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風哈哈大笑:「身後掛一幅山水畫,寓意有堅強靠山,自然是沒錯。不過,這類畫中最適宜的風景須是連綿不絕的山脈,而且高低起伏不要太大。這也預示主人順風順水,一路都有貴人相助。」
1 徐浩成引見了一位氣功大師來河州
柳林與張貴明的股權之爭還在延燒,杜林祥卻已在緊鑼密鼓地展開收購德國TKK公司的工作。他與莊智奇,分別飛了一趟德國,與TKK公司高管就收購細節展開談判。
談判越深入,杜林祥越有撿著大便宜的感覺。這TKK好歹也是國際知名的大公司,歐洲的百年老店吧,怎麼如今甩賣自個的價錢這麼便宜?以緯通的實力,吃下這家公司毫無問題。談判桌上,有好幾次他都想直接拍板簽合同了,但多年的商場經驗告訴他,瞅著這幫德國鬼子著急甩賣的樣子,自己再拖上一段時間,還能再殺價。
或許是太興奮的緣故,從法蘭克福回香港的航班上,杜林祥只小憩了一會兒,就再也睡不著。趁著這段旅途中的閒暇時光,他在寬敞的頭等艙座椅上,又把近段時間的工作在腦海中梳理了一遍。
自打計劃啟動以來,可謂順風順水。接下來真能以不高的價錢吃進TKK,這棧道就算修好了,剩下的,便是統御大軍暗度陳倉了!回想起計劃的每一個細節,杜林祥更對「有捨才有得」這句話深信不疑。
計劃之所以進展順利,就在於自己懂得捨,將那些看上去有望獨吞的利潤,分享給了賴敬東、徐浩成、張貴明等人。甚至河州的劉光友,也在自己的鼎力支持下官升一級。可這些人,回饋給自己的,一點都不少!
沒有劉光友,收購信豐集團的談判不會那麼順利,緯通集團也不可能從徐萬里那裡爭取來如此多的優惠政策。劉光友目前的位置極為重要,伴隨計劃的推進,還少不了要他出手幫忙。
賴敬東不僅提供了大筆資金,結結實實緩解了緯通的資金壓力,更點撥自己想出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妙計。通過近期的炒作,杜林祥心中的底氣更足了。
張貴明坐鎮梅河,至今還為自己看著礦山。沒有這個在當地八面玲瓏的人物,光是應付政府檢查或協調各方關係,就會耗掉不少精力。尤其是在那場自導自演的股權爭奪戰中,張貴明本色出演,立下大功。
徐浩成的作用也是不容小覷。有了他,緯通集團在非洲平白無故多出一座銅礦,起碼在外界看來,企業進軍礦業市場的第一仗就大勝而歸。接下來,緯通再要吃進國內礦山時,就會顯得順理成章。
就說這次赴德談判收購TKK吧,幾乎是眾人合力的結果。在香港的閒談中,徐浩成第一次提到TKK的項目,他說曾聽宋紅軍說過這個項目,歐洲冶金行業的巨頭正在低價甩賣。徐浩成還說,緯通有意造出聲勢,營造出在礦業市場跑馬圈地的氛圍,不妨拿下TKK。
可是,有關TKK的具體情況,徐浩成也並不清楚。所幸還有趙筱雨在,這個當初宋紅軍的小姨子,如今張貴明的紅顏知己,對這個項目十分熟悉,並很快幫助杜林祥與TKK牽上線。
收購外企,需要在國家有關部委辦理一系列手續。當杜林祥與劉光友一起向徐萬里匯報後,徐萬里當場拍板全力支持。河州能搞定的事,全部一路綠燈;河州辦不下來的事,政府還出面進京協調關係。收購TKK後,部分生產線需要轉移回國內,劉光友甚至都在河州工業園區內,為項目預留了新家。
人脈、錢脈,的確是政商界的任督二脈!
飛機降落機場後,杜林祥不打算在香港耽擱,準備立刻轉機回河州。秘書在機場辦理手續時,他接到了徐浩成的電話:「杜總,有件事要麻煩你一下。」
杜林祥說:「千萬別說麻煩!有什麼事,徐總儘管吩咐。」
徐浩成說:「我在香港有個朋友,這周打算去河州找徐萬里辦點事,你能不能安排一下?」
杜林祥卻犯難起來:「徐萬里畢竟是市委書記,我去求他辦點事,都得低三下四,要幫你的朋友說話,怕是使不上勁。」杜林祥心裡甚至埋怨,你徐浩成不早就和徐萬里搭上線了嗎,幹嘛這種事還來找我?
「是我沒有表述清楚。」徐浩成說,「我所謂的安排,不是叫你引見他們見面。這些事情,他自己會搞定。只是我那朋友吧,喜歡排場。初到河州,人生地不熟的,安排個酒店,找個專車什麼的,得麻煩你一下。」
原來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杜林祥立刻說:「徐總放心!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一定讓他在河州期間風風光光。」
杜林祥飛返河州,辦公室主任高明勇領著一幫人來機場接機。從機場回公司的路上,杜林祥交代說:「徐浩成的一個朋友週末要來河州,咱們接待一下。據說這人喜歡排場,到時陣仗搞大一些。」
這些迎來送往的事情,只需杜林祥一聲吩咐,高明勇自然會辦得漂漂亮亮。週末的下午,高明勇坐著一輛奧迪A6轎車趕往機場,另一輛價值不菲的賓利跟在後面。
河州機場方面的關係早已疏通好,但凡緯通集團的重要客人,都可以直接把車駛進停機坪,擺到廊橋下接機。飛機准點到達,客人從舷梯上緩緩走了下來,他的身後,還跟著一男一女,瞧模樣像是助理。
高明勇趕緊迎上前去,熱情地伸出雙手:「魏老師,你好!」因為要確定接機時間以及為他們預訂酒店,高明勇昨天與對方聯繫過,從傳過來的身份證信息裡,高明勇知道這位喜歡排場的客人叫魏晉風,籍貫在山西。在電話裡,高明勇聽對方助理一直稱呼「魏老師」,便也跟著這樣稱呼。
魏晉風看上去五十歲左右,一頭濃密油亮的短髮,像是剛染過一樣。圓臉盤上,寬寬的濃眉下邊,閃動著一對精明的眼睛,說話的時候,會露出一口被香煙熏黃的牙齒。
賓利車自然是為魏晉風準備的。高明勇拉開車門,邀請魏晉風上車。女助理與高明勇跟著坐上賓利,另一名男助理則坐上奧迪。
汽車駛出停機坪,高明勇笑著說:「我們杜總本來是要親自到機場迎接的,只是下午公司有個會走不開。他讓我一定跟你說聲對不起!」
魏晉風淡淡一笑:「林祥昨天給我打過電話,我當時就說,你有事就去忙。」
高明勇心想,好你個魏晉風,口氣倒不小!如今敢直呼杜林祥大名的,滿河州城也找不出幾個。魏晉風倒好,一開口就是「林祥」。
高明勇繼續說:「杜總已在酒店恭候大駕。今晚略備薄酒,為魏老師接風洗塵。」
魏晉風說:「感謝林祥的美意。不過近段時間本人一直在吃素,酒店裡那些油膩菜,怕是受不了。」
魏晉風接著說:「麻煩你們來機場一趟,已很不好意思了。到了酒店安頓下來,你就不必管我們了。」
「那可不行。」高明勇說,「魏老師是最尊貴的客人,我們一定要盡地主之誼。都怪我安排不周,不曉得你在吃素。咱們今晚就換個地方,去品嚐一下河州的素菜。」
「客隨主便。」魏晉風說。
高明勇知道河州城南有一家出名的素菜館,便安排一行人去那兒用餐。高明勇是個酒肉穿腸過的人物,絕非素食者,平常更討厭光顧那些充滿小資情調的素菜館。在他看來,想吃素就在家弄點稀飯鹹菜,非要整出些吃著有肉味、其實是素菜的玩意來,實在不倫不類。可今晚為了陪好客人,高明勇只好破例。
杜林祥接到高明勇發來的短信,心裡頗為不快。這個魏晉風,排場忒大了點吧!老子分明在酒店訂好了餐,你卻一點面子不給,非要去吃什麼素菜。看在徐浩成的面子上,杜林祥不便發作,他只是讓高明勇招呼好魏晉風,自己就不去素菜館作陪了。
素菜館裡自然是沒有酒的,高明勇只能以茶代酒,陪著遠道而來的客人。喝了一會兒茶,高明勇又忙著給魏晉風敬煙。魏晉風接過煙,端詳著對方:「高老弟,我看你的氣色不太好呀。是不是近來晚上老是起夜?」
高明勇點頭道:「還真讓魏老師說對了。近段時間,我晚上都要起夜三四次。趕上大冬天的,被凍得夠嗆。」
魏晉風說:「像你這樣的年紀,晚上起夜一兩次還算正常,再多,就得留意了。」
高明勇說:「是呀!我打算隔幾天去煎一服中藥,好好調理一下。」
「這樣,我先幫你看看。」魏晉風站到高明勇身後,左手搭住他的肩膀,右手摁住他的腰部,接著說,「把上衣脫掉。」
魏晉風微閉雙眼,口中輕輕說道:「全身放鬆,腦筋裡不要想任何事情。」
高明勇閉上眼睛。大概兩分鐘後,便感覺有一股暖流在小腹部左衝右突。整個人雖是坐在椅子上,卻有些飄飄然的感覺,十分舒坦愜意。
五分鐘後,魏晉風坐回座位,手裡重新捏起一支煙:「我已經幫你調理了一下。今天晚上,保準你起夜次數大大減少。」
