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賓館三樓,程自學在走進房間的時候,就發現王子君已經赫然在座,不過此時,在房間裡,他還見到了市長李貴年。愣怔了片刻之後,程自學臉上的笑容就變得越加的燦爛了。
「程主任,您這邊坐。」王子君從座位上站起來,熱情的朝著程自學招呼道。而他向程自學讓座的地方,正是代表主座的正中間位置。
現在要說職務最高,應該是王子君這個市委書記了,但是論及資格,又該數程自學這個人大主任,畢竟他是前市委書記。只要有他的場合,王子君這個市委書記就算再當仁不讓,也得給他幾分面子的。
李貴年也站起來,跟王子君一塊兒給程自學讓座,不過他的心,此時已經神遊到別處去了。對於上邊安排程自學當人大主任的用心,他李貴年是明白的,但是此時,他還是對那位如此人事調整的領導佩服不已。
留下程自學,不但限制了王子君,為王子君掌握羅南市最高權力設置了不小的障礙,更讓王子君無時無處不覺得難受,只要有程自學在的地方,王子君就端不出一把手的架子來。
一番客套之後,程自學還是在首席坐了下來。雖然嘴裡謙遜地說著下不為例,但是他坐在那裡卻是瀟灑習慣的很。
「王書記,來到羅南市還習慣吧,有什麼不習慣的,儘管給我和李市長說,我們兩個也算得上是老羅南了,在一個地方熟了,知道的就多一些。」程自學雖然對王子君將李貴年給拉過來有點意外,但是嘴裡還是將李貴年拉到了自己的陣線之中。
李貴年消瘦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他迎合著程自學的話語道:「王書記,程主任這句話說得好,我們兩個在羅南市有些時間了,您有什麼需要知道的,或者是生活上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儘管招呼我們兩個。」
王子君看著這兩人一副老哥模樣,心裡暗笑,但是嘴中卻笑著道:「那就多謝程主任和李市長了,以後我要是問得多了,兩位老哥可別覺得煩哪。」
「那不會,王書記,說實話,從市委書記這個位置上退下來的時候,省委一峰書記曾經徵求過我的意見。我當時就跟一峰書記保證過了,我得讓開這個位置,給新書記施展手腳的空間。一峰書記還指著我的鼻子損我,老程啊老程,你別想給我半路撂挑子,非得給我安個人大主任的帽子,讓我給新班子保駕護航呢。」程自學好像在向王子君表態,但是,保駕護航這幾個字說的特別響亮。
什麼叫做保駕護航,王子君懂,李貴年也懂。王子君看著程自學那一副自得的神情,笑了笑道:「一峰書記也跟我談了,我覺得省委領導考慮得比較周全,有程主任給新班子保駕護航,咱們就可以放開手腳來干了。」
說話之間,王子君已經將酒杯給端了起來道:「李市長,咱們兩個一起敬程主任一杯,算是感謝酒,畢竟咱們兩個以後少不了要麻煩程主任不是。」
李貴年聽了王子君的提議,跟著就端起了酒杯一起向程自學敬酒。程自學看著兩人,揮手一笑道:「子君書記,貴年市長,你們兩個想要幹什麼,二打一是不是?」
雖然嘴上謙遜著,但是程自學還是將杯中的酒喝了下去。喝完了酒之後,就開始說羅南市的情況,以及自己主政羅南的經驗。雖然說的只是一些表面上的問題,但是在這裡面卻隱含著一個意思,那就是羅南市的情況不一樣,讓王子君做事還是穩著點兒。
李貴年和程自學在一起吃飯不是一次兩次了,哪裡會聽不出來程自學的言外之意呢。他這個穩著點兒,那就是衝著王子君今天直接免了機關事務管理局陸英正職務的事情來的。
王子君不動聲色地聽著,不時的點頭稱是,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這讓程自學這個講師很是滿意。喝了一杯酒之後,他沉聲地道:「王書記,老哥年齡比你大一點,入這個圈子也比你早一點,因此,今天就倚老賣老,跟說扯點經驗之談。當年我當縣委書記的時候,有一位賞識我的老領導,給我講了一句話,讓我印象頗深,簡直是受益終身哪!」
「那我們可得聽聽。」王子君饒有興趣地笑道。
「那位老領導,稱得上我事業的領路人。當年,他語重心長地告訴我,主政一方,最重要的就是一個穩字,有道是一穩天下無難事。只要你穩得住,任何事情,都不是問題。」程自學說到自己的為政之道,頗有一些自得之意。
李貴年笑著不說話,對於這兩位神仙打架的事情,他可是沒有什麼參與的慾望。對於他來說,王子君和程自學之間的齷齪越多,他這個市長就當得越是輕鬆。如果市委書記強勢到一手遮天,那他這個二把手的日子就不會太好過了。
程自學雖然說的是為政之道,但是話語之中,怎麼沒有教育王子君之意。他這是告訴王子君,小伙子,你不要太毛躁,做事情嘛,得穩住了再說。
