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火熱的夏天還沒有過去,八月的臾西平原熱得就像個大蒸籠。對於西臾人民來說,悶熱依然讓人受不了。貫穿西臾四縣兩區的臾山山野,大片的蒼綠,農村又是一個豐收年。穿過城中,流向遠方的河流山溪清澈澄碧,水波映照著藍天白雲,反射出太陽金銀般燦爛的光輝。山坡上到處綠意盎然,野花繽紛,田野裡到處是豐收景象,大自然和西臾人民的生活都隨著豐收季節的到來而變得豐富多彩。
西臾這座改市後重新組建的新型城市,經過改革開放的洗禮,展現出她年輕生命的活力和生機。當你邁步走在嶄新而整齊的街道上,道路兩旁的梧桐樹,像展開雙臂的少女,托著綠色的闊葉;形態別緻的街心花園,五顏六色的鮮花,耀眼奪目。臾河兩岸垂柳依依,河水清澈透底,垂柳下情侶相伴,攜手漫步;大街上,姑娘們身著鮮艷的衣裙,滿目流彩飛霞。這座發展中的農村城市,讓人感到清新舒暢,豁然開朗;從繁華的大城市初到這裡,你一定會覺得就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是的,就在這個火辣辣的日子裡,西臾市委組織部長賈士貞正忙得如同這時候的天氣一樣。
公開選拔縣處級領導幹部的文化考試已經迫在眉睫,上午九點時,賈士貞趕到市教育局,一百三十名監考老師和各學校的領導都到了。教育局的五個局長簇擁著賈士貞,進了會議室,局長繆斯平做了重要講話,最後賈士貞強調這次考試的重要性和嚴肅性,希望各位老師要像對待高考那樣嚴肅而認真,發現考生作弊,不管是誰,一律按零分計算。如果發現監考老師幫助考生作弊,不會像上次一中吳怡宣那樣僅僅通報一下就算了,情節嚴重的開除公職。
從教育局出來,賈士貞直接去了公安局,七十名警察已經集中在市公安局會議室,魯曉亮講話後,賈士貞只說了一句話,希望大家把這次監考當做一次學習的好機會。
經過上次市委組織部選拔幹部的考試,賈士貞雖然總結了經驗教訓,但是不同於上次的是,上次只有二百四十多名考生,八個考場,而這次考生人數是上次的八倍多。
玲玲和嵐嵐還在甜蜜的夢鄉中,賈士貞吃了玲玲頭一天晚上為他準備的早點,剛出家門,小苗的車已經到了。賈士貞來到市教育局,和繆斯平簡單開了碰頭會,就上了向公安局借來的警車。主要街道上都已經拉起橫幅,「公開、公平、公正選拔領導幹部」、「熱烈祝賀全市首次公開選拔領導幹部文化考試成功」、「熱烈歡迎參加公開選拔領導幹部考試的同志」、「祝同志們考試成功」……
賈士貞檢查完八個考點,看看表,已經八點整。這時考生已經紛紛來到考點,工作人員正從警車裡取出考試卷。接著考點負責人宣佈監考老師的名單,隨後,監考老師領取考卷,分頭來到各考場。
八點十五分,繆斯平向各考點發出信號,監考老師迅速分發考卷,還差一分八點半時,繆斯平再次發出信號,考生們翻開考卷,進入緊張的戰鬥。
在中國,大凡讀過書的人,都經歷過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考試。考試才是真正檢驗一個人真才實學的標尺,考試才是最公正的天平。只有坐在考場裡,人與人之間才是真正的平等。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沒有貧富差別之分,更沒有職務大小之分。是真是假,是虛是實,通過一張考卷,便會一目瞭然。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辦法比考試更能準確地衡量一個人的知識呢?或許有人會說,不見得考試分數高,能力就強。有人曾指責大學裡成績好的學生,稱之為「高分低能」,但是我們不禁要問,難道低分就高能嗎?有人指責賈士貞吹捧文化考試的辦法選拔幹部是「八股取仕」。然而,賈士貞不是沒有想過,通過文化考慮選拔人才不僅在中國是這樣,而且世界各國都是這樣。在沒有新的良策之前,文化考試仍然是比較科學合理的辦法。文革期間層取消文化考試,中斷了高考制度,靠推薦上大學的辦法不是沒有嘗試過。實踐證明,那是一條走不通的死胡同。恢復高考成為全國人民的心願,為此中斷10年的高考,於1977年又恢復了。
何況這種公開選拔縣處級領導幹部的考生,他們本身就已經是副縣處級和科級幹部了。或者說那些靠找關係,跑官要官,買來的官員們,他們的能力就一定強嗎?
