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書記縣長下來,所去鄉鎮的領導班子都會早早的在兩鄉交界處迎接,這是官場裡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不是為了別的,就衝著一個懂事明理。別看領導見了這等場面會劈頭蓋臉的吵你一頓,說此舉大可不必,但是心裡還是很受用的。只是這一次,孫良棟臨行前特意交代,不讓通知任何人,包括西河子鄉的黨政辦。
在八九十年末期的鄉下農村,一輛小車都不常見,現在一下子來了這麼一溜烏龜殼,引得路下紛紛駐足,停下來看熱鬧。
就在這車隊剛剛停在西河子鄉政府門口時,一輛警車剛好在他們前邊停了下來,因為從不同的方向而來,所以警車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後面跟了一隊縣裡的領導。
警車呼啦打開,蓬頭垢面的陳雲帆一下子被推了下來,如果不是他事先有所防備,恐怕一個狗啃屎是免不了的。踉踉蹌蹌的陳雲帆在勉強站直了之後,就看到身後一排小轎車鑽出來一個個風度翩翩的領導。
作為記者,陳雲帆的目光當然是犀利的,那一瞬間,陳雲帆就斷定這些人應該是政府官員,嗷地叫了一嗓子,就衝了上去。
「各位領導,警察打人了,這光天化日之下,還有沒有王法啊!」
孫良棟等縣委常委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們居然在西河子鄉政府門口遇上了這種事情,一時間,心裡就有些疑惑,這是怎麼了,電視裡經常見到的攔轎喊冤,莫非就是這等場面?
錢學斌和洪安澤兩人彼此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驚喜,暗忖,真是打個瞌睡送枕頭的就來了,有了這種事情,我看你王子君還有什麼可說的!
害怕這種事情被別人云淡風輕地揭過去的錢學斌,大步流星的來到陳雲帆身旁,溫聲安慰道:「同志,有什麼事情你儘管說,每個黨員幹部都是人民公僕,我們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胡大發已經帶著幾個聯防隊員追了過來,但是不等他們挨近那陳雲帆,滿臉正義的錢學斌就厲聲的喝問道:「你們要幹什麼,作為一個執法部門,執法手段居然如此粗暴,性質太惡劣了,今天這個事情,縣委縣政府一定會責成有關部門調查清楚,該處理處理,給人民群眾一個交代!」
孫良棟眉頭一皺,心中升起了一絲不悅,這錢學斌二話不說,上來就拍板表態,做得就有點過了,那縣委縣政府豈不你想代表就代表的?那我這個縣委書記該往哪兒擱呢?
人活一輩子,區別是生下來就定好的。有的人是辣椒苗,有的人是冬瓜苗,各有各的前程各有各的道兒,冬瓜長不成辣椒,辣椒長不成冬瓜。難能可貴的是,你得分清自己是辣椒還是冬瓜。一句話說到家就是你得擺正自己的位置再說話,你他娘的一個副書記,怎麼能代表得了縣委縣政府呢?我本人不在,你吹吹牛也就罷了,這當著我的面兒你都敢放這種屁話,這不是分明不把我這個一把手放在眼裡嘛。
孫良棟雖然心裡大為不悅,表面上卻不好跟錢學斌計較什麼,畢竟,今天他是來鄉里看糧油深加工項目的,不是為了跟其他常委們計較這些彎彎繞的。
英雄的胡大發,此時已經意識到了大事不妙,就算這件事情是所長交代給他的,但是打人就是不對的,現在這個官架子十足,還有點面熟悉的領導,一說話就提到了縣委縣政府的高度,恐怕就是在洪北縣的縣委領導了。
唉,這能是誰呢。
胡大發其實是個十足的電視迷,晚上只要不出去巡邏,值班時間基本上都是抱著電視看了。只是,這新聞播出時間都讓他用來屙屎撒尿打牌去了,哪裡顧得上管這些掌管縣裡大權的胖臉究竟姓甚名誰呢。只覺錢學斌面熟,愣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這張臉。
就在這時,聽到消息的西河子鄉紀委書記左運昌跑了過來,他一看這陣勢,心中就有點發慌,但是作為鄉里在家的領導,他還不得不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孫書記,牛縣長。」左運昌就好似一個拘謹的小學生,恭恭敬敬的向領導們問好。
