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君的辦公室中,已經洗了把臉,換上了一身新衣服的陳曉波看上去四十多歲,雖然被安排坐在了王子君的對面,但是他的眼睛之中依舊充滿了惶恐。
「來,先喝口茶。」王子君並沒有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而是坐在沙發的另一端,端起茶具親自給陳曉波倒了一杯茶,笑著道。
「王市長,我是有事情想向您反映,根本不是瘋子。」陳曉波看著王子君遞過來的水,臉上的激動之色一閃,懇切地對王子君說道。
看著雙眼噙滿了淚水的陳曉波,王子君的心動了一下。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陳曉波現在這副模樣,看來在以往,沒少吃苦頭啊。
「嗯,我相信你沒有瘋。」王子君對陳曉波點點頭,確切地說道。
「謝謝王市長,我來找您,果然沒錯兒。王市長,我是景松縣公路局的技術科副科長,我要向您反映的是,景松縣境內目前正在修建的陳宇公路景松路段質量嚴重不合格……」
從陳曉波斷斷續續的表述之中,王子君聽明白了事情的大概,這個陳曉波在景松縣公路局負責技術和質量檢查方面的工作,在縣公路局也算是一個小小的實權派。他口中的陳宇公路,乃是從山省安易市境內的陳河鄉到三湖市的宇良縣的一條二級公路。
對於這條公路,王子君有一點印象,因為這條公路途徑好幾個地市,因此採取了省裡面核定的標準,撥付一定的資金,然後各地市自行籌集一部分資金,各自負責本轄區的路段修建工作。
景松縣位於東埔市的東南方向,陳宇公路穿過了大半個景松縣,相對而言,要修的里程很是不短。而陳曉波之所以弄成今天這種場面,說實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這個人工作上有點太較真了。
對工程進行例行檢查的時候,陳曉波吃驚地發現,承包這個標的西興路橋有限公司,存在嚴重的偷工減料問題,鋪在路面上的沙石料連規定的二分之一都達不到!
對於這種情況,陳曉波一發現就對施工方進行了嚴厲的批評,施工方因為這件事情,還特地跑到陳曉波家裡送了一份厚厚的大禮。知道這份錢很是棘手的陳曉波,不但把這個問題給領導做了匯報,還把這份錢繳給了局裡。
開始,景松縣公路局的局長丁福明還對他這種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進行了充分肯定,還讓他安心工作,這件事情,局裡一定會嚴查到底的。
可是,就在陳曉波離開丁福明辦公室的半個小時之後,他就被幾句警察配合著幾個醫院的工作人員給帶走了。至於原因,就是精神有問題。
「王市長,我在精神病院呆了快三個月了,如果不是我意志堅定,千方百計的想要逃出來,恐怕我真會被逼瘋的!」陳曉波說話之間,揚起了自己的頭,他的眼中,帶著一絲絲的期盼。
為了堵住別人的嘴,居然二話不說,把人給送到精神病院去了,這種齷齪的手段,還真不是一般的卑劣!
「曉波,在這件事情上,你有確鑿的證據沒有?」王子君沉吟了瞬間,輕聲地問道。
陳曉波臉上流露出一絲懊惱,後悔不迭地說道:「王市長,這事都怪我考慮不周,我本來是有證據的,但當時我給丁福明反應的時候,沒考慮那麼多,都已經交給他了。」
王子君點了點頭,對於陳曉波說的這些他並不意外,畢竟陳曉波已經被關進精神病醫院去了。
「王市長,雖然我手裡沒有了證據,但是他們修的公路還在。只要實地勘察一番,我相信所有的問題都能檢查出來!」陳曉波好似生怕王子君苦於沒了證據對這件事不再表態,趕忙急切地提醒道。
王子君點了點頭:「曉波,你放心休息吧,這件事情我知道了。」
讓趙國良安排了陳曉波的食宿之後,王子君的心思就飛到了景松縣的那條公路上。這條道路修建的質量這般的不合格,卻能順利通過驗收,看來,這裡面的貓膩,還不是一般的多。
景松縣縣委縣政府,還有那個承包工程的西興路橋有限公司在這裡面,各自又扮演了什麼角色呢?
