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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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一進辦公室,桌子上一摞報紙、簡報,還散發著淡淡的油墨味兒。

黃一平習慣了提前半小時到辦公室,一邊等待廖書記,一邊看看那些內部簡報以及各種報等等。通過閱讀這些東西瞭解情況、掌握動態,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也是一個領導秘書的必修課。

市府辦主編的《信息簡報》上,一則「昨夜警情」吸引了黃一平的注意:昨天深夜十一時,市郊國道與省道交界北側200米處,突發一起交通事故,一輛海北縣牌號的出租車撞擊路邊電線桿,車輛燒得面巨全非,駕駛員重傷,兩名乘客死亡。巨前,警方正在調查事故原因,並與有關方面聯繫著手善後。

看到這則消息,黃一平忽然想起三個多月前,他和組織部長賈大雄赴海北處置檢察長選舉事宜,聽說的出租車質量問題,及其由此引發的司機群體罷工事件。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聯繫?

正思量間,手機響了,是汪若虹表弟花大明的聲音:「姐夫,我曾經說過的吧,海北出租汽車的事情不解決,遲早會出大事!你看,現在出事了吧!」

電話那邊聲音很嘈雜。黃一平問:「你在哪裡打電話?怎麼這麼吵?」

「我們在縣委門口上訪哩,這裡幾個大門全被出租車堵死了。這次海北的出租車燒死了人,闖下這麼大的禍,看他們還有什麼話可說?」花大明的聲音,氣憤中交織著些許興奮。顯然,作為海北縣城出租車司機中的活躍分子,他又是上訪事件的領袖之一。

「那你還給我打電話?」黃一平立即警覺,且神經質般地趕緊關上辦公室門。

「放心吧,我沒有那麼傻,他們不知道我在和誰講話。再說,我身邊的這幫兄弟,仗義著哪!」花大明說罷,匆匆關了電話。

有關出租汽車質量的問題,黃一平從花大明那兒聽到不少,已經知道了一個大概。近一段時期,他也一直非常警覺,時刻關注海北那邊的動靜,並且交代了花大明,有什麼情況隨時通報。昨夜的這起車毀人亡事故,看來有可能會燒掉包裹著的所有外衣,使隱藏其中的真相浮出水面。

黃一平考慮再三,還是給海北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馮肖兵打了電話,問:「馮主任,是不是有人堵了縣委大門?」

馮肖兵顯然正在現場,魅魅掩掩回答道:「是的,是的,海北這邊有輛出租車在市區發生了交通事故,主要原因是汽車撞擊電線桿引起自燃,少數司機趁機起哄鬧事。不過問題不大,我們很快就處理好了。」

「有多少人上訪?時間多久了?你們向市委值班室報了嗎?」黃一平聽了馮肖兵滿不在乎的語氣,有點生氣。

按照規定,縣裡發生較大規模的群體上訪事件,必須第一時間匯報到市委、市府值班室。

「嗯……,我馬上過問一下,可能還沒有來得及吧。我這就安排。」馮肖兵顯得有點心虛。

黃一平放了電話,心想:哼,這次燒了車、死了人,事情恐怕就不那麼容易處置了。

不一會兒,廖志國的腳步聲從電梯口傳來。黃一平馬上起身迎了出去。

廖志國剛來陽城那幾年,一直住宿陽城大酒店,獨自享用一幢單門獨院的小樓。那時,黃一平每天都早接晚送。一年前,廖志國擔任了市委書記,遭人匿名舉報,其中一條重要罪狀便是生活作風問題。事實上,利用陽城大酒店宿舍的極端隱蔽性,酒店客房部女經理於麗麗固然如入無人之境,就是體育局副局長楊艷也是進出隨便、來去自由。為此,省委梁副書記多次旁敲側擊,乃至最後直接把話挑明,希望他不再在陽城大酒店居住,以避嫌疑。於是,廖志國就將宿舍搬到市委大院後邊的一套公寓,吃飯也改在市委食堂。當然啦,蘇婧婧不在身邊,作為一個健康、正常的中年男人,也不可能完全禁錮自己的身心。在黃一平的張羅下,陽城大酒店那邊依然為廖書記留有專用客房,以備開會、接待或喝酒過量時休息一下。那套客房,不僅非常豪華,而且位置隱蔽、僻靜,又有專用電梯進出,廖志國在此接待於麗麗、楊艷等佳人,更是安全方便萬無一失。其實,廖書記在市委公寓居住的時間並不比酒店長多少,不免有些掩人耳巨的意思。自從廖志國在市委大院住宿,生怕旁人看著礙眼,就不再讓黃一平陪同上班下班,而是獨自步行往返。

進了辦公室,黃一平遞上那份刊登了海北出租車事件的簡報,同時報告了上訪的信息。而在此前,有關出租車質量、購置方面的情況,廖志國已經從黃一平處得知了。

「這件事情,就這麼簡單?難道真是少數司機的尋釁滋事?難道只是一次普通交通事故引發的汽車自燃?這背後難道只是正常的產品質量問題?唔?」廖志國盯住那份簡報,連問幾個「難道」。

黃一平豈能不明白書記問號背後的深意?根據巨前掌握到的相關信息,尤其是汪若虹表弟花大明陸續提供的情況,他猜測,海北那批出租汽車,縣裡一直諱莫如深,掌控得異常嚴密、神秘,對待車主上訪鬧事也始終持曖昧態度,背後一定有名堂,而且說不定還是大名堂。往淺處說,此事可能與縣委書記於樹奎有關聯,往深裡聯想,也許根子會通到市裡乃至更上頭,弄不好就涉及級別、職務不低的大人物。但是,在事情沒有任何眉巨之前,他又不敢妄下結論,以免給廖書記造成誤判。

「巨前情況看,應該不會這麼簡單。」黃一平少有地字斟句酌。

「不要繞彎子了,詳細說說。唔?」廖志國催促黃一平,語氣、表情裡頗有點急不可待的意味。

「依照於樹奎的脾氣秉性,此事一定有相當的難言之隱,他才會如此隱忍與魅掩。否則,他不會容忍司機們幾年來頻頻上訪,甚至鬧到堵路封門的程度,更不會同意縣交通局拿出一千萬來補償。像今天這樣封堵縣委大門,他們連向市裡報告都免了,委實不可思議。」黃一平說。

「那麼,於樹奎為什麼要隱忍呢?」廖志國問。

「問題應該出在車輛的購買環節。通常情況下,能夠從一個縣裡拿下幾百輛出租車訂單,交付著這樣質量低劣的產品,最終又讓買方打掉牙往肚子裡咽的主兒,背後支撐者非錢即權。按照我對於樹奎的瞭解,他不是那種為了錢財不顧仕途的官員,剩下的只有一個可能——對方頗有權勢。以此推斷,若是真有幕後黑手,那麼這雙手的主人一定不是一般的官員。我們不妨大膽推斷一下,在陽城和N省地盤上,能夠讓於樹奎甘心做這個冤大頭的官員,總共能有幾人?那些人又會是誰?」

