一律改任「助理調研員」。之所以在同級政府之中相思縣政府的「助調」居全國最多,便是如此來由。曾在上世紀90年代敢把市長選下馬的江南,與相思縣相比而言略微低調一些,在政府、人大的換屆選舉中居然只從票箱跳出了三人,其中兩人被查處。基於此,本次換屆來臨之前,雲夢市委書記張文昊反覆強調,一定要站在「兩個忠誠」的高度確保選舉萬無一失。對於老柳來說,這無疑是一項十分艱巨的任務。
未入官場之前,早就聽說一個副縣長要順利當選得花多少多少票子,當老闆的買一個人大代表要燒多少多少米米,對於其真實性我始終抱懷疑態度。後來到了江南聽同僚講了幾個真實的故事,便從完全不信上升到了似信非信。第一個故事講的是市人大即將換屆,一位農民代表從家裡一路顛簸來到市委要見市委書記。市委書記不敢怠慢,客客氣氣地把他請到辦公室,問他有什麼困難。那位代表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對書記說:「我家裡實在困難,都揭不開鍋了,搭幫搞了一屆人大代表。念在我屋裡實在作孽,請求書記高抬貴手,能不能讓我再搞一屆人大代表?」市委書記聽了哭笑不得,不知該如何作答。
第二個故事講的是換屆途中,某人大代表團某組組長在外面接受宴請回來,雖飲酒過多,但思維依然清晰。他掏出鑰匙去開門,左打右打打不開,便扯起喉嚨叫來服務員開了門。進門以後突然想起才收了幾條藍蓋芙蓉王的香煙,放在櫃子裡,他擔心被盜,想把櫃門打開看看煙還在沒。不看不打緊,一看嚇了一跳:「煙果真不見了!」這一嚇,酒醒了一半。幾條煙是小事,關鍵是說不清白,人家還以為他監守自盜想瞞了那幾條煙呢。不行,這名聲重要,趕緊報案。於是他給110打了個電話。公安部門很重視,派刑偵介入。刑偵大隊長趕來一勘察,發現沒有任何被盜的痕跡,見那組長一副酒醉不醒的模樣,心裡有了譜,問他:「您住哪間房?」組長回答:「307。」大隊長指指房門:「您看這是多少號房?」組長瞇著眼睛一看,一拍腦袋:「這是308,呵呵,搞錯了房間。」大隊長陪同他來到307,把櫃子一打開,香煙塞了滿滿一櫃。此事傳到了市委書記的耳朵裡,書記當機立斷,免了那人的組長!
故事沒有半點戲說的成分,主人公至今皆很鮮活。
還有比這更鮮活的。
有一家賓館的老總和一位建築老闆回家鄉爭人大代表,建築老闆拚命地許願,只要家鄉人民選他做市人大代表,他就修路架橋,等等。那位賓館老闆很聰明,一上台就給老百姓算賬:「如果按照某老闆許的願,全部兌現要幾百萬,一旦選上了,他會出嗎?我這個人來點實在的……」結果,賓館老闆勝出。
對於這些老柳比我瞭解得更多。要阻止從票箱裡跳票,最為關鍵的是要搭好班子。用人不當,往往是造成選舉事故的直接原因。眼下,他就遇到了這樣的麻煩。本次換屆人大主任、政協主席同時到齡,按理市委常委、副市長老劉資格最老,任職一屆之後便到齡,最適合人大主任的位置;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資歷老,適合政協主席的崗位。已任職超過兩屆,按照《憲法》必須挪位的人大副主任接任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剛好填了缺眼。可原政法委書記偏偏不願意幹政協主席,執意要搞人大主任。老劉更不願意當政協主席,放出話來,搞不到人大主任就待在政府這邊不動。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最後雲夢市委確定的方案是原政法委書記任人大主任,人大副主任任政協主席,老劉暫時不動,將曹日華調到河東區任「光頭」常委,將河東區35歲以下的「光頭」常委鄭客交流到江南任市委常委、副市長。這樣一來政府多出了一個市委常委,拿老柳的話來說,「老劉不走,一個人佔了兩個職數」,給他安排人事設置了很大的障礙。從他的這句話裡我有一種預感,老劉遲早會被調離,而且不會有太好的安排。果然,換屆沒多久,老劉被調往雲夢市水務局任副書記、副局長。
