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愈夜愈美麗。
河州希爾頓酒店大門口,一群剛結束飯局的人正在寒暄。緯通集團副總裁林正亮作為這場飯局的埋單者,顧不上酒意微醺,依舊忙著張羅車輛,並與登車之人握手話別。
林正亮身旁,站著一位穿黑色呢子大衣的女性。儘管真實年齡已四十出頭,看上去卻不過只有三十四五的模樣。她高高的個頭,雪白的瓜子臉,細長的眉毛下閃動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挺拔的鼻樑與胸脯,讓她看上去充滿自信。最美麗也最可惜的,是一頭烏黑柔軟的頭髮。她如果肯留著長髮,一定格外動人。然而身在機關,只好特意剪成了精幹的短髮。
「鄭秘書長,你就坐我的車吧。」林正亮熱情地招呼。這位女士,就是河州市政府副秘書長鄭佳晴。
林正亮對於鄭佳晴如此慇勤,一半是要完成杜林祥交代的任務,一半也是出自男人的本能。哪個男人,在美女面前不想留下好印象?這些年來,林正亮遇到的女人不少,但沒有一個能有鄭佳晴這般高貴逼人的氣質。林正亮曾對杜林祥說,可惜鄭佳晴吃了官家飯,整日打扮得中規中矩。她要是再弄點鮮艷的衣服穿上,那才叫一個迷人。杜林祥卻不以為然地說,鄭佳晴迷人的地方,一半是自身相貌,一半是她的地位,真把她扔去夜總會,也就沒那麼吃香了。
官居河州市政府副秘書長的鄭佳晴,號稱河州官場四大美女之首。她本是浙江人,曾以全縣文科前三甲的成績考入浙江大學,後來又在復旦拿到碩士學位。再之後,她東渡扶桑,在日本一所著名大學的研究院裡度過了四年時光。
十年前,位於河州的洪西大學,不惜開出優厚待遇,把鄭佳晴挖來學校任教。來到洪西大學的鄭佳晴,沒能如人們預期那樣,創造出令人驚奇的科研成果,但仕途的陞遷,卻為她的人生打開了另一扇窗。
一次偶然機遇,鄭佳晴離開大學,到河州市下屬的一個區掛職任副區長。之後,她就沒再回到校園。六年時間,鄭佳晴歷任副區長、常務副區長、市政府副秘書長。年僅四十三歲的鄭佳晴,已然是副廳級幹部。
有人評價過,在河州官場四大美女中,鄭佳晴不僅人最漂亮,也是仕途最被看好的。
此時,面對林正亮的熱情邀請,鄭佳晴卻淡淡地說:「不了,我就坐自己的車。」
鄭佳晴出席這場飯局,是看在一位政協老領導的面子上。對於埋單的林正亮,她並未瞧上眼。論學歷,自己是喝過洋墨水的高材生,林正亮初中都沒念完;論職位,自己是市府副秘書長,林正亮只是個商人,就憑手裡幾個臭錢,還沒有顯擺的資格。剛才在飯桌上,無論林正亮怎樣一杯接一杯地猛干,鄭佳晴始終都是輕抿一口。
說話間,鄭佳晴的司機已把車開了過來。鄭佳晴鑽進自己的黑色雅閣,隔著車窗朝林正亮輕輕揮了揮手。這台二十萬出頭的雅閣車的氣場,竟然蓋過了林正亮那台上百萬的寶馬7系。
林正亮並未死心。他敲著鄭佳晴的車窗:「要不我坐你的車?有點事要跟領導匯報。」
話說到這個份上,鄭佳晴不好再拒絕。坐上車後,鄭佳晴問道:「林總,有什麼事嗎?」她的語氣中不帶一絲熱情,弄得對面的林正亮頗為尷尬。
林正亮硬著頭皮,從包裡掏出一款巴布瑞的圍巾,笑嘻嘻地說:「我們杜總說,平時承蒙你的關照。今天趁著聚會的時機,他讓我把這個禮物交給你。」
「這可不行。」鄭佳晴斷然拒絕,「我自問沒幫過杜總什麼忙,不敢收他這麼重的禮物。再說了,政府為企業服務,原本天經地義。」
任憑林正亮好說歹說,鄭佳晴始終堅持,兩人就這樣僵持在那裡。這條圍巾,只是林正亮準備的見面禮,目的是讓接下來談話的氣氛融洽一點。不想一出手就碰了釘子,反倒使氣氛尷尬起來。
連番受辱,讓林正亮對鄭佳晴的感覺,由仰慕轉為厭惡。他心裡罵道:「臭娘們拽個屁!有你吃苦頭的時候。」
收起圍巾,林正亮又說:「鄭秘書長,我是個粗人,說話做事不會繞彎子,你可別見怪。真是仰慕你的大名,想和你交個朋友。」