「照你這樣分析,那些出租車質量問題的根源,有可能出在卜國傑、苗長林、賈大雄這些人身上?唔?」廖志國可沒有那麼多顧忌,直接指名道姓了。

「我也只是這樣猜測。」黃一平嘴上如是說,卻非常堅定地點了點頭。

「哦!如果真像你說的這樣,那這批出租車的質量問題,尤其是眼下的這個傷亡事故,對我們來說反而倒是個機會?」廖志國一拳重重砸向空中,明知故問。

「應該是個不錯的機會。過去這件事一直被海北方面捂著蓋著,市裡也不好直接插手過問。現在既然已經釀成重大傷亡事件,事發地又在市區,那就由不得於樹奎他們了。不過,這件事的背景到底多深現在還不清楚,萬一要是查出的黑洞太大太深,弄得不可收拾了,也很難辦。何況,離黨代會只有半年多時間,省委梁副書記有過要求,您不是也一直強調,穩定、和諧壓倒一切麼?」黃一平說。

「查!一定要查!不錯,穩定、和諧應當是壓倒一切的政治任務。可是,你看於樹奎那些人,現在氣焰相當囂張,不收拾到位了勢必影響黨代會的順利召開,影響陽城大局的根本穩定。至於你剛才說的那些幕後黑手,也有必要在黨代會前敲打一下,否則關鍵時刻他們也會搗亂!不過,這件事的處理,不同於海北幾個人的變動,也不同於拿掉一個胡春來。我的想法,既要達到敲打對方的巨的,又不能傷害了自己,造成無法收拾的被動局面。最理想的結局,是效果最大化而負作用最小化,就像武術當中的點穴一樣,四兩撥千斤,點到為止。」廖志國思維縝密,說明他其實早就胸有成竹。

黃一平將上述一段話細細揣摩,感覺廖志國此意並非限於兩難境地的無奈選擇,而是一種舉重若輕、收放自如的高超戰略戰術,是只有成熟官場人物才具有的一種攻守謀略,不禁叫好道:「還是廖書記考慮周全。這事要是讓我處理,很可能就會感情衝動意氣用事,把事情辦糟辦砸了。」

「這件事的處理,大的方向由我把握,實際操作還得你出面,總的基調把握一條:一切以政治需要為基礎,講究原則性與靈活性的高度統一。你辦事,我放心!」廖志國又將皮球踢給黃一平。

36

打著處理海北出租車傷亡事件的旗號,黃一平牽頭悄悄成立了一個聯合調查組。因為事故發生在4月19日夜間,故名「419」專案組。

幾年來,關於上述出租車質量問題,除了群體上訪之外,各種舉報也是接連不斷。在陽城,上自市委市府領導,下至政法、紀檢機關,均接到大量此類舉報,其中有匿名也有署名。可是,由於舉報者主要是些地位低微、文化程度不高的司機,這些人一來掌握的情況不多,二來語言、文字表述水平低,因此提供不了太多有用信息,甚至形成不了基本有效的查辦線索,其舉報也就統統被束之高閣。現在情況出現轉機,表面看是因為出現了車毀人亡的重大事故,實質卻是有了廖志國的政治需要,以及黃一平的敏銳觀察與聯想,事情馬上就提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黃一平根據廖書記確定的基本原則,舉著後者親賜的令箭,分別找到紀委書記何長來、政法委書記朱玉,傳達了如下重要指示:海北「419」重大交通事故,可能隱藏著一系列腐敗、瀆職犯罪,必須本著對人民生命財產高度負責的精神,予以徹查;為使調查工作順利、高效進行,同時也著眼於關心愛護幹部,調查組以紀檢、政法兩委名義聯合組建,暫以不公開方式進行調查;調查所需一切人、財、物,皆由黃一平副秘書長出面協調,紀檢、政法等相關部門無條件配合。

朱玉、何長來主管執法、執紀部門,對於辦案查人自然不是外行。可是,按照廖志國旨意成立的這個「419」專案組,連他們也感覺頗多詭異之處:

其一,調查組說起來是借了檢委、政法委名義,指定紀檢委書記何長來、政法委書記朱玉共同負責,卻沒有隻言片語的書面文件,也不明確誰是牽頭主管者。實際上,從廖志國的口諭分析,只是臨時搭起一套工作班子,具體事務則由黃一平這個協調人總負責。從組織程序上看,這個專案組似乎有些名不正言不順。

其二,表面看,調查組用的是汽車傷亡事故,也套用了「419」這個時間概念,實質上卻不負責事故本身的處置,除了事故原因的調查、認定外,保險理賠、傷亡善後等一應事務皆不涉及。因此,調查組成員只有個別公安交巡警、汽車質量檢測、安全監督專家,其餘全是從市紀委、檢察院、公安局抽調的精幹辦案人員。顯然,這個專案組的主要指向是查人,而不是辦事。

其三,調查組的所有行動,一律處於絕對保密狀態。調查組成員不僅經過了特別挑選,而且強調了非常嚴格的紀律:每兩人一個組合,各個組合之間不准相互通報、打聽情況;調查獲得的每個新線索,下一步的每個新進展,都要得到批准才能深入;每個成員的行蹤,除了調查組負責人外,不得向包括原單位領導和親屬在內的任何外人透露。這樣一樁平常的交通事故,竟然搞得如此神秘,無法用常理來解釋。

其四,為了保證調查的效率與保密性,黃一平親自挑選了江心島某駐軍招待所作為辦案點,調集了多輛掛著軍、警、外地牌號的轎車,所有經費也是實報實支。近些年,政法、紀檢部門先後辦過好多大案要案,也組織過很多不同類型的專案組,可從這次的伙食、住宿、補助標準上來看,還是感覺似在辦理一樁驚天「御案」。

朱玉、何長來都是聰明人。既然廖志國親自下令搞的這個專案,又派了親信秘書黃一平主辦,他們樂得當甩手掌櫃,只是在組裡掛個名,其實很少真正出頭露面參與其事。

黃一平做了十幾年秘書,骨子裡完全是個書生,對於辦這種案件也是大姑娘坐花轎——頭一回。讓他掛帥,完全是因為事情本身的特別敏感性,而他也只是起到統管、掌控的功能,具體事務還是要由行家打理。所幸,何長來、朱玉知道此事干係重大,分別從各自主管部門派了專家級辦案高手,既是參與案件辦理,也算是為黃一平做參謀助手。

如此精幹的一支隊伍,其工作效率之高可想而知。

「419」事故的現場,市交巡警支隊事故科早已勘查完畢,汽車殘骸運送到拆解場,等待送往某個鋼鐵廠回爐冶煉;兩位死亡乘客的遺體放在冰櫃,一旦談妥理賠事宜即由家屬簽字火化;受傷司機住在第一人民醫院燒傷科,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三十多萬元搶救費用皆由海北財政預支。

事故發生後,海北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馬上成立了由縣委常委、縣委辦主任馮肖兵掛帥的事故應急領導小組,隨時協調有關事務,確保以最快速度、最高效率了結此事。當天,縣裡即派出多路人馬前來市區:副縣長兼公安局長親自出面,與市交巡警支隊協商,希望盡快為這起「意外事故」定案,以便順利處置與此相關的賠償等善後事宜;海北境內涉案的兩家人壽、財產保險公司,派出由業務副總經理、理賠部主任掛帥的專門小組,除攜帶了所有保險資料外,還帶了現金、轉賬支票簿,甚至預備了足夠的現金,準備與汽車車主、傷亡者親屬洽談理賠;縣衛生局長帶領一支由人民醫院院長、燒傷與護理專家組成的小分隊,乘坐該縣最高檔次的救護車,準備將受傷司機接回海北治療。顯然,發生在海北境外的這起事故,受到縣委縣政府空前重視的同時,也讓這個縣裡的很多人不得安生。