在科學技術迅猛發展的今天,領導者必須是一個具有相當高文化知識的人。權力和人的素養未必同步增加,如果一個文化粗淺、素養不高的人掌握至高無上的權力,那才是一件令人擔心、讓人悲哀的事呢!同樣的權力,掌握在不同修養的人手中,會產生不同的後果。毫無疑問,我們國家現在正急需解決把各級權力交給什麼人的問題。
賈士貞從一個考點來到另一個考點,他在考場外面匆匆地注視著考場內緊張答題的考生,此時此刻他的心情並不比那些奮筆疾書的考生輕鬆。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與此同時,繆斯平也接到了同樣的報告,一中考點發生混亂情況,有人在考場外鬧事。賈士貞和繆斯平立即趕到一中,110警車已經停在校園裡。楊校長報告說,九點鐘時,突然有兩個不明身份的男青年無視考場的警戒線,衝到校園裡,接著要進27考場,這時工作人員上前勸阻,兩名工作人員當場被打倒,那兩個傢伙打倒工作人員後衝進考場,監考老師已經無法維持秩序,接著考場內發生一陣騷亂。楊校長當即報了警,然而那兩個傢伙卻衝散了工作人員,從學校旁邊翻牆逃走。民警趕到時,早已不見人影。
賈士貞立即給魯曉亮打電話,請他盡快把這兩個公然闖進考場鬧事的傢伙捉拿歸案。隨後他來到27考場,發現考場已經逐漸安靜下來。賈士貞站在門口,覺得有些考生不時地用餘光偷偷地向外看。賈士貞突然發現教師後排的考生是一位高個子禿頂,原來是他!賈士貞招招手,叫來監考老師,讓他特別注意那位高個子禿頂的考生,同時注意考場的一切變化。賈士貞轉身離開27考場,迎面遇上了魯曉亮,魯曉亮讓偵察員仔細觀察案發的現場,詢問了當時情況,魯曉亮說:「這起事件絕非僅僅擾亂考場,可能有人利用混亂機給考場內什麼人提供幫助。」
不用說,賈士貞已經想到了。現在當務之急是,必須盡快將那兩個人逮捕歸案,同時在考場內也要抓住證據。賈士貞看看表,考試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送走了魯曉亮,他又回到27考場,這時考場裡的警察發現一個考生的考卷下面壓著一張字條,正當那個考生聚精會神地抄著字條上的答案時,警察伸手把字條搶了過來。
賈士貞一看,居然是選擇題的正確答案,是一份手寫的複印件。這樣一來,不僅證明這個考生有舞弊行為,而且可以推斷,這張複印字條是那兩個傢伙送進考場來的。
而那個高個子禿頂的考生一直沒有任何動靜,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時間剩下半個小時時,賈士貞離開27考場,剛走幾步,突然聽到後面有人輕聲叫他,他回過頭,原來是衛炳乾。賈士貞高興地問:「考完了?」衛炳乾點點頭。賈士貞又問:「考得怎麼樣?」衛炳乾說:「一般吧。除了選擇題和辨別題之外,大量的實際應用題不是以正確、錯誤來評分的,那是考實際應用能力和水平的。」
這時各考場響起長長的一陣電鈴聲,衛炳乾看看表說:「還剩下最後十五分鐘。」
賈士貞說:「你考過了,我們看看去。」話音剛落,一個工作人員跑到賈士貞面前,喘著氣說:「賈部長,27考場又發現兩個作弊的。」
