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賈士貞來到賓館,讓駕駛員下班回家,自己上了2號樓。門一開,只見週一蘭滿面紅潤,身著紫色套裝,脖子上繫著米黃色的真絲紗巾。賈士貞盯著她看,多日不見,眼前的她格外美麗動人。賈士貞有些不知所措,過了好半天才伸出手。週一蘭的心臟一陣怦怦跳動,手才輕輕地抓住賈士貞的手,一邊搖著一邊說:「士貞弟,你瘦了,也變了!」
「那你還認識?」賈士貞想鬆開手,可她把他的手抓得緊緊的。當週一蘭感到自己過分激動時,才馬上鬆開手,臉上一陣熱辣辣的。
週一蘭的心臟還在怦怦狂跳,隨後又拉著賈士貞的手,說:「我們『第二次握手』已經握過了,我太幸運了……」
週一蘭明知《第二次握手》的含意,還這樣比喻,讓賈士貞感到不適應。
賈士貞立即避開週一蘭話題,目光裡透出幾分激情說:「你是出差?」
週一蘭微微一笑,搖搖頭,說:「不,我是專程來看你的,怎麼,不歡迎?」
「專程來看我?」賈士貞的心裡熱乎乎的,接著搖搖頭說,「我不信,你恐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週一蘭紅著臉,點著賈士貞的頭說:「我說你變了吧!這人啊,一當上官,就變得冷漠了,官越大,人性就越少,你看你在省委組織部時,從來沒這樣說我,也從來沒這樣對待過我。」
「不,一蘭,憑我的感覺,你此行一定有事。」賈士貞站起來說,「蘭姐,走,我們吃飯去,我今天要陪你好好喝兩杯。」
兩人剛站起來,還沒出門,賈士貞的手機響了,是省城的號碼,一接電話,原來是省委組織部長的秘書、即將上任的機關幹部處長卜言羽。他和卜秘書在省委組織部後來的幾年中,簡直成了錢部長的左膀右臂。這時卜言羽打電話來,想必有事。賈士貞非常興奮地說:「喲,是卜老弟啊!多日不見,還真的有些想你呢!」
卜言羽說:「士貞兄呀!聽說你幹得不錯啊,現在你不僅成了西臾的熱點人物,連省城也關注你呢,錢部長說你一定會幹得很出色的。」
賈士貞說:「你這是貶我呢,還是褒我?我現在是趕著驢子上轎。有什麼事吧!有事儘管吩咐。」
卜言羽猶豫了一會,說:「士貞兄,我真不好開口呀!我有一個小表弟,是梅州縣委組織部的,報名投奔市委組織部,如能在你的麾下,那是他的福分,所以,請你多關照。」
賈士貞看看週一蘭,說:「卜老弟,按說,你托我的事,就是赴湯蹈火,我也應該在所不辭,只是我這一次嚴格按照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首先必須通過考試這一關,老弟,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求你千萬理解我啊!」
「士貞,你的性格我太瞭解了,你做得對,我讓他好好考試,如果考試過關了,那時我和你聯繫。」
關掉手機,賈士貞說:「外界人不瞭解我們真正目的,總認為我們這次公選幹部是做樣子的,是作秀,是炒作。我幹嘛要幹那事,我要干了,就決不做樣子,一切都擺到桌面來。堅決保證『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
週一蘭說:「我現在才進一步瞭解你,過去你全是偽裝出來的假象,現在才暴露出猙獰面目來了。」
賈士貞大笑起來了,說:「怎麼,上當了,後悔了?」
週一蘭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瞥一眼賈士貞說:「你看我是上當的人嗎?至於後悔嘛……」她停了停,接著說,「我真的有些後悔,要是不認識你,該多好,省了多少牽掛!」
賈士貞佯裝沒聽懂週一蘭的話,說:「一蘭,你說在這個世界上有沒有真正的友誼?有沒有真正的異性朋友?」
週一蘭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說:「我相信有,大凡是人,都有七情六慾。你想用久了的鋼筆都有感情,何況人呢?俗話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放慢了腳步,又說,「異性之間不僅可以成為知己,而且還可以產生感情。但是,有了感情不一定非要走進婚姻,紅顏知己是男人對女人而言,而對於女人來說,為何不能說是鬚眉知音呢?」