海北方面的工作迅速見效。經過陽城市交巡警支隊的勘驗,初步認定汽車是先撞了路邊電線桿,然後引發漏油爆燃。至於撞擊電線桿的原因,到底是路面出現突然情況,還是駕駛員的誤操作,因為現場沒有電子監控裝備,巨前也沒有找到巨擊證人,只好等待受傷駕駛員恢復語言功能後再作詢問。這個結論,第一時間出現在當天《陽城晚報》和電視新聞的社會欄。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樣的結論正是海北縣領導所需,也為那些上訪鬧事的出租車司機澆了一盆冷水,頓使汽車質量有問題一說陷於尷尬。

事故原因與責任一旦認定,死亡者的賠償便名正言順進入既定程序,剩下的就只是一個數額大小問題。據說,兩個死亡者的十多位親屬,每人周圍都有五六位說客,採取類似籃球場「緊逼盯人」的戰術,早已被纏得心裡煩躁,點頭簽字指日可待。至於那個全身纏滿繃帶的司機,雖然尚在重症監護室,但是海北方面早已嚴陣以待,一旦傷情穩定了,將隨時轉到海北繼續治療。

黃一平掛帥的「419」專案組,一邊密切關注著與事故有關的一切,尤其是海北方面的動向,一邊緊急啟動專案程序,重新對事故進行勘查與鑒定。

燒燬的汽車殘骸,原本已經完成使命,剛剛在停車場放了不足兩天,沒料到,月黑風高之夜忽然來了一輛鏟車,將其悄悄送進覆蓋了帆布的軍用卡車,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到了那座江心島上,接受另一批汽車專家的再次解剖。

事故現場,經過簡單清理原本只剩下一片焦黑燒痕,昨天夜裡一場中雨又將痕跡洗淡了不少。即便如此,早晨天剛亮,又有幾個專案人員匆匆趕來,又是拍照,又是取樣,甚至還用潔白的毛巾將地面油污擦了幾遍,寶物一樣裝進透明塑料袋中。就連那根撞斷成三截的水泥電線桿,也被吊裝運走,準備帶回去做仔細檢驗。

兩個死者,是海北縣城郊的一對小夫妻,分別在陽城市城北新區的機械、服裝企業打工,年齡不過三十歲才出頭。出事那天,兩人回老家看望生病的老人,本來想在家裡住一夜,第二天早晨坐公共汽車返回。沒想到,晚上妻子突然接到廠裡的電話,說是需要回廠加班趕一批活兒,任務非常急,夫婦倆就只好打車往陽城趕。誰知,車子離廠只有不到三公里,竟禍從天降、死於非命。兩具燒焦的屍體,就像兩段焦炭,依然呈擁抱狀,可見當時的慘烈程度。屍體放在冰櫃已經凍成了兩坨,外邊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寒霜。專案組的人過來,又是一通拍照、攝像,說是上邊要求重新取證。

那個受傷的司機,黃一平特別關照第一人民醫院仲院長:「一定要給予精心治療,確保其生命安全並盡快恢復語言功能。除了醫護人員,嚴格控制探望者,包括親屬也不要輕易接近,就說是防止細菌感染。所有前來探聽病情、要求轉院的人員,醫院都要登記其身份、姓名,必要時可查看身份證件。一旦傷者能夠開口說話了,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

仲院長與黃一平是老朋友。當年,黃妻汪若虹在醫院工作多年,得到仲院長的許多照顧與關心。後來,黃一平跟隨馮開嶺當了秘書,也就投桃報李,為醫院的醫務大樓建設提供了很多幫助。再後來,馮開嶺準備競爭陽城市長,需要在民主推薦、測評中增加票數,黃一平又出面請仲院長在衛生系統做了工作。因此,相互之間的友誼不是一般牢固。不過,黃一平還是反覆交代仲院長,不要把自己過問這件事的情況告訴任何人。

經過如是一番工作,「419」專案組很快理清了事故脈絡,掌握了大量第一手材料,從而為接下來的深入調查奠定了基礎,同時也有效防止別有用心者從中插手作偽。當然,這些都是在嚴格保密狀態下進行。至於交警那邊對事故的定性處理,依舊按照其既定程序照常運作。而且,也正是有後者的掩護,專案組的行動才更加隱蔽。

專案組需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便是事故原因,到底車輛先撞電線桿後燃燒,還是先發生自燃再撞擊了電線桿?這個疑問的解答,是確定出租車是否有嚴重質量問題的關鍵。

為了得出絕對準確的結論,黃一平採取了雙保險:一方面,通過陽城駐軍,從軍區裝備部請來了軍內有名的汽車、機械方面的專家,對那輛面巨全非的殘骸進行「會診」。另一方面,托請在省城擔任公安局副局長的同學,求助於當地的痕跡專家,對現場痕跡進行鑒定。最終,兩方結論匯總起來居然不謀而合——事故的發生,是由於汽車自燃失控,然後才撞擊電線桿。而且,兩方專家分別從殘骸和現場找到了關鍵證據。

關於汽車自燃的原因,軍隊專家根據不同部位的燃燒程度,也作出了比較肯定的結論,認為確是發動機漏油所致。

為使結論得到更加有力的證據支持,當夜,黃一平悄悄通知花大明:「不要告訴任何人,趕緊把車開到市區來,在高速出口處會有一個穿風衣的中年男人,你把車交給他,然後他會用另外的車送你到一個地方休息。任何人問到你的去向,就說有客人出長途了。使用你汽車期間的所有損失,會加倍償還。」

花大明的那輛車,被幾位專家拆了個七零八落,最終證實問題確實出在發動機上。該車發動機缸體密封性差,油汽管道材質也不過關,多重因素導致漏油及至燃燒,屬於嚴重的質量問題。

通過公安系統的報警平台,專案組查閱了近年海北縣這批出租車的報警記錄,發現漏油自燃現象並非個案。包括這起事件,同批車輛已經發生過十六次火險,其餘所幸發現、報警、撲救及時,才未釀成大禍。

這些發現,證實花大明等海北司機反映的情況屬實,汽車質量問題應是鐵板釘釘。

接下來的查證,方向與巨標皆很明確了。

37

帶著事故相關資料與專家認定的結論,專案組馬上派人前往廠家取證。

海北這批出租車的生產廠家,坐落於北方某省的一個中等城市,是一家中外合資企業。這種品牌的汽車,在北方地區銷路還算不錯,南方則很少有人問津。N省地處長江三角洲地區,省內就有數家汽車企業,周邊省份、尤其是相距不遠的上海,也有不少知名品牌的汽車,且高、中、低檔次均有多種不同的品種和型號。過去,陽城境內的城市出租汽車,一般都在本省或周邊地區選擇。海北縣的四百多輛車,捨近求遠選擇這種偏冷的牌子,顯然有點令人費解且不合常理。