兩位領導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但是錢學斌卻來了勁,他一指大口喘氣的陳雲帆,厲聲的喝問道:「左運昌,你們鄉里的工作是怎麼做的,為是征地就非得使用這種強制手段?你看看,你過來看看,這就是老百姓的臉,我看,你們純粹是官大衙役橫,工作太武斷了!」
「我們每次開會都反覆強調,鄉鎮處於最基層,要帶著感情去做工作,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問題是,我們的每一名幹部職工,都要把老百姓看成自己的衣食父母,而不是管理對象,你們就是這麼做的?同志們,咱們能不能換位思考一下呢?如果今天挨打的是你自己的親人呢,你心裡的感受是什麼樣的?他王子君太能發號施令了,你馬上派人把他給我叫來,如果他交代不出個子午丑來,這個一把手就別幹了!」
對於征地這裡邊的周折,左運昌知道的並不清楚,此時見錢學斌話說得如此難聽,再看看灰頭土臉的陳雲帆,腦袋嗡了一下,暗叫了一聲不好。
對征地戶用點手段,這再正常不過了。只是,這王書記偏巧碰上盯子戶了,而且,還正好讓縣領導撞個正著,這下,恐怕王書記要栽了!
對於王子君這個年輕的書記,開始的時候左運昌還有點看不起,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啊。仗著自己有點家庭背景,到基層鍍金來了!這是當今一大特色:拼爹一族嘛。但是隨著王子君將一個個棘手的問題妥善解決,左運昌對於王子君的印象不斷好轉,尤其是西河子鄉二十所小學的翻新,這王子君能坐做心不動、口不饞、手不沾,更是讓左運昌大為驚歎,這年輕人不簡單吶!
「錢書記,這件事情……」左運昌臉色變幻之間,趕緊解釋道。
「不要給我解釋這些,這些話孫書記不喜歡聽,牛縣長也不想聽,我們做工作,不是光看政績,還要看看社會效應。三個有利於怎麼說的?凡事要看人民群眾高興不高興、滿意不滿意,答應不答應!你們是怎麼做的?啊?」
「今天,我先在這兒表個態:不管此事涉及到誰,一經查處,絕不手軟,一定要給我們這位農民兄弟一個明確的交代,縣委縣政府也要以這次事件為契機,在全縣幹部中敲響警鐘,以此為戒。招商引資可以發展經濟,發展經濟才是硬道理,這一點無可非議。但是,需要強調的是,我們要的不僅僅是金山銀山,我們還要人民群眾這個靠山!您說是不是孫書記?」錢學斌的話語,說的正氣凜然,最後又把球踢給孫良棟了。
「這個卑鄙的傢伙,真夠狡猾的。」孫良棟此時也只有歎了口氣,錢學斌已經講話說到這種份上,自己不表態也不行了,再說常委會之前,自己也答應了錢學斌的,就算是對他支持自己的回報吧。
心中主意打定,孫良棟就咳嗽了一聲,一臉凝重道:「同志們,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很痛心哪。縣委縣政府一班人,本來是乘興而來,要表揚一位好幹部的,卻沒想到見到的竟是這麼一副場景,我的心情十分沉重。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再耐心的做做思想工作呢?為什麼就不能先講理、後處理呢?這些農民兄弟是黨委政府的敵人麼?」
就在縣委書記發表著語重心長的講話時,那已經喘過來氣的陳雲帆已經大聲道:「說得好!領導,我是都市報的陳雲帆,我要向您舉報你們後屯村對我非法拘禁,幾個警察來了不但不解救,還對我動用私刑!」陳雲帆氣憤地說著,手指指點著戰戰兢兢的胡大發,臉上都是忿恨之色。
正講得慷慨激昂的孫良棟,一聽這陳雲帆的身份居然是記者,猛然覺得自己的脖子像是被掐住了似的,半晌都喘不過起來。
自己批判了這麼半天,他娘的根本就沒有人家王子君什麼事,村民違法拘禁人,他倒是有點領導責任,而鄉派出所的事情,那就只能找縣公安局了。
他的臉色不好,錢學斌的臉色更不好,正得意的他在陳雲帆這一嗓子喊出來之後,將他錢大書記的宏偉計劃,給弄亂套了。儘管他剛才講的話都不錯,但是那份謀劃已久只等實施的計劃,可就被攪和得面目全非了!
