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爺,他們是找二老爺爺的!」剛才還給王子君搖頭的小男孩,突然大聲的對那老人說道。
「好啊,你們這幫傢伙欺負人還真上癮了,我告訴你們,今天這裡誰也別想走,老子大不了給你們一命抵一命就是了!」剛剛退了兩步的年輕漢子,這時候又蹦了過來,說話之間就要朝著王子君衝過來。
不過,還沒有等他挨到王子君的身邊,就被早有準備的蔡辰斌抓住胳膊猛的一甩,年輕的小伙子雖然渾身是勁,但是和蔡辰斌這種在部隊裡訓練有素的人相比,還是有一定距離的。因此,一個趔趄沒站穩,就被蔡辰斌給摁倒在了地上。
王子君看著小伙子的反應,知道這之中肯定有什麼誤會,不想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當下趕緊給那老人解釋道:「老人家,我們不是來找麻煩的,我爺爺和杜午誠是戰友,我是專門來看他老人家的。」
正準備一擁而上的眾人,聽到王子君這麼一喊,一下子愣住了。眾人的目光,都朝著那老人看了過來。
「嗯?你是說,你爺爺是我二叔的戰友?」那老人帶著一絲懷疑的朝著王子君問道。
「對,我爺爺說他的戰友就住在這杜家口,叫杜午誠。」王子君看著老人的眼睛,認真的說道。
看著王子君真誠的面孔,那老人這才放下心來,歉意的對王子君看了一眼,這才不好意思道:「你看,村裡出了點事兒,把你們當成……嗨!誤會啦……」
王子君看著難為情的老人,輕輕一笑道:「沒事兒,也怪我們沒說清楚嘛,辰斌,趕緊把人給放開!」王子君一邊說話,一邊拿出打火機,恭恭敬敬地給老人將煙點上。
吸著王子君的煙,看著被放開的小伙子,老人家越發覺得不好意思。農村人很樸實,人家來找戰友,那就相當於來咱這兒走親戚,這一來就給人家弄了個閉門羹,還真是說不過去。心中越是這麼想,越覺得愧疚,他將煙捲往手裡面一夾道:「小伙子,不怨俺村裡人性子急,而是因為俺二叔家前幾天出了點事情,就怕一幫混子過來找事啊。」
說到混子找事的時候,老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擔憂。
王子君並不瞭解出了什麼事情,不好接口,那老者又道了個歉之後,就對王子君道:「小伙子,我二叔家就在這邊,跟我來吧。」
在凹凸不平的村間小路上走了二百多米,王子君就被帶到了一處顯得破舊的院落之中。用木頭做的大門,全是歷史的滄桑,在推開門子的時候,那吱吱呀呀的聲音像是門子不堪歲月的重負一般。
「誰呀」,裡面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這女子聲音不是很高,但是聽上去卻很清脆。
「二丫頭,是我,來客人了!」那三叔衝著門裡邊說道。
片刻之後,一個梳著大辮子,臉有點黑,但是身材卻很高挑的女孩子出現在王子君的面前。一看進來了幾個陌生人,先是一呆,隨即羞澀地笑了笑。
「三叔,有什麼事嗎?」女孩子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顯得很是有些彷徨。
「二丫頭,你爺爺在家嗎?他老戰友派人找他來啦!」說話之間,朝著王子君等人一指。