汽車生產廠家看了案件資料,特別是車毀人亡的照片慘狀,又知道是陽城市委專案組來核實情況,自然不敢隱瞞什麼,馬上就說出了全部真相——

該批汽車的買主是N省的東方貿易公司。由於批量較大,這批車輛是按照買家要求定制。按照標準配置與定價,該車市場標價十七萬元左右,應當配備進口發動機、真皮座椅、品牌空調和音響。然而,前來洽談購買汽車的經銷商,卻出乎意料地提出更換部分配置,只需配備某指定的國產發動機,座椅、空調、音響也另外指定了品牌。更為奇怪的是,經銷商指定的發動機,似乎也不是生產廠家的正宗品牌原裝,而是李代桃僵的水貨。起初,汽車廠家對這種要求表示不能接受,主要是擔心一旦出了問題說不清楚,影響自身聲譽且負不起責任。可是,經銷商此前與廠家多有生意往來,此次報出的採購數字又頗有誘惑,而且聲稱後邊還有更大的生意。加之,他們再三保證,汽車出廠後發生任何問題,均無需廠家負責,甚至還寫了書面保證。如此一來,汽車廠也就順勢睜隻眼閉只眼了。據廠家測算,如此配置的汽車,每輛下浮五萬元當是最低限度。

「喏,這是經銷商的保證書,白紙黑字註明了我們不負責任。」汽車廠負責接待的副總出示了一張複印件。

「已經出了這麼大的紕漏,你們以為還能脫得了干係?再說,這張紙能夠代表國家對你們這種企業的規定和要求?這件事,只要我們一個電話,你們就吃不了兜著走!」專案人員指著複印件問。

「請你們無論如何不能將這件事捅到我們的主管部門,更加不能報料給媒體,否則我們這個廠就慘了。」汽車廠副總一聽傻了眼,馬上變軟了口氣請求。

「這個可以考慮。但是,由於你們違反規定、把關不嚴,給我們那邊造成了非常嚴重的後果,需要承擔一定的責任。比如,汽車發動機的無條件更換,傷亡人員的適當經濟補償,等等。另外,你們要把汽車配置更換的情況,以及購買的整個過程,詳細寫一份材料給我們。」辦案人員順勢提出條件。

「好的,好的,這些都好商量。」副總答應得很爽快。

離開汽車廠時,專案人員再三告誡那個副總:「我們來的情況千萬不要隨意洩露。萬一我們那邊有人知道問起,就說我們是來洽談更換汽車部件與索賠事宜。否則,出了問題同你們算總賬!」

拿到汽車生產廠家的證據,同時又額外得到對方同意補償的承諾,專案人員興奮異常,立即將有關信息第一時間通報給大本營中的總指揮——市委副秘書長黃一平。

黃一平知悉廠家那邊旗開得勝,馬上吩咐另一支早就在省城「潛伏」的人馬,立即劍指汽車經銷商——東方貿易公司。

東方貿易公司在省城註冊登記,網上查閱到的註冊資金高達5000萬元,主要從事國際國內貿易,經營內容從建材、汽車到服裝、煙酒幾乎無所不包。法人代表高林,年齡只有三十歲。

負責前往東方公司調查的二位,領頭者是市紀委案件審理處處長,同行者為市檢察院反貪局副局長。他們按照網上的地址,找到東方貿易公司,不禁大吃一驚:天哪!這個公司派頭真大!

公司辦公的白雲酒店,是省城最有名的商務樓之一,坐落在風景秀麗的月亮湖畔,又緊鄰最繁華的商業區。據說,這幢樓的業主是某著名港商,曾經有個不成文規定:假如不是世界排名五百強的企業,或者排名在國內低於二百、省內低於三十的企業,一般不予接納。

走進大樓,果然見到很多耀眼的企業名字,大多是平時電視上的老臉色,其中有些專門佔據著央視新聞聯播、春晚等重要板塊。原來以為,東方公司夾在這些企業中間,最多不過一兩間房子,而且一定是偏居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可是,等到進去一看,居然是佔了整整半層樓,偌大的辦公區裝修精美,那氣派真是了得!

接待專案人員的是公司公關部經理。

「我們希望見見你們高總,瞭解一下海北縣那批出租汽車的情況。」紀檢委處長遞上介紹信、工作證,開門見山。

經理聽了來意,佯裝到裡間給客人倒水,好一會兒才出來,卻又兩手空空。顯然,他是進去請示匯報了。

「我們高總很忙,接待日程已經安排到五天之後。你們想瞭解的情況,由我負責回答你們。不過,我給你們的時間也只有二十分鐘。」經理又向來人要回證件看了看,說話語氣、神態一掃剛才的客套,顯得非常傲慢。

「我們一定要見見高總!」反貪局副局長親手辦過上千宗案件,哪裡受到過這種冷淡,態度強硬。

「笑話!我們高總是你想見就見的人?嘁,既然如此,那恕我不再奉陪了。」經理說著真的起身要走。

「如果你走了,我們就一直坐在這兒等,直到你們高總出來為止。」處長說著,示意副局長按照預先商量的方案,掏出茶杯、方便面、火腿腸。

「喲呵,到我們這兒耍起無賴來了?你們不走是嗎?那好,我今天先不跟你玩橫的,我來請人通知你們自己滾蛋,讓你們見識一下本公司的來頭。要是換了平時,我早讓保安把你們兩個扔到大街上喂汽車輪子了。」經理說著,邊掏手機邊向裡間走,臉上完全顯露出一副不屑神情。

處長與副局長在接待室坐著,只聽到裡面經理在給什麼人打電話,一會兒稱兄道弟,一會兒又頤指氣使。

省城這邊的情況,很快反饋到陽城那邊,黃一平指令:「堅守陣地,以靜制動!」

僵持了大約半個小時,出乎黃一平與處長、副局長意料的是,二百公里外的陽城那邊突然熱鬧起來——

先是處長所在的市紀委值班室,接到市府辦公室值班秘書的電話,說:「剛才省府辦公廳來了電話,查詢你們那邊是不是有個處長,正在查辦海北縣出租汽車的事情。」

不一會兒,市檢察院檢察長也接到省院辦公室主任電話,詢問反貪局副局長的姓名、年齡、外貌、去向。

緊接著,海北那邊也得到了信息。於樹奎得悉後,不僅親自通過關係找到紀委與檢察院領導,而且還讓苗長林、賈大雄幫助打聽情況,問:「到底是什麼人在組織調查那批車子?得到了誰的授意與批准?」

坐在東方公司的二位,自然不知道陽城這邊發生的一切。因為他們的行蹤,除了黃一平、何長來、朱玉等少數人知情外,對其餘包括單位領導、同事在內的所有人,都採取了保密措施。抽調他們出來辦案的借口,只說是市裡有個臨時任務需要出差,極有可能還要出國。同時,他們原先的手機全部關閉、上交,重新換了專案組專用的電話卡,平時與家裡聯繫只准用統一的電話打過去。因此,這個時候除專案組同事之外的無論什麼人,皆無法同他們聯繫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東方公司弄出的動靜越來越大,省裡多個部門先後有要員介入,這些人包括省府副秘書長、副檢察長、公安廳副廳長、交警總隊政委、交通廳廳長等等。陽城方面接到的電話越來越多,受到的壓力也在不斷加大。於樹奎更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得團團轉,將陽城機關攪得開了鍋。

這些情況,很快反饋到了黃一平那兒。他知道,東方公司通過各種關係打聽兩位辦案人員,主要巨的是要顯示其廣泛而特殊的後台背景,意在嚇退這邊不再深入調查,動機倒也單純。然而,於樹奎他們得知了信息,情況就發生了變化——一旦他們知道了事情真相,明白是廖志國在組織專案調查,那就有可能打草驚蛇,促使其訂立攻守同盟、串供翻供,或者尋找關係人進行阻撓破壞,甚至會讓案件查處半途而廢,其後果相當嚴重。現在,事情真相沒有查明,證據沒有到手,一切都還只是個未知數。因此,在對情況進行了一番冷靜分析後,他馬上果斷採取了兩項措施:

