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中午,馬國志沒有回市裡,黨校一個常務、三個副校長,紀委書記火燦,還有辦公室主任湯若琴,就在食堂安排了工作餐。

食堂的老黃,一見馬國志他們進來,就愁著眉,嘟嚕著:「馬校長,丁校長,你們看,這事怎麼?那個小劉也不來了。好端端的,叫我怎麼?縣干班怎麼出了那麼個副縣長?真是……我在黨校也干了四五年了,這事還真是第一次見。那人是不是……」老黃用手點了點頭,意思是大腦有沒有問題。周天浩答道:「別胡說,人家是副縣長,都是酒醉了的緣故,我們正在解決。」

「解決?依我說,這樣的副縣長,乾脆……反正下次我不歡迎他再來我們食堂了。」老黃喊小汪過來,說:「一號包廂收拾了吧?」

「收拾了,幾位校長請。」小汪說話甜甜的,周天浩回頭望了她一眼。小汪臉一紅,趕緊在前面往樓上去了。

周天浩早晨起來得遲,祁靜靜兩隻手就像兩根青籐一樣,纏繞著他。7點,他說要起床了,祁靜靜用一個吻,打消了他的念頭。8點,他再次撐起身子,祁靜靜抱著他,說:「再陪我10分鐘,就10分鐘。」周天浩看著祁靜靜迷濛的眼睛,向下俯著身子,親了下她光潔的額頭,然後道:「真的不行了,上午還得到小劉那去。」

「那……我一個人在這?」祁靜靜嗔道。

「起床吃飯後,你就回去吧。我今天事情多。」周天浩對祁靜靜什麼都喜歡,就一點,他很不高興。這個女孩子太纏人了,每次在一塊,不把你纏得骨頭酸軟,筋疲力盡,她是不會罷休的。按她自己的話說,一個人內在的愛憋久了,一旦爆發,當然得燃燒。這一點,也讓周天浩隱隱地有些擔心。男人都喜歡有情人,但是,沒有多少男人願意為情人失去現有的家庭與穩定。男人對於情人,是尋找穩定之外的游離點和安慰劑;而女人呢?按照古老的《詩經》上的話,叫「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女人一旦墜入情海,就很難理智地脫離出來。女人總是最容易被海水淹死的,而男人,往往是海水淹到一半時,他已經在嚮往陸地了。

周天浩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祁靜靜有幾次就半開玩笑地說:「什麼時候要是我們真能天天守在一起,那就……」女人一旦有了這個心思,那就是在向「婚姻」邁進了。但是,周天浩是不可能捨棄現在的一切的,包括吳雪,包括孩子,包括家。他就像一隻風箏,可以在外面飄,可以欣賞藍天白雲,可以短暫地留連於閒花野草,但是,他必須回家。40多歲的男人,事業上正是往前趕的時候,怎麼可以……

從賓館出來,周天浩一個人開著車子,七拐八彎地終於找到了小劉的家。小劉正坐在電腦前上網。見周天浩過來,小劉站了起來,泡了茶。周天浩特地看了看小劉的臉,半邊臉腫著,還有些發紅。他就知道,陳然下手也是很重的。一個小姑娘,你一個副縣長,怎麼就……要是換了別人,心疼還來不及呢。

「你的事我們很重視。昨天晚上,校長班子就開了會,作了研究。今天我特地來看望你。當時到底是……什麼情況?」周天浩問。

小劉先是臉紅著,接著就小聲地哭了。

周天浩拍拍她的肩膀:「不要哭了,先說說。我們只有瞭解了情況,才好處理。」

「嗯!」小劉擦了擦淚水,說道:「當時的情況,他們都看見了。我是好心勸他,他卻什麼也不說,上來就打了我,一共七巴掌。到現在,臉還在疼。」

「那後來呢?那麼多小青年,是怎麼回事?」

「那是我喊的。我回到市裡,就告訴了我男朋友,他馬上帶了人。不過,我當時說了,只准打巴掌,不准打別的地方。」

「那錢是怎麼回事?」

「那是那個姓馬的主動提出來要了事的,錢已經交給公安了。」

「小劉啊,」周天浩停了會兒,喝了口茶,「小劉啊,我說這事,你也是太……有什麼事,讓我們處理不就行了?怎麼能就帶人去打呢?以前,你和陳縣長,沒什麼……」

「這個……」小劉遲疑了下。

周天浩心想,難道真的還有……

小劉輕聲說:「以前倒沒什麼。就是他來食堂吃了幾次飯,見了我,說要請我出去宵夜。我第一次同意了,他帶我到市內,宵夜完後,說要開房。我沒同意,回家了,他很生氣。後來一次,我拒絕了。大概是這事,讓他不高興了,所以說……」