聽說是爺爺的老戰友找爺爺,那女孩子神情隨即放鬆下來,朝王子君好奇的打量一眼,又趕緊低下了頭。
「爺爺在家呢,我這就去叫他!」那女孩子羞澀的跑開了。
「誰找我啊!」伴隨著洪亮的聲音,一個看上去七十多歲,身板卻很硬朗的老人從屋裡走出來了。儘管穿的是最普通的農家衣服,但是舉手投足,隱隱約約還能看出來一絲軍人的風範。
這種風範,王子君在自家爺爺的身上感受過,在劉老爺子的身上也感受過,在莫家老爺子的身上更加的感受過。看著這老人,王子君覺得心裡有一種本能的親近。
「您就是杜爺爺吧?我爺爺是王正旗。」王子君看著走出的老人,快步的迎上去道。
老人先是一愣,隨即就帶著一絲驚訝地道:「你是老連長的孫子?哈哈哈,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我記得我上一次見老連長的時候,他的大小子才上小學啊。」
王子君一陣暴汗,老爹才上小學,那不用說絕對是沒有自己了,不過他從心裡還是為能夠找到這位老爺子而感到高興,不管怎麼說,老爺子能見到當年的戰友,一定會欣喜不已的。
「對了,你是老連長家老大家的孩子還是老二家的?」老人伸出一雙枯瘦的手,一把抓住王子君,大笑著問道。
「我爸是老大。」這個時候,王子君也沒機會再介紹江省的王秘書長了,乾脆用一個老大的名號把老爹給代替了。
「哈哈哈,你爹年齡也該五十了,我早就說了,有機會去看看老連長,自從老連長換了防區之後,咋著就聯繫不上了啊,這幾年,老連長他身體還好吧?」杜午誠說到這裡,眼裡已是淚花閃閃了。
王子君對於老人之間的真誠唏噓不已,趕緊說道:「我爺爺身體好著哪,他也很想您哪,還說讓我接您到家裡住幾天呢!」
「那就好,那就好哇!」杜午誠像是放下心來,擦了擦眼眶,就對身後吩咐道:「二丫頭,去搬張桌子弄點水,對了,等一會再去弄點酒。」
「好咧爺爺。」那二丫頭聽到弄酒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猶豫之色,只是一閃就消失了。
「杜爺爺,酒就不用再弄了,我臨來之前,爺爺說您老喜歡喝兩口,這不,專門囑咐我帶了點江省特產的白酒,說您一看見酒啊,就想起你們當年的日子了!」
這幾句話,又把老人說得淚花閃閃了。那被稱為三叔的人也呵呵笑道:「二叔,我那兒還有一隻風乾的兔子,正好當下酒菜,拿來待客吧。」
就在說話之時,二丫頭已經麻利的搬來了一張木頭小桌子,這桌子看上去有不少年頭了,桌子上放了一張不知道什麼年代的老茶壺,看上去也是年代久遠了。
不過,對農村很是瞭解的王子君卻知道,這茶壺茶杯可能是杜老爺子家裡最為上等的待客茶具了,一般情況下,農村人喝水都是用碗的,除非過年的時候才會把茶杯茶壺拿出來。
「娃啊,忘了問你咋著稱呼了?」杜老爺子在那三叔倒茶的當口,笑瞇瞇的問王子君。
「爺爺,叫我子君就行了。」王子君說話之間,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不好意思的抹抹嘴道:「趕了一個多小時的路,真是有點渴了。」
茶是茶葉末,以往的時候連蔡辰斌也不碰這種茶,此時看著王市長眉頭不舒不皺的把一杯茶水喝下去,而且喝得有滋有味,心裡對王市長越發地佩服了,這人哪,就得有幾分這樣的本事,到什麼山頭唱什麼歌!