高明勇終於明白,眼前這位魏老師,敢情是個氣功大師。但不管怎麼說,自己剛才的確在體內感覺到一股暖流,甚是舒服。他掏出火機,主動幫魏晉風點燃香煙:「多謝魏老師。」
魏晉風吸了一口煙,又低頭朝高明勇耳語:「我發功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你自己也得加強調養。平時多吃素菜,少吃油膩食品。另外,不妨適當減少點床笫之歡。」
高明勇尷尬地笑了笑,低聲說:「都一把年紀,那方面沒啥興趣了。」
魏晉風搖著頭:「老弟沒說實話呀。剛才我發功時,明顯感覺你的腰腹間纏繞著一股陰氣。」
高明勇真有些佩服魏晉風了,這傢伙說的可是一點不差!最近,自己和一個廣告公司的女白領打得火熱。小姑娘熱情似火,兩人在一起時難免放縱過度。
這時,魏晉風的手機響了,他站起身來,去包間外接了電話。回到屋裡,魏晉風笑著說:「我有個朋友,一會兒也要過來,不知是否方便?」
高明勇立刻說:「魏老師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朋友們歡聚一堂,有什麼不方便的。」
大約二十分鐘後,魏晉風的朋友到了,高明勇定睛一瞧,來者正是河州市委辦公室副主任、市委書記徐萬里的大秘趙洪飛。
高明勇聽杜林祥講過,魏晉風來河州,就是拜訪徐萬里的。趙洪飛能夠出現在這裡,看來魏晉風與徐萬里已接上頭。高明勇意識到,眼前的魏晉風可不只是個氣功大師,更是一位神通廣大的人物。
高明勇與趙洪飛也算認識,不待魏晉風介紹,便熱情地打起招呼。趙洪飛坐下不久,兜裡的手機就響了。看趙洪飛接電話的樣子,便知道是徐萬里打來的。兩人說了幾句話,趙洪飛就把手機遞給魏晉風:「徐書記要和你說話。」
魏晉風拿起電話,親切地說:「萬里,你好啊!」
電話那頭,徐萬里也向魏晉風問好。瞧兩人交談的模樣,徐萬里似乎在向魏晉風致歉,表示自己公務纏身,這次不能陪同了。魏晉風有些失望,但還是竭力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通完電話後,趙洪飛說:「徐書記下午接到一個緊急通知,要去北京開會。領導出差,我這個當秘書的,按說都得跟著。但徐書記交代,讓我留在河州,專門陪著魏老師。」
魏晉風微微點頭:「萬里太客氣了。」
趙洪飛說:「上周魏老師給徐書記打過電話,你們談的那件事,徐書記專門打過招呼了。今天去北京之前,徐書記又和市政府的廖秘書長通了電話。禮拜一,魏老師派你的助理直接去市政府那邊辦手續就行。」
魏晉風臉上露出笑容:「麻煩你們了。」
桌上的氣氛逐漸輕鬆下來,高明勇問道:「趙主任,臨近年底工作很忙吧?」
趙洪飛苦笑著說:「一天到晚,儘是些雜事。今天整個下午,都在寫賀卡。寫得腰酸背痛,卻沒寫完。就這會兒,辦公室有幾個年輕人還在加班,幫著我寫。」
「實在辛苦呀!」高明勇點頭笑道。新年之際收寄賀卡,對領導的秘書來說的確是樁辛苦事。劉光友在給呂有順當秘書時,就為這事向高明勇吐過苦水。想必此時的趙洪飛,也是深受其苦。
據劉光友說,當時從各地寄給呂有順的賀卡太多,呂有順連看都不會看一眼。但他會叫秘書將這些賀卡登記造冊,而且做登記時還得分好類。比如,北京部委的同事,單獨列一個表,在香港認識的商界朋友列一個表,河州的下屬再列一個表……這些表,最後都會呈送給呂有順。不難想見,誰寄了賀卡,呂有順不一定記得,但誰沒寄賀卡,呂有順心裡大概清楚。
徐萬里的職位比呂有順高,加之他輾轉數省工作,同僚故舊更多。趙洪飛的工作量,自然輕鬆不了。
除了收賀卡,還得寄賀卡。一般說來,領導會給秘書一張表,讓秘書照著表上的名單,一一寄出賀卡。賀卡上祝福的語言都是提前打印好的,領導只需簽個字就行。領導們日理萬機,簽字這種活自然不會親自動手。除了那些極為特殊的賀卡,一般都會讓秘書學著自己的筆跡,在賀卡上簽名。要簽如此多的賀卡,還得小心翼翼地模仿別人筆跡,難怪趙洪飛忙活一下午還沒弄完。
晚宴接近尾聲時,趙洪飛又接到徐萬里的電話。放下電話,趙洪飛對魏晉風說:「徐書記剛從北京打來電話。他讓辦公室準備了一點禮品,工作人員一會兒直接送到酒店。」
回到酒店後,辦公室人員提著禮品袋,已等候在大堂。禮品袋裡,裝著兩條高級香煙與一盒茶葉。魏晉風接過禮物,笑著說:「這麼多年了,萬里還記得我愛抽煙的毛病。聽說他已經戒煙了?」
趙洪飛點點頭:「徐書記戒煙好些年了。」
魏晉風說:「我和萬里第一次見面是在五台山,那時他在北京學習,抽空和幾位朋友來山中拜訪。記得他的煙癮特別大,我還勸他早點戒掉。沒想到,被勸的人真戒了,我這勸人之人依舊惡習纏身。」
眾人在魏晉風房間裡小坐了一會兒便告辭。出了酒店,高明勇堅持要送趙洪飛回家。在車裡,趙洪飛問道:「你們怎麼認識魏老師的?」
高明勇說:「一個香港朋友給杜總打電話,說是魏老師要來河州辦事,讓我們接待一下。」接著他又試探著說,「看來魏老師要辦的事已經辦好了,這一趟也算功德圓滿。」
趙洪飛說:「魏老師涉獵頗廣,既研究《易經》,也癡迷氣功,在香港還有一家公司。聽說他和河州市政府駐深圳辦事處之間,有個合作項目。這次來河州,估計是辦理相關手續。」
高明勇猜想,魏晉風與徐萬里談了什麼,趙洪飛或許真不知道,即便他知道,也不方便對外透露。高明勇趕緊轉移開話題:「徐書記去北京開會,什麼時候回來?」
趙洪飛停頓了一下,說:「領導們開會,時間也沒個准。」
「是啊。」高明勇點頭笑了笑。
2 有一類人,可以交朋友,但不能走得太近,更不要去得罪
第二天一早來到辦公室,高明勇自然將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向杜林祥做了匯報。杜林祥若有所思地說:「這個魏晉風,看來有些來頭。一個電話打給徐萬里,就把想辦的事辦好了。」
「對了,」杜林祥接著問,「昨晚人家給你發功治療,效果怎麼樣?」
「還真是神了!」高明勇說,「昨晚回家,我一覺睡到天亮都沒起夜。」
因為魏晉風一來河州就爽約,讓杜林祥在酒店裡空等了好一陣,杜林祥原本已不打算見這個人,只是讓下屬陪好便行。但聽了高明勇這番話,杜林祥又改變主意:「下午如果魏晉風沒什麼事,請他來我辦公室坐一下。」
「我馬上去聯繫。」高明勇說,「魏老師不僅會氣功,還長期鑽研《易經》,尤其擅長打卦。昨晚他給趙洪飛打了一卦,說到趙洪飛過去仕途裡的波折,一說一個准。下午把魏老師請來了,不妨讓他為杜總打一卦。」
看著高明勇對魏晉風一臉崇拜的樣子,杜林祥笑著說:「好啊!」
下午三點多,魏晉風在高明勇的陪伴下,走進杜林祥的辦公室。落座後,眾人自然少不了一通客氣話。
閒聊一陣後,高明勇把話題引到《易經》上:「魏老師多年來潛心研究《易經》,其造詣之高令人歎服。」
魏晉風笑著說:「我鑽研《易經》數十載,越來越感到這部書的博大精深,恐怕窮其一生,也無法參透十之二三。」
杜林祥恭維道:「以魏老師的學識都參不透《易經》,那全中國也沒人能參透了。」
魏晉風正色道:「打不得妄語啊。就我所知起碼有兩個人,其研讀《易經》的本領遠在我之上。我與他們相比,只能甘拜下風。」
杜林祥好奇地問:「哪二人?」
魏晉風說:「一位是國學大師南懷瑾先生,當年我去太湖之濱的學舍求教南懷瑾時,真是心悅誠服。另一位是老領導×××,儘管身在官場,整天俗務纏身,可論起對《易經》的領悟,實在令人望塵莫及。」
杜林祥並不知道南懷瑾是何許人也,但這位老領導的大名自己卻聽過。杜林祥覺得,魏晉風的話看似謙虛,實則有自抬身價的嫌疑。他究竟與南懷瑾及那位手握重權的大人物有多深的交情,誰也不知道,但聽他一席話,彷彿和這些人很熟。
高明勇說:「昨晚魏老師發功為我調理了一下,身體立刻就清爽許多。你為趙主任打了一卦,更讓趙主任心悅誠服。魏老師真是法力無邊的活神仙。」
魏晉風說:「不是我有什麼法力,只不過讀《易經》時用了點心而已。中國的占卜術主要分成兩個流派,一個是以天干地支為基本符號的『術數』,起源於中國古代天文學;另一個就是以八卦為基本符號的《易經》,起源於上古時代的龜甲獸骨占卜。我始終認為,就中國的占卜術來說,沒有能強過《易經》打卦的。占卜這種行為,就是從隨機的事件中去尋求一種必然的結論。人生天地之間,逃不過自然規律的限制,也逃不過社會文明的約束。所以說,大到天地之機,小到人們的行為,都有一定的規律可循,有時也是可以被推測的——這便是占卜的科學性所在。」