景松縣的縣委書記於世進,是東埔市老資格的縣委書記了,當年為了爭奪副市長的位置,和現在的副書記彭廣兵明爭暗鬥的掰過腕子。雖然最終以失敗而告終了,但是有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這件事也充分反映出了這個縣委書記的實力。
「咚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中,趙國良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先是看了看王子君的茶杯,然後一邊提起水瓶給王子君倒水,一邊輕聲的匯報道:「王市長,剛才省政府秦秘書長打過電話找您。」
秦秘書長?王子君的心頭頓時出現了一個好像彌勒佛般的形象,此人永遠都是笑瞇瞇的,他服務的雖然是一個普通的副省長,但是在省政府裡面的資歷卻是不短了。
這個時候秦秘書長打過來電話,看來不會是找自己閒聊的。當即沉吟了一下,給趙國良說道:「把秦秘書長的電話給我。」
趙國良快速的用手機將秦秘書長的電話撥通,在電話響了兩聲之後,就聽電話那頭笑著道:「我是秦永革,是王市長麼?」
「秦秘書長好,剛才有點事情沒有拿電話。」王子君笑了笑,淡淡地說道。
「王市長您整天日理萬機的,一個東埔市,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等著您作決策呢,可以理解。不過王市長啊,工作是幹不完的,身體卻是自個的,您可別廢寢忘食喲,下邊的同志也受不了喲!」
秦永革的話說的很是客氣,這麼聊了幾句,一股關切之情,就流露出來了。
王子君笑著謝過了秘書長的關心,在說到強身健體的時候,秦永革很有些傷感地道:「王市長你可別仗著年輕,幹工作就拚命,該放鬆的時候,那就得適當的放放鬆。哎,我今天真是感慨頗多啊,老弟你就聽我囉嗦幾句吧,這人哪,一旦上了年紀,廢話不由自主的就多了。」
王子君笑了笑,他自然知道這秦秘書長在有些方面說的可不是廢話,不過嘴上卻不能點破,只能揣著明白裝糊塗了:「秘書長您說的都是金玉良言,我都記住了,在很多方面,我可得好好向您學習啊!」
又閒聊了兩句之後,秦永革突然道:「子君市長,你今晚有沒有時間,很想跟老弟好好聊一聊啊。」
對秦永革的邀請,王子君並不覺得意外,他沉吟了瞬間道:「那好,乾脆秘書長您屈尊來我們東埔市一趟,我來安排怎麼樣?」
「嘿嘿,我既然把話說出口,肯定是誠心誠意的請老弟喝酒。再讓你老弟安排,豈不成了我秦永革嘴饞吃大戶了?這樣吧王市長,一切都由我安排。」
「秘書長來東埔市指導工作,如果執意不讓我這個東道主表示一下誠意,那以後在山省,我王子君就沒辦法再混下去了!」王子君淡淡一笑,同樣堅定地說道。
「老弟啊,咱們兄弟的身份,何必為了一頓飯爭呢,老哥我別的方面即使快馬加鞭也別不上你王市長,但是在吃飯這個問題上,你還是聽哥一回吧!」
秦永革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王子君也不好再推脫了。說了句有勞秘書長了之後,兩人又閒扯了幾句,就把電話給掛斷了。
看著平靜的辦公室,王子君歎了口氣,從政這麼長時間了,他的工作雖然大多時候都是順風順水的,但是總是遭遇這種無處不在的利益團體在興風作浪。
這位秦秘書長跟自己的關係一般,在省政府開會的時候遇上了,也就是見面點頭之交,現在力邀自己吃飯,恐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當老師的時候,王子君沒少口誅筆伐揮斥時政,認為一些明擺著的事情,官員們愣是視而不見,但是隨著這一世的歷練,王子君逐漸明白了,越是一些明顯違觀的事情,裡面越是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也正是這個原因,讓一些明擺著的事情,最終還是舉步維艱。
自己知道景松縣修建的道路有問題,那其他常委有知道的沒有?知道了為什麼還要保持緘默不言呢?這裡面究竟有多少貓膩存在?一個個念頭,在王子君的心頭不斷的閃動起來。