賈士貞停住腳步,伸出右手,在這一瞬間,週一蘭激動起來了,她緊緊地握著賈士貞的手,賈士貞顯得有些興奮,說:「蘭姐,謝謝你的坦誠,謝謝你的直率!」
週一蘭說:「異性之間的知己和那種婚外情,利用權力養情人,包『二奶』,玩弄女人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概念。我一直在想,兩個異性朋友在一起說說心裡話,給對方以精神上的鼓勵和支持,有什麼不好的呢?」
賈士貞稍稍平靜一下自己,說:「一蘭,如今的社會,有些男人有了權,有了錢,就心術不正,養『小秘』包『二奶』,其實責任大都在男人。」
「士貞,」週一蘭笑笑說,「我相信咱倆屬於另類的異性朋友,我不知道夠不夠你的紅顏知己?但是,我早已把你當做我的鬚眉知音。甚至,我為此而驕傲、自豪、幸福!」
賈士貞更加緊緊地握著週一蘭的手,說:「蘭姐,謝謝你……」
當初週一蘭第一次見到賈士貞時,真的怦然心動過,她被他的氣質所傾倒。在那段時間裡,她甚至巴不得賈士貞像那些好色的男人一樣,不顧一切地佔有她,也許她就會心安理得地、全心全意地成為他的情人。可是他們始終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不是沒有那樣的機會,也不是沒有那樣的條件,他們始終相安無事地相處著。一次賈士貞向她借一筆錢,她根本不想知道錢是給誰借的,但心裡卻不是滋味,直覺告訴她賈士貞借的錢不是自己用,也不是做生意,而是資助一個女人。然而,她毫不猶豫地拿出三萬美元,到現在也不問錢是借給什麼人的,而賈士貞也從不主動向她說起資助華祖瑩出國讀MBA的事。
兩人進了餐廳,經理就迎上來了,賈士貞說:「省城來了一位客人,給我一個小包間。」說著女經理把他們領進一個包間,賈士貞問週一蘭喝什麼酒,週一蘭說:「士貞,我不是來喝酒的,咱倆隨便吃點飯,好好談談話好嗎?」
於是賈士貞要了一瓶葡萄酒,兩人都一心念著說話,匆匆吃了飯。週一蘭要去賈士貞宿舍看看,賈士貞說還是去她房間,他的宿舍找的人多,電話也多,干擾太大。
剛到週一蘭房間門口,賈士貞的手機響了,一看號碼就知道是唐雨林,唐雨林是他調去省委組織部接觸最多的一個同事,和他同時調出省委組織部,現在是梅州市委常委、市委宣傳部長。當初賈士貞由一名黨校教師借去省委組織部時,唐雨林已經是副處級幹部了。賈士貞一到省委組織部就跟著他去廳局考察幹部,他對他的幫助是不可用言語表達的。現在想想,雖然唐雨林的那些經驗之談存在著片面性,但是還是讓他在那困難的日子裡學到了許多組織部裡的做人哲學,還給了他精神上的鼓勵和幫助。兩人之間無論在工作上,還是感情上都是相當默契的。電話一通,唐雨林就說:「士貞啊!是我,老唐!」
賈士貞興奮起來了:「是你呀,老領導!」
「士貞,你別跟我開這樣的玩笑。」唐雨林說,「士貞哪,你一上任就把火點著啦!你成了風雲人物了。」
「你開玩笑了。」賈士貞說,「在你老領導面前我真覺得有些汗顏了,怎麼樣,找我有事嗎?請多指教。」
「是這樣的,士貞,我有一個小親戚,就在你們西臾市民政局,聽說你們市委組織公選八名科長,他已經報了名,馬上要考試,我不說你也知道什麼意思了吧!」
賈士貞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愣了一會,說:「老領導,我對你絕對沒有半句假話,本來你交辦的事,我是應該不折不扣地去完成的,但是……」
「我知道,士貞,咱倆都是從省委組織部出來的,憑考試過第一關,這是不容懷疑的,他必須進入前三名,才能入圍。好,我這就給他打電話,讓他努力把本事都顯出來,讓你好講話,我真的希望他能出類拔萃,將來到市委組織部,成為你的得力助手啊!」
「老領導,你的話真的說到我的心裡去了,我現在需要真心實意支持我工作的人。」