二丫頭在倒茶之後,就有點擔心地看著王子君,在看到王子君將杯中的茶水喝下去之後,眼睛裡的擔心才消失了。
在杜老爺子問候了一番老爺子的身體之後,王子君拿出手機撥通了爺爺的電話,電話那頭,老爺子正好在家,聽了王子君的匯報之後,也是激動萬分。
杜老爺子哪裡見過手機?在王子君的幫助下,聽著王老爺子電話那頭熟悉的聲音,不由得有點哽咽卻擲地有聲道:「老連長,一排二班班長杜午誠向您報到!」
王子君拿著電話,聽著電話裡兩個老人一問一答,心裡感慨萬千。多年沒有見的戰友,情誼竟是這般的彌篤彌深,真是難得呀。
而就在王子君感歎不已的時候,那三叔和二丫頭都好奇地盯著王子君的手機看,這種用來說話的小方塊,真是太神奇了。
「老連長,俺過兩天一定找您報到。」激動的杜老爺子在結束了通話之後,還對著電話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子君娃啊,今天晚上不要走了,陪著我好好喝點,老連長身體不錯,這就好哇!」有點語無倫次的杜老爺子,在放下電話之後,朝著王子君激動地說道。
「好,我陪杜爺爺好好喝幾盅!」王子君一邊扶著杜老爺子,一邊笑著道。
那二丫頭看著杜老爺子高興地模樣,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但是一絲絲的擔憂之色,卻是依舊在她的臉上不時的閃爍著。
「爹,您回來了。」就在王子君的老爺子說話的當口,房門再次被推開了。一個看上去有五十歲的人,從門外走了進來,他來得急匆匆的,看到老爺子正跟王子君聊得高興,一下子愣住了。
「爹,你沒有買到……」二丫頭看著爹爹空空如也的雙手,有些著急地問道。
不過還沒有把話說完,這二丫頭就像猛地想起了什麼一般,趕緊閉嘴不言了。杜老爺子已經衝他招手道:「定國,你過來見見,這是你王伯伯家的大孫子,就是王光榮家的娃娃。」
這杜定國臉上勉強擠出來一絲笑容,有點訥訥地道:「光榮的孩子都這麼大了。」
看著杜定國臉上歲月的痕跡,王子君有些傷感,從杜定國對老爹的稱呼上看,小時候,他們肯定是有過一些交往的,只不過,歲月變遷,如今年老爹已經是江省之中高居官位的秘書長了,而這位杜定國雖然和老爹年齡相仿,但是光看容貌卻比自家老爹蒼老了許多,而且看這一家人的表情,像是碰到什麼煩心事了。
正當王子君打算問一問,如果是力所能及的有心幫一幫他們的時候,家門再次被推開了。不過這一次走進來的卻是三個男人。這三個人的打扮和村裡人明顯不同,從領頭的男人腰間裡別著的傳呼機來看,就足可以斷定這人的身份,應該是幹部了。
看到來人,杜定國和二丫頭以及那位三叔的臉色就變得不好看,只有杜老爺子的神色依舊沒有什麼變化。
「李幹部,您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快喝水。」那三叔在沉吟了瞬間之後,就朝著三個人之中走在最後面,穿著一個白色背心和綠色長褲的人迎上去熱情地說道。
那人也是三十多歲,頭髮梳的很是滑順,對三叔的熱情不屑一顧地看了一眼,就指著走在最前面,腰裡面別著傳呼機的人一指道:「老杜,今天何鄉長親自跑到你們村裡來,你們可真夠能折騰的啊!」
杜三叔搓了搓手,朝杜定國等人看了一眼,又趕忙朝著那何鄉長迎上去道:「何鄉長,您要來也不吩咐一聲,也好讓俺有所準備啊,鄉長,您快坐下來喝點水!」