高明勇趁勢說:「魏老師難得來河州一趟,不知能否為杜總打一卦?」
魏晉風卻擺起手:「不是我不給林祥面子,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昨晚為高老弟發功,接著又給小趙打卦,大傷元氣,怕是十天半個月也恢復不過來。此時再來打卦,也只能是胡言亂語一通。」
高明勇一臉遺憾,但內心卻對魏晉風愈發崇拜。杜林祥心想,這個魏晉風當真有幾把刷子,不僅說起話來旁徵博引,顯得學識淵博,更懂得飢餓營銷的手段。怪不得一般的算命先生只能坐在天橋下掙幾個小錢,魏晉風卻能遊走於權貴之間。
魏晉風接著說:「這一次來河州,煩勞林祥款待。不能為你打卦,實在抱歉得很。但兄弟我也得有所表示,否則實在過意不去。」
高明勇的胃口被重新吊起。只聽魏晉風說:「元氣受損,卦是打不了。我倒可以憑借多年行走江湖的閱歷,對林祥辦公室裡的擺設提點建議。」
「請指教。」杜林祥一臉謙遜,心中卻想,魏晉風的手藝也忒多了點,不僅會氣功、打卦,連看風水也在行。
魏晉風說:「你的辦公室,之前一定也請高人看過,從桌椅擺設到壁上書畫的位置,都暗合四象五行。因此,近年來財運高懸,事業發達。」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魏晉風接著說,「你座椅後的那幅山水畫雖然大氣奔放,但畫中山巒過於雄奇險峻。」
杜林祥說:「魏老師說的沒錯,我這辦公室之前的確請人看過。那位大師還特意囑咐我在身後掛一幅山水畫,用意是背後有靠山。」
魏晉風哈哈大笑:「身後掛一幅山水畫,寓意有堅強靠山,自然是沒錯。不過,這類畫中最適宜的風景是連綿不絕的山脈,而且高低起伏不要太大。這也預示主人順風順水,一路都有貴人相助。」
魏晉風又說:「但你身後的畫,異峰突起,頗有些『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意味。如此險峰,只可用來欣賞風景,卻不能作為倚靠。」
「恕我直言,」魏晉風最後說,「我看林祥的面相,是個有大福氣的人。偶有小挫折,也可以逢凶化吉。日後若有什麼大的風波,一定不是你的過錯,而是靠山出了問題。」
魏晉風一席話,說得杜林祥心中發毛。本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杜林祥問道:「那我趕緊把這幅畫換掉?」
魏晉風搖起頭:「東方哲學,講究一動不如一靜。你如今運勢正旺,因為一幅畫,動了整間辦公室的風水,反而得不償失。我的意思,做些小修小補即可。」
「請魏老師指點。」杜林祥說。
魏晉風說:「不妨在這幅山水畫的下面,搭一個小桌子。桌上擺設些珍貴的奇石,這便是風水學上所謂的靠山石。只要靠山一多,即便哪一個靠山出了問題,你也能穩坐釣魚台。」
「多謝,多謝!」杜林祥感激地說。
魏晉風在辦公室坐了一下午,晚上杜林祥又推掉其他應酬,和幾位公司高管一起陪魏晉風共進晚餐。晚宴結束後,杜林祥把魏晉風送回酒店。臨別時,高明勇還塞給對方一個厚厚的紅包,算作指點風水的酬勞。
坐在車上,高明勇趕緊表功:「我說魏老師有真本事吧!回頭我就讓人收購一些靠山石,放在杜總辦公桌後面。」
杜林祥說:「對於這些事情,我談不上多麼相信,也不是完全不信。當圖個吉利吧,就按魏晉風說的辦。」
杜林祥又問:「對魏晉風這個人,你怎麼看?」
高明勇明白,所有高深問題的解答權都只能在老闆手裡,下屬不可越俎代庖。他說:「我一時還想不出來。你覺得呢?」
杜林祥說:「就算把他吹上天,終究不過是個江湖術士。再說難聽點,就是個騙子。當然了,能夠出來混,身上沒點招數是不行的。否則,他也不可能結交上徐萬里、徐浩成這些人。」
杜林祥又說:「我原本不打算見他,可今天聽了你的一番話,臨時改變了主意。倒不是因為他的氣功如何厲害,打卦如何靈驗,而是我從徐萬里對待魏晉風的態度上,學到了一點東西。」
「徐萬里?」高明勇一頭霧水。
杜林祥說:「徐萬里說自己去北京出差,那是不折不扣的鬼話。這一周,河州攝影協會在郊外安排了一次采風,酷愛攝影的徐萬里早就答應要去,剛才我還和協會主席聯繫了,他說徐萬里今天從早到晚都和他在一起。」
「徐萬里真是煞費苦心。」高明勇也反應了過來,「他的身份畢竟特殊,和魏晉風見面時如果留下一張合影相片之類的東西,日後魏晉風翻了船,他也擔心跟著遭殃。所以,一面對魏晉風禮遇有加,一面又躲著不見。」
杜林祥說:「遇上魏晉風這號人,的確讓徐萬里頭疼。魏晉風整天遊走於權貴之間,誰也不知道他的關係網到底有多複雜。但和他走得太近,又擔心有朝一日會受到牽連。對這類人,可以交朋友,但不能走得太近,更不要去得罪他。」
杜林祥點燃一支煙,摁開車窗,接著歎了一口氣:「在複雜綿密的政商關係網裡,連徐萬里這樣的人都要謹慎小心,何況我們!」
3 兩個聰明男人之間的交流,不需要把話全部挑明
杜林祥步履匆匆地走進河州市委大院的辦公樓,臉上掛著難以抑制的喜悅。昨天晚上,他接到莊智奇從德國打來的越洋電話。收購TKK的所有細節,已經全部敲定。收購的價格,比起TKK最初的報價,足足低了三成,杜林祥對此十分滿意。
今天一大早,杜林祥便來到河州市委大院,親自向徐萬里通報這則喜訊。聞訊之後的徐萬里,激動得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
徐萬里並不關心這樁收購的價格,在他眼中,只要完成收購,就是可喜可賀的大事。河州的一家民營企業能兼併歐洲百年老店,他這個市委書記臉上有光呀!
杜林祥當然清楚,收購TKK,只是為緯通進軍礦業領域做的一個鋪墊。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不過利用收購完成的機會,大肆炒作一番,也是少不了的。杜林祥提出,希望市委宣傳部能協調一下河州的媒體,對於此事給予大篇幅報道。徐萬里立刻拍板答應,他還拿起電話打給市委宣傳部部長,親自佈置任務——這件事情不僅河州媒體全力以赴,還要邀請中央與省上的媒體報道。「洪西日報必須刊登一則頭版頭條的深度報道。你要協調不下來,我就親自去找省委宣傳部協調。」
杜林祥趁熱打鐵,邀請徐萬里親赴德國出席簽約儀式。徐萬里思忖了一下說:「下個月,洪西省要在歐洲舉辦一場大型招商推介會。到時,不僅我會去,省委書記賀之軍同志也會出席。推介會上,還有一個集體簽約儀式。我的意思,把緯通收購TKK的事,納入集體簽約儀式。」
「那可太好了!」杜林祥原本只想請市委書記,沒想到急於表功的徐萬里,把省委書記這座大山都搬動了。
杜林祥接著說:「既然賀書記、徐書記都到德國去了,我們熱忱歡迎你們去TKK的廠區視察。如今這家歐洲的百年老店,也算咱們河州的企業了。」
徐萬里笑著說:「到時我一定去!至於賀書記那邊,我會積極爭取,但最後能否成行,還要看他老人家的行程安排。」
杜林祥起身告辭時,徐萬里破天荒地一直送到門外。臨別時,還握著杜林祥的手說:「祝賀緯通躍上新台階,也感謝你為河州經濟建設做出的貢獻。」
在徐萬里那裡受到如此高的褒獎,杜林祥像打了雞血一般興奮。回到公司,他讓高明勇立即成立一個臨時機構,專門負責安排一個月之後的德國之行。
緯通集團赴德國談判的團隊三天後返回河州。杜林祥讓安幼琪、高明勇代表自己去機場接機,在緯通大廈的會議室裡,還準備了一場頗為隆重的歡迎大會。
杜林祥的心情很好,他步入會議室後,逐一與談判團隊的人員握手。轉了一圈,卻沒看見莊智奇。杜林祥問高明勇:「智奇怎麼不在?」
高明勇說:「莊總剛給我打了電話,說他在北京還有點事情要處理,轉機時他留在了北京,沒回河州。」
杜林祥追問道:「就他一個人在北京?」
高明勇點點頭:「就他一人。其餘的人都回河州了。」
杜林祥心中納悶,沒聽說莊智奇要去北京處理什麼事呀!再說了,真要是處理公務,幹嘛身邊一個人都不帶?
