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轟」讓我很受傷

就在報社記者到達江南的前一天上午,市委書記老柳讓他的秘書打電話給我,讓我去他辦公室商量工作。我還以為是他找我談這次「炮轟」的事,結果他隻字未提,主要是聽聽我下一步對江南旅遊的打算。我和他談了兩點想法。一是想把雷子的礦貿公司、黃龍洞——礦泉湖景區、雲林山國家森林公園、礦泉湖漂流、平安汽車站等捆綁成立江南旅遊集團公司,爭取10月1日之前把老式火車開起來;二是成立雲林山國家森林公園旅遊度假區。聽完了我的匯報,老柳說:「集團公司可以搞,究竟是資產重組還是經營重組,是緊密型的還是鬆散性的,你好好地思考一下,過幾天我和你一起去做個調研,到時候形成一個意見再上常委會討論決定,至於雲林山的事情先放一放再說,涉及行政區劃的調整,很麻煩,等鄉鎮合併的時候一併考慮吧。」

「好吧。」我領會了老柳的精神,走出了他的辦公室,直奔旅遊局,找老阮商量下一步的工作該如何開展。第二天我見到報社記者的時候還特別興奮。我對她說:「令我最激動的是,就在昨天,老柳還專門把我喊到他的辦公室,研究成立旅遊集團公司的事兒,這也是我離開江南之前最想做成的一件事,看來書記還是很重視我的想法的……」

激動了不到三天,冰凍來了。4月23日,那天是星期五。我做完網站在線交流之後準備回家,突然接到市委宣傳部副部長的電話,他說宣傳部長想約我喝茶。我覺得很奇怪,才下午3點多鐘宣傳部長請我喝什麼茶?只怕是與「炮轟」有關,難道省裡或雲夢的領導有了什麼反應?又一想,不會啊,如果上級領導不高興,老柳就會直接找我談話。宣傳部長約我,十有八九是老柳自己不高興,親自授意的。為了證實我的想法,我沒有馬上答應,而是問他:「部長約我喝茶有什麼事?」

副部長答:「沒得麼哩事,部長說好久沒看見你了,想和你在一起坐一坐。」

「哦,沒得麼哩事我就回家了。今天是週末,你和部長說一聲,喝茶就改天吧,我請他。」我故意推脫,看他怎麼說。副部長顯得很著急,道:「您就給我個面子吧,我馬上派車來接您,莫搞得部長怪我請個人都請不動。」

我一聽,來了脾氣:「部長請我喝茶他自己為什麼不給我打電話?他架子蠻大呀,你實話告訴我,是不是我在網上發帖省裡或雲夢市委宣傳部有什麼看法了?」

「不是不是。」副部長急忙解釋。

「那就是老柳授意部長找我談話?」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

「都不是還找我談什麼話?我沒得空!」我啪地掛了電話,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我剛打開車門要發動汽車,宣傳部副部長就趕到了政府大院,死纏爛打地讓我去見部長一面。我突然冒出想會會部長的想法,看看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於是,我自己開著自己的破桑塔納2000,跟在副部長的車後面,來到了安普瑞茶樓。見了宣傳部長我單刀直入地問他:「老兄啊,是老柳讓你來找的我吧?有什麼事情快點談,我要回去度週末。」

宣傳部長臉上沒什麼肉,笑起來儘是皺紋:「不是不是,老弟你太敏感了,好久沒見你想和你聚一聚,真的沒得別的麼哩事,就是想請你吃個飯喝喝茶聊聊天。」

我「哦」了一聲,將信將疑:「既然是這樣那我就先走了,我一個星期沒落屋了,喝茶就下次吧,我請你!」說完,我起身要走,知道部長一定會挽留。果然,他一把將我拉到他的身邊說:「既然老弟真的有事,那我就長話短說,最近老弟在網上發帖炒得蠻紅,作為老兄我勸你一句,莫再發了,沒得好處,當官的人人想進步,但不是發帖就能夠發得上去的!」

這句話很不中聽,我很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這是我的人身自由,你們宣傳部也要干涉?我批評的是房地產,又沒損害江南麼哩,還擴大了江南的知名度,有什麼不好嗎?這也值得你們這麼大驚小怪?」

部長急忙解釋:「不是這個意思,老弟你莫誤會,我真的是關心你。」接著,他話鋒一轉,露出了「狐狸尾巴」:「你個人安排的事情有沒有去找組織部?」

我狐疑地望著他:「找了。」

「他們怎麼說?」

「他們說暫時沒打我的米呀,怎麼啦?」

「那你怎麼不去找一下張書記或雲夢組織部長?」

「找他們幹什麼?跑官要官的事情我做不出來!」

「你有什麼想法可以和老柳或江南組織部長談一談呀,發麼哩帖囉,發帖又不能解決問題!」

他這句話激怒了我,似乎我在網上發帖就是為了個人的安排,我沒好氣地點穿了他:「你告訴我,是不是老柳授意你來的?請你轉告他,他是市委書記,有什麼看法可以直接找我本人談,不要搞得這麼陰暗,我不喜歡,失陪了!」

