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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少紅在專案點上糾結的時候,海北縣委書記於樹奎則發瘋一般尋找著黃一平。萬般無奈之際,他甚至動用了秘密手段查詢全國所有的進出口岸,以印證黃一平到底是否出國。
那天夜裡,吳少紅從家裡被任潮湧電話騙出來,秘密帶往專案組。途中,辦案人員用他的手機給其妻發了一條短信:「夜裡突然接到省裡電話,有急事需赴省城處理,辦妥即回。」
恰好這天是個週末,後邊兩天是雙休,家裡人真以為他去了省城,甚至連他有沒有換衣服都不曾在意,因此給專案組贏得了兩天的寶貴時間。
等到週一上班,專案人員按照黃一平的交代,指令吳少紅分別給家裡和局辦公室打了電話,說是在省裡有急事脫不開身,大概還要兩天時間才能回來。
也是事有湊巧,前邊吳少紅電話剛剛放下,後邊於樹奎就有急事要找他。
「讓吳少紅馬上來見我!」於樹奎吩咐縣委辦主任馮肖兵。
馮肖兵不敢怠慢,抄起電話就打,卻傳來服務小姐熟悉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手機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如此反覆撥打了三四次,馮肖兵有些惱火了。他想,這個吳少紅平時不這樣嘛。再說,他也不是不懂縣裡的規定呀。
在海北,於樹奎早有規定:市裡幾大班子成員以及直屬部門主要負責人,手機必須二十四小時開機。如果有出國、進入信號盲區或在外參加重要會議不准開機等特殊情形,必須預先告訴所在位置或別的聯繫方式,否則視情況作擅離職守處理。於樹奎作出如此規定,是因為若干年前,一位局長在外省嫖娼被拘留,人間蒸發了四五天,回來時謊稱進入山高林密地區考察,手機沒有信號。後來,那邊公安寄來拘留回執,恰好落到與局長不和的一位副局長手裡,事情才真相大白。
馮肖兵的電話打到交通局,辦公室主任回話:「吳局長早晨剛來過電話,說是在省城有個重要活動,要一兩天才能回來?」
「到省城?什麼事情?什麼時候、同什麼人一起過去?」馮肖兵問。
「不知道。吳局長就說了兩句話,別的什麼也沒說。估計是雙休天從家裡離開,也沒聽說省裡有什麼會議之類。」主任回答。
馮肖兵再打電話問吳少紅妻子:「嫂子,你知道老吳去哪兒了?」
「說是去省裡了。我就奇了怪了,週五晚上還在書房看碟片,我們先睡了。週六早晨起床一看,他人不在,卻給我手機上發了條短信,後來保姆告訴我,說是半夜穿著睡衣就走了。那之後,手機就一直打不通。今天早晨匆匆來了個電話,說還要在省城呆一兩天,沒容我這邊開口,他那邊又匆匆關機了。馮主任,你是他的領導,等他回來倒要好好替我問一下,搞得這麼神秘,是不是會情人去了?」吳妻與馮肖兵很熟悉,說話也隨便。
聽了吳妻說的情況,馮肖兵感覺有點納悶。按常規,吳少紅這樣的機關正職,離開海北好幾天,即便不向縣裡請假,也應該同家裡、局裡說明緣由呀。再說,什麼事情這樣緊急、神秘,連睡衣也沒來得及換呢?