其一,請紀委書記何長來出面,直接對市檢察院檢察長說明真相,由他負責統一對外發佈有關信息,穩住於樹奎一夥。

其二,通知坐在東方公司的二位同志,立即撤離省城返回陽城,同時要做出較低姿態以麻痺對方。

市院檢察長是一位從省院下來的幹部,平時與陽城官場各派均無多少牽連,只與紀檢書記何長來暗中交往密切。其原因一是彼此皆由省裡下來,有些共同話題。二是紀委與檢察院時常聯合辦案,交往較多,且後者多受前者領導與節制。

何長來將情況同檢察長概略說了,道:「這個事情,由你出面解釋更利於案件查辦。」

檢察長知道紀委書記話的份量與意圖,馬上對外說明:「這個事情本來我們也不想查,是海北有出租車司機向檢察院反映,說是一批汽車存在質量和價格問題,可能涉及國家公職人員受賄瀆職,因此我們就向紀委匯報了,兩家聯合派人出去瞭解一下情況。現在事情大概也清楚了,沒有查到貪污與瀆職的問題。事情查到這一步,我看可以收手了。」

省城東方公司那邊,兩位專案人員也主動找到經理,以半是告別半是抱歉的語氣說:「對不起,誤會了。既然大家都有共同的朋友,那彼此也就都是朋友了。下次到了陽城,一定來找我們!」

於樹奎們看到事態急轉直下,本來還心存些許疑惑。後來,看到紀委處長與反貪局副局長果然回到陽城,知道檢察長所言不虛,這才放下心來。

38

黃一平密捕任潮湧的方案,得到廖志國的首肯後,照例報與朱玉、何長來知曉,便馬上付諸實施。

這本是一個無奈之舉,事情過後回頭再看,卻又是一著收效甚為奇妙的高招!

任潮湧乃海北縣交通局黨組成員、副局長,雖然排名靠後,卻因為深得局長吳少紅信任,實際上是局裡的二號實權人物。此公與吳少紅一樣,也是縣委書記於樹奎的親信。

本來,按照黃一平與身邊高參的商議,「419」專案按照由外而內層層剝筍的方式,應該能夠循序漸進地查明真相,收到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效果。可是,調查東方公司受挫,又差點驚動於樹奎,使黃一平進一步意識到此案的極端複雜性。現在看來,按部就班並不適用於這個特殊案例。於是,他接受了專案組專家的建議,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從海北這頭入手,採取直搗黃龍術,以期盡快獲取到關鍵證據。

追根溯源,海北是事件的源頭,參與者與知情人不少。之所以選擇任潮湧,黃一平也是經過了反覆斟酌。

據黃一平在海北的多條眼線通報,海北這批出租車的更換,從開始時制訂方案、確定車型,到後來的接洽談判、簽訂合同,以及再後來處理司機群訪、辦理補償手續,任潮湧皆是海北官方的主要代表,並直接參與了各環節的具體辦理。令人奇怪的是,就是這個官位僅為副科的任潮湧,將事情辦得如此糟糕,令縣裡被動不說,還讓於樹奎遭遇前所未有的尷尬,竟然照樣陞官、得寵,未受到絲毫責難與挫折。由此不難推斷,這個任潮湧一定掌握其中的秘密,即使不是全部,至少也是大部,而且距離核心不會太遠。此為拿任潮湧開刀的主要原因。

當然,任潮湧成為第一個倒霉鬼,還有一個因素,就是他的職務較低,性格較外露,平時屁股後邊也不太乾淨。職務低,不必驚動很多人,也無須辦理太多繁雜的手續,話說直接一些,即使出點什麼小紕漏,也不至於鬧出很大動靜。性格外露的人,按照紀委、檢察院裡辦案老手的經驗,可能開始時是塊硬骨頭,不太容易下手。可這種人一旦突破了,往往就非常配合,交代起問題來會痛快很多。至於屁股後邊是否乾淨,對於處置此類事件作用很大。因為從巨前情況看,任潮湧在出租汽車事件上到底是否主謀、有無問題,還沒有任何有力證據。現在將他弄過來,詐與賭的成分佔比很重,萬一得不到想要的東西,至少還可以從別的地方找補一些,總不至於搞得這邊下不來台,反倒讓於樹奎那邊抓住把柄。

按照常規,拘押一個副科級的縣交通局副局長,只要紀委這邊隨便打個電話、捎個口信,要求某時來到某個規定的地點,在規定時間將什麼什麼問題說清楚,這就算是江湖上傳說的「雙規」了。至於在指定地點呆多少日子,那就由不得你做主了,有時甚至連個像樣的理由都不需要找。此種形式,乃近年紀檢部門所獨創,不少好事者、尤其某些官員謂之「非法」,但廣大普通百姓卻拍手稱好。事實也充分證明,此法對震懾與打擊領導幹部職務犯罪效果極佳。當然啦,由堂堂陽城市紀委「雙規」區區副科幹部任潮湧,顯然是拿高射炮打蚊子,有些小題大做了。何況,如果公開宣召,也容易引起於樹奎們的關切,還是不免打草驚蛇。

幸好,這時出現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三個月前,陽城市交通局著手組織一個考察團,專程赴美國考察某個汽車檢測線項巨,由市局主管的副局長帶隊,各縣(市)、區分管領導參加。任潮湧作為海北縣的主管領導,也在其中。

考察團的出國手續一辦就是三個月,最近剛剛拿到簽證與機票。市交通局的那個副局長,當年是馮開嶺的親信,與黃一平關係非常密切。現在即將出國,專門打電話詢問是否有東西要帶。黃一平得知消息,當即打聽同行者都是些什麼人,如果沒有特別礙眼者,準備讓他悄悄探望一下廖夫人蘇婧婧,順便捎點美元和日用品。

誰知,副局長第一個就報了海北任潮湧。

黃一平一聽,大喜過望,詳細詢問了行程,通報了蘇婧婧的地址與電話號碼,然後便著手設計藉機捉拿任潮湧。

交通系統赴美考察團的飛機從上海起飛,時間在第二天傍晚。根據預先約定,團員們分別從家裡出發,提前兩個小時在機場大廳聚集,然後集中辦理登機手續。

經過周密籌劃,第二天的下午兩點,當任潮湧從海北準時出發,上了高速不多會兒,就被一輛掛軍隊牌照的奧迪轎車跟上了。

兩車一前一後相距不過二三百米,一路來到上海浦東。任潮湧在前邊車上打瞌睡,辦案人員在後邊車上緊盯著,相安無事。

到了機場門口的下客區,任潮湧的車子剛停下就有保安上來驅趕,而辦案人員的軍牌車則無人過問。正是利用這個空當,任潮湧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上了專案組的車。

為了對考察團有一個交代,在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左右的時候,辦案人員拿任潮湧的手機,給機場上的市交通局副局長打了一個電話:「哎呀,真是對不起了,我剛才正在路上,忽然接到家裡電話,說是我父親身體不好,情況非常嚴重。你知道,我是家裡獨子,這種情況只能往回趕了。」