說話之間,他就拉了一個小板凳朝著桌子旁邊一放,請何鄉長入座。
「這板凳也讓我們鄉長坐,年輕人,你站一站,跟我們領導換換位置。」剛才說話的李幹部說話間,朝著坐在小椅子上的王子君一指道。
正站在王子君身邊的蔡辰斌臉色就是一冷,他剛要說話,卻被王子君一把拉住了。
「小李,怎麼說話的,要有禮貌。」那何鄉長朝包村的李幹部說了一句,就朝著王子君笑道:「這位小兄弟貴姓啊,我看你不是杜家口的人吧?」
「免貴姓王,我是到這裡來走親戚的。」王子君朝著杜午誠一指,淡淡地笑著道。
那何鄉長自忖當官多年,這點眼力勁兒還是有的。一看坐在這小椅子上的年輕人,雖然面相有點嫩,卻是相貌堂堂,氣宇軒昂。單單衝著這一點,此人就不是鄉間村人。何鄉長心中有些忐忑,就想摸清王子君的底細。
走親戚的,看這年輕人衣著打扮都是質地上乘,應該是有些來頭的。想到這裡,何鄉長嘿嘿一笑,溫聲道:「聽老弟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江市的。」王子君端起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淡淡地說道。
「江市可是個好地方啊!」
聽說是江市的,這何鄉長立馬把心給放下了大半。看著神色平靜喝著枯黃色茶葉水的王子君,心說這窮人也有幾門富親戚,看來,此人應該是被杜家叫來幫忙的。不過,人多又怎麼樣?難不成他從江市來,就能把自己地盤上的事給攪和了?想到這裡,何鄉長自信的一笑,朝杜老爺子一家看了過去。
「大爺啊,近年來,咱樂暉縣對退伍軍人這一塊管理比較混亂,以致於不少人鑽了政策的空子。甚至還出現了冒領國家補助的事情。為了進一步做好退伍軍人的優撫工作,真正讓那些為國家出力流汗的功臣體會到黨和政府沒有忘記他們,縣委縣政府聯合行文,決定對全縣領取補助的退伍軍人逐一排查摸底,我們這次來呢,是想看看您的證明材料。」
杜定國好像已經想到了什麼,因此,聽到何鄉長的話之後,臉色就變得有些蒼白,他抓住桌上的杯子猛喝了一口,滿是繭子的手又攥在了一起。
「你們想看,那我就拿給你們看好了!」和兒子的舉動不同,年近八旬的杜老爺子,卻顯得十分鎮靜。沖站在自己身旁的二丫頭一揮手道:「二丫,去把爺爺箱子裡的盒子拿過來。」
二丫頭此時緊緊地咬著嘴唇,聽到老爺子的吩咐之後,就快步的跑到屋子裡,一小會就抱著一個木頭小盒子跑了出來,這小盒子不大,卻被擦拭得乾乾淨淨,足可見這小盒子在主人心裡的地位。
「這就是我的證明。」老爺子拿過小盒子打開,一枚枚亮閃閃的軍功章出現在眾人的眼前。這些軍功章大小不一,靜靜地躺在一塊紅布上。
看著這些軍功章,那何鄉長朝著身旁另一個幹部點了點頭,那幹部伸手拿著軍功章看了兩眼,又看了看盒子裡的其他證明材料,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道:「杜大爺,您老就沒有其他的書面證明材料嗎?」
「書面證明材料?」老爺子重複了一遍那人的話,疑惑不解道:「那些材料不是已經上交給了縣民政局了麼?」
「交給縣民政局了?大爺,瞧您這記性!我可提醒您一聲兒,民政局轉過來的證明上,可是沒有您的名字。您現在要是拿不來證明的話,我告訴您,那您的補助以後就不能再發放了,而且按照冒領補貼的有關政策,還得把這些年冒領的補貼再如數退回來!」