原來還有這麼一檔子事!這讓周天浩既感到意外,又有些吃驚。縣干班開班才半個月,陳然就能幹出這些名堂,真正是讓人刮目相看了。看小劉的神色,不像是在撒謊。而且,一個女孩子,也沒必要編這樣的理由。何況事情起因是陳然先動了手,她也不會……

「啊!」周天浩歎道:「原來是……這樣吧,你現在先在家休息休息,黨校會妥善處理這事的。等處理好了,你再過去上班。」

「那也好,謝謝周校長。」小劉捂著臉,送周天浩出來。臨出門時,周天浩又囑咐道:「一定要記著,這事不要外傳,至此為止。好吧?」

「好的。」小劉答應著。

周天浩沒有再回賓館,而是直接回到了黨校。馬國志校長也到了,上午就專門開了個碰頭會。研究的結果,還是與昨天晚上三個副校長定的調子基本一致。現在,大家最擔心的事情,不是小劉和陳然,而是輿論。這年頭,輿論的力量太大了。這輿論,指的不僅僅是官方輿論,更重要的是民間的輿論。官方輿論其實好辦,因為畢竟還可以操作,控制得住方向。而民間的輿論一旦起來了,你再想控制、再想操作,是不太可能的。何況現在,各級對民間輿論的關注,也是前所未有的。縱觀這兩年的許多事,像周老虎,像礦難,很多都是因為民間輿論的一再渲染,才最終使事情越鬧越大,越大越無法收拾。最後的結果,無一例外是作為民間輿論的對立面——官,承擔了大部分責任。馬國志說:「這樣的事件,如果處理得不好,很可能就是黨校的滑鐵盧。要是承擔責任,我承擔了,也無所謂,反正我就要退了嘛。可是,影響你們哪!你們都還年輕,一旦影響了,想挽回來,很難!」

丁安邦攥著手,道:「我最擔心的,不是小劉,也不是陳然,而是那幫小青年。他們接觸網絡多,我就怕從這裡出紕漏。」

「有道理。」呂專伸著細脖子,「這事我覺得周校長還得給小劉施加些壓力,讓她叮囑那些小青年,不要亂往外放空氣。」

「我剛才也和她說了。但是,對於那些小青年,我還真……」周天浩說著,拿出手機,當著幾個人的面,就撥了小劉的電話,道:「小劉啊,還有件事,你的那些朋友們,你可能也要打個招呼,千萬不能在外亂說,尤其是不能將這事放到網絡上。那樣可就……對我們、對你自己都不好。」

「……這?他們我真的沒辦法管得住。我試試吧!」小劉有些遲疑。

「那可不行,一定得說到。」周天浩笑了聲,「讓你那男朋友出面,改天我請他喝酒。」

「好吧。」小劉說著,就掛了電話。周天浩搖搖頭,「我覺得,這事我們是不是太過於重視了?本來是他們兩個的事,我們一重視,他們或許就……特別是小劉這邊,我怕會……」

「不會吧?不會的!黨校內部的事情,我們不重視怎麼行?天浩啊,將一切可能要發生的情況都充分估計到,這才是兵家所說的上上之策啊!」馬國志望著周天浩,心思凝重。

周天浩說馬校長說得對,我們就是有時候太……

呂專抽著煙,慢慢道:「我總感到這事還得和陳然談談。事情是由他而起的,而且,剛才天浩校長一說,原來在這之前,還有故事。這就得……好好重視。我覺得有必要正式同他談談。」