進了房間,週一蘭忙著給賈士貞泡茶。賈士貞看著她那滿面桃花的面龐,忽然想到「紅顏薄命」四個字,古往今來,有多少漂亮的女人,都沒有好的結局。就在一瞬間,他的腦海裡浮現出他們最後那次見面的情景。當時正逢省委主要領導工作變動的關鍵時刻,那天不知為什麼,他的心情非常沉重,非常沮喪,居然一個人在大街上淋雨,正巧週一蘭打電話給他。兩人在辦事處吃了晚飯,賈士貞喝了不少白酒,週一蘭也因喝了酒,向他倒出了她心中的痛苦。每當賈士貞想到週一蘭的身世,他的心就陣陣隱痛。那次喝酒,不知因為什麼,他們兩人都喝了不少,當時,兩人的情感都上升到了頂峰,要不是賈士貞在那關鍵時刻強行克制了自己的感情,說不定就超越了男女友誼的界限。從那以後,算起來已經有半年多了,現在週一蘭專程來找他,他的心裡還是那樣激動,那樣充滿激情。剛才兩人的一番傾心交談,讓賈士貞更加珍惜他們之間的友誼,更加同情和憐憫週一蘭的不幸。作為女人,作為一個漂亮的女人,她是多麼需要男人的呵護,多麼需要男人的愛,多麼需要家庭的溫暖,多麼需要人間的天倫之樂!可是,她已經年近不惑,卻仍然是孤身一個人。
生活,也許這就是生活,她的命運……週一蘭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賈士貞,紛亂的思緒爬上心頭,「生活像一道長河,而命運就像河道,它充滿著迂迴曲折,急流惡浪,在竭力捉弄著每一個活著的……」
賈士貞喝了一口水,覺得心跳加速,他不敢看週一蘭,唯恐一下子失去理智,做出什麼遺恨千古的事來。就在此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才回到現實中來,連號碼也沒看,就把手機放到耳邊,「喂……」他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喂,是賈部長嗎?」賈士貞一時辨不清是誰的聲音,對方說,「喂,是賈部長嗎?我是東臾市委組織部王相民。」王相民是市委組織部的老領導了,賈士貞還是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副處長時,他已經是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長了。賈士貞一直是非常尊重他的,現在他打電話來,不用說,一定又是什麼人報考西臾市委組織部的事。賈士貞接完電話,看看週一蘭,臉上表情顯得幾分尷尬,自言自語地說:「一蘭,你以為掌了權是好事,其實是受罪呀!」
週一蘭剛才一陣激情被賈士貞的電話掃得差不多了,她突然想到此行的目的,如果再不說,萬一她和賈士貞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說不定會把重要事情忘了。週一蘭在來西臾之前,不是沒經過反覆考慮的,她太瞭解他了,他認準了的事,絕不會裝腔作勢,誰的關係也沒有用,她專程來找他,也是想見見他。但是剛才她聽到省委組織部的,還有那些和賈士貞有著過硬關係的人,給他打電話,賈士貞的答覆是那樣誠懇而又那樣堅決,她把目光定格在賈士貞的臉上,竭力平靜自己的情緒,過了很久才說:「士貞,是的,我此行同樣有事求你。」她沒有說下去。賈士貞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消退了,說,「一蘭,你說,只要不是有關公選幹部的事,難道你也有什麼親戚報考西臾市委組織部嗎?」
週一蘭點點頭,嚴肅地說:「士貞,憑我對你的瞭解,關於這件事,就是天王老子來說情也沒有用。你做得對,我痛恨那種口是心非,既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既然宣佈公開、公平、公正地選拔人才,就不能有任何營私舞弊。要是那樣做,會落得個遺臭萬年的罵名。」她站起來,走到賈士貞面前,接著說,「你一定會說那你來找我幹什麼?不錯,士貞,我也是想來找你說情的,這次報考你們市委組織部的一個年輕人是我舅舅家的小兒子,叫趙欣,現在就在你們市黨史辦,要不是因為有這個機會,我真的不會找你。我之所以找你,是因為這孩子各方面條件都很好,當年是西臾市文科狀元被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錄取的,我敢說,他的文化考試肯定會在前三名的。」