「你胡說什麼,我二叔的證明材料,明明是交給縣裡了!」杜三叔這個時候也急了,他伸著手指指著那說話的年輕幹部,不滿的質問道。
「老杜,你還是一個幹部,怎麼能信口雌黃呢,我告訴你,沒有證據的事情,就不要亂說,聽你的意思,還是咱縣民政局搞錯了?真是笑話了!沒有證據就胡亂指責,會受到法律嚴懲的!」
法律的嚴懲,這一句話立刻讓杜三叔的氣勢明顯一落千丈。為難地看了杜午誠一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難道我這些軍功章都是假的麼?」杜老爺子氣得臉色都白了。
「我也沒說您的軍功章都是假的,但是,這也不一定是真的,鄰縣不是沒有出現過假冒軍人的例子,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來了一堆軍功章,比您這還要多,結果一檢查,都是從市場上買的!您這東西我不敢妄下結論,這樣吧,我拿回來檢驗一下得了!」那幹部說話之間,就朝著軍功章拿了過來。
王子君看著這三人一唱一和,不但想否決了杜午誠的退伍軍人身份,還想把老爺子的軍功章給拿走了。看這幫來人的氣勢,這軍功章一拿走,想要拿回來怕是就難了!這些軍功章,王子君大多都見過,那是王老爺子珍藏的,樣式和羅老爺子的差不多,他心中明白,這些軍功章對於老爺子來說不只是榮譽,更是一種精神上的寄托。
就在王子君準備開口阻止的時候,門再次被推開了,一個三十多歲,鬍子拉碴的男子走了進來。這傢伙穿了件圓領文化衫,倆胳膊金蛇狂舞似的,很是誇張。他在看到何鄉長的時候,先是點頭哈腰的打了個招呼,隨即就從口袋裡掏出煙來給何鄉長一支,又幫他點著了。
一看這麼一個人走進來,杜老爺子的眼睛就迸出了火焰。
二丫頭看著那男子,臉色更是變得蒼白,下意識地躲到爺爺後面去了。那杜定國也是神色緊張地看著來人,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賴五,丫操的,你怎麼才過來呀!」何鄉長喝了一口水,語氣有些居高臨下地說道。
「何鄉長,我那個……嘿嘿,您這一聲令下,我就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了。只是家裡出了點事呀,這才來晚了……」那賴五小心翼翼地來到何鄉長的身邊,低聲地解釋道。
「哼,你小子能有什麼事啊,八成是串了個寡婦門,欺負了個老實人,剛從麻將桌上下來吧?」李幹部朝著賴五一指,哈哈大笑著說道。
經他一指,何鄉長和剛才抓向軍功章的幹部,也都笑了起來。
那賴五像是被戳穿了底細一般,尷尬的一笑道:「沒有,何鄉長您是知道我的,我這麼老實,哪能幹那些缺德事嘛……」
他不解釋還好,這麼一解釋,越發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尤其是何鄉長,更是笑得前俯後仰,不停的擺手道:「行了賴五,丫操的,我又沒說讓趙所長找你,你害怕個逑嘛!」
「嗯,我不害怕,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嘛!」賴五就好似一個跳樑小丑,在何鄉長面前表演著。