馮肖兵嘀嘀咕咕著進了於樹奎辦公室,將剛才瞭解的情況細細說了。
於樹奎近期非常警覺,聽了馮肖兵敘述,稍加思索,感覺其中好像有問題,說:「趕緊讓交通局同省裡聯繫,看看吳少紅有沒有在那邊。如果不在省裡,一定要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或者什麼時候同什麼人一起走的。另外,找一下交通局副局長任潮湧,讓他立即來見我。」
大概十分鐘不到,交通局那邊電話就來了,還是剛才的辦公室主任,說:「同省廳聯繫過了,那邊沒有人見過吳局長,也沒有什麼會議。任潮湧副局長十多天前到美國考察,按照計劃應該前天回來。剛才同市局聯繫,他們已經按時回來了,可是任局長今天沒來上班,手機關機,家裡人說他還沒到家。」
兩個局長同時失蹤,又同時聯繫不上,這讓於樹奎感覺非常不安。他馬上指令馮肖兵:「你馬上聯繫一下縣公安局找個可靠、懂行的人,查一下吳少紅離家那晚的情況,越快越好!」
馮肖兵找了分管治安的局長,讓他親自到縣城鳳凰小區跑一趟,將那邊監控三號別墅的錄像調出來,時間段是上週五晚上十點至週六凌晨,然後連同播放設備一起帶到縣委辦來。
不長時間,公安人員帶著設備來了。馮肖兵示意播放監控錄像,沒費多少工夫就查到吳少紅離開家的鏡頭:那天夜裡十一時左右,一輛掛軍隊牌照的奧迪轎車悄悄停到吳少紅家的三號別墅旁邊,大約五六分鐘之後,吳少紅穿著睡衣表情輕鬆地走出來。車門打開時,吳少紅似乎猶豫了幾秒鐘,後來被車裡伸出的一隻手拉了進去。幾乎關門的同時,車子發動快速開走,裡面的人沒有露面。
「看來吳少紅與任潮湧出事了!」於樹奎反覆看過錄像,支走旁邊的公安人員,非常肯定地對馮肖兵說。
「出事?什麼事?難道有人綁架?」馮肖兵不解。
「不是綁架。我估計,可能是經濟問題,弄不好還是出租車的事情。看來上次他們到省城東方公司調查,包括之前到汽車生產廠家去查,不是偶然之舉,我們被市裡的那個檢察長騙了。」於樹奎眉頭越擰越緊。
「抓我們的人,按規矩應當先和我們通氣呀。再說,抓的是兩個局長,更加應該預先和縣委打聲招呼嘛!」馮肖兵很生氣。
「你懂個屁!你以為人家開著軍牌車輛,半夜三更瞞著你悄悄抓人,是衝著吳少紅、任潮湧那兩個小毛賊?人家就是沖海北縣委我於某人,還有上邊更大的領導,幼稚!天真!」於樹奎低吼道。
「那怎麼辦?要不我們乾脆報警查詢,先弄清他們的下落。」馮肖兵額頭上馬上開始流汗。
於樹奎想了想,說:「報警不行,容易把影響搞大。這樣吧,先向市委值班室報一下,就說我們有兩位局長失蹤了,請他們幫助尋找。記住,這事一定要直接向副秘書長黃一平報告。」
馮肖兵當著於樹奎的面,反覆撥打黃一平的兩部手機,也是全部關機,一直沒能聯繫上。
原來,自從主辦海北出租車一案後,黃一平關掉了原來的兩部手機,重新更換的專用電話卡,除了辦案人員,只有廖志國、朱玉、何長來等極少數幾個人掌握。就連妻子汪若虹、女兒小萌都不知道這個號碼,更加不知他到哪裡去了,在做些什麼。每隔一兩天,他會於深夜打個電話回家,詢問一下家裡的情況,以及都有什麼人找過自己。
馮肖兵與黃一平夫婦熟悉。電話打到市衛生局辦公室,汪若虹按照丈夫事先的交代,回答道:「一平離家十多天了,說是出國考察,要很長時間哩。」
「出國考察?廖書記沒去?」馮肖兵問。
「嗨,他的那些破事兒,我懶得管。」汪若虹回答。
「這樣吧,弟妹,如果你同他聯繫上了,請務必給他傳個話,就說海北縣委於書記找他有急事。」馮肖兵再三叮囑汪若虹,並讓她記好這個電話號碼。
馮肖兵不放心,又把電話打給市委辦幾個哥們兒,對方都說黃秘書長離開好多天了,好像是出國了。
「算了,找不到黃一平,那就再給紀委書記何長來打個電話,試探一下。」於樹奎指令馮肖兵。
何長來聽了馮肖兵的匯報,並未表示絲毫驚異,只是淡淡道:「這個事情我知道一些,具體情況我再瞭解一下,你等我電話,一會兒給你答覆。」
何長來之所以如此說,是要向廖志國請示並同黃一平商量,應該如何答覆海北方面。
大約半個小時之後,何長來電話直接打給於樹奎,說:「吳少紅和任潮湧兩個人,因為涉及一樁特別重要的案子,巨前正在市裡接受調查。這個事情,因為情況特殊,沒有預先和縣裡打招呼,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出於對有關同志的保護。等到事情有了明確結果,市裡會向你們通報。」