看著王子君皺著眉頭,趙國良也不敢打攪,他輕輕地走到門口,就準備走出去把門掩上。就在這個時候,敲門聲再次響了起來,隨著房門被打開,一臉笑容的組織部長蔣慧明邁步走了進來。
「王市長。」蔣慧明雖然一直跟董國慶走得很近,但是面對王子君,卻同樣很是尊敬。
「慧明部長來了,快坐吧。」王子君朝著蔣慧明笑了笑,就朝著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坐下。
蔣慧明也沒有客氣,在趙國良給他倒茶的時候,他一邊坐一邊笑著道:「知道王市長您喜歡喝茶,我這就給您來行點賄,這是我前些時候隨省委組織部去西南省學習考察的時候,從當地買的普洱茶,我這個品位不夠檔次,這茶在您眼裡稱不上極品,但是喝起來還算湊合吧!」
蔣慧明說話之間,就把自己手裡的一個包裝十分精美的小袋子放在了王子君的桌子上。
對蔣慧明的禮物,王子君也沒有客氣,他把包裝袋打開,將裡面拳頭大小的茶餅聞了聞,然後笑著道:「這兩天我正想著弄點普洱嘗嘗呢,蔣部長你可真是雪中送炭哪!」
蔣慧明笑了笑道:「如果王市長您喜歡,我把您這兒的茶全包了!」
自從上次受到了一些衝擊之後,蔣慧明對於王子君的態度有了很大的轉變。其實,蔣慧明自己也隱約意識到跟了董國慶或許是政治生命中的一場賭注,但是,既然已經站了隊,再中途變道,將會陷入更加尷尬的境地。因此,儘管蔣慧明開始有意的向王子君示好,但是分寸卻拿捏得很好,表面上和王子君十分親近,但是在有些大事的表態上,還是在跟著董國慶的基調走。
「嘿嘿,我這個人喝茶,沒有什麼長性。如果我喝著好喝了,下次讓國良去給你要。」王子君喝了一口水,輕飄飄地說道。
蔣慧明笑了笑,心裡覺得有點可惜,心情再一次黯淡下來,他知道自己和王子君的關係還沒有達到那個地步,再刻意勉強的話,也沒什麼意思。
「王市長,黨秘書長和元滄秘書長前些日子都向我反映,說咱們市委市政府中的有些老同志,也該動一動了,大家在機關裡辛苦了大半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也該是好好休息休息的時候了。」蔣慧明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的道。
把市政府辦公室裡的一些人動一動位置,這件事情蔡元滄也跟王子君提過。對於這個問題,王子君並沒有反對,畢竟這麼做一來可以解決一些老闆凳的問題,二來也有利於蔡元滄對於市政府辦公室的掌控。
「這些事情你們商量著辦就行了,不用事無鉅細都找我匯報的。」王子君笑了笑,不動聲色的道。
蔣慧明知道王子君對這種級別不夠的工作人員的變動不放在心上,實際上這種變動,他和黨恆、蔡元滄三人商量一下,就可以完全作主的。但是作主是實際操作問題,匯報卻是尊重領導的態度問題。工作中,再小的事也是大事,沒事多請示、勤匯報,總歸是一條亙古不變的真理。
蔣慧明笑了笑道:「王市長,我們三個人可是不敢擅自作主,在這些方面,還是需要您把把關,這樣我心裡也有個譜兒啊。」
「對了,還有一件事,王市長您不能再推了,國良是您的秘書,一般您的秘書都要兼任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上一次元滄秘書長的提議被您給否決了,現在您可不能再推脫了,暫且不說慣例一向如此,單單論及國良個人的工作表現,一直勤勤懇懇的工作,要是不提起來的話,估計很難服從,同志們也會有意見的。」
王子君笑著不語,看著蔣慧明的嘴巴一張一合,心裡暗歎,這處在官場裡的人會說話的太多了,怎麼到處都跟巧嘴八哥似的,如果單從這個角度來看,繁衍後代的八哥祖先真叫一個累啊!不過人家都是累並快樂著。你想啊,子子孫孫無窮盡也,全都混到官場裡去了,就沖這一點兒,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心裡這麼想著,又自嘲了一下,這蔣慧明正跟自己匯報工作呢,怎麼就想到人類的繁衍問題上去了?這想像力真夠豐富的。
從客觀上來講,蔣慧明說話的確很有藝術,不過這話卻是不足為信的。什麼叫同志們會有意見哪?在人事問題上,從古至今,大家可以為自己懷才不遇沒有及時提拔牢騷滿腹,從來沒聽說過為哪個同志有才卻沒提起來打抱不平的。這些常識性的東西,王子君懂,蔣慧明當然也是心知肚明,但是兩個人卻都不會說出來。
