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省的廳局級單位中,文化廳的老幹部活動算是搞得不錯的。老幹部們回到機關,就在活動室裡看看報紙,下下棋,聊聊天。其實,這些老幹部也不經常回機關,只是十天八天的來一次。
他們來到機關也不完全是想玩想樂,更主要的是一定要在機關露個臉。他們一走進機關大樓,神情就異常莊重,他們希望有熟人和他們打招呼,叫一聲處長或副處長什麼的,這時他們就會感到很幸福,慈祥深情地望著和他們打招呼的人,然後叫一聲小什麼,接下來就是噓寒問暖一番。由於機關流動性很大,大部分人並不認識這些老幹部,自然不會和他們打招呼,就是有些認識他們的人,為了少些糾纏,往往也遠遠地避開他們,或佯裝沒看見。
這些處長或副處長們,在「老幹部活動之家」轉一轉,看一看,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抽個身,來到自己曾工作過的處室看看。這些處室的人,當然都認識他們,就是新來的同志,在老同志的介紹下也都認識了。他們都會和老處長打個招呼,忙著的也會點點頭。有人給老處長倒一杯水,老處長就坐下了,打量著這些忙著的人們。然後說一些過去的事情,誰誰坐在哪張辦公桌,誰誰調到省委去了,誰誰下海掙錢去了。起初的幾次,大家還都真真假假地聽,做出一副很有興致的樣子;時間長了,同事們覺得這一切已經不再新鮮,就各自忙碌。老處長們尷尬地坐一會兒,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低頭看見自己面前那杯水已經涼了,就站起身淡淡又充滿失意地說:「你們忙吧,我走了。」
這時,同志們都會抬起頭,七言八語地說:「老處長您慢走,有空就來看看。」
失意的老處長聽了這話心裡就溫暖了一些,不住地答應著,剛走出辦公大樓,就又期望著下一次再走進來。
那些退休的老廳長們,很少來機關。他們還都擔任著廳裡的顧問或是別的職務。顧問自然是有些身份的,不邀不請他們一般不會來。好在,中國的重大節日很多,「五一」的時候,約他們來談一談勞動者;「七一」約他們來談一談黨的光榮歷程;「八一」就請他們談一談我軍的光榮傳統……每次這種活動之前,老幹部處早就派好了車,讓就近的幾個老廳長們合坐一輛——再也不是他們在職時的奧迪或皇冠了,而是變成了在機關打雜的桑塔納。
李玉田是瞭解這些老廳長們的習性的,他特意關照司機:一定要把車開到老廳長們的樓下,最好多按幾聲喇叭,要是能下來,喊幾聲「××廳長」這就更好了。
邀請老廳長們的活動,廳裡一般也都比較重視,廳長就是不參加,也會有副廳長參加。開場白自然是千篇一律,說一些老幹部如何辛苦,作了多大貢獻,然後就是在這重大的節日裡,希望老前輩把寶貴的經驗留下來的話。
這種會往往佈置得很溫馨也很有情致,根據不同季節,圓桌上會出現不同的水果,茶也是說得過去的綠茶,還有幾盒煙散放在桌子上。剛開始,老廳長們的發言還很拘謹,說著說著就放開了,也失去了章法,一不留神就說到了自己當政時機關如何,這個也搶話,那個也插嘴,場面就很熱烈。主持會議的領導,這時的手機或呼機就會接二連三地響起,領導就會很歉然地說:「各位實在對不住,我還有個緊要的事去處理一下,這裡有李處長陪你們。」
老幹部都在興頭上,對現任領導的離去雖有些不悅,但還是說:「你去忙吧。」
領導就沖李玉田說:「李處長,你要作好記錄,把老領導的寶貴經驗都留下來。」
李玉田一邊點頭一邊說:「那是,那是。」
廳領導藉故溜走了,李玉田卻沒法走脫,煙熏火燎地折騰一上午,到了吃飯的時間,李玉田就笑著沖大家說:「各位老領導的意見都很寶貴,我已記下了。午飯時間到了,請各位領導吃個便飯吧。」
飯是提前就安排好了的,就在機關的招待食堂。老幹部們也不客氣,魚貫著輕車熟路地向食堂走去。終於吃過了飯,李玉田再吩咐司機把這些人送回去。
