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埔市風景依舊,王子君站在東埔市的大街上,瞇著眼睛看著不斷從眼前流逝而去的車流人流,刺耳的陽光,不斷地透過眼鏡片閃爍他的眼眸,但是他依舊沒有轉過身來的意思。
王子君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但是這一刻,驀然發現,那種學生時代被人嘲笑成詩人情懷的東西,仍然蕩漾在他的心頭。只不過這種情懷,被重生之後的理智,深深的埋藏在心頭。
「王書記,和東埔市約定的時間差不多快要到了。」金田駱看著顧盼四望的王子君,他能理解王子君的感受,不過看著手錶上不斷走動的數字,還是上前輕聲的提醒道。
王子君扭過頭,朝著金田駱笑了笑,燦爛的陽光下,那笑容顯得很是燦爛,他揮了揮手道:「咱們走。」
黑色的桑塔納,無聲無息的朝著東埔市委市政府的方向飛馳而去。在東埔市比羅南市不知道要寬闊了多少的街道上,這輛車好像也煥發了青春一般。
「同志,請出示您的通行證。」車子就要駛入東埔市政府的瞬間,一個年輕的保安攔住車輕聲地說道。
這輛車自然沒有通行證,王子君看著那年輕的保安,輕輕地搖下了車窗。
「王市長!」看到王子君的瞬間,年輕的保安驚喜地叫了一聲,隨即就兩腳併攏,恭敬地敬了一個禮,然後沖身後的門崗值班室喊道:「秘書長,王市長來了!」
就這麼一嗓子,蔡元滄已經從值班室快步地跑了出來,他看著從車上走下來的王子君,大老遠的就伸出雙手,緊跑幾步,和王子君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王市長,歡迎回家!」
「老蔡啊,我以前還真沒發現,你跑起步來,還是有一些水平的,要是早知道這個,以前怎麼都得讓你發揮一下特長!」王子君的手被那雙熱情的手緊緊地攥著,眼裡閃爍出一絲濃烈的激動。
「只要王市長您有吩咐,不管跑多快我都願意。」蔡元滄現在依舊是政府秘書長,情真意切地對王子君說道,一如當年的時光重現。
只是時光,永遠不會倒退,雖然現在的情景和以往沒有任何區別,但是這座東埔市的主人,卻是已經換了。此時的王子君,已經從主政一方的市長變成了一個來東埔市辦事的客人。
「王市長,我光顧著跟您說話了,差點忘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您這邊請。」蔡元滄朝著王子君一伸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金田駱雖然不認識從值班室裡走出來的蔡元滄,但是他能從氣度上分析得出來,這個人在東埔市政府應該有一定的職位,看他今天對王書記如此的客氣,足可想像,當年,王書記在東埔市,還是有一些忠心耿耿的屬下的。
不過,只有這麼一個,是不是少了點?
雖然心裡疑惑,但是作為王子君的現任秘書長,他總不能讓一把手走著,自己坐車吧。因此,看王子君邁步向前,趕緊從車裡下來,快步的朝著王子君跟了上去。
就在他的目光透過和蔡元滄交談的王子君向東埔市政府辦公樓看過去的時候,就見一行七八個人在東埔市的政府大樓口排成一排,朝著他們迎面而來。
這一行人一走出,一些本來向市政府門口走過去的人,幾乎同時閃開了道路,寬闊的市政府大院裡,這些人和迎面而去的王子君,就好似天空中最為燦爛的星星,朝著對方,飛速的接近著。
「黨恆!」看著走在最邊上的一個人,金田駱差點沒有喊出聲來。雖然一個在東埔市,一個在羅南市,但是同樣身為秘書長,免不了在一起開過會,他自然認識黨恆。而現在迎面走來的這些人中,作為秘書長的黨恆只能走到邊上,那其他人的身份就可想而知了。
看這架勢,東埔市的常委差不多是傾巢出動了,他們這般地向著王子君走來,就好似一支部隊,正在接受他們首領的檢閱。
「王市長,歡迎您回來!」走在最中間的祝於平,在和王子君接觸的瞬間,緊緊地握住了王子君的雙手。
歡迎回來,聽著這話,王子君的心裡泛起了一股股的熱流。他緊緊地繃著唇,沒有開口,只是和祝於平的手掌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大院裡的這一幕,已經不知道驚動了多少人,樓台上,窗戶內以及院子裡,很多人都看到了這一幕,當王子君的手和祝於平的手掌緊緊地握在一起的時候,一陣熱烈的掌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王市長,歡迎回來!」
就好似口號一般的聲音,在王子君的耳邊迴響,開始的時候,這聲音只有幾個人,但是只是一瞬間的功夫,這聲音就好似山呼海嘯一般,在東埔市委市政府的大院之中,此起彼伏的響起來。
歡迎回來!
