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常委會有些與眾不同,因為這個議題太敏感了,會議剛開始,一把手就劈頭蓋臉地發了一通脾氣,弄得大家心情都比較壓抑,很需要放鬆,因為保持哪種態度比較合適,實在是太費腦筋了。雖然在會議室坐著彆扭極了,但是所有的常委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出出進進,抽空溜到會場外,抽支煙,說句話,透透氣。因為此時,一把手聶賀軍的臉比鍋底還要黑呢。
「好了,批評不批評就別說了,對於這次要考察的人選,我也是同意的,要說批評,第一個應該批評的就是我們,不過有了這一次的教訓,許部長,我們就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你回去之後做一個計劃,要重新抓一抓咱們這些黨員幹部的思想作風建設!」聶賀軍此時倒是冷靜下來,他輕輕地揮了揮手,示意站起來的許部長坐下。
胡一峰看著已經將自己的氣勢完全籠罩在整個常委會上的聶賀軍,心裡有一絲說不出的苦澀。本來,他也可以像聶賀軍這樣跟著發一通脾氣的。但是,霍相冉這件事情,卻是已經指向了林沐陽,雖然沒有人明確的點出來,但是在座的人都是心機深沉之輩,又豈會將這種心照不宣的猜測說出來?誰是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答案不是禿子頭上的屎子—明擺著的嘛!
林沐陽的司機和那對母子接觸過,林沐陽從信訪局複印過那份材料,林沐陽……一個個鐵證如山的證據,全部指向了林沐陽,這就讓作為楊系山省大佬的他,只能嘴巴緊閉不能再說出任何解釋來了!
朽木不可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心裡反覆想著這樣的話,胡一峰心裡的氣就不打一處來。他沒想到自己之前已經打電話提醒過、或者直接警告過林沐陽了,林沐陽依舊我行我素,竟敢如此大膽的把這麼一件事給捅出來!
這叫什麼?這叫弱智的小兒科!多虧自己還相信他年輕能幹,肯定會前途遠大呢。
此人不可重用。
心裡萬分窩火的胡一峰,輕輕地放下手裡的筆,瞬間對林沐陽下了定論。儘管他不想做,但是他還是必須要將這件事情壓下去,畢竟這林沐陽乃是楊度陸的秘書,要是追究到最後給一個處分的話,那以後他見到楊度陸,那只能是無話可說了。
「聶書記,這件事情,性質十分惡劣,幾乎在我省幹部任用工作上開了一個極其不好的先河,如果不做出嚴厲處理,恐怕日後會有很多人會了一個官位子,攻擊對方會窮盡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價的!」胡一峰的聲音不高,但是每個字都是那麼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處理當事人,這幾乎已經是所有常委在開會之前就已經估計到了的結果,但是怎麼處理,處理到什麼程度,卻是所有人都關心的事情。一雙雙目光隨著胡一峰的發言,都朝著他看了過去。
聶賀軍點了點頭,在這件事情上,他和胡一峰的看法是一致的,那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發生這樣的事情。雖然這件事情是一件小事,但是影響卻是極其深遠的,一旦處理不好,可能會導致跑步向前的小官員們紛紛效仿,將這種齷齪的競爭手段愈演愈烈的。
聶賀軍從政多年,官至省委一把手,閱歷和經驗都極其豐富,他知道該怎麼辦。有時候,你越不能做越不想做的事情,你得把它做得越大越響,大張旗鼓地做足文章,當然這只是在表面。在表現出堅決的態度和深深的憤怒之後,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之後,你就可以悄悄地進行一個小動作了,而這個接下來的小動作,不正是他聶賀軍想要的結果麼?
「不過,聶書記,我認為這件事情,咱們還應該冷靜、低調的處理。既要給那些存著同樣心思的人以震懾,更要把這件事情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了。」胡一峰把玩著手裡的筆,又給聶賀軍建議道。
嚴肅、低調,這就是胡一峰的態度,聶賀軍細細品味著這兩個詞兒背後的意圖,嘴角露出來一絲笑意。
「胡省長的意見我贊同,我看這樣吧,霍相冉的事情,就當作一件單獨的事件來處理,至於其他人嘛,」聶賀軍說到這裡,目光就朝著其他常委掃了一眼,接著道:「他們鬧出來這一出不就是衝著團省委一把手這個位子來麼?乾脆讓他們徹底斷了這個心思,我的意見是,對於這幾位同志,三年內不予提拔重用!」
聶賀軍開始說話的時候聲調不高,表情如常,臉上似乎還帶著一絲寬容的笑,忽然間就臉色一板,說出來的話就重如泰山了,這番話就像石頭似的,一砸出來,全場震驚,剎那間就鴉雀無聲了。
這一次對於幾位當事人的處理意見,聶賀軍沒有按照慣例先民主、後集中地徵求意見,而是一錘定音的將這件事情給做了一個了結:三年之內不予提拔。這對於普通人來說不算什麼,但是對於這些眼看就要爬到坡頂的官員來說,那就是一個欲哭無淚、把腸子都要悔青的結果了。試問,在環環相扣的政治前途中,有幾個三年能這麼耽誤得起喲!