當著現場的眾多下屬,杜林祥不便細究。他依舊滿臉笑容地慰勞凱旋的部下,整場歡迎大會也行禮如儀。
會議結束後,安幼琪與林正亮又來到杜林祥的辦公室,這兩位分管地產業務的副總裁,要向杜林祥匯報公司近期運營的幾處樓盤的情況。匯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二人前腳剛離開辦公室,高明勇後腳便走了進來。
杜林祥一眼就看出,高明勇有事要說,而且這事還不宜讓太多人知道。因此高明勇一直守在辦公室外,等著安幼琪、林正亮匯報結束。杜林祥幾乎是下意識地說:「你是不是要說智奇的事?」
高明勇有些驚訝:「杜總,你怎麼知道?」
高明勇的這副表情,相當於做出了肯定回答。杜林祥剛才脫口而出,完全是憑一種直覺。今天這樣重要的場合,莊智奇竟然躲在北京不回來,他便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說吧,什麼事?」杜林祥坐到皮椅上,點燃一支煙。他對於自己的直覺十分得意。
高明勇說:「莊總不是在北京處理公務,而是生病了。」
「生病了,什麼病?」杜林祥緊張起來。
高明勇說:「莊總說他最近失眠厲害,整晚睡不著覺。」
杜林祥說:「是不是在德國談判期間工作緊張,另外加上時差的原因導致失眠?回來休整一段時間就是了,幹嘛留在北京?」
「起初我也這樣說。」高明勇說,「但莊總說,他的失眠持續很久了,這段時間又加重了。他還說自己半夜兩三點鐘醒來,就一個人胡思亂想再也睡不著。尤其到了白天,只感到極度的疲勞和失落感,卻沒有明顯睏意。」
杜林祥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這是什麼怪病?」
高明勇說:「莊總說他實在堅持不下去了,就留在北京看醫生。這件事他只對我一個人說了,讓我也只對杜總一個人講。在北京與大部隊分開時,他只說要處理公務,剛才在會議室當著那麼多人,我也只好這麼跟你說。」
杜林祥問:「駐京辦的人知道這事嗎?」
高明勇搖著頭:「不知道。莊總沒跟駐京辦打招呼。莊總的意思,如果公司裡的人知道他生病了,難免要去探望,弄得太麻煩。他還說自己之所以選擇北京的醫院,除了醫療條件,也是希望不要驚擾太多的人。」
「智奇的擔心不無道理。」杜林祥說,「他真要回河州住院,去探望的人太多,反而影響休息。這事就咱倆知道,不要傳出去了。」
杜林祥又說:「你同智奇聯繫一下,問他在哪家醫院。確定地點後,我去趟北京。他躲著其他人,總不能連我也躲著。」
「好。」高明勇點頭回答。
趁著週末休息的時間,杜林祥帶著高明勇奔赴北京。為了不讓莊智奇生病住院的消息流傳出去,高明勇沒有通知駐京辦的人來接機。出了首都機場,兩人排了近一個小時的隊,終於坐上一輛出租車。
杜林祥好久沒有排隊等車了,加之正值隆冬,北國的寒風把他凍得夠嗆。坐上車後,杜林祥忍不住教訓高明勇:「即便不通知駐京辦,你也可以提前租一輛車。讓我們在這兒等一個小時,太浪費時間。」
看著高明勇唯唯諾諾、點頭稱是的樣子,杜林祥又有些自嘲,自己真是越來越嬌貴了!當初從農村出來打工那會兒,能擠上公交車,心裡都會湧動著幸福。剛做生意時,也經常一個人買站票去廣州進貨,擁擠不堪的車廂裡,一站就是三十幾個小時。吃飯時間,掏出口袋裡的冷饅頭,啃得津津有味,而大概十幾厘米外,就是其他人蹺起的臭腳丫。
出租車駛抵德勝門外的北京安定醫院。杜林祥實在受不了京城刺骨的寒風,下車後,幾乎是小跑步進入醫院大樓。大樓裡暖氣很足,杜林祥鬆開外套,對高明勇說:「聽說這家醫院治療精神方面的疾病很在行。」
高明勇說:「是啊。但願莊總的病盡快好起來。」
莊智奇住的是一間雙人病房。杜林祥走進病房時,莊智奇正躺在床上看書,床邊坐著一人,背對著門,看樣子是在削蘋果。
莊智奇看到杜林祥,立刻坐直身子,說道:「杜總、明勇,你們來了!」
床邊的姑娘也轉過身,臉蛋紅彤彤的,似乎有些害羞地招呼道:「杜總,高主任。」
「小茵,你怎麼在這兒?」高明勇大吃一驚。
尹小茵說:「聽說他身體不好,我就請了假,專門來北京照顧。」
高明勇愣在那兒,一時還沒回過神來。過去只聽說,莊智奇與陳錦兒之間曖昧不清,不曉得還有個尹小茵捷足先登。尤其這幾年,尹小茵一直被外派到各地分公司,根本不在河州總部。原來,距離之於愛情,真不是什麼問題。
莊智奇與尹小茵之間的關係,杜林祥早就清楚。尤其那晚在尹小茵的房間裡,莊智奇手機的WiFi信號居然是滿格的,更說明兩人的關係已超出一般戀人的親密。
但杜林祥仍不免疑惑,之前兩人一直竭力對外掩飾這層關係,今天為何一反常態?莊智奇知道自己和高明勇要來探視,還讓尹小茵待在這兒,那麼只有一種解釋,莊智奇認為是時候公開這段戀情了。
杜林祥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又對愣在旁邊的高明勇說:「你給小茵他們分公司的頭說一聲,這幾天別給小茵算事假,也不許扣工資。他們問什麼原因,就告訴他們別多管閒事。」
杜林祥瞧見病床旁邊的桌子上擺滿了藥瓶,便關切地問道:「智奇,好些了嗎?」
莊智奇感激地點了點頭:「病情有所控制吧。麻煩你跑一趟,真是過意不去。」
「這是哪裡話!」杜林祥說,「你生病了,我不來探望,說得過去嗎?孩子在河州還好吧,誰在照顧?」
莊智奇說:「孩子如今住校了,週末才回家。他爺爺從湖南老家過來了,週末都是他們爺孫倆在一起。」
「你父親過來了?我都還不知道,這下可失禮了!」杜林祥一臉抱歉的神情。
杜林祥又關切地詢問起具體病情。莊智奇說,醫生已確診他患上了抑鬱症,除了情緒低落,更有嚴重的失眠、頭暈、胸悶、氣短、胃灼燒。
莊智奇擰開藥瓶,吞下一顆藥,接著苦笑說:「現在徹底離不開這些東西了。」
杜林祥說:「聽明勇說,你身體不適有些日子了。公司工作太忙,你的確太操勞。」
莊智奇說:「因為收購TKK的事情,病情是加重了。當時談判處在節骨眼上,我只好硬撐著。現在大功告成,終於能休息下來。」
杜林祥拍著莊智奇的手臂:「辛苦了!趁著這些日子,抓緊調養一下。」
這時,莊智奇對尹小茵說:「小茵,你帶明勇出去轉一下。」高明勇知道莊智奇有話要和杜林祥說,趕緊知趣地退了出去。
杜林祥似乎預感到莊智奇要說什麼,因此不待莊智奇開口,先說起一個稍微輕鬆的話題:「我看小茵這女娃子不錯。這麼多年,你也是單身,要是合適,就趕緊把事辦了吧。」
莊智奇尷尬地笑起來,顯得有些靦腆:「不瞞你說,上個月我們就領證了。」
「好你個智奇,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呀。」杜林祥終於明白,為何今天莊智奇要把尹小茵留在病房,敢情人家不是生米煮成熟飯,而是把飯票都辦好了。
杜林祥說:「結婚是大事,總不能就這麼偷偷摸摸的。等你病好了,回河州還得大操大辦一下。」
莊智奇搖了搖頭:「我這個人最怕熱鬧,再說自己一把年紀了,也不想為這事驚動大伙。」
杜林祥笑著說:「你一把年紀,可小茵還是黃花閨女。女人一輩子就這麼一次,你也給人家馬虎?別忘了,論輩份小茵還把我叫『三叔』,認真說起來,我還是她娘家人。你這麼做,我可不答應。」
莊智奇說:「我同小茵說過了,她很理解我。在這件事情上,就算我對不住她了。也求大伙饒過我。」
杜林祥沒再堅持,只是心裡想著,你莊智奇豈止是對不起尹小茵?還有一個女人,不也得為這事肝腸寸斷!杜林祥托著下巴,問道:「錦兒知道了嗎?」
莊智奇說:「我跟她打過電話。」
「怪不得!」杜林祥說,「上次徐浩成介紹魏晉風來河州,晚上我做東時,叫錦兒也一起來。她一聽你在,說什麼也不來。」
「你們都知道,就我蒙在鼓裡。」杜林祥歎了一口氣。
莊智奇說:「我以為這些都是個人的私事,就沒跟你說。」
「現在說也行!對了,醫生說你這病什麼時候能好?」儘管預感愈發強烈,但杜林祥依舊心存一絲僥倖,把話題引到莊智奇的病情上。
莊智奇說:「趁著杜總今天來,我正想跟你說這事。醫生說我這身體估計夠嗆,得長期調養。公司那邊的事,怕是照應不過來。」
杜林祥沉默了幾秒鐘,然後說道:「身體有毛病,靜心調養是應該的。公司那邊一時也沒什麼大事,你不必掛心。等到身體好起來,再回去就是。」
莊智奇說:「抑鬱症這病,我也不知道要拖多久。況且醫生說了,就算病情控制住,日後也不能適應繁重的工作。」
莊智奇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杜總的知遇之恩,我沒齒難忘。這些年在你身邊,見證了緯通的發展,更是我一輩子的榮耀。可惜身子骨不爭氣,沒法再跟著你效犬馬之勞。」
預感終於成真!杜林祥心底迴盪著深深的失落與惆悵。
當聽說莊智奇要留在北京治療時,杜林祥立即便聯想到那天中午與莊智奇下象棋,對方提出希望去國外進修的事。加之近一段時間以來,莊智奇總是沉默少言、鬱鬱寡歡的模樣,杜林祥便不免擔憂,難道智奇真要離我而去?唉,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今天見到莊智奇,感覺對方氣色還算不錯。當然,案頭上成堆的藥瓶,也證明莊智奇確實有病。杜林祥估計,莊智奇是五分身體有恙,五分去意已決。小病說成大病,短病也要拖成長病。
杜林祥只是不解,莊智奇為何要急著離開?自問這麼多年,待莊智奇不薄呀。論權力,在緯通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論錢財,房子、車子、票子一樣不少。
或者是因為在非洲銅礦一事上,自己獨斷專行,沒有採納莊智奇的意見?但是,這種工作上的分歧,在兩人之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杜林祥以為,莊智奇絕不是小肚雞腸的人,況且自打進入公司,莊智奇也一直把個人的位置擺得很正——只是老闆手下的管理者與參謀。
杜林祥目光犀利,直視著莊智奇:「這病真好不了?」兩個聰明男人之間的交流,不需要把話全部挑明。杜林祥相信莊智奇會明白自己這句話的真實意思——真決定要走了?
莊智奇點了點頭:「醫生說,我這身體必須靜養,不能再干繁重的工作。」莊智奇同樣以為,憑杜林祥的精明,已然洞悉全局。假醫生之口說身體需要靜養,實則是告訴杜林祥,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刻。
杜林祥對於莊智奇決心離自己而去,多少有些被背叛的憤怒。但是,莊智奇畢竟是難得的人才,企業又處於大戰正酣的節骨眼,要不要再努一把力,挽留住莊智奇?或者,兩人之間真有什麼誤會?
