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福來沒有開口,他從抽屜裡拿出根煙,自己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後一言不發地看著褚言輝。
「不知道戚叔叔聽說了沒有,這兩天那邊準備給李叔叔輪輪崗,說李叔叔在財政廳呆的時間太長啦,人在一個位置上呆得時間長了,最容易出事了,需要換一個地方工作兩年。」褚言輝毫不客氣的撈過來戚福來的煙,掏出來一根點上,很快就煙霧繚繞了。
戚福來此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他沉吟了瞬間道:「我自己不爭氣,弄得省長的工作舉步維艱。如果李釗炯那兒再出了問題的話,以後給褚省長幹活的人就更少了一個。你得跟褚省長說,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李廳長的位置。」
「我也是這麼想的,但是戚叔叔你是知道的,我人微言輕,就算想出把力也找不到地方啊!」褚言輝說到這裡,歎了一口氣道:「李省長和金省長雖然這件事情上也是持反對態度,但是人事權利,並沒有掌握在咱們手中。如果姚書記還在南江,咱們也不至於這般的被動。」
戚福來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煙,他對南江的政治形勢可謂清晰的很。眼下褚運峰雖然在政府方面依舊擁有絕對的話語權,但是在省委方面,尤其是人事方面的三駕馬車,他已經一個都影響不到啦!
沒有人事權,那就等於在什麼事情上都讓人卡著脖子。戚福來歎了一口氣道:「當初在竇明堂的任命上如果不妥協就好啦!」
「戚叔叔,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把這種頹勢迅速挽回來,不然的話,這南江以後還不知道要變成什麼樣子呢!」褚言輝說話之間,目視著戚福來,意味深長道:「戚叔叔你雖然引咎辭職了,但是你的級別還在,這說明什麼?說明你完全有可能東山再起,迎來翻身那一天的!」應該說,褚言輝的話像一個小火苗,一下子把心灰意冷的戚福來藏匿於在心底的渴望點燃了,當初在位置上的時候,戚福來並不覺得自己是個權力慾望可以蓋過一切的人,但是在失去了權力之後,他才意識到,權利已經成了他的左手右臂,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不管哪個部位受了損傷,對他都是難以承受的切膚之痛。
如果當今形勢對自己而言只是臥薪嘗膽,日後有一天自己還能夠回去,就算不當市委書記一把手,能找個地方當廳長或者其他小單位弄個一把手,也比現在被掛起來強得多。當然,如果想要翻身,那是必須得有人給自己說話的。
褚言輝這次來,打的應該就是這個主意吧:他在想辦法為自己出力。孤軍奮戰最容易腹背受敵,他必須得通過地下鬥爭迅速建立統一戰線。只是,官場上是沒有真正的友誼可言的。任何同盟都是利益共同體,這一點戚福來心知肚明。
但是戚福來走不出權力這個魔咒,對於他來說,權力這東西,得之竊喜,失之彌痛。他不想讓自己的重新復出成為南柯一夢。因此,他還是忍不住道:「言輝,我的事情先不要說,現在先說說眼下該如何幫助省長度過這一關。老叔別的幫不了你,給你當一下馬前卒還是可以的。」
對於能說服戚福來,褚言輝並不覺得意外,臨來戚福來這裡之前,他就已經把所有的步驟都想好啦!如今見戚福來表了態,就順勢道:「戚叔叔,你跟我爸的感情我是知道的。我這裡還真有一件麻煩事情,這件事情我覺得除了戚叔叔出手,別的誰也辦不成。」
就在兩人說話之間,戚福來的老婆端著一碗麵條走了進來,褚言輝熱情地接過面,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嚥起來。褚言輝經商多年,面子功夫已是爐火純青,任他吃遍山珍海味,此時此刻,對於手擀面的熱愛,也是讓人萬分羨慕的。褚言輝一邊吃,還一邊讚揚這面做得好。
對於老婆的到來,戚福來可沒什麼好心思,三言兩語把老婆支走以後,就把目光繼續停留在褚言輝的臉上。
「叔叔,你知道嗎,就在昨天,東城區的趙地超在王子君送魏兆博上任的時候,給了王子君一個炮轟。」褚言輝說到這裡,聲音顯得有點低沉。