他們兩個臉色不好看,縣長牛萬晨卻是揚起了笑容,他跨前一步扶住陳雲帆道:「記者同志,讓你受委屈了,你放心,縣政府會針對此事盡快處理,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面對這麼多領導的關心,陳雲帆激動不已,想到剛才二話不說上來就挨了一頓揍的窩囊勁兒,他大聲地說道:「領導,就是他先動的手。」說話之間,一指胡大發道。
就在現場有點混亂之時,王子君帶著張民強趕了回來,一看現場的情形,王子君就趕緊迎了上去。
「王書記,這是怎麼回事?」牛萬晨不待孫良棟說話,就沉聲地問道。
王子君看著鬥志昂揚,一副不報此仇誓不罷休的陳雲帆,心裡偷偷的樂了,但是嘴裡卻低沉地說道:「牛縣長,今天我帶著鄉里的幹部去後屯村處理征地的事情,他們村長說抓了一個小偷,要移交給派出所,在移交的過程中,鄉派出所的同志可能對小偷怨恨太深,直接動手了,這件事情被我制止了,讓他們先帶人回來,等處理完征地之事,我再和派出所商量一下怎麼處理這兩個打人的同志。」
王子君說到這裡,萬分委屈地說道:「孫書記,牛縣長,兩位領導也知道,鄉派出所雖然名義上應該在鄉里領導下開展工作,但是實際上,作為鄉政府,我們對派出所的約束力太小了,他們也是受縣局直接領導的,關於這一點,鄉里也沒有辦法。」
牛萬晨和孫良棟對視一眼,知道王子君說的都是實情,如果拿這件事情和王子君說事,也說不過去,再說,作為縣裡的領導,他也不希望把西河子鄉派出所誤打記者的事情弄大了,萬一上綱上線給扯到行政亂作為上來,作為縣委書記,他能好過了?