幾次話到嘴邊,又被嚥了回去。杜林祥骨子裡是個要強的人,這些年飛黃騰達後,在公司裡更是一言九鼎,唯我獨尊,他實在不願意裝出一副可憐兮兮央求人家的模樣。再說了,縱然有什麼誤會,以兩人之間的關係,完全可以開誠佈公。莊智奇什麼也不說,只是托病不起,擺明了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沉默了一會兒,杜林祥才開口說:「人各有志,我也不好強求。公司裡的事,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莊智奇說:「以往我之所以沒提這事,一來是身體還能撐住,二來緯通的工作實在離不開人。現在好了,咱們已經從徐浩成、張貴明手上收購了礦山,信豐集團的殼也拿了過來。甚至前期的造勢與鋪墊也大功告成,柳林與張貴明的官司打得火熱,TKK被我們買下。接下來,按照杜總的計劃進行,應該不會出紕漏。至於地產那邊的生意,早就走上正軌,更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說這番話時,莊智奇以無比真誠的目光注視著杜林祥。杜林祥當然能聽出這些話的弦外之音:緯通的地產板塊已在香港上市,礦山借殼上市的計劃也十分順利。我莊智奇雖然離開,卻不是中途撂挑子,算對得起杜林祥的知遇之恩了。
看著身穿病服的莊智奇,杜林祥又有一絲感動。人家說的都是實情,近些年緯通的飛速發展,莊智奇可謂當之無愧的第一功臣!
對於莊智奇的埋怨,頓時消解許多。杜林祥動情地說:「這些年,辛苦你了!」
「應該的。」莊智奇說,「只是有一件事,我不知當不當講。」
「儘管說。」杜林祥說。
莊智奇說:「庭宇自打來到緯通後,我一直留心觀察他。這小伙子,真是一個難得的人才。憑良心講,以他的見識與能力,就算沒有一個好爸爸,日後也會大有成就。只是,我覺得對他的提拔不應太快,還得再穩妥一些。緯通是做地產起家的,不妨讓他在地產領域再歷練一下。資本運作特別是礦山借殼上市這一塊,他別急著接觸,或許不是壞事。」
杜林祥說:「智奇,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莊智奇頓了頓,說:「借殼上市這一塊有杜總掌舵,足夠了。雞蛋,不能都放在一個籃子裡。」
見杜林祥臉色有些陰沉,莊智奇趕緊說:「你如果覺得不妥,就當我沒說過。」
「沒事,我會認真考慮的。多謝你為庭宇操心。」杜林祥強擠出一絲笑容。
「那你以為,」杜林祥接著問,「你走以後,總裁的位置交給誰合適?」
「安幼琪。」莊智奇說,「論在緯通的資歷,安總還在我之上,她對緯通的業務十分熟悉,我想不出比她更合適的人選。」
一個小時後,杜林祥離開了病房。尹小茵坐到床邊,輕聲問道:「你都跟他說了嗎?」
莊智奇的頭毫無規則地擺動,以至於尹小茵根本分不清他在點頭還是搖頭。隔了一陣,莊智奇才說:「我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什麼都明白了。因此,也不必多說什麼。」
莊智奇披上外套,步出大樓。儘管北京的寒冬裡,氣溫已降至零下,莊智奇仍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
杜林祥離去時的背影,始終在他腦海裡縈繞。這是一個改變了他一生的男人!莊智奇十分清楚,沒有杜林祥,自己的生命恐怕將在碌碌無為中度過。是杜林祥,給自己帶來了轉機,讓自己走上舞台中心,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士為知己者死,莊智奇同樣將全部的熱情回報給了杜林祥。
說到天底下最瞭解杜林祥的男人,莊智奇認為非自己莫屬。杜林祥是一個複雜的綜合體,有終其一生無法彌補的知識缺陷,有從娘胎裡帶來的過人天賦,有舉重若輕的大將風度,也有猜忌周圍一切的高度敏感。
其實早在尹小茵向自己坦白之前,莊智奇就十分清楚地知道,杜林祥給他安排這樣一個女助理,除了幫助工作,更有監視的意味。但莊智奇並不責怪杜林祥。一個人如果連這點權術與提防心都沒有,也不會從山裡娃成長為名震一方的企業家。不管怎麼說,在公司裡,杜林祥畢竟給予了自己超乎尋常的信任。
莊智奇當然明白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道理,他也堅信,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杜林祥不會有一絲半點的心慈手軟。所幸的是,莊智奇並不是一個權欲熏心的人,甚至從進入緯通的第一天起,就想著功成身退,歸隱林下。但莊智奇更清楚,如今還遠不到那個時候。杜林祥並沒有清洗功臣的打算,相反,為了緯通的進一步壯大,杜林祥正謀劃著大展拳腳。
之所以選擇提前離開,只因為莊智奇覺得,杜林祥的野心越來越大,緯通這輛戰車,也以近乎瘋狂的姿態加速衝刺著。前方是天堂還是地獄,誰也說不清。
莊智奇不是一個迂腐的書生,他當然知道,在中國做生意,遊走在紅線的邊緣往往難免。但是,遊走並不代表越界。
杜林祥或許一直想不明白,既然我莊智奇能想到打時間差赴港上市,能提出讓張貴明、柳林爭奪礦山,為何卻要反對他借非洲銅礦來炒作?而這,恰恰是遊走與跨界的區別。緯通旗下已經坐擁兩家上市公司,此時公司公然對外撒謊,這無疑是大大地越界。
無論來還是走,莊智奇自問無愧。接下來,他依舊會衷心祝福緯通。
風越刮越大,一旁的尹小茵提醒道:「回去吧。你的身體畢竟不好,別在戶外待太久。」莊智奇點了點頭,轉回身子。
大街之上,車水馬龍,極盡繁華。接著拐進一條小路,只見落葉飛旋,霜草委頓,一條瘦骨嶙峋的狗在胡同口沉思。
4 真正不值一駁的假話絕對算不上謠言
離開醫院後,杜林祥沒在北京耽擱,而是直奔機場,搭乘晚上的航班趕回河州。一路上,他的臉色都十分難看。高明勇跟在身旁,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回程的飛機上,杜林祥始終微閉雙眼,其實連一分鐘也沒睡著。
他的腦海裡,不停閃現出與莊智奇相處的一幕幕畫面。在冶金廠外的賓館裡,兩人作為談判對手第一次會面;自己三顧茅廬,邀請鬱鬱不得志的莊智奇出山;數次奔赴北京、香港,與谷偉民交鋒;在自己辦公室裡,莊智奇指出赴港上市的這步險棋……
在來北京之前,杜林祥猜測莊智奇即便要走,也無外乎兩個原因,第一是多年勞累,身心確實疲倦;第二是認為杜林祥只可共患難,不可同富貴,寧可功成身退,也不願鳥盡弓藏。現在看來,這兩點原因都有,但還不是全部。
莊智奇最後向杜林祥坦承,不希望杜庭宇過多涉足資本運作,意思再明顯不過:這是一個火藥桶,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庭宇身為緯通的「儲君」,最好別來蹚渾水。
莊智奇既然希望杜庭宇少插手,自己又何嘗不想獨善其身。他或許感覺,杜林祥玩得越來越大,大到他不想把自己也賠進來。
都走吧!死了張屠夫,就吃混毛豬?老子還不信了!杜林祥與生俱來的倔強在心中奔湧——莊智奇再厲害,也不過是棋盤中的一顆棋子,真正掌控全局的高手,捨我其誰!是杜林祥一手締造出緯通的輝煌,而絕不是其他人。
飛機緩緩下降。杜林祥睜開眼睛,對高明勇說:「剛才在病房,智奇跟我說,他因為身體原因,要長時間治療。」
高明勇顯得有些驚訝,這時他也終於明白,為何一路上杜林祥的臉色如此難看。
杜林祥繼續說:「智奇走了,緯通總裁的位置,你看誰幹合適?」
高明勇立刻警惕起來。這種問題,可不是一個小小的辦公室主任能夠置喙的。他搖著頭:「這我不知道。」
「別耍滑頭,今天我就要你說,說錯了也沒有關係。」杜林祥逼問道。
情急之下,高明勇腦中蹦出一個最保險的答案:「我覺得吧,莊總走了,總裁這個位置,最好由杜總兼起來。」
杜林祥盯著高明勇:「儘管你居心不良,想活活累死我,但這個主意,看上去倒也不壞。」
得到杜林祥的鼓勵,高明勇更加來勁:「現在這副重擔,除了杜總親力親為,交給別人還真不放心。」
杜林祥搖起頭:「現在緯通也是上市公司了,不比以前小打小鬧,總不能讓我在會上舉薦自己吧!」
高明勇似乎明白過來杜林祥跟自己說這番話的深意。他立馬說道:「回頭我就跟林總、五哥他們說,讓他們在會上提。」
高明勇口中的「林總」「五哥」,自然是公司副總裁林正亮與五弟杜林陽。這兩人,一個是從老家跟著出來打工,並一路追隨到底的心腹;一個是自己的手足兄弟。包括眼前的高明勇,老家也在文康,與杜林祥還算得上遠親。杜林祥突然有種感覺,終究是這幫子弟兵可靠。自己對莊智奇可謂推心置腹,到頭來,還不是得分道揚鑣!