看著一張張熟悉或者有點陌生的面孔,王子君就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發熱,他克制著想要奪眶而出的熱淚,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
儘管已經離開了,但是王子君覺得自己在東埔市的日子並沒有白過,最起碼,在東埔市之中,還有一些人記得自己。
「阮書記,他們這是借王子君回來向您示威呢!」在東埔市政府七樓的一個房間,偌大的落地窗戶下,把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阮震岳,正靜靜地看著剛才的一幕。
此時的阮震岳神色平靜,對身旁這個中年人的話彷彿沒有聽到一般。但是,熟悉他性格的中年人看著阮震岳顫動的拳頭,卻能體會到阮書記的心情。
阮震岳覺得自己妒火中燒,作為東埔市的一把手,這些常委們居然以這般隆重的方式去恭迎一個已經去外地任職的前任市長,這讓他耿耿於懷,試問,作為現任一把手,面對如此情景,他怎麼能心安呢?
這些常委們不是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中的普通分子,他們是東埔市這條戰車上滾滾向前的車輪,他們需要一個國王或者將軍,率領著他們向前進。這一刻,阮震岳捫心自問,似乎到目前為止,他這個名譽上的首領,還沒有從根底兒裡徹底征服這些人!
別看這些傢伙平時對自己言聽計從,但是,他們拜倒的,只是市委書記這個位置,而不是自己本身。這麼一想,阮震岳越發地生氣,不僅僅因為這些人不聽他的話,變相的向他示威,更重要的,還是這個王子君根深蒂固的影響力,竟會如此之深!
「我說你呀,別胡說八道,王市長是咱們東埔市的老市長了,於平市長他們去迎接一下也在情理之中,咱們也過去吧!」阮震岳說話之間,邁步朝著房間的門快步走了下去。
什麼什麼?中年人明顯一愣,臉上閃現出一絲狐疑的表情。按照安排,阮書記在辦公室裡等著王子君就行了,現在這般低姿態的禮讓三分,演的又是哪一出呢?
這當官的心思,就像小孩子的臉,陰晴未定,你是沒辦法琢磨准的。看阮震岳朝著辦公室外走出去的時候,他也快步地跟了上去。
孫國嶺、呂和強、黨恆……王子君和一張張熟悉的面孔,緊緊地握著手,他們並沒有怎麼多說話,但是在這握手之中的意思,很多人都懂。
祝於平等人幾乎很是自覺地站成了一排,站在王子君身後的他們,就好似眾星捧月一般,朝著市政府大樓走了過去。而遠處看到這一幕的一些政府工作人員,彷彿覺得時光倒流,那個人依舊在主政東埔市一般。
「王書記,歡迎您來到東埔市,因為剛才有些事情要處理,迎接來遲,王老弟千萬別介意啊!」滿是笑意的爽朗聲音,從不遠處響了起來,隨著這聲音,一臉笑容的阮震岳走了出來。
看到阮震岳,祝於平的眼眸飛快的閃了一下,再沒有了別的變化。而孫國嶺和呂和強等人的神色,也各自都發生了變化。
王子君看著這突然插入的阮震岳,心裡有些不喜歡,好像自己正回憶著當年的美味,突然有一大堆垃圾擺在自己面前一般。不過把官做到這個份兒上,把虛偽這個政治家的基本功,早已經修煉得爛熟於心了,王子君看著這個滿臉笑容朝自己走過來的男人,臉上也露出了熱情的笑容。
作為地市的一邊手,就算心裡有千百個不情願,該保持風度的,仍然得保持。
「阮書記,您太客氣了,我這個不速之客來時沒有打招呼,如果有什麼打攪的地方,還請您多多海涵!」王子君伸出手和阮震岳的手握在了一起,笑著說道。
阮震岳的手掌寬大,握在手裡給人一種很是舒適的感覺。再加上他一臉真誠的笑容,真有一種讓人不覺生出好感的魅力。
「王書記,看您這話說的,您是咱東埔市的老市長,不論您走到哪裡,都是咱們東埔市的人,東埔市是您戰鬥過的地方,是您的老根據地啊,您可得常回家看看。說實話,我就怕您不來呢。」阮震岳爽朗的一笑,朝著東埔市的辦公樓一指道:「王市長,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裡邊請。」
阮震岳很是熱情,只是這熱情有點過頭了,王子君配合默契的點頭致謝,但是心裡卻明白,阮震岳骨子裡透著的一絲傲慢和冷漠。
在待客室裡,王子君和阮震岳以及祝於平等人紛紛落了座,在介紹了一下金田駱這個看似唯一的陌生人之後,雙方就開始交談起來。交談的內容,大多是對東埔市的一些事情的回顧。
在這交談之中,王子君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在阮震岳說話的時候,祝於平堅決不說話,而且兩個人在話題上,好像有一點涇渭分明、格格不入的意味。
雖然不說,但是這裡面究竟隱含著什麼意思,王子君心裡還是很清楚的。看著神情飛揚的阮震岳,沉吟了一番之後,決定開門見山,沒有再兜圈子的必要了。
