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友九十四票,王六順三十二票,林江倫十五票……」
隨著左運昌那抑揚頓挫的聲音在大會議室裡響起,西河子鄉關於副科級的兩個推薦名額,終於塵埃落實,有了結果。
王子君靜靜地坐在會議室的主席台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下方,他的情緒平靜,絲毫看不出喜悅和生氣之色。不過和他相比,坐在他旁邊的趙連生是猛勁的抽著煙,煙霧繚繞之中,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其實,這個結果,趙連生在王子君把確定十八個民辦教師轉正名額的任務交給朱常友之後,就已經知道了結果。但是,預測是一回事,事實又是另外一回事,現在,眼睜睜地看著原本勝券在握的黨委秘書人先被人搶走了,他心裡還有挺難受的。
趙連生不高興,只是因為自己的掌控力被挑釁了;這麼多天來,早就以黨委秘書自居的王六順,此時就更鬱悶了,整個人眼眶發黑,眼神暗淡,沒有絲毫神采,心裡惡狠狠的罵娘:「這算什麼狗屁公開競爭,這簡直就是他娘的欺負人!」
可是,再欺負人又能怎麼樣?誰讓他的主子沒有辦法給他弄來那麼多讓所有鄉幹部都怦然心動的民辦教師轉正指標呢?
「王書記,趙鄉長,結果已經出來了,朱常友同志得票九十四票,遠遠超過其他人。」左運昌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一臉嚴肅的向王子君和趙連生說道。
王子君點了點頭道:「既然結果已經出來了,那就按實施方案進行。李委員,接下來的事情,就由你負責,把這兩個副科級幹部選任的過程以及實施方案,形成一份書面材料,抓緊時間上報給縣委組織部。」
對於公開選任這件事,李秋娜開始時候還有點牴觸,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領導關注這件事情,她突然意識到這實際上也是她負責的這個組織部門的政績,她完全可以借助這個平台,讓自己閃一下光的。對於一個有政治抱負的女人來說,這可是十分難得的。
「同志們,經過我們精心組織,競選演說,民主投票這幾個程序,這兩個副科級幹部算是有了結果。通過這次公開選任,讓我見識了我們鄉里的很多年輕幹部,素質都很高,都是非常優秀的。我相信,把我們參加選任的任何一個同志拉出來,那都是好樣的!因此,我希望大家再接再厲,保持這種昂揚向上、積極進取的心態,儘管今天獲勝的不是你,但是至少,你在公選這個平台上展示過你的精彩,總有一天,你會脫穎而出,獨擋一面的。因為,機會總是給有準備的人留著的!」
坐在台下落選的人,儘管知道這些話都是書記大人的安慰之言,卻有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效果,像一縷清新的風,悄悄的擠進大家的心裡去了。
「作為鄉里的領導,對於這次提拔的名額,我很為難,趙鄉長也很為難,我相信所有的班子成員都很為難,因為,大家幹工作的積極性,黨委政府是有目共睹的,如果依著我們,那我想把大家都推出去,因為,我們是一支素質過硬的幹部隊伍,我們積極向上,我們作風優良,我們敬業奉獻,我們關鍵時刻能拉得出、沖得上!」
儘管心裡對王子君恨得牙根兒癢癢,但是趙連生對王子君的這番話還是帶頭鼓了掌,畢竟,這番話說得還是頗有水準的,張弛有度,收放自如,也算是給他曾經的許諾解了圍,他也可以一掃多日籠罩在心頭的陰霾,坦然的面對西河子鄉的中層幹部,他可不想全都得罪了。
看著下方那逐漸有些好轉的氛圍,王子君哈哈一笑道:「可惜啊同志們,我不是組織部長。」
台下迅速響起一陣善意的哄笑。
「不過,作為西河子鄉的黨委書記,我有責任把同志們都推出去,我本人也在這裡表個態,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幫助優秀的同志走向重要崗位。這是我作為一把手的責任,也是我的義務。」
「可是,我們西河子鄉的名額就這麼一點,僧多粥少,根本就不夠大家分的,怎麼辦?難道非得讓同志們都排長隊,無休無止的等下去麼?」
幾個野心勃勃的年輕幹部坐在台下,心思被王子君的講話揪得緊緊的。
「同志們,人生最關鍵的幾步就是你年輕的時候,你無助的等啊等啊,等到最後,末班車來了,同志們的年齡也熬過崗了!一步晚點,所有的抱負成蹉跎啊同志們。我們得想辦法盡早讓同志們搭上這班車!咱們鄉里沒職位,我們可以走出去啊,其他鄉里有,縣直各局委有。年輕幹部這麼多,副科級職數是有限的,那麼,我們怎麼才能讓組織用我們西河子鄉的幹部呢?」
王子君的這一段話,讓台下在座的所有年輕幹部,全都沉默了。王書記說的這番話,都說到他們心裡去了。在西河子鄉混了這麼多年,副科級就像一個掛在半空中的雲彩,只能讓你眼巴巴地看著,想伸手上前摸一摸,卻好像沒有自己的份兒了,只恨自己沒有墊腳石,不能再往上蹦幾蹦,再提高一個高度了!