說完,我把部長晾在了茶樓裡邊,很鬱悶地開車回了雲夢。我知道,這是老柳對我發起的第一輪攻勢,這件事情肯定沒完。

第二輪攻勢發生在4月26日早上。那天我正在農辦食堂吃早餐,紀委書記走了進來。他讓食堂的工作人員幫他上了兩個饅頭一碗稀飯,和我邊吃邊聊。聊著聊著話題變得敏感起來。他對我說:「致遠啊,咱們一直都是好兄弟,聽我一句勸,網上發帖的事情莫搞了,當官的路發帖是發不上去的,有麼哩想法去找老柳談一談……」

我一聽怪了,他和宣傳部長的口氣怎麼如出一轍?我也是堂堂的副市長,和他們平級,如果不是老柳授意他們,他們怎麼可能莫名其妙地跑來和我談話?想到這裡我來了情緒,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很嚴肅地對他說:「本來你說兩句我懶得作聲,但你是紀委書記,身份很特殊,你想過沒有,你和我談話性質不一樣,我覺得老柳做事太不光明磊落了,有什麼意見幹嗎不開誠佈公地和我談,今天把宣傳部長慫起來,明天把紀委書記派起來,有好大個事呢?不就是到網上發了兩個帖子唦,又沒反黨反社會主義,他究竟想幹嗎呢?」

紀委書記是個老實人,見我生氣了,趕緊滅火道:「莫發氣莫發氣,算我麼哩都沒說,我也是一片好心,與老柳沒得關係,你莫怪他。」

我不再吭聲。兩個人在很尷尬的氣氛中吃完了早餐。

老柳派了兩個人和我談話,我油鹽不進。他沉不住氣,終於親自出馬了。

4月27日一大早,老柳和我在農辦食堂碰了面。吃飯的時候我盡可能地保持沉默,免得把話題扯到發帖的事情上面來。他似乎也在刻意迴避,一言不發地吃麵條。統戰部長熊雄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進門就拿我開涮:「致遠呀,網絡紅人呢,你就不怕房產商追殺你?」我呵呵一笑,未置可否。老柳的臉色有些不大對勁,把碗一推,對我說:「等一會兒和我一起到黃龍洞和銀砂灘去一下,看集團公司究竟怎麼搞?」說完他就出去了。我三下五除二吃完早餐,趕緊到農辦門前的操場上等候,準備和他一起乘車前往。老柳在竹林裡向我招手,我趕緊跑到他的身邊。他的態度格外的和藹,邊用牙籤剔著牙邊問我:「聽說最近有不少記者採訪你?」

我回答:「是啊,昨天剛走。」

「他們都問了些什麼?」

「沒什麼,還不就是關於房價的事。」

「哦,你能不能叫他們不發?」

「那——恐怕不行,我只能做做工作。」

「以後盡量少跟記者打交道,記者沒得好傢伙,帖子也不要發了,發了對你沒得好處!」

聽書記這樣一說,我的牛勁又上來了:「柳書記,網上發帖是我的個人行為,你為什麼那麼害怕呢?李英爽採訪我的時候,我為你和老蕭講了不少好話,人家本來是要登出來的,結果你不接受人家的採訪,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我上網發帖談的是宏觀經濟,與江南毫不相干,還為江南做了宣傳,有什麼不好?省委書記離開的時候,還特意在網上發了帖子向當地人民告別呢,你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呢?」

老柳被我一連串的質問搞得有些手足無措,支吾了半天道:「你用的是副市長的身份,不就代表了江南市人民政府?」

我反駁他:「江南市人民政府副市長就不能憂國憂民?」

老柳不好怎麼回答,只好轉移話題:「你還有多久掛職到期?」

我回答:「已經到期了。」

他「哦」了一聲,道:「你不來找我,我又不好主動問你,主動問你吧,又怕引起你的誤會,以為我是想趕你走,你跟我說實話,你想去哪裡?我幫你去找張書記。」

聽他的口氣他真想「趕」我走了。我很傷心,我在江南辛辛苦苦五年,僅僅因為在網上發了兩個帖子書記就想把我送走,骨子裡的叛逆讓我對老柳的這種行為非常反感,便沒好氣地對他說:「隨便,組織上願意把我放到哪裡就到哪裡,我個人沒什麼奢望。」

老柳知道我有情緒,便很有耐心地追問:「你總有自己的想法唦,和老兄談一談未嘗不可呢?」

我賭氣似的說:「到學校裡去教書總可以吧?」

他信以為真:「你想去哪所學校呢?」

我隨便一答:「把我調到雲夢文理學院,去當個系裡的副主任我都去!」

老柳點了點頭:「好的,我幫你去找找雲夢市組織部長。」

說完,我們便結束了這次談話,一前一後地各自乘車前往黃龍洞和銀砂灘調研。在車上我仔細地分析老柳和我說的每一句話,突然背上冒出了一陣冷汗:老柳該不會真的去找雲夢組織部長,將我調到雲夢文理學院去吧?我趕緊掏出手機給他發了條短信:柳書記,如果你是真心關心我,就和張書記或雲夢組織部長說,把我調到雲夢文理學院或雲夢職院去當個副院長,否則我就回雲夢旅遊局去混混日子算了。」

過了40秒鐘,老柳回復:「收到。」

車至礦區,老柳下車時把我拉到一邊,和顏悅色地對我說:「你跟記者做做工作,讓他們不要發稿。」

我含含糊糊地應付了一句,沒有給他肯定的答覆。

《官路(我的官樣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