「阮書記,我這次來東埔市,一來是看望一下老朋友;這二來嘛,是有件事想向咱們東埔市求援一番。」
對於王子君的來意,阮震岳心裡是有數的。此時聽王子君如此一說,隨即就哈哈大笑道:「王市長,您是東埔市的老領導了,什麼求援不求援的,大家都是自家人,您這麼說話可就見外了!您放心,只要東埔能幫得上忙的,肯定會全力以赴,絕不含糊!」
王子君的眼眸,慢慢的瞇了幾分,阮震岳的表態,不但沒有讓他放下心來,反而讓王子君覺得希望更渺茫了。
「阮書記,是這樣的,作為全省為數不多的幾個不通鐵路的地級市,為了能把抿孤鐵路這個項目招攬過來,羅南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全市上下對這條鐵路的建成抱了很大的期望。可是現在鐵道部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以往規劃的道路要改變一下,把從羅南市過境改成東埔市。這個消息差點讓羅南市的領導幹部成了眾失之矢啊!這條路修不成,給羅南的五百萬人民群眾沒法交代,因此,我這次來,是來求助的,希望咱們東埔市能幫幫忙,協調一下鐵道部那邊的工作。」
王子君說到這裡,接著笑道:「東埔市的鐵路交通便利,四通八達,多一條抿孤鐵路,那是錦上添花,但是這條路對於羅南市來說,可是舉足輕重啊,還望阮書記多多支持。」
阮震岳眉頭輕輕的一皺,沉吟了一下之後道:「王市長,這件事情我也聽說了。在鐵路部門徵求我們意見的時候,我也曾明確表態,希望他們按照原來的規劃走。」
「但是呢,鐵路部門說,鑒於經費以及其他方面的考慮,還是決定把路線改一下,讓這條鐵路從東埔市過境。為了此事,他們還和省裡面主要領導打了招呼,主要領導要求我們全力配合鐵路方面的工作。」阮震岳說的不緊不慢,卻把所有的責任推得乾乾淨淨。
人家主動要過境的,並不是我阮震岳要讓他過的,這話說得多麼的頤指氣使,乾脆利落啊,要是不明白這裡面的貓膩,險些會被阮震岳的高姿態所感動呢。可是,在座的都是明白人,沒有人會相信這種鬼話的。
對於阮震岳的推脫,王子君暗自冷笑,心說鐵道部又不是抽了風,耗費了一年多的時間,才確定下來的路線,現在莫名其妙的就改到你這兒來了?莫非你阮震岳以為自己是某種小說裡的豬腳啊,巨軀一震,眾神臣服?
心中雖然這般的腹誹,但是嘴上卻也不好說什麼。王子君知道,就算你心裡門兒清,人家死活不承認,你又能怎麼樣呢?
「原來是這樣,那我們就再跟鐵道部那邊聯繫聯繫,看看還能不能按原來的方案來實施。」王子君說話之間,也不再提這個話題,而是開始和祝平於等人敘舊。
阮震岳一直笑瞇瞇地看著這一切,時不時和王子君等人交談幾句,此時的他,就像一個熱情好客的主人一般,努力的把氣氛弄和諧了。
在東埔賓館的接風宴席上,王子君在笑,阮震岳同樣在笑。東埔市新舊兩個掌權者,在這歡聲笑語之中,好似讓整個東埔市全部納入了和諧之中。
「王書記,您是東埔市的老領導,對於東埔市的發展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貢獻,從我的角度出發,我熱切地希望以後您能多到東埔來,走一走,看一看,多提點寶貴意見。」阮震岳端起一杯酒,笑吟吟的朝著王子君說道。
王子君看著眼前這張看似真誠無比的臉,也端起酒杯和阮震岳輕輕地碰了一下,然後淡淡地道:「阮書記太客氣了,不過從別人嘴裡搶食的舉動,還是有點太缺德了。」
王子君的聲音不高,此時此刻能夠聽到他的話的,只有阮震岳。而在旁人的眼中,王書記和阮書記兩個人正就某個問題交換著意見,相談甚歡。
阮震岳輕輕地捏著酒杯,他臉上的笑容絲毫沒有消失,在和王子君的酒杯碰到一起的時候,他將自己所有的溫爾文雅,統統的扔進了酒杯之中。
「我從小就喜歡一句話,王書記,現在不妨說給你聽聽。」阮震岳聲音越加的低沉,把玩著手裡的杯子,壓低了聲音道:「我的是我的,你的同樣是我的!」
阮震岳的話說得霸氣十足,臉上的笑卻是笑得恰到好處。
王子君將酒杯輕輕的一放,從煙盒裡掏出來兩支煙,扔出了一根給阮震岳,然後自己點上了一根,用力地吸了一口之後,王子君這才說了兩個字。
「放屁!放屁的話說了不算!」
阮震岳還從來沒有被人這麼說過,嘴角上挑,一時就覺得怒火中燒,掃視了一眼四周,還是把這怒意給壓制住了。猛地吸了一口煙,寸步不讓地問道:「那麼敢問王市長,鐵路部已經決定改道了,你又能如何?」
「你可以看。」王子君瀟灑地彈了彈煙灰,然後淡淡地說道:「這世界上可變的因素太多了,有些事情,不到最後,怎麼能妄自斷言結果呢?一切皆有可能。但是我有點奇怪,你為什麼會針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