賈士貞急忙來到27考場,只見那個高個子禿頭頂的考生頭上冒著汗,又抓耳朵又撓腮,監考的警察遠遠站在考場後面,目光盯著高個子禿頂。考場裡不斷有人交卷,考試時間就要到了,兩個監考老師不斷改換自己的位置,後排角落裡的一個女考生在站起來準備交卷時,突然一張字條落到地上,她緊張地彎下腰時,已被監考老師搶先拾了起來。與此同時警察趁高個子禿頭頂考生沒有防備的一剎那,把他已經塞進筆套裡的字條連同筆套搶了過來。
一陣長長的電鈴聲又響起來了,考試結束。賈士貞走進考場,高個子禿頂考生從賈士貞面前經過,一句話也沒說,低著頭,溜出考場。
第二天上午,魯曉亮打電話給賈士貞,說擾亂考場的那兩個人已經抓到了。賈士貞請魯局長馬上去教育局。
原來那兩個傢伙就是參與綁架衛炳乾並駕駛白色本田商務車撞賈士貞轎車的那夥人,他們對送答案給27考場幾個考生這一目的供認不諱。但是到底交給哪個考生,他們拒不交代。而且那張字條是怎麼弄到手的,他們也緊閉雙口。
這樣一來,27考場除了已經發現的那幾個作弊考生之外,是否還有人作弊,很難說得清。賈士貞建議27考場全體考生用備用試卷重考一次。
繆斯平也同意這個辦法,當天下午緊急通知27考場所有考生,明天上午八點半再考一次。儘管有些考生提出不同意見,但是如果不參加這次考試,只能視為放棄考試。
第二天上午準時開考了,那個高個子禿頂男人沒有參加這次考試。讀者一定想到他就是桃花鎮黨委書記侯永文吧!
等待考試公佈分數的心情,和高考沒有什麼兩樣。雖然公開選拔幹部的公告對每個階段的工作都公佈了,但是市委組織部每天都要接到許多詢問公佈分數時間的電話。可見文化考試成為公開選拔領導幹部一道非常關鍵的門檻。自從宣佈西臾市公開選拔四十八名縣處級幹部之後,賈士貞就不斷接到各種各樣的電話,有支持的,有反對的,有罵娘的。賈士貞不是沒有想過,把文化考試作為嚴格公開選拔幹部的第一關,反對的人肯定大有人在。特別是那些文化水平不高,平時又不注意學習的幹部,他們也許從此失去了提拔縣處級領導幹部的機會,肯定不甘心,所以也就千方百計抵制這場幹部人事制度改革。但是賈士貞堅決按照「公開、公平、公正」的六字方針來選拔領導幹部,並且下決心把西臾市的幹部人事制度改革深入進行下去。改革開放以來,不少組織部門都在進行各種方式改革幹部人事制度。雖然一些新方法不斷被採用,比如每個階段都向群眾公示,比如公推時在一定範圍內推薦,以及民意投票,但是這些辦法總脫離不了權力的掣肘。特別初選者的提名,就像上次省委組織部組織大家去觀摩的公推公選。所謂的公推,實則不公。公推的人員組成決定了哪些人被推選上。這種所謂的公推沒有標準,既然沒有標準,又怎麼能說是「公推」呢?參加公推的人並不是生活在真空中,既然他們生活在在複雜的人際關係中,這種公推很難不受到權力、金錢的影響。因此到底公推作為產生候選人的第一關,還是用文化考試產生候選人作為第一關,哪種方法更合理、更公平、更科學,這顯然人所共知。
東臾市的那次公推,充分說明了這一點,評委們都是市直機關權力部門的領導。難道他們能不推他們身邊的人,而去推縣裡和鄉鎮裡的人?