飛機開始在跑道上滑行,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杜林祥伸了個懶腰,對高明勇的話不置可否。以高明勇的精明,自然知道接下來自己應該做什麼。他更清楚的是,以杜林祥的身份,實在犯不著要同誰爭這個總裁的位置,他只是不放心把這個位置交到旁人手上。
數天之後的高層會議上,當杜林祥正式宣佈莊智奇因病辭職,並讓大家討論新總裁人選時,林正亮第一個跳了出來,提議杜林祥兼任總裁。緊接著,杜林陽、高明勇等人紛紛跟進。在一片勸進聲中,杜林祥「勉為其難」地接過總裁一職。
會議結束之後,杜林祥又把安幼琪單獨找去辦公室,一臉無奈地說道:「智奇得了抑鬱症,總裁這個位置,我原本是屬意你的。但林正亮這幫人,非得拱我出來!說實話,企業是我的,無論誰當總裁,董事長也還是我,我有什麼不放心的?可他們非得讓我一個肩膀挑兩副擔子,又有什麼辦法?」
安幼琪微微點了一下頭:「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杜林祥說:「雖然掛著個總裁職務,但好多事估計也忙不過來,最後還得你多幫我分憂才行。」
「你佈置的事情,我們一定努力完成。」安幼琪說。
見杜林祥還想說什麼,安幼琪卻主動岔開話題:「對了,上周國稅局來公司例行檢查,發現因為財務部的工作疏忽,有筆半年前就該主動申報的稅款,我們卻忘記了……」
兩人交流了一會兒工作,安幼琪便起身離開。回到辦公室,安幼琪情不自禁地搖起頭,一股深深的寒意縈繞在心間。對那個總裁的位置,自己並沒有多大興趣。杜林祥不想放權,大可以開會前給自己說一聲。用不著大費周章,叫林正亮他們演這麼一出。更令人心酸的是,林正亮剛演完,杜林祥還要假惺惺地再演一場。
在杜林祥身邊待久了,安幼琪對這個男人的各種手腕早已瞭然於心。她能夠理解,坐在杜林祥的位置上,偶爾玩弄些權術在所難免。真正令她不能釋懷的是,杜林祥為何執意要拿這一套東西來對付自己?過去的安幼琪,對杜林祥充滿愛意,如今的安幼琪,依舊對杜林祥忠心耿耿。
杜林祥說得沒錯,緯通是他一手創建的。連徐浩成、賴敬東這些大股東都搶不走緯通,遑論其他人!安幼琪實在搞不懂,杜林祥為何會有那麼強烈的不安全感,唯恐自己大權旁落。剛才在杜林祥的辦公室,看著對方充滿虛偽的面孔,安幼琪幾次想發作,最後都忍住了。今日的杜林祥,已經容不得下屬犯顏直諫,如今的緯通,更需要高層之間團結合作。莊智奇剛走,如果自己又在辦公室和杜林祥大吵一架,下面的人會怎麼想?還是忍辱負重,顧全大局吧。
儘管安幼琪選擇了隱忍,但她無法阻止各種奇奇怪怪的流言在公司裡傳播。就在莊智奇離開之後,有關緯通高層出現裂痕的說法,成為員工們私下裡津津有味的談資。有人說莊智奇是被逼走的;有人說經過此事後,杜林祥只相信跟著他從文康老家出來的那班家臣,不會再信任職業經理人;還有人把莊智奇與尹小茵的香艷故事挖掘出來,說莊智奇強暴了尹小茵,最後迫於無奈辭職……
各種說法最後也傳到杜林祥的耳朵裡。他自然是暴跳如雷,還召開集團公司中層幹部會議,在會上,幾乎每個中層幹部都被杜林祥叫起來痛罵了一頓。最後,杜林祥親自拍板,將兩個在公開場合談論這些事的員工開除,同時立即在公司上下開展「營造健康企業文化,堅決打擊謠言」的活動。這次活動的陣勢很大,每個員工必須寫不少於三千字的心得體會,中層幹部之間還要在大會上開展自我批評。
有一次劉光友來緯通公司,看見杜林祥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中層幹部自我剖析材料,忍不住笑道:「大哥,你這企業裡怎麼也搞這一套?」
杜林祥一臉正色道:「那些私底下傳播謠言的人太可恨,用一些聳人聽聞的假消息搞亂人心。這種風氣,非得殺一下不可!」
劉光友說:「有些人說,謠言是遙遙領先的預言。對這種看法我倒不敢苟同。但凡是謠言,還是假話多,真話少。不過,真正不值一駁的假話絕對算不上謠言。」
「那什麼才叫謠言?」杜林祥問。
「就是值得一駁的假話呀。」劉光友說,「至於這些假話為何值得一駁,我這個外人就不好多嘴了。」
杜林祥一語不發,只是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抽煙。
在公司上下大力打擊謠言的同時,杜庭宇的工作崗位也發生了變動。在新任總裁的人選上,杜林祥沒有採納莊智奇的意見,但在對待杜庭宇的問題上,他卻採取了截然相反的態度。杜庭宇被派去新成立的公司,專門負責河州生態城的開發。甚至深感突然的杜庭宇跑來詢問原因,杜林祥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叮囑兒子:「這是正常的人事變動,你只管服從。以後礦山這邊的事情,不用再操心了」。
在整肅內部的同時,杜林祥也不敢耽擱另一件大事,那便是安排好赴德國收購TKK簽字儀式的行程。
緯通收購TKK的簽字儀式,在徐萬里的爭取下,已被納入洪西省歐洲招商推介會集體簽約活動。省委書記賀之軍與德方高官將一起出現在現場,見證這一歷史性的時刻。由於行程緊張,賀之軍訪歐期間,已確定無法到TKK的工廠視察。不過徐萬里倒是會和杜林祥一起提前出發,先到TKK所在城市參訪,而後再折返法蘭克福迎接賀之軍,並一起出席招商大會。
第一次有機會陪同徐萬里出國,杜林祥自然對所有細節都十分在意。河州沒有直飛德國的航班,必須先到外地轉機。北京直飛法蘭克福的航班,幾乎都是上午起飛,這樣一來,大隊人馬還得提前到京城住一晚上。杜林祥與市委秘書長蔡少雄商量,兩人都覺得如此舟車勞頓太辛苦。香港到法蘭克福的航班,倒有一趟是下午出發的,所有人正好上午從河州飛去香港,下午就直接轉機去法蘭克福。
不過,杜林祥後來又提出,香港前往法蘭克福的航班,都是波音系列飛機。而德國漢莎航空公司在北京至法蘭克福的航線上,投放了最先進的空客A380,領導們不妨趁此機會感受一下。
不管是誰,都對西方世界的最新科技成果充滿興趣。蔡少雄趕緊去向徐萬里匯報,徐萬里也沒坐過A380,自然想嘗嘗鮮。但畢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副省級高官,不能表現得像鄉巴佬進城那樣。他看蔡少雄興致頗高,就揮手說:「這些小事,你定了就是。」
在艙位安排上,徐萬里、蔡少雄兩位市委領導自然乘坐頭等艙,如劉光友這樣的各局委一把手,只好屈就經濟艙。緯通方面,杜林祥陪同領導乘坐頭等艙,其他人也搭經濟艙。杜林祥後來又跟蔡少雄溝通,說領導身邊沒有秘書怎麼行?建議讓徐萬里與蔡少雄的秘書也坐頭等艙,便於為領導服務。如果說秘書因為行政級別的原因,頭等艙機票不好報銷,就由企業來負擔。
從首都機場T3航站樓出發時,一行人便感受到了A380的不凡氣魄。從候機樓望出去,停靠在一旁的波音737客機,在A380的襯托下竟有些小鳥依人的意味。登機之後,機上的各種設施也十分先進。A380共有兩層座艙,領導們乘坐的頭等艙位於二層。座椅不僅十分寬大,而且一按椅子的開關,整個座位便伸展成一張床,躺在上面十分舒服。
飛機起飛後,金髮碧眼的空中小姐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介紹說,漢莎航空共有五架A380,分別命名為法蘭克福號、慕尼黑號、北京號、東京號、約翰內斯堡號,今天大家乘坐的就是北京號,這架飛機主要執行從法蘭克福往返北京的飛行任務。
聽完介紹,徐萬里不禁感歎:「見微知著啊,咱們國家的經濟實力、國際地位確實大有提升。A380可是全球航空科技的最新成果,倒退一二十年,很難想像一家德國大企業,會把僅有的幾架先進飛機投放到中國航線,而且命名為北京號。」
蔡少雄附和著:「別說飛機了,倒退一二十年,我們怎麼敢想像,一家河州企業能收購德國的百年老店。」
頭等艙的餐食是由中國廚師烹製的,有長江的對蝦燉冬瓜,配以蓮藕沙拉和米飯,還有芒果包裹的北京烤鴨。酒是法國一家知名酒莊釀製的安茹解百納,該葡萄酒由兩種解百納葡萄壓搾而成,並融入了優質柑橘、山梅等水果的獨特芬芳。空中小姐介紹說,每年航空公司都會從三十個歐洲葡萄園裡精選多個葡萄收穫期的葡萄,並交由法國頂級酒莊釀造成葡萄酒,專供頭等艙旅客享用。
飛機在雲海中翱翔,徐萬里的秘書趙洪飛與蔡少雄的秘書有些按捺不住好奇,紛紛離開座位,繞著樓上樓下轉了一圈。徐萬里想到自己的身份,不能像劉姥姥進大觀園那樣,便躺在座位上小憩。蔡少雄是從鄉鎮成長起來的幹部,個性大大咧咧,他趁著上洗手間的機會,也去飛機裡巡視了一圈。回到座位後,還興高采烈地講起在飛機上的見聞。此時的徐萬里,倒睜開眼睛,饒有興趣地聽著蔡少雄的敘述。
經過約十個小時的長途飛行,飛機平穩降落在法蘭克福-萊茵-美因機場。在這裡,徐萬里當然無法享受到如河州那般的待遇,只能規規矩矩地通過航站樓離開機場。
先期到達的緯通工作人員,早就迎候在外面。不知他們從哪兒找來幾位金髮碧眼的美女,拿著鮮花站立在迎客區,徐萬里一行出來後,這些美女紛紛上前獻花。TKK所在城市市政府的官員也到機場來迎接,徐萬里同他們一一握手。
從法蘭克福到TKK工廠所在地,還有幾百公里路程。所幸法蘭克福的火車站就在機場旁邊,一行人直接步行前往火車站,登上了駛往目的地的列車。
列車在鐵軌上飛奔,路邊是大片大片的麥田、葡萄地或者小樹林,行了好久才會看到一個村莊,全是一堆白牆紅瓦的兩層建築。抵達目的地後,一行人下榻在一家具有上百年歷史的高級酒店。酒店只有七層樓,外觀看上去古樸莊重,裡面的裝修卻極盡奢華。酒店外還有一個巨大的花園,園內小徑蜿蜒。
長途飛行後,所有人都十分疲倦,當天晚上也沒有安排任何活動,大家早早回房休息。
杜林祥倒在床上就睡著了,不過一覺醒來,發現外面仍是漆黑一片。一看手錶,才深夜兩點過。因為時差的原因,德國的深夜兩點,正是北京時間早上八九點,剛好是晨起的時候。已有經驗的杜林祥知道,時差又要來折磨自己了。反正睡不著,索性去浴室沖了個澡,然後穿起衣服,坐在沙發上發呆。
酒店的窗戶很大,透過窗戶,就能看見美麗的星空。天空並非純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無垠的深藍,一直伸向遠處。萬點繁星如同撒在天幕上的夜明珠,閃爍著燦燦銀輝。
德國的夜晚安靜得可怕,一點聲音也沒有。如今的中國,無論北京、上海還是河州,都有著豐富多彩的夜生活。哪怕深夜兩三點鐘,外面也能聽到夜歸人的腳步聲,街上還有三三兩兩的出租車在行駛。即使在小區裡,也能看到些許微弱的燈光,那些習慣深夜出動的夜貓子,沒準正在瘋狂地敲擊鍵盤。
所有這些,看來在德國是難覓蹤影了。如此寂靜的夜晚,讓杜林祥彷彿置身童年時期所居住的山村。他不明白,為何洪西偏僻農村的夜,亦如歐羅巴大地這般,漆黑而寂靜?