於樹奎什麼也沒有說,悄然掛了電話。
馮肖兵在旁邊聽得清楚,汗水流得更歡了。他看於書記臉色鐵青,還是鼓起勇氣趨前問:「是不是再聯繫一下苗書記和賈部長,請他們幫忙打聽到底怎麼回事?」
「不行!絕對不能和他們聯繫。這個事情,人家未必會告訴苗書記、賈部長他們,或者即使告訴了,他們這時也不便透露。這樣,你趕緊想盡一切辦法,瞭解一下黃一平是否出國了。如果真出國了,也要弄清去了哪個國家,是從哪裡出去,何時返回。現在看來,我們只能通過他做廖志國的工作了。快!」於樹奎情緒相當煩躁。
馮肖兵通過縣公安局的特殊渠道,很快查遍國內幾乎所有機場、港口,並沒有發現黃一平出境的記錄。於樹奎得到消息,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他知道,不願意看到的局面終於來了。如果判斷沒有錯誤的話,吳少紅、任潮湧的失蹤,不僅事關那批出租車,而且是廖志國在親自掌控。黃一平作為其最信任的秘書,既然不是什麼出國,那就一定是直接參與了此事的查處。只有找到黃一平,才能瞭解事情的全部真相,也才有可能從根子上解開這個死結。
等到馮肖兵離開後,於樹奎想了想,還是分別給苗長林、賈大雄打了電話,通報了這邊剛剛發生的事情。電話那邊兩位聽了,表示大為吃驚。因為此前對海北出租車事情,他們都有不同程度的瞭解,現在廖志國以此大做文章,不禁令他們感覺到刀劍逼近的寒意,正由腦後不知什麼地方慢慢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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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所有知道內情的人,關於吳少紅、任潮湧的失蹤,一律不得對外洩露。交通局那邊,就說他們兩人被縣裡委派出差,處理一件重要公務,需要在外地呆一段時間。」於樹奎吩咐馮肖兵。
當晚,於樹奎冒著瓢潑大雨,獨自悄悄前往陽城,親自到黃一平家拜訪。眼下,以最快速度找到黃一平,成為他眼下最為急迫的頭等大事。
關鍵時刻,於樹奎著急找黃一平,自然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也是無奈之中的最佳選擇。
首先,從巨前情況看,吳少紅、任潮湧的失蹤,一定是與那批出租車的事情有關,廖志國當是幕後總策劃。這次,廖志國以此事作為突破口,動作如此神速,思慮如此周密,說明早就有準備,而且不只是就事論事,矛頭所指恐怕也不單是自己這個小小縣委書記。從任潮湧出國時間推斷,他被拘押已經十幾天,想必對方一定已經掌握了不少情況,否則就不會有接著抓捕吳少紅的行動。作為一個縣委書記,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現在,凡事只要以紀委名義查辦,比之公安、檢察等執法部門,有一個最大的優勢便是不受拘押時間、地點、方式等條條框框的約束。對於黨員幹部而言,只要你涉嫌違法違紀,「雙規」二字便足以令你膽戰心驚,甚至失魂落魄。在規定的時間、規定的地點內,只要你沒有如實說出全部真相,自由便可能離你越來越遠。就於樹奎對吳、任二位部下的瞭解,如果辦案人員手段狠一點,他們絕對撐不過三五天,尤其那個花花公子一般的吳少紅,更容易說出全部真相。當然,從對吳、任二人的秘密抓捕看,辦案人員行事謹慎,知情面控制得如此之嚴,說明廖志國並不想把事情搞大,至少不希望很快鬧得滿城風雨。由此推測,他們那邊巨的性很明確,不是想把人一棍子打死,最大可能是以此逼迫這邊投降認輸。倘若果真如此,那就為自己下一步的努力留有了餘地。但是,這類事情的處置非常講究時機,必須搶在事情公開之前解決,且必須盡量避免進入法、紀程序,否則,一旦局面失控,就是對手希望息事寧人,恐怕也難以做到了。因此,在最短時間、以最快速度找到黃一平,實際上是在爭取更多機會、更大餘地。
