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外的能見度,越來越差勁了,假如這會兒十幾步開外的雪地上立著一條狼,眼神不濟的老何,有可能對溫樸說,小子,瞧見沒,羊!
落下來的雪,厚得能沒人腰眼,把凍得僵硬的荒野,捂得嚴嚴實實,也就是說帳篷裡的這兩個人,算是被這場昨夜裡突降的大雪困住了。
宿營地是昨天中午撤的,按計劃是要一次撤光,誰知卡車來少了,有些設備拉不走,氣得隊長直跟車隊負責人翻臉,有幾句話都狠到了刀刃上,險些也把車隊負責人的臉說急了。眼下缺車這個事,就是老天爺出來打圓場,也沒咒念,吊著臉的隊長只得認倒霉,決定留人再看守一夜拉不走的東西。
都惦著早點離開,沒人願意留下來看攤子,老何一看自己在這些人裡算是老師傅了,不站出來不合適,於是就站了出來,並試著問徒弟溫樸,願不願意陪他留下來。溫樸想離開這裡的心情也挺急切,但師傅不走,他也只能是留下來陪師傅了。
帳篷外的夜色,已經融入到了白雪裡,而帳篷內,早就漆黑得像一個地下巖洞了。老何跟溫樸擠在一張床上,腿上蓋著棉被,棉被上搭著兩件老羊皮襖。在這一天裡,他倆的情緒壞透了,幾次都是碰一下眼光,就吵了起來,嘴巴狠,臉色凶,拳頭都攥在腰間,像有天大仇似的。而在爭吵以外的時間裡,他倆就愁眉苦臉地探討眼前的生存問題。這裡是荒原,周圍百十里內沒有人家,從這裡往西走出二十多公里,就到了青崗山,九曲十八彎的盤山公路,是老何他們進出的惟一通道,現在大雪來了,山也就封了,車要是再想進來,得等到來年開春了。
昨天大隊人馬走時,炊事員把半盆中午吃剩下的土豆燉牛肉,以及幾塊發糕和兩瓶純高粱酒留下來給他倆當晚餐。那會兒享用晚餐時,剩餘的土豆燉牛肉,以及空酒瓶子什麼的都給溫樸扔到了帳蓬外。
天見亮的時候,他們醒了,儘管是給凍醒的,但至少說明這時他倆的生物鐘還沒有紊亂。此時帳篷裡的溫度,不說滴水成冰,也差不到哪去了。老何嘟囔了一句,夜裡又下雪了吧?確實下了二茬雪,不過落得不算歡,只是把頭場雪蓋住了一層。門被推開了一半,帳篷裡的兩個人,一下子看見了無邊無際的茫茫雪野,閃亮得刺眼,老何的身子一抖,打出一串噴嚏。
到了下午,溫樸突然說我想起來,有吃的了,有吃的了!老何兩隻灰暗絕望的眼睛裡,立時就有了一種奇異的亮光,死死地瞪著溫樸。溫樸說,土豆燉牛肉!老何眼睛裡的光亮更強了,他嚥下一口唾液,脖子上那顆喉結,看上去比前幾天更顯眼了,像個剛從濕地裡摳出來的霉核桃。
他們手裡沒有任何家什,手就是他倆尋找土豆燉牛肉的工具。脆弱的生命在這樣無助的環境裡,總是對一線生機傾出生命的全部能量。隨著溫樸的身子沒進雪裡,老何的身子一眨眼也不見了,雪地上現出兩個不斷擴大的雪坑。老何和溫樸都成了雪人,但都沒有收穫,這對急需一口食物維持生命的他倆來說,簡直就是致命的打擊。他倆相互看了一眼,什麼都沒說,再次埋頭在雪地裡尋找土豆燉牛肉。有一次,溫樸對老何朝向他臉的屁股發火了,吼道,離我遠點!老何這次沒裝狗熊,抓起一把雪,揚到溫樸身上。溫樸往前一衝,就把老何撲倒了,兩人在雪地上滾起來,誰都把誰的身子騎過,至於說誰沾便宜誰吃虧就不好說了。
回到帳篷裡,老何問溫樸吃了幾塊牛肉?溫樸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說沒幾塊,你呢,你吃了不少塊吧?老何抹了一下還沾著雪沫的嘴說,我手臭,摸的那幾塊,都是土豆。也不知他倆究竟吃了幾塊土豆幾塊牛肉,總之他倆的肚子裡有了一點食物,這樣一來他倆的臉上也就有了一點精神氣。不過這之後不久,他們剛剛開始清醒的大腦,就又被恐懼填滿了,讓他倆意識到原來精神上的災難,比肉體的飢餓感還要厲害,恐懼比飢餓離死亡更近一些。
到了這一天的晚上,他倆求生的信念雖說幾經模糊,但最終還是支撐住了各自的身子。為了防止一夜過後身子變成殭屍,他倆決定拆一塊床板取暖。他倆摸著黑幹起來,很快就把一塊床板拆成了一堆木板。
冰冷的爐膛裡忽地躥出了火苗,火影子印到了帳篷頂上。老何往爐子旁邊湊湊,藉著火光,擺弄著兩隻手。剛才老何在拆床板時,手上紮了木刺,可能扎得還挺深,不然老何不會呲牙咧嘴。溫樸來到老何身旁蹲下,抓過老何正在擺弄的左手說,就你那爛眼神,金條你也摳不出來。老何犯強,抽回手,背過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