「前幾年流行一句話:酒香不怕巷子深。這句話現在已經落伍了。怎麼才能讓組織發現我們?我們要幹出點樣子來,我們要抬頭看路,不能光低頭拉車!」
「我們去爭,用實實在在的工作實績去爭。大家可以思考一下,城關鎮的幹部為什麼走出去的多?不就是因為他們鎮的經濟水平全縣第一麼,只要我們各位齊心協力,將西河子鄉的工作搞上去,將西河子鄉的經濟拉上去,等我們超越城關鎮的時候,那就是我們西河子鄉幹部人才輩出,結纍纍碩果的時候了!」
「鄉里的財政不富裕,因此,很多應有的福利都沒有給大家落實到位,要想讓我們在座的各位口袋都鼓起來,首先就是讓鄉財政的口袋鼓起來,大河有水小河漲,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趙連生坐在王子君的旁邊,看著這個講得慷慨激昂的年輕書記,居然把台下的幹部職工講得群情振奮,神色激動,心裡一陣鄙夷:哼,這種紙上談兵的空話套話,老子N年前都想到了。不就是一個有為才能有位麼,你把你自己當成縣裡的一把手了吧?還他娘的超過城關鎮呢,你以為你是無所不能的神仙哪,吹口仙氣兒,那鈔票就風兒似的忽忽的刮過來了?我呸!沒錢辦事,想要發展西河子鄉的經濟,門兒都沒有!
城關鎮的經濟,那可是比西河子鄉的經濟強了數倍,經濟收入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還超過城關鎮,你可真敢想啊。
看著年輕書記那張俊朗的臉,趙連生的嘴角浮起一絲譏諷的笑意。到底是年輕啊。
會議在一陣熱烈的掌聲中結束了,應該說,王子君的這番講話起到了應有的效果,儘管還有人對王書記的講話半信半疑,但是至少,對於未來的憧憬還是讓他們很期待的。
對於西河子鄉的經濟問題,王子君其實一直都在研究這個難題。先不說本著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幹出一番政績,單單為了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王子君也覺得應該讓西河子鄉有一個飛速發展,只有這樣,才不枉自己重生一回。
「龍頭帶動,發展特色農業。」
看著自己寫在筆記本上的九個大字,王子君眉頭微蹙著,沉思了好半天,臉上才有了一絲笑意。
「王書記,縣裡來了通知,說香港正虹財團有意在咱們江市投資一個大型的糧油加工廠,讓咱們各鄉鎮都做好準備,隨時等待正虹財團的代表來參觀考察。」裘加成走進王子君的辦公室,小心的匯報道。
正虹財團?王子君沉吟了瞬間,就沉聲地說道:「裘鄉長,這可是一個好機會,如果能讓這個糧油加工廠在咱西河子鄉落地生根,那對於咱們來說,將會帶來一個飛躍式的發展。」
看著王子君那張意氣風發的面孔,裘加成心裡暗道:這麼好的事情,哪裡會落在我們的頭上?先不說江州市的各縣區,就是江州市區,恐怕也會千方百計,把這個項目弄過去,放在自己的地盤上。
裘加成神色的變化,自然瞞不過王子君,他呵呵一笑道:「裘鄉長,這件事情你先去糧油廠那邊安排一下,其他的我再想想辦法。」
在裘加成離去之後,王子君慢慢的沉吟了起來。西河子鄉和洪北縣的情況,在他的腦子之中不斷的閃現出來。
篤定沉思之後,王子君驀然發現不但他們西河子鄉,就是整個洪北縣,也沒有什麼大的優勢。儘管縣裡招商引資的口號喊得很響,但是折戟沉沙的可能性很大。
難道就只能放棄這個項目麼?王子君不覺就將一支煙放在了自己的嘴邊,點燃了,傾頹在沙發上,瞇了眼睛,努力的搜尋著智慧之海,期望能找到一點可以實施的對策來。
幾天的時間過去了,王子君除了日常工作,就是調研一些西河子鄉的基本情況,鄉里倒也顯得風平浪靜。
「王書記,縣裡來了新通知,那糧油項目不用再準備了。」裘加成匆匆來到王子君的辦公室裡,輕聲的匯報道。
王子君正在那裡奮筆疾書,聽到裘加成的話,並不覺得意外,輕輕地點了點頭,就把手裡的鋼筆放了下來,笑著問道:「怎麼,出師不利麼?」
「是,聽說正虹財團的代表,已經把咱們縣排除在外了。」裘加成沉吟了一下,接著道:「聽說負責招商引資的胡副縣長,因為這事弄得很沒有面子。」
王子君點了點頭,活動了一下自己久坐不動的手腳,淡淡地說道:「縣裡不行咱們自己就去試一試。」