王子君笑了笑,輕聲地道:「程主任的話,引人深思。幾年前走上仕途這條路的時候,家裡也有一位長輩這麼跟我說過,確實是這樣啊。」
程自學和李貴年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眼眸之中都有著一絲只有他們兩人才懂的笑意。不過兩人此時卻是都作出一副傾聽的模樣,等著王子君將話說完。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將他的這句話奉為座右銘,無論是在縣裡還是在東埔市,我也都是這樣做的。可是程主任、李市長,我來到咱們羅南市,真是有點穩不住了。」
「到什麼山頭唱什麼歌,既然省委讓我到羅南市當市委書記,那我就是羅南市的人。羅南市的榮譽,就是我的榮譽,羅南市的傷痛,就是我的傷痛。」
李貴年的眼睛瞇了起來,他已經感應到了一絲不好的氣息,而程自學的手指,更是下意識的敲擊著桌面,他同樣從王子君的語氣裡聽出來一絲不對勁,但是現在這個時候,他只能聽下去,總不能不讓人家講完吧。
「現在整個山省,都在一峰書記和石省長的帶領下,突飛猛進的發展。各兄弟地市,更是你追我趕,在發展經濟上大作文章,看著人家一個個項目落地,蹭蹭往上長的數字,我這心裡真是慚愧呀。以後跟人家坐在一起開會,你說,這要是回回都坐在最後的位置,我這臉上也掛不住啊!」
王子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似在醞釀感情一般,接著道:「羅南窮,這我是知道的。說句不好聽的,大家都說羅南是窮要飯的!這說明什麼?這說明羅南的發展都火燒眉毛了!這般的情形我們再四平八穩不敢露一點鋒芒,我們對得起五百萬羅南人民嗎?有人可能認為我是劍走偏鋒,想博一把政治前途,我不否認,誰都希望有一個前景廣闊的政治前途,當官和做事並不矛盾,官大一些可以多做一些事,還可以做大事。」
「但是,我做官的大小是組織的事情,我的抱負大小,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能做的事情的大小,是我和組織共同的結果。我既然來了,就得負責任,就得敢於亮劍,有求變思維,敢為天下先!坦率地說,還是我上任時的表態發言:只要有利於羅南的發展,我會窮盡一切辦法和手段!」
「雖然咱們落後,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咱們羅南市同樣有很多的優勢,只要將這些優勢發揮出來,咱們就能在發展的大潮中迎頭趕上。而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要比別人快走幾步,把那些久拖不決的問題給解決了,把那些本來可以做好的事情做好了。我說過,我到羅南來的時候,是帶了一把手術刀的。無論環境多麼複雜、矛盾多麼尖銳,我都要和人民一道攻堅克難,一抓到底。只要靜下心來,不浮躁、不唱高調,只要有信心、有決心、有恆心、有耐心,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您說是不是程主任?」
程自學的臉,騰的一下就紅了,他那剛才一副穩中得天下的氣勢,更是消失的乾乾淨淨。他王子君雖然沒有提他一句壞話,但是每一句都好似打在了他的臉上。
羅南市在全省排位倒數第一,羅南市經濟發展速度全省倒數,羅南市的人均收入全省倒數,羅南市的財政收入甚至比不上人家安易市的一個區……
這些數字,都是你程自學在主持羅南市的工作時留下的,你還穩,穩個鳥!
「我覺得咱們羅南市要發展,首先得解放思想。解放思想不是胡思亂想,要經得起明察暗訪。當然,發展是需要付出成本的。誰都不想冒風險,誰都不敢為天下先,就這麼等,等到最後是落後,穩到最後是不穩。因此,依我看,羅南要發展,那就得小步快跑,可是又擔心跑得太快扯住蛋了,就在我有後顧之憂的時候,程主任您可真是雪中送炭啊!有您給我保駕護航,我就不怕步子邁的大了。」
王子君的話,帶著一絲調侃的幽默,程自學和李貴年兩個人都跟著笑,但是此時兩個人的笑容,卻是充滿了苦澀。沒有拿得出手的成績,在什麼事情上,都是低人一頭。
「兩位老兄,我本來想下午咱們再好好通個氣的,但是這酒一喝啊,一說就沒有了把門的,來,咱們喝了這杯酒,從此以後,咱們就得團結一心,眾志成城,給咱們羅南的經濟發展拉套駕轅了!」王子君端起酒杯朝著兩人勸酒,一副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的模樣。
三個酒杯,輕輕地碰在了一起,但是三個人的表情,卻是形色各異。尤其是程自學,像是被王子君的話噎住了,心裡就有一種從天上被打落凡塵的感覺。