「好了,丫操的,廢話少說,現在先辦正事。」何鄉長又罵了一句丫操的,這罵很簡潔,就跟魚兒在水裡吐泡泡似的。「丫操的」長年累月掛在何鄉長的嘴上,包村幹部罵「丫操的」,街上的地痞混混也是「丫操的」,像是要丫操全世界似的,這賴五當然也不例外。
賴五答應一聲,就來到了杜定國的面前,他那賊溜溜的雙眼在二丫頭豐滿的胸部貪婪的瞄了幾眼,這才道:「老丈人,啊,不是,那是老杜,那個你家二丫頭太好了,我配不上,嘿嘿,咱好說好散,現在把我的彩禮錢退了吧。」
「啪!」杜老爺子的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他狠狠地瞪著自家兒子,嘴唇不斷地哆嗦著。
「爺爺,您別生氣,這不怪爹,是我自願的。」二丫頭一邊伸手拉住老爺子,一邊拍著爺爺的背給老人順氣。
「二叔,您……您這個。」杜三叔此時也想要說什麼,但是一時間卻是又說不出來。
「嘿嘿,杜老爺子,現在是我沒有這個福分,當不了您的孫女婿了,嘿嘿,您就把那彩禮錢退給我吧。」賴五笑嘻嘻的朝著羅老爺子一笑,腆著臉說道。
「多少錢?」就在杜老爺子的氣息剛剛平息了之後,王子君帶著冷淡的聲音響了起來。
賴五這個時候才注意到王子君,雖然他只是一個混子,但是眼睛有時候卻是狠毒,看到坐在小桌子旁邊從容鎮定的王子君,他就覺得這個年輕人可能是不好招惹的,最起碼這種人不是自己這種小混混可以招惹得起的。
心中有了這種感覺,他於是很恭敬地說道:「也不多,五百塊錢。」
王子君看著清新亮麗的二丫頭,又看著那滿臉都是皺紋的杜定國,心中一陣悲哀,他沒有想到自己父親童年的夥伴,居然會因為五百塊錢把自己的女兒許給這樣的二流子。
掏出錢包,王子君掏出來五百塊錢放在桌子上:「這錢你拿著走吧。」
杜老爺子看著王子君拿出錢,臉上有點掛不住,但是他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口。王子君卻朝著杜老爺子笑了笑道:「爺爺,我臨來之前,爺爺囑咐我給您老買點吃的,我這一心急,就給忘了。」
看著王子君的笑臉,杜老爺子笑了笑。朝王子君點了點頭。而那賴五卻不敢接錢,而是用目光朝著何鄉長看了過去。何鄉長的眉頭也是一皺。
本來計劃好的事情,卻沒想到半路上居然殺出了這麼一個程咬金,皺了皺眉頭的何鄉長朝著賴五點了點頭,然後冷笑一聲道:「哎,我說年輕人,你這來走親戚的,還是別多管閒事了!」
王子君看著一臉笑容的何鄉長,沒有開口,只是扭過頭和羅老爺子說話。這種漠然視之的態度,一下子把何鄉長給激怒了。雖然只是一個副鄉長,但是在鄉里面,何鄉長也是說話有聲,落地砸坑兒的主兒,這麼對他,不是明顯不想給他面子嘛!
「杜大爺,你這些證明我們先帶走,如果不是真的話,那你前些時候領的補貼,就得退回來了。」何鄉長朝著杜老爺子說話之間,就朝著李幹部揮了揮手。
李幹部點點頭,伸手又朝著那小盒拿了過去,不過還沒有等他的手抓住小盒,王子君已經將小盒子拿到了手中,言辭鑿鑿地說道:「這小盒子裡的東西你們不用檢驗,要證明的話,過兩天把證明直接給你們送過去就是了!」
見自己的計劃三番兩次被王子君打斷,何鄉長心裡那個氣哪,真是不得不爆發了。他當然不滿意,這麼重要的計劃,全他娘的被這個小年輕的給攪和了!當即沖王子君冷冷地看了一眼,不客氣道:「年輕人,看鍋吃飯,量體裁衣,你這麼莽撞行事,胡亂表態,遲早要吃大虧的!」