四十三
轉眼間,玲玲的假期結束了。嵐嵐鬧著要爸爸把她送回去,賈士貞又何嘗不想把妻子和女兒送回家去呢?可是,他確實抽不出時間。就連她們母女探親這段時間,他也常常連雙休日也整天不回家。玲玲早就要回去了,說她和嵐嵐在這裡,整天也是母女倆守著,和在省城沒什麼兩樣。現在妻子和女兒真的要走了,賈士貞還真的有些捨不得。他看著玲玲忙著收拾東西的身影,看著女兒孤獨地躲在房間裡,思緒逆著時光在向後倒退,退回流逝的歲月,退回當年兩人相戀、相愛那些花前月下的甜蜜夜晚……
賈士貞覺得心裡慌慌的,早飯像吃藥一樣,客廳裡亂得像搬家,想和玲玲說幾句話,她裡外忙碌著,看得出心情不怎麼好。賈士貞在客廳裡來回走著,無所適從。他第一次嘗到夫妻分別這種離別的痛苦,其實像他這樣的情況,有專車,隨時可以回家。可是不知為何出現這種心情。
這時,外面響起兩聲汽車喇叭,接著魯曉亮出現在門口。他笑著說:「賈部長,嵐嵐還有幾天才開學,再讓她們住幾天吧,到時我派車送她們。」
玲玲提著包,說:「我們早就想回去了,我不習慣這種全職太太的生活。他常常忙得一天不回來,夜裡回來了,我和嵐嵐都睡著了,和我們在省城有什麼不同?」
賈士貞看著玲玲,苦笑著說:「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她們要走,又有便車,走就走吧!又不是天南海北,有時間我就回去看她們。」
魯曉亮說:「玲玲處長,今後我來監督賈部長,一個月必須回去一次,年輕夫妻就不是分開的事。」
賈士貞笑著說:「你不是也一樣嘛,都在過著牛郎織女一樣的生活!」
魯曉亮大笑起來,說:「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都是五十多歲的老夫妻了。」
玲玲沒有絲毫笑容,摟著嵐嵐,嵐嵐看著媽媽,說:「爸爸說話不算話,天天說送我們,現在又不送了!」
賈士貞拉著女兒,說:「嵐嵐乖,爸爸這陣子太忙了,等忙過這陣子,一定常回家看你們。好了,走,我送你們上車。」賈士貞從玲玲手裡接過包,再一看,不知什麼時候,魯曉亮已經不見了。玲玲紅著臉,轉身進了臥室,賈士貞小聲對嵐嵐說:「好女兒,爸爸去看看媽媽,你在這等一會。」賈士貞跟著進了臥室,見玲玲坐在床上,沉默無語。賈士貞隨手關上門,一把摟住玲玲,玲玲也把丈夫抱得緊緊的,兩人好半天沒說一句話,終於玲玲抬起頭,看著丈夫,賈士貞摸著玲玲的臉,再也忍不住了,熱烈地吻著玲玲。
賈士貞心裡有數,玲玲心情不好的另一個原因還有張副廳長托她的事沒有結果。賈士貞也想安慰一下玲玲,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送走了妻子和女兒,賈士貞回到宿舍,一下子覺得冷冷清清的,二十多天的家庭生活,讓他多少又恢復了家庭生活的習慣。他想,魯曉亮說得對,夫妻本不該分開生活的。自從領導幹部進行交流以來,每個市縣都有一些領導是異地交流的,他們每到週末專車送回家,週一早上再接來上班。除了消耗汽車和能源之外,每年支出一筆可觀的司機住宿費用。這也是中國官員的一種獨特的模式。賈士貞覺得這種辦法不是解決領導幹部特權和腐敗的根本方法,只有徹底從制度上解決幹部的選拔、考察、任用才能真正杜絕幹部的特權。
賈士貞在客廳裡站了一會,讓自己的心情慢慢調整過來。他拿著公文包,正要出門時,電話鈴響了,他轉身拿起電話,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他握著電話,想了半天,也沒有想起來是誰,他又不好問對方是誰,心想,這女人怎麼也不報一下自己的姓名。他一時想不出來,直到她反覆問了玲玲的情況,他才恍然大悟,便說:「請問你是不是文化局姚一玉同志?」
「是我,賈部長,我是過來看葛處長的,我還以為你上班去了,想來陪陪她。」
賈士貞說:「謝謝你,她已經走了!」
「走了?什麼時候走的?」姚一玉說,「我不是和她說好了嗎?我們用車子送她!」
「剛剛走。」賈士貞說,「正好公安局送兩個同志去省廳學習,玲玲整天說待在這裡悶得受不了。」
放下電話,賈士貞就出了門,只見一個漂亮的年輕女人站在院子外面,原來姚一玉就是站在他宿舍外面打的電話。看到賈士貞,姚一玉迎上前來,賈士貞只覺得這個女人面若桃花,五官動人,那天晚上雖然玲玲讚不絕口地說她如何漂亮,那畢竟是晚上,今天一見,果然讓他大吃一驚,西臾這地方還有這樣如此美麗絕倫的女子。賈士貞突然想到玲玲說她紅顏薄命,怎麼這樣一個漂亮的女人沒有一個好好的男人呢!也許是觸景生情,在這時賈士貞又想到週一蘭,週一蘭雖然不像姚一玉這樣漂亮,但是也算超群出眾的女人了,但她恰恰嫁給一個沒有性功能的男人,最終成為一個單身的女人,難道這世間真是紅顏薄命嗎?