「也好,我贊成。安邦校長呢?你看……這事,還得你來最合適。」馬國志笑著,將皮球很自然地踢了過來。

丁安邦明白,既然馬國志說了,那就得去。事實上,他也在想著要同陳然好好談談,早晨見到陳然,只是簡單地說了幾句。現在,陳然內心的壓力一定也很大。不然,他就不會在這週末,還跑到黨校來。他是在等待著黨校方面對他接觸,也在注視著事件的最新進展。他當初打下第一個巴掌的時候,絕對不會想到會有後來的20個巴掌在等著他。昨晚酒醒之後,他應該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一個副縣長,這點起碼的對事件的判斷能力是有的。他早晨不僅到了黨校,而且還……丁安邦想起陳然丟下的信封。陳然走後,他捏了捏,數字應該是5000。錢的厚度,是有規律的。你一捏,就能感覺得到。他能準備著信封,說明他明白處理這事並不是十分簡單的。以一個縣級幹部的智慧,只要不是酒醉之中,他會掂得出輕重的。

「我下午就找他談。」丁安邦給陳然打電話,問他還在不在黨校。陳然說在,正休息呢。丁安邦問中午是不是在一塊吃點飯。陳然說不了,我自己弄吧。丁安邦就道:「那好,你休息吧。等會兒,我要找你談談。就在你宿舍吧!」

「好,好!」陳然應著,丁安邦聽得出來,他講話的口風似乎有些不對。半邊臉腫了,發音當然會受到影響。陳然自己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大概也不曾料到,到黨校來學習,居然會碰上這20個巴掌。那一巴掌一巴掌打的可不是別人,而是湖東名聲顯赫的陳縣哪!

馬國志和丁安邦他們剛坐了不到20分鐘,菜就上來了。

湯若琴問:「喝酒嗎?」

「不喝!」馬國志道。

「不行來點啤酒吧?」湯若琴又問。

馬國志這回沒有說話,丁安邦點點頭:「來點啤酒吧。不然,悶著頭吃飯,也怪無聊的。」

呂專說笑著說:「一點不錯。我上個月到南邊的一個縣級市考察。那裡中午禁酒,但是,對外來客人不限酒,客人可以喝一點,但沒有陪。我們到的那天中午,吃飯時上了酒,當地幹部一個也不喝,我們只好也不喝。結果,一桌子十幾個人,只聽見筷子撥弄聲和吃飯的咂吧聲,大家都不說話,場面尤為尷尬。」

「那肯定是,酒活躍氣氛。某種程度上講,酒是橋樑,但酒忌爛醉。爛醉之酒,則如糟糠。」馬國志道,「酒能亂性。這性,就不單純是指男女之間的性,而是指的是人的性情。酒多了,性情就亂了。就像陳然……」

「陳然這事,我覺得不僅僅是酒醉這麼簡單。深層次的考量,還有一個官員的風氣問題。長期形成了這樣的習性,在醉酒之時,就洶湧而出。現在黨的幹部啊!唉!」呂專問周天浩:「那個小劉不是說,陳然還曾經要帶她到市裡開房。才十幾天哪,就能……簡直不敢想像。膽子也太……」

「這也是太過分了。不過,僅僅是小劉的一面之詞,也難說。」丁安邦道。

小汪進來,將酒開了,一人一瓶。大家邊喝酒邊說話,話題自然都是圍繞著陳然事件來展開。中間,馬國志單獨和丁安邦在走廊上站了會兒,馬國志說:「安邦哪,這事一定得處理好,這可是關係到你……是個考驗哪!伊達書記那邊,我也說了,盡量在黨校內部進行處理。有些同志說要大張旗鼓地整頓縣干班作風,我看不合適。這樣就等於把蓋子揭開了嘛!對誰都不利。」

「確實。」丁安邦道:「我覺得國志校長的指示是對的。搞公開的整頓作風,我也不傾向。但是,下周我們將以適當的方式,強化對作風方面的教育。」

「一定要合適。」馬國志邊往包廂走邊道。

丁安邦點點頭。

吃完中飯,丁安邦就到了縣干班宿舍。縣干班宿舍的條件是很好的,基本上按三星級賓館的條件配置。房間都是標準間,兩人,配備有電視機、空調和衛生間。陳然正在床上坐著,臉比早晨丁安邦看見時好像更腫了。