齊正鴻一直沒有開口,雖然胡一峰保住了林沐陽,而且看上去也保住了風度,但是齊正鴻心中很是清楚,在這件事情上,胡一峰卻是向聶賀軍低了頭。
三年之內不予提拔,這個風頭正勁的林沐陽這次簡直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別看這林沐陽年紀不大,卻相當了得。這種人有人脈,有前景,平時不吭一聲,相當低調,其實很有能力,會辦事,把自己分管的工作搞得熱火朝天,欣欣向榮。就算他不爭這個團省委書記,他們也有手段讓林沐陽更進一步的。沒想到這傢伙關鍵時刻,居然失算了,整出來這麼一出!現在倒好,聶賀軍一說出這種話,那就意味著林沐陽至少要再等上三年的。
不過,這也是他自找的,又能怨得了誰呢?!人是需要有點忍耐力的,尤其是對於想要進步的幹部來說。這與個人的心理素質密切相關。人的忍耐力是不同的,有的人特別能忍,有的人則不行,一個屁都憋不住,據他觀察,大凡缺乏忍耐力的人都辦不成大事,從修身養性的角度來講,那就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的。
心中一陣恨鐵不成鋼的齊正鴻喝了一口水,沒有說話。
「聶書記,你看團省委書記的候選人是不是再考察考察?」作為組織部長,許部長在聶賀軍做出三年之內不予提拔的結論之後,就知道這四個候選人在競選團省委一把手的跑道上,全他娘的被淘汰出局了,沉思片刻,就對聶賀軍輕聲地問道。
此時的聶賀軍,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此時見他一語說中自己的心事,心裡還是很愉悅的。不過,此時的聶賀軍卻不能對這個正想瞌睡時,他就適時地送來一個枕頭的組織部長表示感謝,而是臉色一沉道:「還考察什麼?難道這件事情還鬧得不夠麼?」
劉傳瑞作為主管團省委的副書記,聽聶賀軍如此的表態,就不能不開口道:「那團省委的工作怎麼辦?」
「團省委領導班子裡還有合適的人沒有?」聶賀軍輕輕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著道:「如果有的話,就讓他先負責團省委的工作好了。」
團省委班子裡當然有人,而且這個人是誰,在座的常委之中,大多數都是一清二楚,心照不宣的。因此,齊正鴻在聽到聶賀軍的表態之後,臉色就是一變,和林沐陽比起來,他當然不希望讓這個人來主持團省委的工作!
「聶書記,王子君同志工作能力是有的,但是,畢竟是剛剛提拔副廳級半年時間,如果接任團省委書記的話,在資歷上,就有點難以服眾了。」在這個時候,齊正鴻可不想有絲毫的讓步,一句話就把問題提到了桌面上。
「正鴻省長,你沒有聽明白我的意見吧,我的意思不是讓王子君來當團省委書記,而是讓他暫時主持工作。」聶賀軍朝著齊正鴻笑了笑,淡淡地說道。
暫時主持工作,自然不需要看資歷問題的,但是看著聶賀軍臉上的笑容,齊正鴻的心裡一陣苦澀。如果換成其他人主持工作,他還不至於顧慮重重,但是王子君這傢伙就不同了,這傢伙的手段層出不窮,說不定會整出點什麼花招來呢,到時候,弄個轉正的事情,幾乎是水到渠成之事了!
他娘的,居然讓這小子撿了個巧,弄了個漁翁得利,坐享其成了,這年頭,真是什麼狗屎運都有!心中念頭閃動的齊正鴻,頓時覺得一陣胸悶。心裡有種莫名的猜測充斥著,難道,這麼多的彎彎繞兒,都和這個詭計多端的王子君密切相關?那也太可怕了!
……
怎麼會這樣?我不是已經打過電話了麼,趕緊把這個打算停止了,怎麼還是讓那個女人闖進去了呢?林沐陽在自己的辦公室裡踱來踱去,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煩躁得想要罵人。
好不容易在辦公桌前坐下來,拿起電話再次撥了過去,隨著電話的接通,他的臉上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客氣地問道:「華光老弟嗎?我是沐陽啊,胡省長回來了沒有?」
「胡省長還在開會,不過林廳長,這一次的事情,你可要做好準備,我看剛才胡省長去開會時,臉色很不好。」
林沐陽臉上的肌肉猛的抽搐了一下,努力的緩了緩情緒,這才心急地解釋道:「老弟啊,麻煩你在胡省長面前給我解釋一下,這件事,真不是我戳出來的啊。可千萬別讓胡省長誤會了,我林沐陽一直很聽領導的話,這種搬弄風雨的攪屎棍我是不會做的。」
「林廳長,你儘管放心。我肯定會選擇一個合適的時機把你的意思告訴給胡省長的。不過,眼下的局勢您也清楚,恐怕我要是急著為您解釋,胡省長未必能聽進去,就怕落得個此地無銀三百兩,愈描愈黑的結果啊。」
「嗯,華光兄說得對!事在人為,事在人為啊,這件事兄弟我就只能拜託給你了!對了,前兩天有朋友送給了我兩瓶外國酒,我看著不錯,一會兒等你下班的時候,我讓小杜給你送過去。」林沐陽對於這回答雖然很是失望,但是臉上還是滿是笑容地說道。
「那怎麼好意思呢,林廳長,依著咱倆的關係,哪裡還用得著這個啊,是不是不拿我當兄弟啊!」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雖然是拒絕,但是語氣比之剛才明顯熱乎了很多。
對於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做了,林沐陽自然不會將這推脫之言當真,他呵呵一笑道:「老弟,你這可是見外了,什麼你的我的,咱們是兄弟,除了老婆不能共享之外,我的就是你的,你要是再推辭,那就是沒有將我當大哥呢。」
在電話裡又客套了兩句之後,林沐陽這才掛上了電話。不過他的神色,卻是變得愈發的急躁了。雖然那華光知道的不太多,但是從他透露的隻言片語來看,眼前的形勢非常不容樂觀哪!