賈士貞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說:「要是真的如此,那太好了。一蘭,老實告訴你,我到西臾市委組織部之後,深深感到組織部過去的幹部都是因為靠關係進入組織部的,各方面條件都存在著局限,加上組織部的人依賴性較大,形成行業特權。一個幹部,到了一定位置上,最後調出時都得提拔,所以工作進取心不大,缺少緊迫感,對幹部人事制度改革漠不關心,甚至有一種牴觸情緒。他們害怕衝擊了自己的既得利益,他們當然不希望改革。這次公選八個科長,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也被推到風口浪尖上去了。」
「士貞,這些我都能想像得到,因此,我只請你在每一道程序上都嚴格要求,大家公平競爭。趙欣達不到要求,我絕不會對你有半句怨言,但是我還是希望他能順利地被公選上。」週一蘭說。
「一蘭,你們的想法我能理解。」賈士貞說,「長期以來人們都認為一個幹部,只要到了組織部,將來必然提拔,這就是組織部的特權。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組織部的人就是管幹部的,能不優先嗎?」賈士貞的臉上立刻嚴肅起來,看看週一蘭,「但是,按照我們對幹部人事制度改革的設想,今後在哪個部門工作已經不重要了,我們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取消組織部門的特權。所有的幹部,你是組織部的也罷,是檔案局的也罷,領導秘書也罷,都不應該有特權。以後幹部的選拔都應該通過公開、公平、公正的競爭,擇優選拔。」
週一蘭點點頭,「我知道,不管怎麼說,畢竟你們已經公開選拔組織部的科級領導了。」
賈士貞說:「一蘭,我這是拋磚引玉啊!我用組織部來做試驗田哪!有人說我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是燒的第一把火,就算是第一把火吧!」
「人們的觀念一時還難以改變。」賈士貞說,「其實,如果幹部人事制度改革了,哪個單位還不一樣?說到底,大家想到組織部來,是想多幹事?還是什麼目的?恐怕還是因為到組織部過渡幾年,提拔陞官,我說得太直白了點吧!」
「士貞,恕我直言。」週一蘭說,「你當組織部長可以取消西臾市委組織部的特權,你能當一輩子西臾市委組織部長?再說了,其他市委組織部呢,全國三百多個市、地區、自治州都會取消組織部的特權嗎?我不是給你潑冷水,我只是想提醒你。」
「是啊,一蘭,你看到問題實質了。」
週一蘭笑笑:「士貞,不管怎麼說,我都支持你。趙欣能到你身邊工作,我也放心了。將來怎麼辦,到時再說吧!」
「他報考哪個崗位?」賈士貞問。
「你們規定每人可以填兩個志願。」週一蘭說,「他第一志願報組織部辦公室主任,第二志願報縣區幹部科長。」
「都是熱門啊?」
「熱門競爭力強,才能表現他的才能。不瞞你說,士貞,他在報名之前,徵求過我的意見。」週一蘭看看賈士貞說,「我當時想打電話徵求你的意見,後來我一想,不!是我給他做的主,我相信他的實力。」週一蘭得意地笑笑,「要不咱倆怎麼能成為知己呢!」
週一蘭停了停又說:「士貞,我雖然希望趙欣能夠到你身邊工作,但是我的心裡也有顧慮。」
賈士貞說:「什麼顧慮?」
「士貞,人言可畏呀,一旦趙欣真的競爭到市委組織部了,有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那些對你有意見或者對公選幹部有意見的人,會怎麼歪曲事實,我不敢說。」
賈士貞想了想,說,「笑話,我不做虧心事,還怕那些流言蜚語!」
「但願我是個人偏見。」
「好了咱們該怎麼辦還怎麼辦,不要杞人憂天了。」