本來預備著給陸英正講情的話,程自學也沒有說,他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麼,那都是自取其辱。不過他心中此時也憋著一口氣,心說你小子說的好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夠折騰個什麼樣子。
因為程自學的閉口不言,陸英正的免職文件三天就從市委組織部下了文。而接下來的十多天,王子君並沒有再實施什麼新動作,他做的最多的,就是談話。
和市委各個常委談,和各縣區的一把手談,和重要局委的一把手談。在這一次次的談話之中,王子君在羅南市的影響力,開始逐步的顯露出來。
一把手的天生優勢,讓一些人開始朝著他靠攏,不過這些率先靠攏過來的人,大多數都是一些不怎麼得志的幹部,而那些手握實權的各局委一把手,依舊在隔火觀望。
特別是市公安局長何進鐘,雖然很誠懇地做了檢討,但是他和王子君之間,依舊存在著不小的鴻溝。雖然每一次來王子君的辦公室,他都是一副誠懇受教的樣子,但是王子君卻清楚地知道,這桿槍並不是真聽自己的話。
有些疲憊的在辦公椅上一躺,王子君點著了一根煙,隨著一股帶著辛辣味道的氣體充斥進自己的心肺,王子君這才感到舒服了不少。這半個月以來,他基本上算是把羅南市的情況摸了一遍。
很不樂觀,這是王子君對於羅南市現在情況下的結論。以往這個不樂觀,只是停留在數字和文件上,但是隨著對羅南市各縣區的走訪,王子君才發現情況比自己想的還要嚴重。
「是該點火的時候了。」心裡念叨了一句的王子君,開始思索著點火的方向。這時候,他的門被輕輕地敲開了。
「王書記。」看著走進來的人,王子君的神色一愣,隨即就笑著道:「是何市長啊,快坐。」
何起銳,市政府常務副市長,也是王子君在談話中和他思想很是接近的幾個人之一。在羅南市的班子之中,四十多歲的何起銳,現在也稱得上是少壯派的人物。
王子君的秘書,現在還沒有確定,主要的事情依舊是金田駱在打理,而秘書值班室則是市委秘書科的幾個秘書輪流坐鎮。今天負責王子君辦公室的是個叫陳瀟璐的女人,穿著一身職業套裙的她在何起銳落座之後,快速的幫著何起銳倒上了茶。
雖然何起銳努力的想讓自己笑起來,但是王子君還是從他的臉上,看到了隱隱約約的怒意,好似有什麼事情,讓他很是生氣一般。
「何市長,怎麼了?」王子君在陳瀟璐離開之後,輕聲的朝著何起銳問道。
「王書記,是抿孤鐵路出了岔子。」何起銳端起茶喝了一口,臉上有點漲紅地說道。
抿孤鐵路,王子君對於這個項目並不陌生。他在和何起銳談話的時候,這位常務副市長就曾經很驕傲的對他說過這個項目。當時,何市長稱,抿孤鐵路項目就要動工了,只要這條從羅南市動工的鐵路一修成,羅南市就會在這條鐵路沿線的拉動下,增添一個新的經濟增長點。
「出了什麼事情?」這個項目基本上已經定了下來,王子君帶著一絲疑惑的朝著何起銳問道。
「王書記,我在鐵道部的一個同學今天打來了電話,說是這條路可能要改線。」何起銳說到這裡,有點苦澀地道:「改線之後,這條路就不從咱們羅南市過了。」
不從羅南市過了?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讓王子君也是一愣,要知道修一條鐵路,前期可是要經過不少的考察的論證。現在怎麼能出爾反爾,說不從羅南市過,就不從羅南市過了呢?
雖然沒有參與其中,但是王子君也清楚為了這個項目,羅南市還是下了不小氣力的,尤其是在這個項目跑下來之後,程自學和李貴年,更是將這個項目當成自己任期之內的一筆大政績,在全市之內進行了廣泛的宣傳,甚至已經確定要建火車站的那條路,已經被提前命名為西站路。
可是現在,就在所有的羅南市民都在為羅南市要修鐵路而興奮不已的時候,這鐵路竟然改線了。這幾乎讓整個羅南市的所有努力,全部都毀於一旦了。
作為常務副市長,何起銳是這個項目的主要負責人,經過千辛萬苦的接觸、談判,眼看就要塵埃落定了,怎麼能說沒有就沒有了呢?
「怎麼回事?怎麼說改道就改道了,不從我們羅南市過,他們這條路從哪裡過?」王子君從椅子上站起來,沉聲的朝著何起銳問道。
「王書記,聽說是從東埔市過。」何起銳苦笑了一聲,輕聲地說道。
從東埔市過,作為東埔市的前任市長,王子君很是清楚東埔市的交通狀況。東埔市有一縱一橫兩條鐵路線,可以說鐵路交通很是便利。當年抿孤鐵路要修建的時候,作為東埔市長的王子君根本就沒有考慮讓這條鐵路從自己的區域內經過,自然也就沒有爭取,可是現在,這條抿孤鐵路竟然奇跡般的轉到了東埔市,這讓王子君的腦子快速的閃動了起來。
「鐵道部什麼解釋?」王子君心裡模糊知道怎麼回事,但是還是輕聲的朝何銳起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