正在這時,姚一玉說:「賈部長,你上班去啊?」
「你有事吧?」賈士貞停住腳步,看著姚一玉說,「剛才怎麼站在外面打電話?」
「沒事,我主要是想來陪陪葛處長。」姚一玉說,「她在西臾整天待在家裡,你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這裡她又沒有什麼朋友,哎,她怎麼突然走了呢?」
賈士貞笑笑說:「考得怎麼樣?」
姚一玉說:「不敢說,這幾天我的心裡總感到不那麼踏實,隨它去了,聽天由命吧!」
「小姚,」賈士貞剛一出口,馬上糾正自己,說,「這樣稱呼不妥當,還是稱姚科長吧!」
姚一玉的臉立馬一片緋紅,她羞澀地低下了頭,說:「賈部長,您別讓我害臊吧!什麼科長,哎!你就叫我小姚,我這還算什麼官哪!」
賈士貞一聽,嚴肅起來,說:「這叫什麼話!官場上的人太奇怪了,好像只有官大才能稱職務,職務低了就低人一等似的。年輕的廳長稱五十多歲的處長老張老李,而老張老李都稱年輕的廳長為某廳長,這也不合理。其實黨內早就號召稱同志,我看稱同志最好。我希望大家都稱我賈士貞同志。好,我就稱你姚一玉同志。」
姚一玉滿臉笑容,說:「官場上人人都能像賈部長這樣大度開明就好了。其實,賈部長,你不知道,在我們幹部隊伍裡,等級制太嚴重、太明顯了。不只是工資,住房,其他待遇的差別更明顯,在有些人眼裡,連人格都不一樣。你說,能怪中國現在千軍萬馬擠官場嗎?」
「是啊!」賈士貞說,「所以,我們要盡可能地給大家創造一個平等的環境,比如說我們這兩次通過文化考試來作為公開選拔幹部的第一關,就是讓人人都站在同一個起跑線上,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誰的分數高,誰就排在前面。冠冕堂皇,理直氣壯。有些部門的特殊權力,太不合理,就是行業上的不同,憑什麼有些部門的待遇特殊?工資高出那麼多,比如,供電部門用電優惠,鐵路部門乘車免票,銀行部門福利高,這顯然是行業上的特殊權力。」
姚一玉笑笑說:「組織部、市委辦公室的同志提拔優先……」
「是啊!」賈士貞歎了一口氣,沉思了一會說,「你說得對,長期以來組織部門和那些特權部門一樣,管什麼就有什麼特權。管錢的待遇優先,管車的坐車優先,管幹部的自然就提拔優先。這就是我們國家制度上的不合理之處。而要杜絕這種行業上的不平等,必須有一整套嚴密的制度,才能削弱以至取消行業上的特權。」
姚一玉說:「賈部長,這話也就你說說。其實,群眾私下裡都不服氣,可是誰也不敢說一個不字,誰不怕傳到組織部同志的耳朵裡,別人聽說你在背後發牢騷,明著不報復你,暗地裡卻給你小鞋穿,也夠人受的。但是在官場上,誰不想被提拔呢?」
賈士貞驚訝地看了一眼姚一玉,說:「沒想到你還是一位坦率、敢於講話的女幹部,我欣賞這樣的幹部,反對那些不正派、有話不說、專搞陰謀詭計的人。姚一玉同志,希望你好好工作,努力發揮自己的長處。」
姚一玉聽到賈士貞的誇獎,不禁有些高興,說:「賈部長,西臾市能有你這樣的組織部長,真是西臾六百萬人民的造化,也是西臾人民前世做了好事修來的福分。」
賈干貞笑笑說:「姚一玉同志,你也學會了溜鬚拍馬,這可不好啊。不過我不喜歡被別人吹捧,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
姚一玉連忙擺擺手,說:「賈部長,我可不敢拍馬。我這都是真心話,和那些違心地吹捧、阿諛奉承是兩回事。」
賈士貞爽朗的笑了,然後伸出手,說:「那好吧。如果沒有別的事,那咱們今天就聊到這裡。」