這一通忙活,老幹部處的人都感到很累。身為老幹部處處長的李玉田深深地領會到職務的差別。這就是老廳長們的待遇,其他處以下幹部,是連想也不敢想的。他終於明白了那麼多人為了一官半職不懈努力奮鬥的最終目的。一個人熬到副廳級以上,不僅上下班有專車,房子可以住四間,就是退休之後,待遇也是不一樣的。
由此,他聯想到自己目前的處境,王副廳長退休了,這對他來說是個機會,差不多也是最後的機會。其他的副廳長都還年輕,起碼都還能幹幾年,王副廳長的班要是接不上,他夢想的待遇就會成為泡影。他知道自己上面一沒門路,二沒靠山,向別的單位交流乾部,怎麼也不會輪到他的頭上;眼前只剩下華山這一條路了。
這些日子,他經常去敲張廳長辦公室的門,把老幹部處的大事小情都匯報給張廳長。他每次推開張廳長辦公室的門,差不多都要碰上辦公室的馬主任在廳長辦公室裡坐著。兩個人似乎在商量著什麼,屋裡的煙氣很濃,看樣子也不是一會兒半會兒了。他每次去,張廳長也倒還算客氣,說一聲:「小李來了,坐嘛。」李玉田不坐,站在廳長面前一五一十地匯報老幹部處的日常工作,廳長就不住地點頭,不時地插一兩句話,算是指示了。李玉田努力地把這一過程拉長,以期找到和廳長拉近關係的機會,但是他匯報工作時,馬主任也不迴避,仍然坐在那裡,笑瞇瞇地望著李玉田。李玉田匯報完了,實在找不到什麼話題了,就望著廳長,張廳長就說:「這些我知道了。」
張廳長這麼說完,李玉田就找不到再待下去的理由,只好沖廳長點點頭說:「那你們忙,我走了。」這時,廳長衝他點點頭,說聲「好。」馬主任也衝他點點頭,臉上仍是笑瞇瞇的。
李玉田從廳長辦公室裡走出來,心裡就不是很好受,究竟是個什麼滋味,他自己也說不清。
眼看著王副廳長就要退休,李玉田的心裡一天急似一天。那天,他心情很不好地坐在辦公室裡苦思冥想時,關靈推門走了進來。關靈豐乳肥臀地站在他面前嬌滴滴地說:「李處長,你知道嗎,小魏正在和田副省長的兒子談戀愛哪?」
李玉田聽了這話,剛開始並沒有往心裡去。他有些討厭關靈這個女人,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卻時時把自己當成小姑娘,假模假式的,他看了心裡就煩。平時他也很少有好臉色給她看,他知道,關靈這女人一直在為副處長的位置努力著。他也知道,只要他暗示眼前這女人一句什麼,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按著他的暗示去做的。他不想沾上這樣的女人,那樣的話會很麻煩,但關靈時時在有意引起他對她的注意。每次關靈穿上一件新衣服來上班,總要找機會來到他的辦公室,說點無關緊要的事之後,都要嗲聲嗲氣地問一句:「李處長,你看我這身衣服漂亮嗎?」
他有時頭也不抬地答:「嗯,不錯。」
關靈聽了這話,就很開心,挺胸扭胯地走了出去。為了這句話,關靈會高興挺長時間。
過了一會兒,關靈這句話才引起李玉田的注意,誰都知道田副省長現在是實權派人物,聽說是下屆省長的候選對象。他聽了關靈這句話反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關靈就說:「這段時間,田副省長的兒子天天來接小魏。」
李玉田知道,田副省長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國家某部委當處長,這個小兒子搞了一家文化公司,就是在文化廳註冊的,機關裡不少人都認識他。李玉田早就聽說,別看田副省長小兒子年齡不大,在情場上卻是一個採花高手,三十歲了,仍沒結婚的意思,專找那些漂亮的女孩子戀愛。他沒想到田副省長的兒子竟「采」到了小魏的頭上。
小魏人是很漂亮,搞舞蹈的出身,要身材有身材,要模樣有模樣。要是小魏能和田副省長有什麼結果……想到這兒,李玉田的心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彷彿一個瀕臨絕望的人,又看到了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