「咚咚咚!」
輕輕地敲門聲中,辦公室主任艾於嘉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那一股遠遠的飄過來的香水味,更是隨著她的進門,刺入了林沐陽的鼻孔之中。
「林廳長,您聽說了嗎,團省委這次又出了一件新鮮事。」艾於嘉根本就不等林沐陽讓座,就隨意的在林沐陽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笑呵呵地說道。
對於這件事情,林沐陽比艾於嘉更清楚,如果要是以往,他還有興趣和這個自作聰明的女人虛與委蛇下去,但是現在,他絲毫沒有這種心思。
「於主任,誰讓你進來的?我這裡還有事呢,你出去!」林沐陽霍的一下從自己的老闆椅裡站起來,厲聲的沖艾於嘉喝道。
艾於嘉哪裡會想到自己才一開口,就把林沐陽的火氣惹出來了?意外之下,竟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了。
「出去!」林沐陽看著艾於嘉,厲聲的呵斥道。
在林沐陽的呵斥聲中,艾於嘉臉色很難看地走了出去,林沐陽在秘書走過來關門的時候,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地道:「不經我的同意,誰也不要來我的辦公室。」
等待的時光,是很難熬的,但是在這煎熬之中,林沐陽還是等來了他期盼已久的電話。看著來電顯示之上那熟悉的電話號碼,林沐陽快速的將電話拿了起來。
「華光,胡省長讓我過去麼?」林沐陽不等那邊開口,就沉聲的朝著電話那頭道。
「林廳長,您的意思我給胡省長反映了,領導說讓您好好工作。」電話那頭雖然依舊很是客氣,但是這客氣之中,卻是帶著一種疏遠的感覺。
好好工作?好好工作!反覆品味著這四個字,林沐陽的心中越加的苦澀起來。在楊度陸的身邊工作了幾年,又踏上了領導崗位,對於官場上的這些寓意深刻的術語,林沐陽的心中清楚的很,好好工作這種意思,他當年也不是沒有幫助楊度陸傳達過。
好好工作,什麼是好好工作?那就是說你安心在現在的崗位上好好修煉吧,其他的事情,估計已經沒門兒了!
「老弟,你能不能給省長說一說,就說我有事情想當面向他老人家匯報。」林沐陽迫不及待的說完,握著電話的手,都已經有點顫抖了。
「林廳長,胡省長有事馬上要出去了,我盡量給您反映,對了,今天我要陪著省長出去,沒時間了。」隨著一句再見,那邊已經掛了電話,嘟嘟的盲音在林沐陽的耳邊不斷地響起。
沒有時間,沒有時間!對於華光脾氣很是瞭解的林沐陽,此時有的除了憤怒之外,還有一絲的恐懼,難道說,胡省長真的拋棄了我麼?
他用顫慄的手掌,再次撥通了電話,這一次撥通的,卻是齊正鴻的秘書,不過得到的答案卻是和剛才如出一轍,齊省長現在同樣沒時間。
不能在等待了,再等下去的話,恐怕自己就真的危險了!心中越加不安的林沐陽,決定直接去找齊正鴻。可是就在他要出門的時候,有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這個電話很短,但是聽著這個電話,林沐陽整個人卻一下子癱瘓在了椅子上。三年之內不得提拔,這對於雄心勃勃的他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巨錘狠狠地砸在了頭上。
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他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可是他的意識卻是清清楚楚的告訴他,這件事情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了,這個在常委辦公室工作的朋友絕對不會告訴他一個假消息。
和自己的慘淡遭遇相比,一想起來那個最沒有希望,最終卻主持了團省委工作的王子君,林沐陽的心裡充滿了嫉妒。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是這麼一個出人意料的結果,他和孫澤宏等人爭得天昏地暗,不亦樂乎,這官帽子居然自動的跑到他的頭上來了!
我不甘心,林沐陽抄起桌子上的茶杯,狠狠的砸了出去,那紫砂杯瞬間狠狠的碰在了木棉花上,剎那間點點飛紅,從空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