姚一玉和賈士貞握了握手,心裡感到從沒有過的愉快,她說了一聲再見,轉身消失在大街上的人群裡。
四十四
黎明,西臾這個百萬人口的城市從睡夢中醒來,即刻就像平靜的大海掀起了風暴,到處充滿了喧囂與紛擾。大街小巷,湧動著人和車輛的洪流,十字路口糾結著自行車的漩渦,嘈雜的聲音如同炒爆豆一般,把這座城市變得活躍起來。
賈士貞依然沒有坐車,一個人總是避開擁擠的大道,穿小巷,走便道,如同步行上班的工作人員一樣,匆匆趕著路。市民們誰也不會留意,此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頗受群眾關注的市委常委、市委組織部長賈士貞。
賈士貞來到西臾市委組織部,不過半年時間,然而卻成了全市人民關注的人物。讚揚的,說好的,唾罵的,告狀的,都把這個年輕的市委組織部長推到風口浪尖。
今天,同樣是一個不平常的日子,那近兩千名參加公開選拔縣處級領導幹部的考生們的考試成績即將公佈。按照時間計算,現在去省城取分數的專車應該回來了,賈士貞覺得,有點像當年高考那樣,他的心情既像考生,又像考生的親人,盼望著考試的分數。
賈士貞走到大門口,下意識地向大門四周瞥一眼。突然,手機響起來了,他一邊進大門,一邊取出手機,一接電話,是市委常書記。沒想到常書記也關心起考試的分數了。是啊!這可是西臾市第一次公開選拔縣處級領導幹部啊!作為市委書記,這也是一件大事呀!賈士貞說他還沒有到辦公室,估計分數已經到了,拿到分數之後,他馬上就向常書記匯報。
關掉手機,賈士貞加快腳步,剛走了幾步,手機又響了,看了看號碼,儘管已經到了組織部的樓下,他還是接了電話。這時衛炳乾向他報告,考試分數已經到了。賈士貞應了一聲,跑步上了樓梯。
賈士貞認真看了看密封的保密信封,讓衛炳乾拆開信封,考生的分數立馬展現在眼前。這時,賈士貞讓衛炳乾找來了趙欣和兩個幹部科長,讓他們立即在市委組織部的網站上把考試分數公佈出去,同時讓西臾電視台在電視節目下方採取滾動方式公佈考生分數,而市政府信息中心盡快把每一個崗位的考生集中到一起,並且從高分到低分排列出來。
半小時後,近兩千名考生的分數在組織部網站上公佈了。緊接著,組織部的電話就響個不停。賈士貞沒等信息中心統計結果出來,就帶上考分複印件去見常書記。
常友連看著分數,問:「小程的分數怎麼樣?」
常書記問的小程指的是他的秘書程文武。賈士貞說:「信息中心正在統計,估計結果很快就出來,但我剛才初步看了一下,程秘書考得不理想,前三名肯定沒有他。」
常書記抬起頭,看著賈士貞,半天才說:「這事你打算怎麼辦?當時你堅持讓他報名考試,我不好說什麼,可是現在考了這樣的成績,事情不是更加難辦了嗎?」
賈士貞一時回答不了常書記的問題,沉默了好久。他畢竟只是一個市委組織部長,他是在市委領導下工作,市委書記是這個地區的一把手,一把手的權力至高無上。但是,賈士貞不止一次地分析,市委書記常友連並不是一個家長式專權的領導。他的領導方法,既民主又開放。因此他這個市委組織部長上任後,才能把原來已經考察過的,等待提拔的一批幹部停了下來,而且常友連也支持他公開選拔幹部的計劃。賈士貞從內心感謝常書記能夠正確對待權力,對待幹部人事制度的重大改革。至於常書記想把秘書提拔起來,這並非是常書記一個人一時衝動突發奇想,而是每一個高級領導幹部都是這樣對待秘書。