對於賈士貞來說,他希望找他的人都能順利地通過文化考試,更希望這些同志都能通過公選進入組織部。賈士貞從內心感謝週一蘭對他的理解、支持,否則讓他真的難辦了。兩人就這樣暢談了很久,賈士貞幾次想看看表,但是卻不敢看,他覺得現在他和週一蘭畢竟都是孤男寡女的,萬一被什麼人看到了,產生什麼誤會,那麻煩就大了。現在想想,剛才週一蘭說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從古至今,人們一直對男女之間的緋聞有著濃厚的興趣,何況他現在是一個處在風口浪尖上的政治人物,弄得不好,整個事業都將前功盡棄。他故意把左手往外伸了伸,手表露出來了,他趕快瞥一眼手腕上的表,已經快深夜一點鐘了。就在這時,週一蘭感覺到了,她說:「士貞,不早了……」她把後面的話吞回去了,只覺得心裡一陣慌亂。賈士貞站起來,伸出右手,週一蘭雙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兩人誰也沒有說話,不知過了多久,週一蘭突然說:「士貞,你抱抱我,我……」賈士貞愣住了,頭腦裡一片空白,沒有任何反應,這事來得太突然,他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他好像失去了記憶,整個身體都麻木了,男人的那種激情和慾望消失了,漠然地立在那裡。
週一蘭又說,「士貞,你別擔心,我沒有別的意思,也沒有過分的奢望,僅此而已,我不會……」
突然賈士貞手機響了,他覺得渾身抽縮了一下,好像自己從夢中突然醒來,慌慌張張地取出手機:「喂……是賈部長嗎?我是公安局魯曉亮,對不起,這麼晚了,還打攪了?」
賈士貞焦急地問:「什麼事?魯局長。」
「那個打孟瑤蘭的男人被我們抓住了!」
「是嗎?太好了,你等著,我馬上過去。」
十三
接完魯曉亮的電話,賈士貞馬上要走了,週一蘭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兩人之間的柔情已經蕩然無存。週一蘭要叫駕駛員送他,賈士貞堅決不肯,他的擔心不言而喻。但是通過衛炳乾的事,賈士貞不得不提高警惕,俗語說,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在這關鍵時刻,他不得不倍加小心。週一蘭一直把他送到賓館門口,一輛的士正停在門口下客,賈士貞匆匆和週一蘭握了一下手就上車了。
賓館離市公安局很近,出租車一加油,已經到了公安局門口。賈士貞下了車,只見魯曉亮迎了上來。兩人一邊握著手,一邊進了大門,魯曉亮說:「那個人是十二點鐘時在下臾抓到的,經過我們查實,他叫魏先民,三十歲,無業遊民。但是無論怎麼審問,他拒不交代為什麼打孟瑤蘭。他承認人是他打的,該怎麼處置他都認了,他說反正沒有打死人,充其量不過是拘留,沒關係,拘留還有飯吃。」
賈士貞說:「沒別的辦法?」
魯曉亮說:「看樣子是個邪頭,我分析是被人買通的。看他那樣子和衛炳乾、孟瑤蘭不可能有什麼恩怨的。」
「衛炳乾那裡有什麼消息沒有?」賈士貞問。
「還沒有,現在有些情況比較複雜。」魯曉亮說,「等一會我慢慢向你匯報。」
見到那個男青年,他隨即低下頭,賈士貞注意一看,正是那天在市政府門口見到的那個打孟瑤蘭的男人。就在這時,賈士貞感覺到這個青年見到他突然變得膽怯起來。賈士貞走到他面前,說:「抬起頭來,你不認識我了,想必你一定知道我了吧,我就是市委組織部新來的賈士貞。」
男子不抬頭,只是身體動了動。魯曉亮說:「你知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費那麼大力氣把你請到這裡來?」
男子不說話,把頭縮到脖領裡。賈士貞彎下腰,拍拍他的頭:「抬起頭來,為什麼不說話?」
男子慢慢地抬起頭,他仍然不敢正視賈士貞,半天才說:「該怎麼處置,隨便!」
賈士貞說:「我想,你和衛炳乾、孟瑤蘭之間不會有什麼恩怨的,甚至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而是受了別人的指使。只要你說出來,也許我們會從寬處理你的。」
男子雙手抱著頭,身體靠在牆上,和那天在市政府大門口相比,判若兩人。賈士貞看看魯曉亮,低聲說:「給他一支煙。」魯曉亮抽出一支煙,推了推男子說:「年輕人,來,抽支煙。」
男子抬起頭,睜大那雙疑惑的眼睛,看看魯曉亮,又把目光停留在賈士貞身上。魯曉亮把打火機遞給他,男子點著了香煙,連吸了兩口,又過了一會兒,吞吞吐吐地說:「我說了,你們可要保證我的安全!」
