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友上午要出席重要會議,中午又有接待午宴。直到下午三點多,他才匆匆趕到杜林祥的辦公室。
劉光友近來真是鴻運當頭,官運亨通。被追隨多年的領導呂有順安排去文聯做黨組書記後,劉光友一度以為自己的仕途已然終結。沒想到徐萬里與唐劍權斗時,將劉光友作為一枚棋子,調到國資委擔任黨組書記。兩個月前,國資委主任體檢時查出喉癌,不得已遠赴美國治療。劉光友這個二把手,又開始臨時主持起河州市國資委的日常工作。
信豐集團作為河州市重點國企,劉光友對它的情況自然一清二楚。杜林祥將劉光友請來,就是打算摸一摸信豐集團的底細。
聽完杜林祥的講述,劉光友蹺著二郎腿,點燃一支南京九五至尊香煙,不緊不慢地說:「大哥,我這話不好說呀。讓你收購信豐集團的是徐萬里,我敢跟他唱反調?再說了,我身為河州市國資委的負責人,真勸你別去收購,這話以我的身份也說不出口呀。」
杜林祥心頭閃過一絲不悅。劉光友在呂有順身邊當秘書時,見著杜林祥一臉的恭敬。後來仕途不順,被發配去文聯時,甚至動過棄官從商的念頭,指望來緯通集團謀份差事。如今時來運轉,執掌國資委了,也他媽裝模作樣打起官腔!
杜林祥點燃自己的紅塔山,微笑著說:「老弟,咱倆誰跟誰呀!當著我,你可得實話實說。你在這兒說了什麼,還怕被傳出去不成?」
劉光友彈了一下煙灰,又抿了一口茶:「大哥把話說到這份上,我也只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信豐集團可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爛攤子。底下近萬名職工,管理效率極其低下。生產線設備老化,生產出來的藥品很多時候就直接爛在倉庫裡了。關鍵是,這家企業負債率奇高,就算把廠子賣了,也不夠抵債。」
劉光友繼續說:「從呂市長那會兒到如今的徐萬里,都邀請過有實力的廠商來洽談收購。開出的條件差不多,只要人家肯把原先的債務接下,企業就白送。」
杜林祥問:「聽說前不久工人鬧事,是怎麼回事?」
劉光友說:「被拖欠了幾個月的工資,誰心裡不窩火?那裡就像個柴火堆,隨便一點火星就能引爆。依信豐集團目前的狀況,我看以後上街鬧事應當是家常便飯。」
杜林祥又問:「照你看來,企業是救不活了?」
劉光友搖頭歎息:「積重難返呀。我給你說件事,你就知道信豐集團的老國企病有多嚴重了。企業裡有個家族,什麼七大姑、八大姨的,男女老幼有一百多號人在企業上班。你說這怎麼管,效率能提高嗎?」
杜林祥掐滅煙頭:「這麼一副爛攤子,怪不得徐萬里急著甩出來。」
劉光友說:「企業早就是這破樣。徐萬里著急,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什麼原因?」杜林祥問。
劉光友說:「信豐集團好歹是上市企業,手上的殼還值點錢。所有來談收購的,都是看重這個殼資源。企業連年虧損,股票明年就面臨退市風險。真要退了市,那可真是送都送不出去了。」
對信豐集團的情況,杜林祥大致瞭解了。他續上一支煙:「就像老弟所說,來談收購的,都是看上信豐集團手裡的殼。可緯通已經是上市公司,沒必要再去弄個殼在手裡。」
劉光友說:「反正換作我是你,甭管徐萬里開出什麼條件,也不會答應兼併信豐。這話說到這兒,出了門我可不認賬。」
「放心吧!」杜林祥笑起來,「跟我打交道,你還怕不保險呀。」
劉光友如今是個大忙人,晚上還有飯局,就沒有留在緯通大廈吃飯。杜林祥讓高明勇送劉光友下樓,還特別交代高明勇將一張河州最頂級高爾夫球會的年卡送給劉光友。
劉光友離開後,杜林祥又馬不停蹄地將莊智奇、安幼琪、林正亮等集團高管召集來辦公室。通報完信豐集團的情況後,杜林祥手指敲打著辦公桌:「你們都說說各自的看法。」
莊智奇問:「兼併信豐集團,成本有多高?」
杜林祥說:「據劉光友的估算,即使是零收購,政府把企業白送給我們,光填補原先的虧空,就得十個億。」
莊智奇又問:「加入到生態城的開發,咱們能賺多少?」
杜林祥把目光投向安幼琪,她才是如今企業裡公認的地產專家。安幼琪思索了一會兒說:「如果徐萬里兌現承諾,讓緯通集團在生態城的開發過程中擁有較大份額,那就是幾百億的生意。最後的利潤,理想估算在三十億至五十億之間。」