賈士貞看著常書記,微微一笑說:「常書記,你的意見我完全能夠接受,其實,當初建議程秘書報名,我自然想到他不一定能考得很好,而這個結果應該說是明擺著的,但是我反覆想過,他報考了,說明他有這樣的願望,有參與競爭的決心和勇氣。對市委組織部調出的那兩個科長我也是這樣想的。至於下一步怎麼辦?我想,市委常委不可能對所有的幹部都不調整,只是要選擇一個適當的機會。現在公開選拔四十八名縣處領導幹部正處在勢頭上,這件事不僅僅是兩千多名幹部參加考試,而是全市六百多萬人民都在關注這件涉及千家萬戶的大事。如果這個時候我們不顧影響,不顧後果,提拔你常書記的秘書到縣裡當縣委組織部長,那群眾會怎麼想?我想不僅對程文武本人,對市委組織部,對市委常委,恐怕對常書記也會產生不良的影響。」賈士貞停了停,接著說,「常書記,程秘書的問題,我以為在公開選拔的四十八名縣處級領導基本有了結果後,再考慮行不行,我反覆想過,這個問題一定要解決得慎之又慎。」
「士貞啊!」常書記語重心長地說,「你到西臾來擔任市委組織部長,我從心底是歡迎的。省委組織部在徵求我意見時,我舉雙手贊成。你年輕,又在省委組織部待了那麼多年,應該說是一個比較理想的市委組織部長。」常友連從椅子上站起來,慢慢踱著步子,接著說,「但是你來了之後,有些做法步調很大。年輕人身上的這種幹勁和熱情,我理解並支持。一個有改革思想的幹部難能可貴,需要上級領導的支持。我雖然沒有呂日周、仇和那樣的魄力和勇氣,但是我心底歡迎和支持這樣的領導,因為中國像這樣的領導幹部太少了。雖然大部分幹部群眾對你的反映很好,但是也有一些人強烈地反對你。有的人甚至直接向我告狀,直接給我寫信。有的信寫得很刻薄,有的信直接寄到省委領導那裡,省委領導又批轉給我,我都替你擔著。一個幹部,特別是一個敢於改革的幹部衝破重重勢力,衝破重重束縛,這非常不容易,也非常可貴,但步子不能太大,太猛。有些事情還要實事求是,要從當地實際情況出發。你是聰明人,這些道理我不多說,。」
賈士貞聽後,沉吟片刻說:「常書記,您批評得對,我也在不斷地反思自己。但說我是出風頭,想創造政績,這意見我很難接受。我們國家改革開放二十多年,農村體制改革最早取得成功,經濟體制也在不斷總結改革的經驗,唯有幹部人事制度,仍停留在原來的基礎上。實際上大多數幹部和廣大群眾一直都在看著我們,殷切地期待著我們。可以說我也是冒著風險試水,在摸著石頭過河。至於我個人,常書記,你說如果我把權力看得很重,如果我有私心,我要改革幹什麼,要公開選拔幹部幹什麼?這不是自己縮小自己的權力嗎?如果像過去那樣,由領導決定人選,組織部考察,形成方案,提交常委會研究,這樣可以讓許多幹部整天圍著組織部轉!跑官的、要官的、買官的。那才顯出權力的重要,那樣我這個組織部長不是有更大的權嘛!」
賈士貞理直氣壯地表明自己的立場,常書記也默默地聽著賈士貞的一番話。作為一個市委書記,常友連找不出任何理由去指責自己的下級。市委書記的權力至高無上,可是他也是血肉之軀,也和常人一樣,吃的是五穀雜糧,有著同樣的七情六慾。正是由於這一點,他才想在這個時候把自己的秘書提拔為副縣級,或許他也意識到以後要按過去的辦法提拔幹部不那麼簡單了。然而,儘管從理論上常友連無法對賈士貞的一番理由進行否定,但是他對賈士貞漸漸地產生了看法,不知為什麼他的心情更加複雜而矛盾起來。