5 沒有公主的命,就得有女王的心
第二天一早,在酒店用過早餐,便要前往市政廳。按照事先安排,徐萬里要同TKK所在城市市長舉行會談。市政府的一名官員親自到酒店來迎接,德方專門為徐萬里準備了一台奧迪轎車,其他人則乘坐一輛大巴車。從酒店到市政廳的路程並不遠,不過車隊沒有警車開道,中間的幾處紅綠燈也耽擱了不少時間。坐在大巴車上的趙洪飛還對杜林祥耳語:「如果在河州,是徐萬里會見德國的市長,肯定不會為紅綠燈煩惱。」
市長很熱情,親自站在市政廳門口迎接徐萬里。雙方握手後,便一同進入樓內。市政廳是棟老建築,看樣子起碼有五六十年歷史。門口沒有站崗的衛兵,進進出出的人顯得很隨意。即便今天有接待中國客人的外事活動,也沒有安排特別的警戒措施。
市長與徐萬里的會談只持續了半個多小時,雙方只是說了一些場面上的客套話,並無任何實質內容。對於這場會面,杜林祥顯得很滿意。當初他還犯愁,徐萬里這樣的大領導來了,德國這邊沒有一個對等的官員出來接待,會很沒面子。為此,TKK專門找到市政府,請市長出面,結果市長爽快地答應下來。
中午,德方市長設宴款待徐萬里一行。賓主雙方自然觥籌交錯,相談甚歡。席間,一位衣著靚麗的女士端起酒杯,站到徐萬里的身前:「徐書記,很高興在德國遇見你。」
一股異樣的神色在徐萬里臉上轉瞬即逝,接著他也端起酒杯:「趙總,你好!」
來敬酒的正是趙筱雨。關於TKK項目,宋紅軍與德方早就有接觸。後來宋紅軍自殺,談判不了了之。當年趙筱雨與宋紅軍關係特殊,她與TKK高層也有些接觸。這次緯通收購TKK,趙筱雨穿針引線,花了不少心血。當然,杜林祥也承諾過,事成之後會給趙筱雨一筆數目不小的佣金。
這次來德國正式簽約,趙筱雨身為功臣之一,自然不會缺席。但杜林祥考慮到趙筱雨身份特殊,沒有將她與大隊人馬安排在一起。因此直到午宴,趙筱雨才與徐萬里有了碰面的機會。
趙筱雨為緯通收購TKK的事出力,杜林祥曾給徐萬里講過。因此,徐萬里端起酒杯,客氣地說道:「我聽緯通的人說,收購TKK,趙總費了不少心血。感謝你啊!」
「徐書記這麼說,就太客氣了。大家都是老朋友嘛!」趙筱雨莞爾一笑。
「希望趙總一如既往地支持河州的經濟建設,更祝願你和緯通公司的合作更上一層樓。」說著這話,徐萬里把酒杯擱回桌子上。在酒席上,這樣的動作也表示,敬酒的禮節已經完成,趙筱雨應該主動離開了。
坐在一旁的杜林祥趕緊起身,端起酒杯說:「這次併購,多虧趙小姐居中聯絡,來,我敬你一杯。」
趙筱雨輕抿一口紅酒,之後便徑直走回自己的座位。看著趙筱雨的背影,杜林祥當然能猜出來,此刻她的心裡不太好受。
當初來河州時,徐萬里對趙筱雨可謂待若上賓,不僅專門接見,還在一起聊美食、談攝影,一副老友相聚的模樣。今天呢,徐萬里口裡吐出的,都是冷冰冰的客氣話,稱呼也從「筱雨」變成「趙總」,在外人看來,兩人似乎壓根就不認識。
杜林祥倒沒有埋怨徐萬里翻臉不認人,只是有些惋惜趙筱雨缺乏自知之明。當初徐萬里對她禮遇有加,不是給她面子,而是給宋紅軍的小姨子兼情婦面子。如今宋紅軍走上不歸路,所有人都急著撇清關係,怎能奢望徐萬里還像以前那樣!
沒想到,趙筱雨居然主動跑來敬徐萬里的酒,還指望攀點老交情,這不是自取其辱又是什麼?
宴席進行中,杜林祥還跑來趙筱雨身邊,好言寬慰了她幾句。趙筱雨心裡的氣並沒有消,卻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早就習慣了。唉,自個沒有公主的命,就得有一顆女王的心。」
「對,對!」杜林祥嘴上這樣說,心中卻在發笑,既能和自己姐夫搞到一起,又能爬上張貴明的床榻,你那一顆心,是得足夠堅強。
午宴結束後,TKK董事長格策爾博士領著眾人去工廠裡巡視了一圈。乾淨整齊的流水線、車間裡的各種精密儀器,無不展示出這個工業大國的雄厚底蘊。格策爾博士自豪地說:「像這樣現代化的工廠,我們在全球一共有五家。如今,它們都屬於緯通集團了。緯通集團從踏入這個行業的第一天起,就已經成為名副其實的全球巨頭。」
待翻譯結束後,杜林祥又對徐萬里補充說:「TKK的總部在德國,在南美、東歐都有分廠。這次緯通收購TKK,把這些工廠也一起買了。」
徐萬里笑逐顏開:「好呀,緯通這下也算國際化企業了。」
杜林祥又對格策爾說:「由於TKK的巨大市場影響力,我們已經決定將繼續使用這個品牌。」
格策爾笑著說:「您是這家企業的新主人,它未來的發展路徑,都由您決定。不過我還是要感謝您對這個品牌的認同。」
徐萬里此時插話說:「格策爾博士,恕我冒昧地問一下,將TKK賣掉以後,你的下一步職業規劃是什麼?」
格策爾說:「我當然不會退休,而且還會繼續留在這個行業內。」
徐萬里問:「你是繼續在TKK工作嗎?」
格策爾說:「不!我和杜林祥先生當初就達成一致,此次收購不包括TKK設在柏林與漢堡的兩家實驗室。我已經與美國一位著名的教授商定,將彼此的技術團隊整合在一起,組建一家新公司,專門為全球大型冶金企業提供技術支持。我相信在未來,杜林祥先生會成為我們的一位重要客戶。」
格策爾補充說:「除了在歐洲和美國,我們明年還將在上海建立亞太研發中心,專門針對這一塊生機勃勃的市場。」
站在一旁的市委秘書長蔡少雄問道:「提供技術服務這一塊,市場前景有多大?」
格策爾狡黠地笑了一下:「現在的TKK,在全球有三萬多工人。而新成立的技術服務公司,最多只有不到一千人的技術團隊。但我有充足的信心,新公司創造的利潤,不會少於現在的TKK。」
大伙似乎都挺喜歡德國人這種說話不繞圈子的風格,國資委主任劉光友也忍不住問道:「經濟學上有產業鏈效應的說法,你既然擁有如此雄厚的技術實力,為什麼不打通整個產業鏈,把生產環節一起做了,而要選擇將工廠賣出去呢?」
格策爾連連擺手:「中國現在已經是世界工廠,未來的印度、東南亞,或許也會成為世界工廠。不管是誰吧,總之歐洲不太可能成為世界工廠了。這裡的人工成本是中國的十幾倍!」
聽完格策爾的介紹,徐萬里面無表情地點了一下頭。此時,陪同在徐萬里身邊的一位德國政府官員介紹:「德國企業如今面臨金融危機的衝擊,都在謀劃轉型。比如知名的蒂森克虜伯公司,曾是世界鋼鐵行業的一座標桿,現在他們的轉型思路就是,成為一家最新鋼鐵技術的研發者,同時生產少部分附加值極高的高端鋼材。在普通鋼材生產領域,蒂森克虜伯將全面撤出。」
徐萬里禮貌地回應說:「中德兩國的經濟發展各有短長,加強合作,實現共贏,應該是雙方都樂見的結果。」
離開TKK的工廠,在回酒店的路上,一行人依舊在讚揚杜林祥兼併歐洲企業的壯舉,杜林祥也笑嘻嘻地欣然接受。
劉光友也加入「大合唱」之中,既誇獎杜林祥有本事,更頌揚徐萬里領導有方。不過在客套話之下,劉光友也有自己的冷靜思考。因為與杜林祥的特殊關係,劉光友知道收購TKK,其實是一石二鳥的計謀——既讓緯通獲得先進的冶金生產能力,更是炒作造勢的絕佳機會。但不管怎麼說,劉光友一度還是佩服杜林祥的本事。如此短的時間內,就以較低的價格完成收購,在外人看來無異於撿了個大便宜。
聽完格策爾的介紹後,劉光友才發現,杜林祥撿的便宜遠不如預期那麼大,更不像河州媒體吹噓的那樣,是本土企業利用大好時機成功抄底海外資產。敢情人家是把大腦取走,就留給你一個軀幹!剛才那德國鬼子說,希望杜林祥成為他們的一位重要客戶,照目前情形,杜林祥篤定會成為人家的客戶。技術在人家手裡捏著,想不求別人都不行!