對於這件事情,戚福來早就知道了,但是他還是淡淡地道:「竟然有這種事?看來我的消息有點閉塞啦。這趙地超是怎麼回事,竟敢當眾放炮!」
褚言輝看著戚福來的神色,心中冷哼一聲,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玩什麼聊齋呀,裝,有種你就繼續裝!不過他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看著戚福來淡淡的微笑。
戚福來的臉皮,自然也非短時間內倉促鍛造,這麼多年宦海沉浮,這點定力還是有的。此時褚言輝不說話,他也坐在那裡自顧自的抽煙、微笑。就在房間裡只剩下褚言輝大口大口吃麵條的聲音的時候,就聽戚福來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看了看來電顯示,戚福來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邊的人只是說了一句話,戚福來就吃驚的差點沒把手機給掉在地上。
放下電話,看看依舊專心吃麵的褚言輝,心裡竟生出了一絲絲冷意。
都說這世間無巧不成書,這話戚福來也信。但是,如果這巧合有捏造之嫌,那就有點反常了。
正所謂世事反常則為妖,戚福來在官場上起起落落了大半輩子,這個道理還是清楚的。那趙地超也算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人,他對於趙地超太瞭解了。
儘管趙地超對他戚福來言聽計從,而且,以他對主子的忠誠,應該不是一個輕易背主的人,更何況自己對他還有知遇之恩,提拔之後對他也是相當器重。但是不可否認,趙地超是一個十足的政客,他當然懂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的道理。有誰願意在一棵樹上吊死呢?眼下腳踩八隻船的都大有人在,他趙地超又怎麼會為了他戚福來這個已經過氣的人,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向王子君這個如日中天的組織部長開炮的。
這件事情,本身就讓他覺得不可思議,更讓他吃驚的還在後面,這趙地超竟然在酒醉之後,跌足湖中被淹死了!雖然目前還尚未確定到底是自殺,還是失足落水,但是,這樣一個消息讓戚福來感到心中冰寒,倒是確定無疑的。
他一直都很是看重褚言輝,可是此時,看著這個主動跑上門來討要擀麵條吃的男人,戚福來忽然有些悲哀,難為老婆子費了半天功夫做了一碗麵,這男人演戲的功夫真是技巧純熟,自己對他的瞭解,少得太很了。
戚福來一邊這麼想,一邊努力讓自己放鬆下來。像是不經意的感慨道:「這世上的意外可真多啊,人的生命竟會如此的脆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人匆匆的離開人世了。當年,趙地超可是個敢闖敢幹的人,沒想到會落得這麼一個結果!」
褚言輝此時已經將麵條吃完了,誇張的把碗裡的湯水灌進肚裡,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這才笑著道:「是呀,誰也沒有想到啊!上上個月,我還跟趙區長吃過一頓飯,當時他還意氣風發,準備在您的領導下,把臨湖市建成超越東宏市的中心城市呢!」
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但是兩個人的目光,卻是不斷地碰撞在一起,而房間裡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了。
「我聽說趙家的人對趙區長的死悲痛欲絕,他們更相信趙區長之所以自殺,是因為壓力過大,被人給逼死了。要不然,憑著趙區長的酒量,他怎麼就會淹死在湖裡呢。」褚言輝沉默了一分鐘之後,終於開口說道。
戚福來不再兜圈子,他目視著褚言輝,沉聲地道:「言輝,你有把握嗎?」
「戚書記,現在,形勢逼人,已經不是有沒有把握的事情了!有句話說得好,開弓沒有回頭箭啊!」褚言輝看著戚福來,一字一頓的對這個比自己大了不少的男人說道。