「客氣了。」鄭佳晴的話語依舊冷冰冰。
「鄭秘書長週末有空沒有,我們聚一下?」林正亮問道。
「今天剛聚過,週末就不必了吧。」鄭佳晴說。
林正亮說:「聚會天天有,主題各不同嘛!週末的聚會,我們杜總說他也要出席。另外,北京一家大醫院的蘇主任也要來。」
「哪個蘇主任?」鄭佳晴問。
「就是蘇曉雲主任。」林正亮說,「蘇主任也是河州人,早年還在河州人民醫院工作過。這次回河州,就是專程來給省委賀之軍書記看病的。」
「哦。」鄭佳晴說。
林正亮起初擔心鄭佳晴不清楚蘇曉雲的來頭,還打算隆重推薦一番。看到鄭佳晴這番表情,他知道自己準備的那些話不必說了。畢竟,鄭佳晴在河州還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會沒聽說過蘇曉雲。
蘇曉雲不僅是河州人,更是省委書記賀之軍一家人最信賴的醫生。賀之軍來洪西之前,就與在北京工作的蘇曉雲認識。半年前,賀之軍八十多歲的老父親動手術,也是由蘇曉雲主刀。近來賀之軍貴體有恙,除了遍訪河州名醫,又把蘇曉雲請了回來。
鄭佳晴才貌出眾,本身的婚姻卻並不幸福。離開大學步入官場以來,自己的專業知識也丟得差不多了。對於一個已入不惑之年的女人來說,仕途的進步幾乎是她唯一的追求。能和省委書記信賴的醫生搭上線,她自然求之不得。
鄭佳晴臉上終於有了笑容:「讓杜總費心邀請我們,太麻煩了吧。」
林正亮心裡在笑,你能拒絕巴布瑞圍巾,但面對蘇曉雲,終於拒絕不了了吧。但在嘴上,林正亮依舊無比誠懇:「哪裡話!杜總說了,鄭秘書長對我們企業多有關照,早就想找機會拜見你。」
「那就替我謝謝杜總了。」鄭佳晴說。
週末的聚會,安排在緯通大廈頂樓的包間。能夠邀請到賀之軍信賴的醫生到場,在鄭佳晴看來,顯然杜林祥、林正亮等人不僅是有幾個臭錢而已。她的態度也來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酒桌上,她頻頻舉杯,與每人都是一幹到底。蘇曉雲老早就被灌醉,躺在椅子上嘟囔「巾幗不讓鬚眉」。就連林正亮都在心裡感歎,第一次聚會時不怎麼肯喝的鄭佳晴,酒量或許不比自己差。
飯局結束後,杜林祥安排手下把蘇曉雲送回酒店,鄭佳晴卻被他留了下來。酒後的鄭佳晴,臉頰緋紅,眼含秋水,成熟女人的魅力愈發顯現出來。杜林祥來不及欣賞這些,只是把鄭佳晴請到辦公室,並親手沏好一杯茶敬上。
杜林祥坐回座位,笑呵呵地說:「鄭秘書長是聯繫經濟工作的副秘書長,長期以來對我們企業十分關心。」
鄭佳晴說:「杜總說笑了。我一個副秘書長,就是跑腿的角色。要說關照,也是大領導們關照。」
「你就不要謙虛了。」杜林祥說,「今天我一來是感謝鄭秘書長以往的關照,二來是希望你未來高昇後,一如既往地關心我們。」
鄭佳晴做出一副驚訝的樣子:「什麼高昇?杜總不要亂說哦。」
「怎麼是亂說!」杜林祥一本正經,「我可有準確消息,上個月你寫的一篇有關推動河州國企股份制改革的調研文章,發表在省委內參上,有兩個省委常委做出批示。尤其咱們河州的徐萬里書記,更是對此文讚賞有加。」
鄭佳晴臉上閃過一絲得意,嘴裡卻說:「我本來就是搞經濟研究出身,發表一篇文章很正常。」
「我可是聽說了,」杜林祥說,「如今河州市國資委主任一職空缺,鄭秘書長就是熱門人選。」
「別開玩笑了。」鄭佳晴說,「國資委那邊有光友同志主持全局,哪裡輪得到我?」
杜林祥抿了一口茶:「他真能主持全局,就不會這麼長時間還只在那兒守攤子,連個名分也沒有。」
「杜總和呂市長的關係向來不錯……」鄭佳晴漫不經心地提起。
杜林祥當然能聽懂這句話的潛台詞——杜林祥與呂有順關係不錯,劉光友又是呂有順的秘書,那麼杜林祥與劉光友的關係自然差不到哪兒去。
杜林祥搖著頭:「呂市長是呂市長,劉光友是劉光友。呂市長回北京之前,把劉光友安排去市文聯,對此,劉光友一直有些看法。」這句話則是委婉地告訴鄭佳晴,我和呂有順關係好,並不意味著和劉光友關係親密。