由於老劉的固執,讓江南的人事安排出現了亂局,也讓許多躍躍欲試的人看到了機會。他們瞄準了兩個對象,一是上一屆政府換屆從票箱裡跳出來的錢通副市長。2006年梅林河砷污染事件差點摘了他的烏紗帽,因老柳力保,加之他本人進省進京好一番努力,總算保住了小帽。那些有想法的人抓住他的軟肋,非常及時天女散花般地向各級領導奏了他一本,說他在民營企業石灰山礦業公司有干股,本來該公司和政府簽的合同開採期為30年,錢通利用手中職權擅自變更為50年。干股的說法子虛烏有,但合同的事倒是真的。當初石灰山礦業公司的老總找到他要他把合同期限延長,說是書記、市長等等都同意了云云。老錢打電話問領導,領導們都說一座破山誰曉得能不能開50年,簽吧。於是他就簽了。
等雲夢市紀委的調查組進駐江南,把幾位主職領導找去一問,那幾位領導異口同聲道:「不曉得,沒聽說。」老錢預感到自己的官位這次是真的不保了,就再次上下活動打通關節。迫於來自省府高層某些江南籍領導的壓力,雲夢市紀委決定在換屆以後給他個處分放他一馬算了。可是偏偏遇上了黑臉包公張文昊,雲夢市委開常委會討論的時候,他眉頭一皺道:「怎麼又是這個人?像他這樣的幹部留他做什麼?降職安排!」硬邦邦的一句話,不經意間幫江南政界清除了一個競爭對手,錢通的位置就這樣空了出來。
另外一個攻擊的對象,是組織安排交流到江南來的常委、副市長鄭客。江南排外,不願意選外地人,特別是「空降官」。有鄉鎮人大代表公開揚言,要選掉鄭客,把財政局長選進政府班子。理由很簡單,選掉了鄭客的副市長但常委職務還在。我把這個信息告訴了鄭客,急得他天天往鄉下跑,每次吃飯都主動為鄉鎮黨委書記夾菜,非常慇勤。至於傳說中的多少錢一票,由於我不參加選舉,所以無從得知,但我親眼見證了人大代表向被選舉人「敲錢」的一幕。
按照大會主席團的安排,市級領導及各政府工作局的一把手都要下團列席人大代表小組討論,主要是聽取人大代表的建議和質詢。那天上午,我按照規定時間趕往會議地點市林業局。我一進門,看見代表們已經早早地坐滿了會場,但都不吭聲。沉悶了近十分鐘,市委邢副書記請了個假,說是要和書記、市長一道去其他代表團看望代表。邢書記一出門,主持會議的組長立刻活躍起來,大聲說:「好,邢書記走了,我們可以無拘無束了。明不打假說,我們這些代表絕大多數來自於農村,一年到頭焦乾的,沒得麼哩收入,好不容易換一次屆,大家要關照關照。我看這樣,有選舉任務的2000元,沒得選舉任務的1000元,局長1500元,寧市長情況特殊,你就出1500元算了,現在就開始收錢!」
他話音剛落,旁邊收錢的人就走到一位局長身邊,那位局長毫不含糊就掏出了1500元錢。我看不慣這烏煙瘴氣的一幕,起身自顧自離去,躲過了「挨剁」這一劫。像這種公開的「打劫」早已見怪不怪。聽政府辦的人說,市長當選以後,不僅要挨人大剁,還要挨政府辦的剁。老柳剛來江南那年,當選以後有人大主席團向他「敲」錢,他給那人一頓好罵:「膽子不小啊,還敲到我的頭上來了?」那名主席發表感慨:「江南建市這麼多年,就沒敲到老柳的喜錢!」
除了老柳,沒敲到錢的還有我。2008年4月,人大開例會選舉我為副市長。按照慣例政府辦需出具一份由市長簽名的提名函。我去拿函的時候,秘書科長說:「老規矩,您要出1000元喜錢。」我把眉毛一立:「扯淡!你給不給,不給我還懶得要呢。這些都是程序上的東西,誤了事你們負責!」秘書科長見我生氣了,就笑嘻嘻地把提名函給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