魯曉亮說:「這你放心,我可是市公安局長,不是和你開玩笑的。」
「我確實不知道怎麼回事,」男子大口抽著煙說,「一個星期前,我的一個小兄弟帶著一個中年男子找到我,讓我專門盯著一個女人,主要是不讓那個女人進入市政府大院,並讓我認識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就是那天我在市政府大門口打的那個。他們每天給我二百元錢,我很高興地答應了,每天二百塊錢,一個月就是六千塊。」
「那個中年男子是誰?」賈士貞問。
男子搖搖頭說:「我不知道,他們不讓我問。」
魯曉亮說:「我們相信你一回,那你能不能想辦法讓我們見一見你的那個小兄弟?」男子看看魯曉亮,猶豫了半天說:「好吧!」隨後賈士貞來到魯曉亮辦公室。魯曉亮看看表,說:「賈部長,已經兩點鐘了,我簡單地把衛炳乾的情況說一說,明天一早還要安排車子去省城取考試卷。」
賈士貞看著表說:「魯局長,取考試卷的事一定要派可靠的人。我們去的同志只負責帶路,其他事都得聽你安排。這次公選組織部的八名科長,看起來只是正科級幹部,可是影響很大,也關係到以後整個幹部人事制度的改革問題。所以萬萬不能出任何差錯,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賈部長,你就放一百個寬心吧!」魯曉亮說,「社會上對你的議論很多,你這第一把火狠啊!從自己組織部內部開刀,先鎮己,後鎮人。好了,不說這個了,趕快說說,好睡覺,咱倆總不能熬通宵吧!」
賈士貞看著表說:「熬就熬吧,反正咱倆都沒有老婆管著,站著一個,躺下一條!」
「據我們初步調查分析,」魯曉亮的臉上突然間嚴峻起來,「衛炳乾的失蹤與下臾縣某些領導,以及桃花鎮黨委書記侯永文都有密切的關係。」
賈士貞點著頭,「噢,果然是這樣,魯局長。」賈士貞目光緊緊落在魯曉亮身上,「這事要抓緊,要慎重,要嚴密。」
衛炳乾的事總算有了點眉目,賈士貞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市委組織部長會面對這麼多複雜的問題,而且這些問題遠遠超出他的想像和工作範圍。
回到宿舍,已經凌晨三點鐘了,賈士貞躺到床上,頭腦脹脹的,兩眼雖然發澀,卻怎麼也閉不起來。想到剛才魯曉亮的話,他覺得衛炳乾的事情背後一定站著某個勢力強大的人。但是俗語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作為市委組織部長,只管幹部的考察、選拔、任用,至於那些違法、違紀的事,應該由政法部門紀檢部門去管。然而,對於衛炳乾的命運,賈士貞不知為什麼,總是放心不下,想著想著,他就睡著了。一覺醒來,已經是早上快八點鐘了。他惦記著去省城取考試卷的事,匆匆洗了把臉,早飯也沒吃,就給魯曉亮打電話。公安局的車子已經一切就緒,正等待出發命令。打完電話,他立即趕到市公安局,直到把這輛執行特別任務的警車送出大門,他才趕回辦公室。
賈士貞回到辦公室,就給市郵政管理局洪局長打了電話,他希望在靠近市政府的郵局設立一個他的私人信箱。所有他的私人信件一律直接放他的信箱,不再由市委組織部轉送,洪局長說這有何難的,這太容易了。他之所以這樣做,正是因為衛炳乾給他的信都不翼而飛,現在他還無法肯定是哪個環節上的問題,只能先這樣決定了再說。
這時高興明進來了,他把擬好的考場紀律文稿交給賈士貞,賈士貞一看,皺了皺眉頭,看完稿子之後,說:「高副部長,這次考試是我們市委組織部組織的第一次公開選拔幹部的文化考試。社會上,廣大群眾都在睜大眼睛看著我們,考場紀律一定要嚴格,否則就不公平了,就不是在同一起跑線上了。比如我們兩人參加考試了,我作弊了,抄了書,或者帶了字條,本來我們兩人憑本領都可以考七十分,大家差不多,可是我抄了題,多得了二十分,那就是九十分,這就不公平嘛。所以不僅要堅決杜絕舞弊行為,而且對作弊者以及幫助作弊的人要堅決嚴肅處理,決不手軟。」
隨後賈士貞和高興明帶上公辦公室的同志去了一中。