戚福來點了點頭,但是他的眉頭卻皺的更緊了。褚言輝剛才的話對他的觸動很深,如果摻和到這件事情中,那麼對他而言,意味著這一步一旦邁出,他戚福來將沒有絲毫退路可走。
「戚叔叔,你看看這個。」褚言輝說話之間,拿出一張紙遞給了戚福來。這是一張打印好的A4紙,上面像羅列條款似的寫著一二三四之類的東西。
「一、作風霸道,獨斷專行,聽不進不同意見,目空一切。」
「二、排除異己,任人唯親,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在工作中大搞一言堂。」
「三、不注意團結,以個人為中心,搞小圈子,小幫派,沒有大局意識。」
……
一共十三條東西,看得戚福來的眉頭越來越皺,他倒不是為這些罪名皺眉,而是為這些理由皺眉。畢竟這些理由,並不是什麼一招制敵的硬傷。
這些東西能說明什麼?最多也就是說這個人工作方式有些武斷,沒有和其他人搞好關係。但是最近這幾年,上面在選人用人上的態度好像有些曖昧,並不是一個能八面討好四面光的老好人就能得到領導的肯定,相反,那些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瑕疵的人,反倒能進入上層領導的視線之中。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發展才是硬道理,一切靠政績說話。
應該說,這傢伙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單單就其所負責的工作而言,即便上邊的高層領導,對他的創新思維,也是好評如潮。如果對這麼一個人炮轟,那麼你成功了就是善舉,失敗了就是惡行。正所謂成者為王敗者寇。寇就是賊,就是居心險惡,這個極具風險之舉,就是自己需要面對的另外一場風暴了!
到那個時候,他戚福來可能就要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了!想到這裡,戚福來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
要說最有殺傷力的,也就是排除異己這一點,有趙地超在這裡擺著,大概會起到一個比較理想的效果吧。但是趙地超這件事情要說責任,還真是有點牽強附會,談不上。
「這東西,恐怕並非一劑猛藥,沒什麼用喲!」戚福來冷靜下來之後,淡淡地說道。
褚言輝看著戚福來,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苦笑:「戚書記,我也想要弄一些一語中的的證據,問題是,這東西不好找啊!」
戚福來看著褚言輝,顯得有點不耐煩:「既然沒有太多的真材實料,你為什麼還要將這些東西拿出來?雖然有趙地超的事情,但是不一定能傷得了他。」
「戚叔叔,我並沒有想要傷他,說實話,我還很欣賞他。這些東西在一般人來用,對他自然沒有什麼影響,但是如果讓這些人一起聯名的話,您覺得會怎麼樣?」褚言輝說話間,就從口袋裡又拿出了一張紙。
這張紙和剛才那張紙沒有什麼區別,但是這張紙上,寫的卻是一些名字。看著這些熟悉的名字,戚福來的心頓時就顫抖了起來。
雖然這些名字之中的很多人,有很多已經從自己的位置上退了下來。但是不可否認,當年,這些人可都是南江的風雲人物。他們雖然已經走下了政治舞台,但是他們的影響力,卻依舊存在。
和這些退休的人相並列的,還有一些依舊在位卻已經退居二線的人。這些人的手中權力被削弱,但是他們的話,還是有幾分份量的。
如果能讓這麼多人匯聚在一起,再加上褚言輝給他的那些簽名,是不是足夠整出一些動靜?戚福來一時有些心動。
「王子君這傢伙好像有累不垮的精神,耗不盡的精力,幹不厭的激情,折不撓的毅力。單單從他的工作能力上找毛病,似乎沒什麼致命的毛病可以挑剔。與其從硬傷上說事情,還不如從工作作風上來挑毛病,如此多的人反映他工作存在問題,戚書記,你覺得上面是不是要對這些事情進行調查?」
「要是一般的人,也許還傷不了他,但是王子君不同啊,他年輕,他蒸蒸日上,他的確是個想事、幹事而且能成事之人,也正是因為此,上層把他視為重點培養對象,寄予厚望,重點培養,自然不想讓他在南江出問題。從保護他的角度出發,估計會把他從南江調離吧。」褚言輝端著水杯,聲音平淡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