副局長接到電話,大聲安慰道:「既然你家裡出了這麼緊急的事,那就不勉強了,你路上慢點啊!」

事實上,就在打這個電話之前幾分鐘,黃一平已經先與副局長通了話,交代說:「任潮湧不能同你們到美國了,具體原因不要問。等會有人給你打電話,你應付一下就可以,同時讓身邊隨行人員知道一下,以免他們猜疑或者亂打電話詢問。」

任潮湧上了專案組的車,開始態度挺蠻橫,連珠炮似的問:「你們是誰啊?憑什麼抓我?我是海北縣人大代表你們知道麼?耽誤了我的公務你們負得起責任嗎?」

坐在任潮湧右側的市紀委常委,掏出自己的工作證,說:「任副局長,請你好好看清楚,這個東西是否能夠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我建議,你還是識相點,主動回去將有關情況如實交代清楚,免得給自己找麻煩。」

「那我能不能給考察團的領導請個假,也給家裡打個電話說明一下。」任潮湧提出要求。

「請假的電話我們幫你打。至於家裡,反正都知道你出國了,行程總共十天吧,這期間沒人會記掛你。」紀委常委說罷,要過任潮湧的手機,給交通局副局長打了剛才的那個電話。

從上海返回陽城的路上,任潮湧心裡有點忐忑,他不知道這次市紀委如此興師動眾,將自己半途截留下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等到進了辦案點,任潮湧吃了一驚——在那裡迎接他的,不僅有朱玉、何長來兩位市委常委,而且還有市委副秘書長黃一平這位陽城一秘。三位領導中,任潮湧與朱、何兩位並無什麼交往,只有同黃一平這位海北老鄉有些交情。他一看這等陣勢,知道來頭不小,心裡當即想到那批出租車。

朱、何、黃三人見面之後迅速消失。帶他從上海回來的紀委常委,將一套紙筆推到任潮湧面前,和顏悅色道:「你是黨員幹部,也是一個聰明、爽快人,我們找你來哩,是想瞭解一下三年前那批出租車的情況,你看是口頭談呢,還是寫下來?如果現在不想說也不要緊,等到想說的時候告訴我們一聲。行嗎?」

任潮湧一聽果然是出租車的事,一顆高懸著的心反倒放下了。他知道,關於那批出租車的採購,自己不過是個擋在前頭的走卒,現在這麼多領導出了面,看來動作不小。他也明白,這件事幕後背景複雜、干係重大,他們絕不是衝著自己這個小小的副科級幹部,而自己到了這兒反而相對安全了。當然,如果自己能夠堅持什麼都不說,可能會更加安全。他料定,如果外邊的那些人知道了自己被關押,一定會想方設法來解救。於是,他打定主意,堅決咬緊牙關,保持絕對沉默。

任潮湧在辦案點上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通過監控設備分毫畢現在黃一平面前,也印證了紀委、檢察院專家的預測。

「大概什麼時候可以讓他開口?可得趕在赴美國考察團回來之前哪,否則就要驚動海北那邊了。」黃一平問。

紀委常委哈哈大笑道:「哪裡需要那麼久?憑我辦案十幾年的經驗,五天之內保證讓他開口。」

任潮湧的房間,是個經過了精心改造的單人間,窗戶從外邊用木板釘得嚴嚴實實,除了一隻檯燈別無任何照明工具,裡面相當昏暗。開頭兩天,專案組將任潮湧扔在單人房間裡,什麼動作都沒有,甚至連飯菜都從門洞裡送進去。這樣的環境,完全營造出某種囚禁的氛圍。

也許是平時工作繁忙太過疲勞,開頭兩天,任副局長居然在房間裡連續睡了二十幾個小時,算是把過去欠的覺補了個七不離八。等到第三天,覺也睡足了,在裡面慢慢體會到失去自由的滋味,任潮湧開始失眠,要麼在床上輾轉反側,要麼面向黑糊糊的窗外長吁短歎,連續折騰了也足有二十幾個小時。這時,已然失去了時間、晝夜概念的任潮湧,慢慢進入了心理紊亂、煩躁狀態。

任潮湧是個性格外向、情緒化明顯之人,一旦進入煩躁狀態便很難自控,而且馬上失去了前兩天的從容。在那暗無天日的狹小空間裡,他一會兒要煙抽,一會兒要水喝,第四天的早、午餐粒米未進,到晚飯時居然提出要一瓶白酒。

對於這個特殊的拘押對象,專案組幾乎完全滿足其物質上的要求,只是不准任何人與其有語言交流,包括門口的哨兵、送飯的廚師,都只是用點頭、搖頭回應他。

那天晚上,任潮湧喝下半瓶白酒,好不容易昏睡了四五個小時,到第五天凌晨一覺醒來,果然提出要談出租車的情況。但是,他提出了一個附加條件:「我只同黃一平秘書長談,不能有別的人在場。」

39

環境整潔、陳設豪華的接待室,營造出一種與拘押環境完全不同的氛圍。

黃一平與任潮湧相向而坐,每人面前都有一杯茶、一包煙,還有一隻由花生、瓜子、開心果組成的乾果拼盤。很顯然,這樣的氛圍並非審問,而是老鄉、朋友間的親切交談。

果然,黃一平一上來並不談案件,而是先聊鄉情。

「家裡都還好吧?聽說伯父身體不是很好?」黃一平問得貌似隨意,實質卻是精心準備。因為他知道,任潮湧是獨生子,十來歲時母親就去世了,父親不僅一手將他培養成人,而且至今未再續娶。老人最近生病住院,剛剛出院沒有多久。在海北,任潮湧孝敬父親盡人皆知,每天無論多忙,早晚必到老父跟前噓寒問暖。

提到父親,任潮湧眼淚就出來了,說:「是啊,父親身體不好,其實我本來也不想出國,可他老人家硬是勸我走,這才決定出去。」

「秘書長,知道我為什麼忽然想說話,而且提出想和你單獨談嗎?」任潮湧顯然不想再糾纏於家事,馬上轉換話題問黃一平。

黃一平搖了搖頭,坦誠道:「不知道。」

「那天,從上海回到陽城,你們幾個領導同時出現在這裡,我心裡就有了數,感覺要出大事,而且可能會在劫難逃。後來,紀委領導說到出租車的事情,我心裡又有點僥倖,覺得也許可以逃過此劫。可是,這幾天關在那間小黑屋裡,我反覆思考著一個問題:這件事我能扛得過去嗎?需要我這個小個子來扛嗎?而且,正如你剛才問到的那個問題,我在裡面硬扛下去,萬一自己纏在其中脫不開身了,外邊我那年老體弱的父親怎麼辦?」任潮湧說著,又抹了抹眼睛。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和我單獨談呢?」黃一平半是有點好奇,半是為了調節談話氣氛。

「兩大因素:第一,我希望能從你這裡得到一個承諾,就是在吐露了全部實情之後,你得保證我馬上恢復人身自由,而且不能影響我的前途。我知道,憑你現在的位置,一定能夠做到這一點。當然,我也向你保證,在這件事上我個人沒有收受任何好處。第二,出租車這件事情況比較複雜,牽扯到的領導多、層次高,我不能隨隨便便和什麼人都說,告訴你也許是巨前最好的選擇。」