看完考場,回到校長辦公室,楊校長說監考老師按規定每個考場兩名,都已經排好名單。賈士貞接過名單,看完後說:「楊校長,有關考試規定、考場紀律,明天上午七點四十五在全體監考老師會議上宣佈,有些話也許我考慮的是多餘的,我們希望你們能夠像對待高考那樣嚴肅對待這次考試。請楊校長也向監考老師打聲招呼,萬一有人無視紀律,幫助考生作弊,處理起來那是相當嚴重的。」
楊校長說:「賈部長,你放心吧,這些老師都是非常有經驗老師,他們每年都參加高考監考,這些道理他們都懂。」
賈士貞搖搖頭說說:「楊校長,成人考試和高考不一樣,我是黨校老師出身,我見得太多了,他們不僅人際關係複雜,而且現在的通訊工具先進,手斷也高明,所以,莫怪我多慮。」賈士貞臉色嚴峻地看著楊校長,又說:「楊校長,關於監考老師的分配問題,現在不急於定下來,這份名單給我吧,明天考試前,由我們來宣佈。這樣做,對你對他們本人都有好處,也避免個別考生通過關係找到監考老師,都是本地人,關係複雜,人情嘛!這並不是我多心,還是想得周到點。」
賈士貞這樣一講,楊校長也就無話可說了,他想到有幾個考生找過他,而他已經給監考老師打過招呼了。賈部長分明是對他們不相信,肯定會把他們排好的名單打亂。對這樣的成人考試,提前向監考老師打招呼,過去是常有的事,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市委組織部長如此細心。
賈士貞剛出了一中大門,就接到週一蘭的電話,賈士貞看看周圍沒人,說:「好吧,中午你在房間等我,我來送你。」
週一蘭說:「不,士貞,我知道你很忙,不用你送了,我馬上就回去了,我還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
「一蘭,」賈士貞壓低聲音,心裡似乎有一種情感在往上升,「一蘭,一定會有機會的,任何人的事業都會從高峰落入低谷的,我並沒有把權力看得很重,所以我要幹的事從沒有把個人利益放進去。你知道江蘇省宿遷市有一位最富爭議的市委書記仇和嗎?他的改革和他激進改革的手段,儘管引來了許許多多爭議,褒貶不一,但是他的許多做法卻是值得頌揚的。早在一九九八年,他在全國首創幹部任前公示制,就得到了中央領導同志的肯定,隨後中組部派了調研組來到該縣進行調研,中央領導同志在中組部的調研報告上做了長篇批示,把幹部任前公示寫進中共中央幹部任免條例中去。我在想,為什麼全國那麼多省、市、縣委組織部長,那麼多搞幹部工作的同志都沒有想到這樣做是幹部人事制度的一大改革呢?仇和是一位具有獨特思維方式的改革家,一個無私無畏的領導幹部,我遠不及他。」
「士貞,對不起,我知道你已經走火入魔了,我能理解你,可是西臾那麼多幹部能理解你嗎?」週一蘭說,「目前的幹部體制下產生的幹部必然帶著許許多多權力的色彩,一旦讓幹部都像商品一樣,進入市場,恐怕阻力太大了。好了,我不夠資格和你討論這樣重大而嚴肅的問題。再見!」
賈士貞關掉手機,愣在那裡,半天不知其所以然。他在責問自己,難道自己真的走火入魔了嗎?自己身為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和這樣一個女人談如此重大的話題幹什麼呢?可是他又想,目前,他的這些想法又對誰說呢?對市委常委說,當然不行。誰聽他的空洞理論,對市委組織部的同志說,當然可以,他可以把全體同志集中起來,說上兩個小時,他們不聽也得聽,可是那樣起什麼作用,他們會真心擁護他嗎?說不定心裡有一股牴觸情緒。可他又想,難道週一蘭是他情緒發洩的對象嗎?賈士貞是一個剛剛榮升為市委常委、組織部長的年輕人,他擁有一個市提拔幹部的權力。然而,他同樣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男人,他需要有人理解他,他同樣需要情,需要愛。
說實話,賈士貞突然間冷靜起來,他不知道是不是剛才週一蘭的一句話讓他認真思考自己。難道自己的行為有些離經叛道?但他覺得自己襟懷坦蕩、天地可鑒。
陽光燦爛,影留腳下。賈士貞懷著複雜而矛盾的心情匆匆地趕著路。
週一蘭,他心目中的女人,他曾經對她有過種種猜測,有過許多憐憫,有過許多幻想,有過許多假設。她畢竟是一個年輕漂亮,讓男人留戀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