一切盡在不言中,有時候,說與不說,雖然結果一樣,但是其中的奧秘卻是完全不同的。
王子君笑了笑,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喝茶。蔣慧明也沒有接著再問,他知道,王子君已經表明了態度。
不說話,就是不反對,不反對,自然就是默認通過了。
心裡感慨了一番朝裡有人好做官的同時,蔣慧明又笑著道:「王市長,市委市政府辦公室一調整,又空出不少位置來了。」
王子君明白蔣慧明的意思,那就是如果市長您有什麼人要安排的話,就提早給蔡元滄交個底兒,這樣市委組織部動起人來,也好提前安排。
提到動人,王子君心頭一動,雖然現在國家還沒有實施公務員制度,但是人事制度改革已經開始了,這次東埔市政府進行工作人員的調整,與其和以往一般,誰的關係硬誰上台,還不如讓組織部牽頭搞一次遴選呢。
「慧明部長,現在從上到下一直在喊組織人事改革的調子,我看咱們不如就拿這次兩辦進人作為一次試點,進行一次幹部遴選。咱們在六縣兩區和市直單位現有的年輕幹部中,來一次優中選優,你看怎麼樣?」
蔣慧明沒想到主動和王子君匯報工作,這年輕的王市長居然天馬行空的想到遴選幹部上去了!蔣慧明有個習慣,一緊張就喜歡得瑟腿,一得瑟腿,就像身上通了電似的喜歡放悶屁,這時候放的屁從來不帶響的,放的是又臭又長,每次都能把人熏得背過氣去。
這次也不例外,王子君的這個提議顯然在蔣慧明的意料之外。猝不及防之下,猛的一聽到王子君的這個指示,蔣慧明就有些緊張,想迅速的組織一下語言對王子君作出回應。無奈越是這樣想,心裡越是緊張,又不敢把屁無拘無束的放出來,只好暗自夾緊了屁股,盡量往後坐,總算把悶屁給壓制下來了。
下意識的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蔣慧明在吃驚之餘,暗自一琢磨,心說這樣也行,且不說這種進人的方式可以讓自己少作些難,如果宣傳到位的話,說不定還會成為組織部今年的一個亮點工作呢。
「王市長,您的意見我贊同,不過要進行這次人事考試,我覺得最好還是能上常委會過一下。」
王子君笑著點了點頭,他明白蔣慧明的意思,常委會只是一個借口,他的主要意思,就是想要爭得董國慶的同意呢。
蔣慧明此時越琢磨,越覺得在東埔市進行一次幹部遴選實在是太必要了。對自己的好處也是大大的。作為組織部長,雖然他的職位很是重要,但是有些東西,他是說不出來的。就拿這最實惠的幹部任命來說吧,自己雖然有建議權,但是最終拍板決策的,不還得是一二把手嗎!更何況,任命了多少幹部,一般情況下,讓人浮想聯翩隨即想到的是「要想富,動幹部」這句話,根本就不能算能吹得出去的政績啊。
另外,還有一點也是讓他非常鬱悶的,那就是不容易整出點看得見摸得著的政績來。雖然每天在報紙刊物上發表的東西不少,但是這些東西別的兄弟地市也發表了不少,根本就達不到推陳出新的目的。
但是王子君此時提出的幹部遴選,如果操作得好的話,不但是對國內組織人事改革的一個呼應,而且還能夠說明他蔣慧明這個組織部長切切實實幹了實事,敢為天下先。
看到王子君不再說這件事情,蔣慧明倒是有些心急了,在斟酌了一下措辭之後,他就輕聲的建議道:「王市長,要是遴選幹部的話,我覺得進行的早些為好,畢竟已經快要年末了,市委市政府的工作多,需要人手。」
「嗯,那你們組織人事部門和兩辦抓緊商量一下,盡快拿出一個完整的方案,這樣也好向常委會進行匯報。」王子君一邊說,一邊端起茶杯給蔣慧明倒了杯水。
十幾分鐘之後,蔣慧明告辭離開,王子君在把蔣慧明送到門口之後,就坐在茶桌旁沉吟了起來。不過,王子君現在想的可不是幹部遴選,而是那陳曉波反映的問題。
從陳曉波的描述中,王子君似乎聽出了一些端倪,這些人雖然角色不一,但是有一點卻是共同的。那就是充滿了對金錢的牽掛,這些權錢交易裡裝滿了不可告人的秘密,這些秘密很有可能讓這些人潺潺流淌的生命之溪奔向一大片死水,進而使他們的前途消失在死水之中!
這個道理,王子君相信很多人知道。只是這麼多人都心知肚明,卻義無反顧地前赴後繼,沒有一人吭聲,這裡面的水究竟有多深,實在是一件值得讓人思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