杜林祥與劉光友的關係,當然不錯。只不過,兩人都在政商圈裡打滾多年,深知一條道理,彼此走得越近,對外越要裝出形同路人。這些年,杜、劉私下聯繫緊密,但外人卻大多看不出這份交情。
杜林祥又說:「這次咱們和蘇主任搭上線了,他可是個熱心人啊。」他頓了頓說,「下禮拜,賀書記要去北京療養,蘇主任會全程陪同。徐萬里書記正在中央黨校學習,到時他應該會去探望。我跟蘇主任說一下,請他為你美言幾句。」
「這不太好吧!」鄭佳晴說。
「我看沒什麼不好。」杜林祥說,「蘇主任都答應我了。他還說,舉賢不避親。」
鄭佳晴畢竟是外地人,在河州沒有什麼盤根錯節的關係。她也算得上是個有底線的人,這些年來從沒有過用自己的美貌去交換權位的念頭,儘管她並不缺少這種機會。四十出頭的年紀,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再不奮力一搏,那些不斷湧現的後輩,會把自己牢牢摁在冷板凳上。
如今,只是讓省委書記的醫生替自己打個招呼,於情於理,鄭佳晴都想不出回絕杜林祥的理由。
鄭佳晴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緩緩說道:「我不明白,杜總為何這樣熱心?」
「想聽實話嗎?」杜林祥笑起來。
「當然。」鄭佳晴優雅地端起茶杯。
杜林祥說:「你應該聽說了,我們企業即將收購信豐集團。河州國資委是河州所有國有企業的婆婆,日後的收購、重組、改革,我都希望得到鄭秘書長,哦,不,應該叫鄭主任的支持。」
鄭佳晴也笑了:「杜總真是快人快語。」
「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杜林祥說,「這次國資委主任的位置,候選人只有三個。最熱門的就是你,其次是河西區區委書記向桂玉,他在河西待得太久了,必須挪位置。聽說前段時間競爭市級領導失利,有可能安排到國資委來。最後一名嘛,才是正在主持國資委日常工作的劉光友。」
杜林祥說:「鄭秘書長和向桂玉比較起來,優勢太明顯了。你年輕,又是經濟專業出身,還曾留學國外。那個向桂玉,是鄉鎮中學的物理老師出身,對於現代金融知識一竅不通。」
鄭佳晴搖著頭,似笑非笑:「多謝杜總抬舉。可惜呀,你不是徐萬里書記。」
杜林祥說:「我自然不是徐書記,但徐書記也要聽省委賀書記的不是?你本來就是第一人選,再讓蘇曉雲敲敲邊鼓,相當於安一個保險閥。」
「但願吧。」鄭佳晴已然同意了杜林祥的主意。
杜林祥接著說:「下個禮拜,中央媒體的記者會來採訪河州國資改革成果。鄭秘書長是河州國資改革的重要推手,自然要接受採訪。這些年,我在媒體圈結識了不少朋友。到時候,讓他們妙筆生花,幫你造造勢。」
直到晚上十點過,杜林祥才親自送鄭佳晴到樓下。分手時,杜林祥又說了一通請對方多加關照的話。鄭佳晴微笑著回答:「只要不違背大的原則,我一定盡力而為。」聽到這話,杜林祥笑得更加開心。
一周以後,杜林祥接到蘇曉雲從北京打來的電話。蘇曉雲說自己不辱使命,按杜林祥的吩咐辦了。杜林祥追問道:「你把話挑明了嗎?」
「挑明了。」蘇曉雲說,「連國資委主任這個職位,我都說出來了。」
杜林祥繼續問:「徐萬里當時什麼表情?」
蘇曉雲說:「徐萬里客氣地笑了笑,說他會認真考慮。」
放下電話,杜林祥先把這則消息通報給了鄭佳晴,接著又把高明勇找了進來:「明勇,信豐集團那邊的事,安排好了嗎?」
高明勇說:「全都安排好了。」
杜林祥點了點頭:「按照蘇曉雲告訴我的時間,徐萬里是坐禮拜一上午的飛機回河州。你那邊禮拜天晚上動手,也算為徐萬里接風洗塵。」
「沒問題。」高明勇高聲保證。
「記住!」杜林祥說,「一定要按我說的,把握好尺度,重不得,也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