王子君聽了漫不經心的笑笑,一本正經道:「證明給你們開了就是了,你管這麼多過程幹嘛啊?」
何鄉長看著院子裡的杜定國等人,大手一揮道:「既然這樣,那我們先回去了,既然有人說開證明,那我就等著你們把證明拿出來。」
隨著一群人離開了小院子,小院又恢復了平靜,杜定國這個時候,依舊有些呆呆地坐在板凳上。
「爹,小龍的事情,我看就算了吧,咱們鬥不過人家的。」杜定國沉默半天,突然對爹爹說道,一雙顯得渾濁的眼睛裡,此時更是無奈的淚痕。
算了吧,這三個字聽起來輕描淡寫,但是王子君聽在耳中,卻像針尖般的難受。作為當事人的杜定國,心情又是何等的複雜呢。
杜老爺子的手掌,狠狠地揚了起來,而就在他揚起手掌的時候,二丫頭和三叔已經拉住了他的手。
「二叔,這也不怪定國,胳膊能擰得過大腿?咱是真鬥不過人家,眼下連給小龍買藥的錢都湊不上了,咱還能再拗著不從嗎?定國也是沒辦法啊!」三叔一邊拉著杜老爺子,一邊安慰老人家。
「爺爺,這也不怪爹,家裡面實在是……」二丫頭聲音雖然低,但是裡面卻是充滿了哀求。
「你這個混蛋,沒錢可以想別的辦法,誰讓你把二丫頭許給賴五那個混蛋的,雖然這件事情算是過去了。但是你讓二丫頭以後在村裡怎麼做人,哪有你這麼當爹的啊!」杜老爺子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
杜定國沒有說話,他只是抱著頭蹲在一個角落裡,響起一個男人沉痛的嗚咽。王子君看著杜老爺子也是一副難受的模樣,趕忙道:「爺爺,家裡到底出什麼事了,您和我爺爺不是外人,那咱們都是一家人,您要是不把我當外人的話,就給我說說吧?」
杜三叔知道王子君是開車來的,又想到王子君拿錢出來的情形,趕忙道:「二叔,咱就別掖著藏著了,人多力量大,再說了小龍的病也耽誤不得,說不定能幫上點忙哪!」
從杜老爺子的眼中,王子君看出了這種深深的無奈,老人家是不想把家裡的寒磣外揚的。只是事情逼到了這個份上,杜老爺子不得不把家裡的困難說出來了。
「爺爺,您跟我爺爺是共生死的弟兄,他要是知道您有難處了還瞞著他,恐怕會親自找過來的!」王子君給老人倒了杯茶,輕聲的安慰道。
「王大哥,是這樣的,前些時候我哥跟著村裡的工程隊到縣裡邊幹活,從樓上給摔下來了,腿都被摔斷了,工地的老闆付了五千塊錢的醫藥費之後,就再也不露面了。前幾天他們找了個中間人,說是再給兩千塊錢想把這事給私了了。」二丫頭像是看到了爺爺的無奈,輕聲的把事情的原委給說出來了。
病還沒有治好,兩千塊錢就想把事情給打發了。這種事攤到誰頭上會願意呢?王子君聽罷對二丫頭認真道:「小妹你坐下,咱們慢慢說。」
「我說吧。」杜老爺子喝了一杯水,接著道:「咱不同意,他們就從鄉里面找了包村的李幹部給做工作。協商不成,他們就不理會咱了!」
從杜老爺子斷斷續續的敘述之中,王子君知道了事情的經過。開發商一看跟杜家協商不成,再沒有上過門,更別說理會還在住院的杜小龍了,就好像這件事情壓根就沒有發生過一般。
給杜小龍治病花光了家裡的所有積蓄之後,杜老爺子親自找到了這家公司,想給他們討要個說法,卻被這家公司的保安給趕了出來。
一怒之下的杜老爺子去了縣政府,見到了一位姓胡的副縣長,這位副縣長對老爺子反映的問題說得好好的,答應等調查清楚了,一定給妥善解決,不料想老爺子前腳剛到家,那開發商後腳就追過來了,不但把賠償的數額降到了一千,還揚言不怕老爺子去告,告到天邊也不怕他!