都說中國人聰明,看來德國人也不傻。先把幾家不賺錢的工廠賣給你,然後工廠的技術改造、設備保養,還得掏錢請人家來。轉念一想,德國人可是曾經發動過兩次世界大戰的狠角色,想從人家身上撿便宜,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劉光友過去在領導身邊當秘書,整天都忙著揣摩上意。但他人很聰明,來國資委以後,對經濟工作也上手很快。他發現,近年來許多國內企業的對外收購,其實都跟緯通的狀況相似。花錢買來的,不過是別人存心扔掉的東西,頂多也就是人家口中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可我們卻像抱了個金娃娃回來那樣,吹得天花亂墜。
當然,經濟發展有其客觀規律,就像改革開放之初,中國只能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之後再逐步升級換代。不能指望剛跨出國門的中國企業,就把別人的看家本領買回家。就算你有這個錢,別人也不會賣。
就拿此次收購來說,雙方都是贏家。格策爾博士要謀劃產業升級,自然得把這些已成為累贅的工廠甩賣出去。但是,德國人眼中的落後產能,到了杜林祥手中還真有些價值。畢竟中國有成本優勢,更有人口紅利。日後將這些工廠搬到河州,沒準就能起死回生。
真正令人擔憂的,是總有一部分人將這些本來尋常的對外收購,拔高到不應有的高度。彷彿中國人真就在一夜之間變成闊主,大國崛起已成為完成時。近年來,歐美國家深陷金融危機的泥潭,中國經濟卻高歌猛進。但真要說超歐趕美,卻還為時尚早。人家奮鬥幾百年打下的基礎,不是咱們三十多年就能跨越的。
劉光友更清楚的是,自己都能想明白的事,自然瞞不過徐萬里。徐萬里把什麼都看在眼裡,又把所有話藏在心中。畢竟,這個政績是他徐萬里的。現在把緯通吹上天,正在仕途重要關口的徐萬里不也能隨風入雲端?
6 大名鼎鼎的「歐洲夏都」
洪西省在歐洲的招商推介會將於三天後登場,省委書記賀之軍會提前一天抵達法蘭克福。屆時,徐萬里自然要趕去機場接機。因此,TKK所在城市的參訪行程完成後,徐萬里一行還有一天的休整時間。
趁著這一天難得的閒暇時間,不少人忙著去拍照購物。杜林祥也按照出國前的計劃,帶著徐萬里、蔡少雄等人去到德國著名的溫泉勝地巴登巴登,要領導們感受一下與眾不同的德國溫泉文化。
去往巴登巴登的路上,杜林祥請來的導遊邱小姐向大家介紹:「德語中巴登就是泡澡的意思,因此巴登巴登翻譯成中文就是泡澡泡澡。巴登巴登位於奧斯河谷中,城市沿著山谷蜿蜒伸展,背靠青山,面臨秀水,景色嫵媚多姿。從19世紀起,這座城市就被稱作歐洲的『夏都』。拿破侖三世、俾斯麥、維多利亞女王、俄羅斯沙皇亞歷山大等人,都喜歡夏季到此度假,還有陀思妥耶夫斯基、馬克·吐溫等大文人也鍾情於此。」
邱小姐是位來自我國台灣的美女,對德國的人文地理十分熟悉。因為簽證原因,大陸人要在歐洲從事導遊工作,面臨許多困難。因此,接待來自大陸的高端遊客時,許多人都會聘請能說一口流利中文的我國台灣導遊。
邱小姐見自己一下子說出這麼多歐美名人的名字,來自大陸的客人不一定都知道,又補充了一句:「總之,大家可以把巴登巴登看成歐洲的廬山或北戴河。」
徐萬里喜歡讀歷史書,他問:「看抗戰歷史時,知道日本有個『巴登巴登密約』,是不是就發生在這裡?」
邱小姐說:「沒錯,就在這兒!1921年,四位日本少壯派軍人,就在巴登巴登熱氣騰騰的溫泉中進行了一次秘密會談,史稱『巴登巴登密約』,這也被後人看作日本軍國主義的宣言。這四位日本少壯派軍人中,有兩人的名字大家肯定知道,那就是東條英機與岡村寧次。不過在巴登巴登泡溫泉時,他們都還只是少佐。」
蔡少雄笑著說:「那咱們今天,還得和這些日軍侵華頭子,在一個浴池裡泡澡了!」
巴登巴登有兩個著名的溫泉浴場:卡拉卡拉浴場和弗裡德裡希浴場。卡拉卡拉浴場包括室內和室外浴池,在這裡泡澡,可以裸身也可以穿泳衣。弗裡德裡希浴場只有室內浴池,而且是男女裸身共浴。馬克·吐溫曾在這裡泡過溫泉,並留下一個名句——「在弗裡德裡希浴池泡溫泉,十分鐘你會忘記時間,二十分鐘你會忘記世界。」
邱小姐說:「要感受最純正的德國溫泉文化,我推薦大家去弗裡德裡希浴場。男男女女脫光衣服在一個浴池中泡澡的機會,估計在中國不多見。」
聽導遊這般說,許多人都心旌搖曳。這裡畢竟是德國,來泡澡的肯定以歐美人士居多。想著那些金髮碧眼、豐腴高挑的白人女性,脫得一絲不掛和自己擠在一個浴池裡,實在令人激動不已。
之前來德國談判時,杜林祥就進過弗裡德裡希浴場。憑良心講,他進去之前,心中真沒有什麼歹念,只是想感受一下異國的溫泉文化。但真正進到裡面,卻也忍不住瞅幾眼洋妞們的大胸,尤其在不經意間瞟到水下那片黑茸茸的禁地,杜林祥真有些克制不住。
蔡少雄顯然動了心,可又不好意思把話挑明:「這倒是個新鮮玩意,沒試過。」
隨行的高明勇立刻附和說:「人家可是絕對正規的,不帶任何顏色,只不過是當地的風俗習慣。」
蔡少雄又嘿嘿地笑道:「這個風俗習慣真不錯。」
眾人又盯著徐萬里。看得出來,大家都想去,就等著一把手表態。徐萬里有些不情願地搖搖頭:「你們想去哪兒泡都行,我還是去那個卡拉卡拉吧。那麼多人脫光衣服擠在一起,我還是不好意思。」
徐萬里這麼說,其他人也不好再多嘴。許多隨行的人只好把這個遺憾埋在心底,心想以後有機會,一定還得來感受一下男女裸身共浴的曼妙場景。
下車後才發覺,大名鼎鼎的「歐洲夏都」只是一座優雅的小鎮,起伏的群山,蜿蜒的小河,讓這裡充滿了浪漫的味道。這裡不久前下過一場大雪,現在還沒有完全融化,因此滿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來到卡拉卡拉浴場,邱小姐便去買票。這個浴場的票價分三個檔次:十四歐元、十七歐元、二十歐元。導遊買的是最高檔的票,可以在浴場裡待上四個小時。二十歐元換算成人民幣是接近兩百元,想想這裡的鼎鼎大名與德國人的收入水平,二十歐元還真不算貴。
蔡少雄忍不住感歎一句:「如此的旅遊勝地,放在國內肯定不只這點價錢。另外,精明的中國商人也會打造出所謂的VIP浴池,專門針對那些高端客戶。」
浴場有六個浴池,兩個在室外,四個在室內。眾人走入室內的浴池,頓時感覺溫暖無比,他們閉著眼睛享受水中的超音波按摩,隔一陣又去池邊小瀑布那兒進行了頭、肩、背部的柔性拍擊。
室外的兩個池子冒著白白的蒸汽,邱小姐邀請眾人出去感受一下。徐萬里卻擺起手:「外面氣溫只有零下五攝氏度,我可不敢光著身子跑出去。」劉光友卻來了興趣,說要出去嘗鮮。蔡少雄笑呵呵地說:「杜總,你就陪劉主任出去溜一圈。有什麼感覺,回來跟我們分享一下。」
一出門,杜林祥與劉光友就感到刺骨的寒冷,兩人幾乎是急匆匆地跳進浴池裡。所幸室外浴池的溫度有四十度,在裡面泡一會兒便感覺寒意消退。漸漸地,兩人感覺渾身舒坦。看著皚皚的白雪,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泡著溫暖的泉水,那種享受真是無與倫比。
「舒服呀。」杜林祥說,「身體泡著四十度的溫泉,頭又露在零下五度的曠野中。」
劉光友笑嘻嘻地說:「這是不是就叫『冰火兩重天』?」
杜林祥知道,講葷段子是劉光友的強項。他不敢應戰,只是搖頭說:「沒嘗試過,不好對比。」
劉光友又感歎說:「可惜德國溫泉裡不讓抽煙,這種環境裡要能點上一支煙,那多愜意啊。」
杜林祥的煙癮也被勾起來,但這裡畢竟是異國他鄉,只好無奈地搖搖頭:「唉,咱們就入鄉隨俗吧。」
趁著這會兒浴池裡沒有外人,劉光友問道:「收購TKK後,造勢算是差不多了,正餐何時端上桌?」
杜林祥明白,劉光友口裡的正餐,自然是指將礦山資產借殼上市的事情。他答道:「馬上就要過春節了。我打算年後就啟動這項工作,明年之內,把所有事情敲定。」
劉光友笑著說:「祝賀大哥呀!這單生意一做成,你的身家又得暴漲幾十億吧。」
杜林祥搖著頭:「沒有落實的事情,不敢誇海口呀。就算最後成功,也得感謝老弟的支持。」
劉光友說:「我人微言輕,也就幫著跑跑腿,關鍵是徐萬里那一關。不過現在看來,你已經過關了。」劉光友用手掌撥弄水面,繼續說,「要做成那樣的大生意,光有河州方面的支持是不夠的。其他方面,就連徐萬里也幫不上忙了。但我相信,以大哥的本事,一定能過五關斬六將。」
「承老弟吉言。」杜林祥停頓了片刻,又關心起劉光友的狀況,「在國資委的工作,還順手吧?」
「今天當著大哥,我不說假話。」劉光友說,「當一把手的滋味,的確不一樣。」
劉光友繼續說:「在官場摸爬滾打這些年,最近我想明白了,官大官小不能僅看級別,更得看是不是一把手。只有一把手,才能真正體會權力的滋味。」
劉光友又說:「過去跟著呂市長當秘書時,我就聽一位副市長講過,他說以前當縣委書記,看哪個局長不順眼,分分鐘就叫人家滾蛋。當上副市長了,名義上分管交通、旅遊一大堆事,但交通局局長、旅遊局局長誰來幹,自己說了根本不算,那得市委書記定奪。除了人事權,還有財權。當縣委書記時,價值幾千萬的地,說賣給誰就賣給誰。坐在副市長的位子上,手裡能批的錢反而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