臨時工嗎?用來頂罪再合適不過了,更何況他們還真的是聯防隊員呢。
「王書記,你派人將陳記者安置一下,至於這件事情嘛,你們鄉里酌情處理,我看那鄉派出所的所長,乾脆調離算了。」孫良棟很是老辣,直接將問題推給了王子君。
王子君雖然不想和這個記者再糾纏什麼,但是對一把手踢過來的皮球,也只能硬著頭皮接過來。
這一件小小的風波,很快就過去了。重新提起來興致的縣委一班人,在王子君和張民強的一路陪同下,對糧油深加工項目的用地情況進行了現場檢查。
當天,在洪北縣的晚間新聞上,第一條就是孫良棟帶領縣委四大班子領導到西河子鄉進行調研,在畫面上,孫書記興致勃勃的和後屯村的孟支書親切交談,不時的比手畫腳說著什麼,顯得很是平易近人。
在孫書記的身後,縣長牛萬晨笑容滿面,不斷地沖四周頻頻點頭,時而聆聽,時而指點江山,而站在他們身後的副書記錢學斌,臉色卻並不是那麼好看。
和領導的實地視察相比,西河子鄉派出所長趙子躍的停職決定,就好似一塊投入大海的小石頭,消散在了無盡的大海裡。
走出縣政府的大門,王子君就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一陣輕鬆,隨著征地的順利完成,糧油深加工項目的動工也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中,雖然有張民強和裘加成盯著,但是王子君還是忙得手腳不著地。
縣裡的領導們為了表現出對於這個糧油加工項目的重視程度,專門建立了一個周匯報制度,每一周,王子君這個書記都要進縣裡親自給領導們匯報一番。
已經是深秋了。金黃金黃的落葉輕輕的顫抖著,從樹下簌簌落下來,將快樂的漣碕擴散到每一個人的心裡。王子君從縣政府出來,只覺天是藍的雲是白的到處都是秋高氣爽的氣息,站在滿是落葉的大街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叮鈴鈴……」
清脆的鈴聲,從王子君的皮包之中響了起來。聽到這鈴聲,王子君就找了一個人少的地方,把那大得好似磚頭一般的大哥大拿了出來。
打電話的是秦虹錦。電話那頭,秦虹錦的聲音幽幽的,充滿了一種艾怨,柔情似水,纏纏綿綿地說了一通我好想你之類的情話之後,又嬌又嗔的對王子君匯報道:「親愛的,現在咱們買的幾支股票已經漲到十五塊了,咱們出不出手?」
十五塊?王子君的心裡一喜,儘管這幾支股票要瘋長是意料之中的,但是一旦在現實生活中得到驗證,還是讓他覺得欣喜不已。
「哎呀,你個小東西,著什麼急啊?先穩住了,不要急於出手,股市還在漲,我覺得這幾天可能會掀起一個高潮,等到了二十塊的時候,你就開始賣出吧,千萬不要再等了!」
此時,在電話的那一頭,一身純白毛衣勾勒出曼妙身材的秦虹錦,正用那塗了紅色指甲油的纖纖素手拿著一部小巧玲瓏的電話,耳語似的呢喃著,滿臉都是笑容。
在她辦公室門口,一個是她助理的短髮年輕女子,一看老總一副小鳥依人的模樣,識趣的停下來了。在她看來,秦總什麼都好,做生意英明果斷,對待公司的工作人員,也是很有一種旁人難及的親和力,只是有一點,讓她這個助理覺得十分可惜。
在她看來,眼前這個生意場上縱橫馳騁的女人,本應該是一個個高高在上的女王,可是看她現在這副打電話的模樣,那分明是一個沉浸在愛河之中,智商幾近為零的傻傻的小女人!
什麼男人有這麼大的魅力,將秦總迷得暈頭轉向,打電話的時候,連大聲都不捨得用?
「嗯,我知道了。你工作起來不用那麼拚命,你只是我一個人的拚命三郎,你記得嗎?對了,前天聽一個養生專家說冬天吃蘿蔔最好了,你讓你們伙上的廚師多弄些羊肉,燉蘿蔔湯喝。」秦虹錦輕聲細語的叮囑道。
十多分鐘的時間,就在這種叮囑之中過去,對著電話聊聊我我了半天,秦虹錦才從你儂我儂的私語中醒過神來,戀戀不捨的掛了電話。
臉色有點紅暈的她過了半天,才緩緩地坐了下來,不經意間看到助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聰慧的女子立刻明白了這助理的意思,杏眼圓睜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後沉聲的吩咐道:「對不起,我提醒你一句:進我的辦公室,任何人沒有特權。你去通知一下策劃部,就說東苑那邊准倍加盟的那個店,暫時先緩一緩。」
助理趕忙點頭,難為情地站起身,歉意地說道:「秦總,對不起,事情緊急,我沒敲門就進來了。您放心,下不為例。我這就去,不過您提前也得有個心理準備,要加盟咱們的那個胖子,可是個牛皮糖一樣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