再接下來的事情,王子君算是都知道了。雖然老爺子講得簡單,但是從這件事情之中,王子君也感受到了杜家深深的無奈。
「這家開發商叫什麼名字?」王子君手指下意識地敲了敲桌子,朝著蹲在一邊的杜定國問道。
老爺子年紀畢竟大了,處理這件事情的主要就是杜定國。蹲在角落裡一直不言語的杜定國,一聽王子君問他,下意識的把頭抬起來道:「好像是叫立峰……對,應該是立峰地產。」
立峰地產?怪不得有這麼大的能耐呢。聽著這個名字,王子君弄懂先前何鄉長一幫人的意思了。他們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槍手,不是大仲馬小說《三個火槍手》的槍手,而是「被人當槍使了」的那種槍手,這麼一想,又不由得想起了那個給他打電話的人。
「老爺子,小龍兄弟現在在哪兒呢?」王子君沉吟了瞬間,輕聲地問道。
「在屋裡歇著呢,前天交的押金用完了,醫院不讓住了,只能在家養著了!」老爺子歎了口氣,臉上帶著無限悲哀。
王子君沒有說話,朝著屋裡走了過去,一般是磚頭一半時土坯壘成的房子有些昏暗,但是湊著從窗欞上透過來的光線,王子君還是看到了一個消瘦的身影,正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小龍,小龍,有人來看你了。」老爺子撫摸著孫子的腿,喃喃地說道。
說著,老爺子把一條濕淋淋的毛巾放在孫子的頭上擦汗,那躺在床上的男孩看著爺爺難過的模樣,像一條宰殺的魚一般張著嘴巴喘氣,不停的揉著胸口,問爺爺也是問自己:「我是不是要死了?我怎麼覺得出不來氣呢?爺爺,我急呀,我什麼時候能下地呢……」
小龍的話就像一柄尖刀,深深的刺痛了杜家人的心,跟著進來的二丫頭,眼裡的淚終於簌簌地下來了。
「兄弟你還年輕,別多想,事情早晚會解決的!」王子君伸手把小龍身上的床單往上拉了拉,輕聲的安慰道。
在小龍的房間裡站了一會,王子君就覺得黏稠的汗水螞蟻一樣地在脖子上蜿蜒爬行,即使把腦袋努力地挺直了,仍然覺得鼻腔窒息,差點透不過氣來了。好在老爺子愛憐的瞅了小龍一眼,又拉著王子君回到院裡來了。
「爺爺,小龍的病你不用擔心,我雖然不是學醫的,但是也跟人家學過兩手,小龍這次摔得不輕,但是,還是能治好的。」王子君看著一臉悲痛的杜老爺子,輕聲的安慰道。
「子君,你說的是真的?」王子君的話像是給了杜老爺子一根救命的稻草,熱切地看著王子君,迫不及待地問道。
「爺爺,這件事您就交給我去辦好了。」王子君看了一下天色道:「現在天色還早,要不咱們今天就帶小龍去醫院吧?」
「哎,子君哪,小龍這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差這一會兒。你第一次到爺爺家來,說什麼也不能讓你餓著肚子回去啊。」老人執拗的非要讓王子君吃了飯再走。
接下來的聊天,老爺子跟王子君聊起了當年的戎馬生涯……
「子君哪,當年老連長讓我跟著他一起隨大部隊走,我呢,卻是捨不得家裡的老娘,所以就留在了區中隊……」杜老爺子說話之間,端起那有點涼的茶水咕嘟喝了一口。
王子君知道,一般老人都有一個共性,就是喜歡懷舊。像杜老爺子這種一生充滿坎坷、人生閱歷猶如一部大書的退伍軍人,更會經常沉浸在懷舊之中。雖然重活了兩世,但是王子君還是覺得這份情誼沉甸甸的。
「我上一次見老連長還是剛剛解放那會兒,那時候你爸也就幾歲,虎頭虎腦的,長得很精神……」
對於這個評價,王子君卻是忍不住想要笑,想到自家老爹竟然被說成虎頭虎腦的很是可愛,這話要是傳到江省省委辦公廳那班人的耳中,還不知道會引起什麼樣的感想呢。
「那一次我是帶著定國去的,在你家裡住了三天,老連長讓我跟著他幹,我就是種地的命,咋著都不捨得自己家裡的幾畝地啊,嘿嘿,這不,就到今天這個模樣了……」
「爺爺,怎麼過都是一種生活,有時候,也不用想得太多,每一種生活方式,都有它的幸福呢。」王子君稍微有些懂老人的心思,輕聲的安慰道。
杜老爺子的神色一動,王子君的話讓他一呆,隨即就哈哈大笑起來:「你這小子不愧是老連長的孫子,講起道理來,比老連長還行,一套一套的,聽得人入心了呢。」
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乖巧的二丫頭已經端著幾個碗走了出來,碗裡面都是一些家常菜,只有一個大盆裡盛著蘿蔔疙瘩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