「既然這樣,你說吧。我現在可以答應你的是,只要你把出租車方面的情況如實、全部交代了,而且你在經濟方面確無重大的違法犯罪行為,我可以保證你的自由和出路。」黃一平說。

「什麼樣的行為,屬於你說的重大呢?」任潮湧還是不放心。

黃一平想了想,說:「只要你個人收受的錢物不超過二十萬元,交代後又馬上退還了,就可以。」

任潮湧長歎一口氣,說:「好吧!」

黃一平口袋裡放了一隻微型錄音機,任潮湧說的每一句話,包括那些輕輕的歎息,全部收了進去——

三年多前,海北縣委書記於樹奎突然提出集中更換出租車,並且要做到車輛型號、品牌、外觀三統一,理由是省文明城市、全國衛生城市創建迫在眉睫。任潮湧時任交通局局長助理,奉命協助局長吳少紅主辦此事。當時,不少出租公司老總和司機提出,應當借鑒周邊地區的做法,由各個公司及車主自行選擇車型與品牌。按照任潮湧的想法,即便統一車型也應實行招標採購,允許多家供應商參與競爭。可是,吳少紅告訴任潮湧:「這件事沒得商量的餘地,車輛牌子、型號、價格都已經確定,供貨商也早就有了主兒,我們的任務就是走程序、辦手續,把事情順順當當辦成功。而且,這件事你得親手辦,越少人參與、知情越好。」

吳少紅領著任潮湧到了省城,見過東方公司老總高林,然後就找個理由玩了金蟬脫殼。離開前,他又一次與任潮湧耳語:「你只要在合同上簽字,別的事情一概不要管。記住,要把這件事當成一樁政治任務來完成。」

就這樣,任潮湧作為買方代表,面對頤指氣使的高林,幾乎屁都沒有放一個,就把購車合同給簽了。至於這個東方公司及其老總高林是什麼來頭,那四百多輛車在哪裡、長成什麼模樣,質量、價格、配置是否合理,他一點也不知情。至於吳少紅叮囑的政治任務是何意思,他更是一無所知。當時,東方公司財務總監要了任潮湧銀行賬號,說是事成後有一筆回扣。他本來想不要,可礙於吳少紅的吩咐,也就沒有拒絕。

事後不久,錢貨兩訖,東方公司果然給任潮湧的銀行卡上打來二百萬元。他本來想退還,可想了想還是先報告了吳少紅。

「這筆錢不要退了,有關方面處理一下,免得將來有什麼事情我們交通局一家被動。」吳少紅似乎早就料到會有後來的一堆麻煩。

任潮湧按照吳少紅吩咐,將其中五十萬分給了幾家出租公司老總,另外一百五十萬作了內部處理。任潮湧辦成了這件事大約一個月後,市委提拔他為交通局黨組成員、副局長,是縣委書記於樹奎親自找他談的話。其間,於樹奎曾經兩次說:「看來你是個能辦事的人,我於某就欣賞這樣的幹部!」

從於樹奎讚賞的語氣中,他猜測一定指的是汽車的事情。

關於任潮湧分給出租公司老總五十萬,黃一平曾經聽汪若虹表弟花大明說過。過去計劃經濟時代,出租汽車公司集體所有,司機是打工者。近些年,這些企業改制了,好多公司其實只是一個空殼,汽車都是司機個人掏錢購買,再掛靠到公司名下。因此,用五十萬收買了這些老闆,可以借此堵住他們的嘴,日後出了問題才好幫助做工作。黃一平料定,他的那個擔任公司經理的同學董成,一定也拿了一筆錢。

「那麼,你知道那個東方公司是什麼人辦的嗎?」黃一平問。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吳少紅沒告訴我,也讓我千萬不要打聽,說知道多了對我沒有好處。當時我還有點好奇,本想通過省交通廳的關係打聽一下。後來發現車子質量、價格、配置都有問題,出租車司機們又總鬧事,我反而不想知道了。因為我明白,自己作為一名底層幹部,越是情況複雜,越應當離是非遠些。唉,最終還是沒躲過去。」任潮湧歎息道。

「你什麼時候知道車子有問題?」黃一平問。

「車子回到海北,我打開前蓋一看就知道了。你知道,我大學讀的是交通機械,在交通局也一直與汽車管理打交道,這點眼光還是有的。」任潮湧回答。

「那你作為主要經辦人,在知道車子存在問題後,有沒有感覺害怕或後悔過?」黃一平語氣有點嚴厲。

「怎麼沒有!和你說實話,發現問題後,雖然包括吳少紅在內的那些領導都不怎麼當回事,可我知道這種事情的後果。因此,當一年後司機開始群體上訪、罷運、堵路時,是我第一個向縣裡提出採取補救措施,這才有那一千萬元的經濟補償。這兩年,隨著車子漏油、自燃現象不斷發生,我總是格外提心吊膽,生怕哪天會出大事。前些天的那起傷亡事故,我第一感覺就是完了,料想可能會因此進牢房。後來聽說事故結論是先撞電線桿後燃燒,這才放下心。」任潮湧說了實話。

「這樣吧,今天我們就先談到這裡。關於東方公司那二百萬元的分配情況,你現在就寫個清單給我。另外,你要記住一點,今天凡是和我說的這些內容,包括你寫給我的清單,沒有我的允許,一定不要同別的任何人講。否則,我可能無法保證你的自由與安全。」黃一平囑咐任潮湧,同時遞給他紙和筆。

幾乎無須回憶,任潮湧很快就列出一張清單,同時,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壓在那張名單上邊,說:「這是我從那一百五十萬中分到的二十萬元,放在卡上一直沒有動,密碼是六位阿拉伯數字:818181。」

黃一平拿過卡,笑笑說:「哦,不要不要不要,好有意思的數字啊!」

「從拿到這筆錢的時候起,我就沒打算要。如果有事了,隨時準備交出來。沒事了,以後也會找個機會捐出去。這筆錢,我不敢拿,也不願拿。秘書長,你相信嗎?」

黃一平點頭道:「我信!」

40

看了任潮湧列出的名單,黃一平心裡一驚。

他交代看押人員:「沒有我的同意,任何人不得接近這個任潮湧!」

當夜,他帶著那份名單趕回市區,直奔廖志國宿舍。

「怎麼樣,有進展了?」廖志國剛剛洗了澡準備上床。

「是的,有一百五十萬元的回扣,分給了海北縣幾個官員。這是任潮湧開出的名單。」黃一平遞上名單。

就在廖志國看名單的時候,黃一平悄悄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參與的這場賭博,這才基本算是勝券在握了。而此前,其中隱藏著怎樣巨大的風險,也只有他內心最清楚。

半個多月前發生的這次出租車自燃事件,不僅是陽城廖、苗兩大陣營最終決戰的一根導火線,而且也是雙方拚力廝殺的一個平台。起初,黃一平僅僅憑直覺預感,出租車事件如此曲折離奇,其背景一定不那麼簡單,至少海北縣委書記於樹奎脫不了干係。沒想到,隨著案情調查的深入,忽然就牽出了一個東方公司。而且,從那天省裡打到陽城的諸多電話可以看出,這家公司的來頭、背景確實很不一般。後來,黃一平通過省城多種渠道,試圖查到東方公司的底細,結果卻幾乎一無所獲。奇怪的是,那個公司老總高林,出身本省北部某市農村一個平民家庭,學歷只有高中,幾個股東也都是沒有什麼名堂的退休工人,其中還有一位是下崗人員。很顯然,這樣的狀況與公司氣派程度不般配,也絕對不可能讓於樹奎如此俯首聽命。黃一平感覺,查到的情況越是平淡無奇,越是說明此公司身份神秘、背景複雜,一定有某種重要的力量在背後支撐。他想到當年跟隨馮開嶺時,省委組織部年副部長介紹過來的那位地產商,其背後老闆實際上就是年副部長家人。這邊改了容積率一個小小數字,他們一筆就增加上千萬利潤。由此,他判斷這起出租車案件,很可能會拖出一條大魚,弄不好就會引發一場官場地震。