莊智奇點燃一支煙,喃喃自語道:「十億,三五十億。」
安幼琪問道:「你的意思,是這生意能做?」
「不!」莊智奇停頓了幾秒後說,「賬不是這個算法。」
林正亮有些看不慣莊智奇故弄玄虛:「老莊,你就直接說,賬是怎麼算的?」
莊智奇說:「生態城的開發,是一個漫長過程,中間不可預計的因素很多,三五十億只是按理想情況來計算。再者說了,這三五十億的利潤,是在未來五到十年間逐步獲得,而投到信豐集團的十億,卻是兼併之後短時間內就要兌現。」
莊智奇接著說:「菜市場裡的小販都清楚一個道理,少拿不如多拿,多拿不如現拿。半年內砸出十個億,去換取十年後才能到手的三五十億,這賬並不划算!」
安幼琪說:「莊總說得有道理,但他還算漏了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杜林祥問。
安幼琪說:「生態城賺取的利潤,並不是憑空獲得的,它需要企業在開發過程中投入大量資金。手裡有錢,去哪兒做生意不成?把這筆錢投到其他項目,就算不如生態城的前景好,賺個十幾億總沒有問題。也就是說,投入生態城的開發,只是為企業多帶來十至二十億的利潤。」
「就按二十億算吧,」杜林祥冷笑起來,「兼併信豐先賠十億進去,十年後收回二十億,考慮通貨膨脹的因素,還賺狗屁錢。」
「媽的,」林正亮也罵起來,「這徐萬里,盡整這些坑人事。」
辦公室內沉寂了幾分鐘,杜林祥緩緩開口:「在你們看來,寧可退出生態城的開發,也不去蹚信豐集團的渾水?」
見眾人點頭,杜林祥說:「我也是這個意思。」
此刻的杜林祥,不禁想起當初為了呂有順的政績,冒險上馬摩天大樓,結果將企業拖入險境的事。前車之鑒,血淚斑斑呀!為了他徐萬里的政績,企業沒必要再去冒險。再說了,如今的自己,畢竟與當初不可同日而語。那時離開呂有順的扶持,緯通真可謂寸步難行。現在的緯通,可是堂堂上市公司,在全國各地佈局有項目。如果說拒絕呂有順,會讓彼時的緯通面臨生與死的抉擇,那麼今日拒絕徐萬里,只是未來賺多賺少的問題。杜林祥已然有這個底氣!
「既然意見統一,那就婉拒掉徐萬里吧。生態城的錢,大不了不賺了。」杜林祥說。
安幼琪說:「徐萬里畢竟是河州的一把手,為人又霸道異常。咱們最好找個合適的借口,免得徹底撕破臉。」
杜林祥續上一支煙:「安總說得有道理。徐萬里那邊,能不得罪盡量不得罪。關鍵是找個什麼借口?」
莊智奇說:「就說企業沒錢唄。」
杜林祥搖搖頭:「徐萬里知道緯通的財務狀況,不差十個億。編這個借口,搪塞的痕跡太重。」
一直在悶頭抽煙的林正亮忽然開口:「三哥,你還記得瘋子嗎?」
瘋子,向來是林正亮對陶雪峰的暱稱。當初陶雪峰被杜林祥委派去河州冶金廠擔任總經理,結果工人鬧事,硬生生把陶雪峰打死。
安幼琪立馬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讓信豐集團的工人鬧事,反對咱們去收購?」
杜林祥這時又想起劉光友的話,說信豐集團「就像個柴火堆,隨便一點火星就能引爆」。既然如此,讓工人們起來鬧事,想必不會太難。動靜鬧大了,緯通的收購無法進行,徐萬里也怪不得我。
杜林祥又問莊智奇:「你覺得這主意怎麼樣?」
莊智奇深吸一口煙:「這種招數,在歷史上屢見不鮮。民國建立之初,袁世凱如願當上大總統,孫中山也反將袁一軍,堅持定都南京,並邀袁世凱南下就職。南京是革命黨的老巢,袁世凱的北洋軍鞭長莫及,他當然不想去。趁著革命黨的專使團到北京迎接袁世凱之際,北洋軍自導自演了一場兵變。一大群士兵衝進城裡,縱火搶劫。接下來,袁世凱就以北方局勢不穩為借口,順理成章地留在北京。」
「不過,」莊智奇繼續說,「徐萬里可是個人精,他自個就是玩弄計謀的高手。這套把戲到時讓他識破了的話,我們反而被動。」
杜林祥點點頭:「智奇的顧慮有道理。徐萬里精得要命,可不是一個容易糊弄的角色。」
「這樣吧,」杜林祥說,「安排高明勇,先去同信豐集團的工人搭上線。至於用不用這一招,到時再說。」
「對了,你們下週末都沒什麼安排吧?」杜林祥說,「要是沒有別的事,就跟我走一趟,一起去給張貴明捧場。下週末,就是咱們與張貴明合作開發的樓盤正式開盤的日子。」
安幼琪說:「這麼多集團高管出席一個開盤儀式,過去可從沒有過。」
杜林祥說:「張貴明是個好面子的人,咱們就把面子給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