「沒吃?」丁安邦問。

「不想吃。下午縣裡有人來,再說吧。」陳然用手摸了摸臉,「這樣子,你看。唉!丁校長,不好意思。」

「也沒什麼。我過來一是看看你,二是想聽聽你對整個事情處理的看法。」

「謝謝。對於事情,說真話,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酒誤事啊!酒誤事!不過,現在說也無益。處理嘛,你們定吧。最好是越快越好,聲音越小越好。」

「我們的思路是一致的。你那3000塊錢,他們已退到公安了。我個人的想法是,你自己或者委託別人,親自去看看小劉,然後再商談。這樣……當然,你也是受害者,可是情況畢竟不同嘛,你看……這只是我個人的意見,沒有集體研究。先聽聽你的看法。」

陳然顯然對丁安邦的處理意見感到為難。他撐了撐身子,艱難地笑了笑:

「去看她?這,沒必要吧?」

「有必要。我們現在處理這個問題,一是要盡量化解矛盾,二是立足長遠的影響。我們擔心的是,小劉那邊往外,特別是往媒體一捅,結果可就……」

「這個……我得想想。」陳然道。

丁安邦站起來:「那也好,你先想想。這事,宜早不宜遲。想好了就告訴我。」

下午,湖東縣建設局的馬路陽局長再次帶著兩個人到了黨校。陳然把丁安邦中午說的話講了一遍。馬路陽說:「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現在事情出來了,就是陳縣長你有理,但輿論,特別是民間輿論,是很難站在你這一邊的。你是官嘛!這年頭,在有些事上,官可是弱勢群體了。」

陳然拍拍臉:「那我這……要不是在黨校,那幫小青年,無論如何也得好好收拾收拾。」

「先過了這一關要緊,陳縣長。」

陳然閉著眼想了會兒,才點頭道:「也只好這樣了。但是我自己不能去,你代表我去,怎麼樣?」

馬局長趕緊搖頭:「這……這可不行,我也不適合去。這樣吧,讓武主任過去。他昨天晚上不在現場,這有利於問題的處理。」

武主任就站在馬路陽邊上,他心裡雖然不情願,但局長說了,他也不好推辭。

陳然說:「那就這樣吧,麻煩小武了。」

馬路陽道:「武主任最好現在就去。從市裡買點東西,再包1000塊錢。那女孩子家,在……」

「我這有她的手機。」陳然說著,就從手機裡調出號碼。

馬路陽笑了笑。武主任記了號碼,便同司機出門了。

陳然讓馬路陽關了門,歎了口氣:「他媽的,怎麼攤上了這事?這個丫頭,下次再碰到,老子一定……」

「不能再碰到了,陳縣長。」馬路陽笑著說,「再碰到可就更麻煩了。」

陳然擺擺手,壓低了聲音:「這幾天紀委那邊……」

「好像沒什麼。我打聽了下,似乎停了。」

「停了?不會吧?是不是障眼法?紀委那幾個人,可不是什麼好頭子,滑得很!」陳然道:「他們搞你是假,主要還是想搞我。不過,你那邊有些事,得抓緊平了,不能有問題。千萬不能……」

「我早已經讓人重新做過了,所有的賬目都是平的。」馬局長往後仰了仰身子,「他們要是一直在搞,我倒放心。現在突然停了,倒讓人心裡發毛。到底是……陳縣長,你看……我可是有些拿不準了。」

「這事我問過張留同志,他也很含糊。但是,聽他的口氣,應該是……至少他個人是反對的。過幾天,我再給他匯報匯報。」陳然皺了下眉頭,不知是臉上疼還是心裡不舒服,他這一眉頭皺得深,連馬局長看著,也禁不住心裡一涼。

馬路陽道:「陳縣長,你這個狀況,我看還是到市裡去比較方便。後天就得上課……不如到市裡找個賓館,住下來也好些。」

「可以。等小武那邊有情況,我們就過去。」陳然答道。

黃昏時,武主任從市裡趕了回來。一進門就叫喚道:「事情搞定了。那個丫頭那邊,作了保證。不過,我加了1000。」

「這沒事,只要搞定就好。」馬路陽轉身對陳然道:「陳縣長,我們乾脆就到市裡吧,現在就過去。」

《黨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