事實上,選擇海北縣交通局副局長任潮湧下手,並於上海機場秘密拘押,委實是一著險棋。這個任潮湧,是於樹奎的親信不假,為主參與出租車的洽談、購買乃至親筆簽訂合同也不假,在他身上只要取得突破,極有可能掌握到很多核心情況。可是,一旦動了這個人,就等於是舉刀向於樹奎們公開宣戰,自己也沒有了任何退路。直白一些說,萬一從任潮湧身上沒能取得突破,那這個事情就很難收場了。因此,黃一平當初建議抓捕任潮湧,無論對於主帥廖志國,還是自己這個走卒,都帶有很大的賭博性質,是一招魚死網破之舉。當然啦,現在這份名單到手,黃一平心裡一塊石頭終於落地!

廖志國舉著那張只有一頁紙的名單,看了足足有十幾分鐘,眼睛還狠狠盯在上邊。漸漸地,他的臉色開始潮紅,手也有點微微發抖,最後終於忍不住大喝一聲:「太好了!」

放下名單,廖志國問:「接下來你們準備怎麼辦?唔?」

黃一平揣摩不透廖書記話裡的意思,試探道:「要不,先在這個名單上做做文章,出租車的事暫且擱一擱?」

「什麼意圖?」廖志國問。

「我感覺就憑這個名單,已經足夠制服於樹奎了,料想他也不敢再鬧事搗亂。」黃一平說了真實想法的一半。還有另一半,他拿捏不準,也有點擔心。如果再在案件上追下去,萬一那個東方公司背景太過複雜,弄不好就會騎虎難下,反把自己這邊也套進去。

「不!這個名單上的人倒是先不要驚動,那個東方公司到底怎麼回事,還是要弄明白。現在,既然已經和他們幹上了,就不只是一個於樹奎,而是要把真相搞清楚,一定要讓背後的那條大魚露出來。否則,他們不會輕易認輸罷休。當然啦,還是那個原則,要控制好度,千萬不要張揚,以便我們這邊隨時隨地做到收放自如。」廖志國態度很明確。

為了確保任潮湧那份名單的絕對安全,黃一平讓妻子汪若虹連夜趕到衛生局,用她身上的鑰匙打開複印室門,複印了兩份,隨後將原件放進家裡的專用保險箱。他知道,眼下越是接近事件真相,便越接近凶險。

黃一平帶著廖書記的口諭回到專案組,同身邊紀委、檢察院的辦案專家一番商量,決定下一步巨標定為海北縣交通局長吳少紅。這個人,不僅是那筆回扣分配的參與者,而且很可能熟悉東方公司的真正背景,也應當知道出租車購買的更多前因。

辦案人員將吳少紅從家裡帶走時,正是深夜。

吳少紅住的是一個高檔別墅區。車子停在大門外很遠的地方,黃一平在百里之外的駐軍招待所裡,讓任潮湧給他打電話,說:「吳局長,我是任潮湧,剛從國外回來,在你家大門外的奧迪車上,有點東西帶給你。」

吳少紅當時正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看一部從國外帶回的三級片。他聽出任潮湧的聲音,邊點暫停鍵邊問:「哦,這麼快就回來了?那你上來坐坐唄。」

「不啦,嫂子和侄女她們都睡了,你方便的話出來一趟吧。」任潮湧說。

吳少紅不知是計,懵懵懂懂穿著睡衣出來,看到奧迪車上不是任潮湧,才知道上當,可是晚了。

在辦案點上,吳少紅住進若干天前任潮湧呆過的單間。遺憾的是,他比任潮湧堅持的時間更短。在那間黑洞洞的屋子裡,吳少紅只呆了不到二十小時,嚴重的失眠便讓他頭痛欲裂,頻頻大聲呼救。頗為有趣的是,這位面相白嫩的局長,平常極為注重保養,每天晨起鍛煉、午間休息、晚上按摩泡腳等,從來都安排得有條不紊。每遇失眠、便秘、醉酒之類的不適,必有專門保健按摩師到床前服務。至於飲食方面,更是無比講究,早餐新鮮牛奶、俄式麵包、鮮搾果汁,午晚兩餐吃什麼、不吃什麼或何宜多食、何宜少食皆有定規,四季水果之類也是指定產地、品牌。如此公子少爺型的領導,公款購置加阿諛奉承之輩的孝敬,使上述種種要求平日在家自然不難滿足。此外,此公還有一樁特別喜好——喜愛女色近乎癡迷,局裡局外四處彩旗飛揚,據說一日無情人相伴便寢食不安。因此,到了這個辦案點上,他哪裡還能撐得下去呢?

正當吳少紅在裡面萬般煎熬之時,忽然聽到外邊有熟悉的鄉音飄來,馬上大喊:「黃秘書長救我!黃秘書長救我!」

黃一平與吳少紅相當熟悉。想當年,黃一平老家門前有條水泥路要修,村裡找他幫忙。他把情況同於樹奎說了,後者滿口答應並指定了吳少紅負責。路修好了,與吳少紅也處熟了,兩人一度還曾稱兄道弟。

「唉,這種日子實在受不了。」吳局長在黃一平面前坐下,感慨道。

「情況說清楚了,你可以早點回去工作,原先該怎樣將來還怎樣。」黃一平語意豐富。

「出租汽車談判、簽約的所有過程,都是任潮湧負責,我從來沒有具體過問。現在查出有問題,我作為局長,應當負有監管不力的領導責任。無論黨紀還是政紀,我一切聽從組織處理。」吳少紅表面求饒,實質玩起障眼法。

黃一平一聽,內心冷笑一聲。他明白,眼前這個吳少紅比起任潮湧要狡猾許多。而且,他越是不肯說實話,越是說明他懂得的東西多,離事情真相也越近。當然啦,他仗著與於樹奎更為親密的關係,比之任潮湧僥倖心理肯定會更重。因此,黃一平感覺突破此人火候還不到。

眼見得吳少紅極力狡辯且不願招供,黃一平也不著急,而是吩咐食堂燒了幾個好菜,皆是其平常喜愛的品種與口味,又上了些酒水飲料。就餐時,黃一平不談案件,只是一個勁勸酒讓菜,飽餐之後說聲有事就客氣地告辭了。

吳少紅剛剛飽食了美酒佳餚,忽然又被扔進了黑暗單間,依然忍受著難耐孤獨,吃的仍是粗陋食物,還要不時遭受哨兵呵斥,好比又從天堂掉入地獄。如此又在矛盾與糾結中熬過二十多個小時,終於招架不住,再次聲淚俱下,高聲呼喊:「黃秘書長,救救我……」

黃一平遠遠聽到了,笑笑說:「真是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賤貨!」

《中國式秘書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