室內靜了下來,兩個人都默默地坐著,此刻賈士貞和常友連似乎都在想著各自的心事。賈士貞明顯得感覺到,常書記對他的態度和剛來時發生了不小的變化,雖然對他還是士貞長士貞短的叫著,但是倆人之間的距離不是越來越近,反而越來越遠了。特別是常書記看他的眼神,那眼神好像看一個陌生人似的。也許賈士貞剛來時,常書記的職務意識還沒一下子形成。而隨著時間的推移,當初賈士貞作為省委組織部市縣幹部處長的意識在常友連的心裡已經淡去。如今的現實是,他常友連現在是市委書記,賈士貞只是一個市常委、組織部長,是他的下級,職務差距的意識已經滲入常友連的每個毛孔。常友連重坐回自己的位置時,他表現得是那樣坦然和從容。他習慣性地拿起桌子上的中華牌香煙,自己抽出一支,又把香煙推到賈士貞面前,隨後拿起打火機,一邊走到開著的窗子旁邊,一邊點燃了香煙。看樣子常友連對自己在辦公室裡抽煙很注意。他只是站在窗口,對著窗子流動的空氣抽了幾口,然後又回到座位上,把大半截香煙熄滅在煙缸裡。
這時賈士貞的手機響了起來,他從包裡取出手機,是衛炳乾。賈士貞關掉手機,隨後說:「常書記,有事您隨時給我打電話。」常友連笑笑,示意他可以走了。
賈士貞雖然慶幸衛炳乾的這個電話打得太及時了,解了他和常書記之間的尷尬。但是他突然意識到,常書記可不是別人,而是他的頂頭上司,是全市六百多萬人口大權在握的一把手!他就這樣找個借口走了,心裡有些不踏實。
賈士貞回到辦公室,衛炳乾把信息中心統計結果送了過來。計算機已經把每一個崗位上報考的人員從高分到低分排列出來。賈士貞看著看著,興奮得叫了起來,說:「炳乾,你考得不錯啊!你看,在報考市委組織部副部長的人員中,你拿了頭名狀元啊!」
衛炳乾最先看到自己的分數,心中自是欣喜若狂,但表面上他卻裝作鎮靜。他真的沒有想到,市委組織部領導在制定政策時,除了滿正科四年之外,還表明現任正科並在副科崗位上連續工作七年以上的同志也可以報考,否則他衛炳乾再有才能也沒有資格參加考試呀!衛炳乾的心裡如同漲滿潮水的河床,內心的喜悅不時往外溢。他想了半天,才紅著臉說:「賈部長,謝謝你對我的關心,眼前這一切我做夢都沒有想到。不管後面是什麼結果,我都會竭盡全力,把工作做好。」
賈士貞說:「其實幹部隊伍和各行各業一樣,需要有真才實學的人。你看,我們組織部上次選拔的幾位科長居然有三人進入報考崗位的前三名,還有兩人都在第四名。」
衛炳乾一看,趙欣報考市委辦公室副主任成績為第二名,汪為民報考的副縣長排第一名,另一個綜合幹部科長報考市政府辦副主任排第一名,孫中溪和組織科科長都為第四名。
其實,在是否允許剛剛公選進市委組織部的同志也參加副縣處級領導幹部的競爭問題上,賈士貞不僅反覆考慮過,而且廣泛聽取了市委組織部內外同志的意見。他們雖然都是剛剛考進市委組織部的,但是他們原來都是在正科級領導崗位上幹了多年的同志,如果不考到市委組織部來,他們都可以報考副縣級,不能因為考到市委組織部了,就不給報考副縣級的機會。那樣做顯然不合理的,這樣做同樣是為了體現公平、公正。
除此之外,賈士貞最關心的還有幾個人,仔細一看,程文武報考市委辦副主任排第十一名;張敬原報的檔案局副局長排十八名,為倒數第五名;莊同高排第五名。這些都在賈士貞的預料之中,看到文化局副局長報考人員時,姚一玉排第五名。雖然姚一玉沒有進入前三名,但他仍然感到這樣一個女幹部在兩次考試中成績都是不錯的,內心還是非常佩服姚一玉的。肖一鳴報考《臾山晚報》主編,沒有奪得頭名,居第二名;而報考史志辦的三個人都沒有達到最低分數線(每個崗位都劃定最低分數線,不達到最低分數線從第二志願調劑)。
隨後,召開公開選拔縣處級領導幹部領導小組會議,通報考試成績和排名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