王子君的話,差點讓裘加成以為自己聽錯了,這縣裡都談不攏的事情,憑咱一個小小的西河子鄉就能搞定麼?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王子君說走就走,和趙連生打了一聲招呼之後,就帶上小曹和朱常友朝著江州市飛弛而去。
正虹集團的談判人員就住在江州大酒店之中,當王子君帶人感到江州大酒店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和小曹簡單地吃了午飯之後,王子君就到前台打聽正虹集團所住的房間。
也許是因為正虹集團這些天實在是太熱了,負責前台招待的女服務員一聽說要找正虹集團,就直接給王子君指明了道路。
「這位先生,正虹集團的人很不好見,您不妨得前做好心理準備啊。」女服務員看著眼前這個衣著光鮮,氣宇軒昂的年輕人,本能的就有些好感,下意識的對王子君提醒道。
「謝謝。」王子君衝著那女服務員輕輕一笑,就朝著樓梯走了過去。朱常友看到王子君向上走,也拿著王子君的包跟了過去。
這江州大酒店不愧是江州市裡首屈一指的大酒店,裡面的裝修豪華程度幾乎算得上是奢侈了。朱常友第一次來到這種規格的大酒店,心裡有些自嘲的笑笑,感歎自己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有點目接不暇的感覺。
就在王子君他們上樓之時,幾個人正從樓梯上走了下來。走在最前方昂首而下的,是一個頭頂微禿的中年人,在他的身後,一看就是政府的工作人員,前呼後擁地跟了下來。
那中年人和上樓的王子君正好碰在了一起,王子君看著來人眾多,就朝著旁邊讓了讓。
那中年人根本就沒有理會王子君,只是對他身後的人說道:「下邊那群縣區的人也不知道是幹什麼吃的,這麼好的一個機會,愣是讓他們給丟了,回去之後,非得好好說說這件事情不可!」
王子君看著下樓而去的人群,開始猜測這下樓之人的身份,將自己心中江州市的領導對了對號,王子君就跨步來到了正虹集團所在的樓層。
「先生,請問您找誰?」剛剛走到樓梯口,王子君就看到一個方桌,方桌上擺著一個座簽,寫著正虹集團接待處幾個字。坐在桌子後面一個穿著小西裝的年輕女子,在看到王子君的瞬間,就笑吟吟地站起來道。
王子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個身穿職業套裝的女子,心裡暗讚這集團真是財大氣粗,連一個前台接待都是這麼訓練有素。當即朝著那女子點了點頭道:「我來找你們正虹集團的趙總。」
「請問,先生您有預約麼?」女子衝著王子君嫣然一笑,不卑不亢地問道。
在這女子嫣然一笑的瞬間,王子君就猛然發現,這女子竟是一個絕色的佳麗,不但明眸善睞,而且那精緻套裙之下遮掩了一半的美腿,更是有種精雕細琢的白皙、光滑與神秘,看在眼裡,忍不住被勾起無盡的遐思。
「清婉,什麼人啊?」洪亮的聲音之中,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過來。這男人一身西裝革履,皮鞋擦得油光珵亮,白淨的面孔上駕著一副金絲眼鏡,漫不經心的朝著王子君兩人上下打量了幾眼,臉上帶著一絲高高在上的傲然。
「張總,他們剛剛來。」被稱為清婉的女子恭敬地看了張總一眼,淡淡的答道。
「哦?」張經理朝著清婉點了點頭,就扭頭朝著王子君兩人道:「你們是什麼人?來這裡有何貴幹?」
不待王子君開口,朱常友就趕忙解釋道:「我們是洪北縣西河子鄉的,這是我們的黨委書記王書記。我們來,是想和正虹財團談談有關興建糧油廠的事情。」
「洪北縣的人早就被我們打發走了,你一個小小的什麼鄉,怎麼和我們談合作?趙總目前正在休息,不能會客。你們還是回去吧。」那張總一聽是洪北縣的某個鄉,臉上帶了一絲不耐煩,像轟蒼蠅似的,沖王子君兩人揮了揮手。
王子君看著那張總一副不屑的樣子,心裡就有些不悅,一把攔住了正要說話的朱常友,不客氣道:「我就是衝著正虹集團的名氣來的。我以為大集團肯定有大氣魄。今天實地一看,還不如猛一聽說呢。和這麼一個沒有企業文化的暴發戶的公司合作,你還別說,你求著我我還不來呢。」
這張總自從來到江州市之後,一直都被市裡、縣裡大大小小的官員當財神爺一般的供著,到他這裡,不管你是哪個級別的領導,一律是笑臉相迎,小心翼翼,哪有像王子君這麼說話的?而且,竟敢指責正虹集團沒有企業文化!這,這簡直是對正虹集團極大的侮蔑!
「你,你說什麼?」張總白淨的臉色開始漲得通紅,手指指點著王子君,厲聲地說道。
對於正虹集團的合作,王子君本來還存著幾分心思,但是此時,一看他們這種以大欺小,高高在上的模樣,心思就淡了許多。心中暗自思忖:憑著自己這份按照當年全國糧油龍頭企業的發展軌跡寫的企劃書,且不說有人投資,就算他自個單干,也能把鄉里的糧油廠經營得紅紅火火,只是,這麼做也有弊端,發展的速度緩慢,而且不利於實施政企分開。
「我說的話,你應該聽得很清楚,咱們走。」王子君硬綁綁的頂了一句,扭頭就朝樓梯方向走去。
那被稱為清婉的前台招待看王子君要離開,趕忙道:「兩位先生請留步,我看你們也是為了糧油加工廠項目而來的,我們趙總現在真的沒空,不如這樣,你們先把做好的策劃書給我一份,我也好給我們趙總轉達一下。」
看著這個足足有一米七的長腿美女低聲細語的樣子,王子君沉吟了瞬間,還是將那份策劃書拿了出來,然後轉身就朝著樓梯口走了。
「什麼玩意嘛,拽得跟著二五八萬似的,不就是一個鄉巴佬嘛,還這麼橫!」那張總的臉色十分難看,不等王子君走下樓梯,就恨恨地說道。
主辱臣死,現在的朱常友,早已經對王子君死心塌地,聽見自己的主子受辱,火氣騰的一下就上來了,就在他扭頭準備和那小子動手之時,手卻被王子君一把抓住了。
「常友,咱們走,跟這種沒教養的小人生氣,純粹是跟自己過不去。你放心,這正虹集團裡多幾個這樣的人,離破產的日子就不太遠了!」王子君懶得和這種人計較,實在是丟身份。
正當王子君兩人走下樓梯口時,一個穿著睡衣的中年人揉著惺忪的眼睛走了出來,不快地問道:「剛才外面吵什麼?」
那個在王子君面前囂張不已的張總,一見中年人出來,就趕緊迎了上去,臉上都是諂媚的笑容:「趙總,來了兩個不知深淺的鄉下幹部,口口聲聲的嚷著想和我們談合作,一看就不夠資格,怕擾了您午休,把他們趕走了。」
被稱為趙總的睡服中年人朝著前台的女子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那份用工筆正楷所寫的策劃書上。這趙總也是愛好書法之人,一驚之下,順手拿起那幾頁策劃書看了起來。
張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在他想來,自己的老闆可是哈佛畢業,哪裡會看得上一個鄉下小幹部的策劃書呢?這就等於大魚大肉山珍海味吃膩了,冷不丁地看到一碟淡而寡味的老鹹菜,好奇心難免是有的,只是終究捧不到桌面上來。
「他們人呢?」全神貫注的趙總在看完這策劃書的最後一頁,猛地抬起頭,大聲的朝著張總問道。
「趙總,那兩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傢伙,已經被我趕走了,就憑他們還想見您,真是驢不知道臉長!」張總一邊說,一邊陪笑道。
「啪!」不等那張經理說完,趙總的手掌就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之上,他用手一指張經理的鼻子道:「你趕緊將趕走的客人給我請過來。不然的話,你就不用在我正虹集團幹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