其次,於樹奎猜想,廖志國拿海北出租車這樣敏感的事情下手,既然不想讓很多人知情,一定會依靠自己最親近、信任的人。這個人,黃一平自然是首選。在陽城,於樹奎熟悉的秘書不少,自己也用過很多秘書,包括現在的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馮肖兵。即使作為廖志國的對立面,他也願意承認,廖志國能夠遇到黃一平這樣優秀的秘書,並使之如此俯首聽命,確實是他的福氣,也是他的高明之處。過去,無論海北人代會的檢察長選舉,還是海北縣委副書記的選用,都有黃一平的影子在其間隱隱晃動。這次的出租車事件,與之相比重要很多,又豈能少得了這個頭號智囊!由此來看,只要找到黃一平,一切皆可真相大白。更為重要的是,於樹奎比任何人都清楚,黃一平作為廖氏鐵桿親信,在絕對忠誠並聽命於廖志國的同時,也能對廖志國產生著不可小視的影響。這種影響,有時可能於不經意間實現,卻往往起到四兩撥千斤的巨大作用。
再次,也許是更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撇開廖志國這個特殊因素不談,論及於樹奎與黃一平的私人關係,總體來說還算不錯。於樹奎堅信,只要自己親自上門求助,黃一平不會不給面子。當然,他這也是孤注一擲的哀兵策略。
於樹奎在海北做官時間長,黃一平則從小在海北長大,前者比後者年長十歲。想當年,黃一平還在大學讀書時,於樹奎已經做到鄉長、黨委書記,是海北政界一顆公認的新星。黃一平畢業後分配到陽城五中做教師,於樹奎則是海北最年輕的副縣長,以不怕吃苦「拚命三郎」形象享譽全縣。此前,黃一平知道於樹奎其人其名,卻並未直接謀面,更加談不上有什麼交道。於樹奎對黃一平,則連名字也沒有聽說過。後來,黃一平到市府做了秘書,於樹奎相繼擔任了常務副縣長、縣長,及至縣委書記。從此,雖然彼此職級、資歷、聲望上依然差了些檔次,可打交道的機會日益增多。尤其是黃一平跟隨常務副市長馮開嶺之後,於樹奎開始注意上這個言語不多的海北小老鄉,相互交往也漸趨頻繁。
一段時間,馮開嶺在市委常委中分工聯繫海北縣,經常到海北來參加會議、接待之類的公務,黃一平因此隨同回到故里,同於樹奎見面之後握手、寒暄,一個桌子上吃飯,偶爾也在領導們的牌桌上充當個臨時替身。每當這種場合,於樹奎總是一口一個小老鄉稱呼黃一平,拍拍肩膀攬攬腰之類的親暱動作也不少。逢年過節回到老家,黃一平也少不了給於樹奎打個電話問候一下。當然,更多的時候,是黃一平老家那些三姑六眷遇到急、難、險的事情,少不了麻煩一下這位縣太爺。說句良心話,但凡黃一平求到之處,於樹奎幾乎從不拒絕,總是盡其所能幫忙辦了。
黃一平出生於海北農村,父親是個腿有點跛的殘疾人,曾經挑過貨郎擔子,沒日沒夜走村竄戶,掙些零用錢供兒女讀書。熟悉這種營生的人都知道,早些年挑貨郎擔子是個辛苦活兒,掙不了幾個小錢,還經常遭到惡狗侵犯、頑童襲擾。黃一平永遠不會忘記,小學二年級時的一次放學途中,遠遠看到幾個鄰村的兒童,搶奪了父親的貨物,父親拐著腿在後邊苦苦追趕無果,最終像一個孩子一樣蹲在路邊大哭。黃一平遠遠看著,卻沒有忍心上去安慰父親。回到家,父親則像沒事人一樣照樣有說有笑,把掙得的幾張毛票遞到母親手上。那一天,黃一平忽然就成熟了。他還記得,那時每年都有救濟下撥到村裡,父親作為殘疾人應該是照顧的對象。可是,那些掌握著分配大權的大隊、小隊幹部,總是百般刁難,而父母的眼光裡充滿了可憐與哀求。由此,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學習,讓父母過上體面的日子。也因此,自從進入市府做了秘書,他並不忌諱利用各種關係與權力,為自己的小家庭謀利益,尤其是幫助父母謀幸福、爭臉面。
有一陣子,黃一平求助於樹奎的事情很多,也很雜。比如,爺爺、奶奶輪流住院,醫藥費用很大,他和於樹奎一說,醫院馬上就減免了一半的醫藥費。父親曾經和人合辦了一個小磚瓦廠,希望工商、稅務方面關照一下,又是於樹奎出面,工商、稅務的人幾乎再也沒有上過門;二叔家的農用汽車超載超速又私自改裝,經常違章,一年累積罰款就是幾千塊,於樹奎一張條子,管了那輛車子好幾年;舅舅家的兩個孩子學習都不怎麼樣,學校畢業了要安排工作,還是於樹奎幫助進了城裡工廠。總之,因為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同於樹奎的關係,就連他們家的拖拉機、摩托車都能領到666、999之類牌照。最有趣的鄉下區劃調整後,他家房子門牌按照順序末位數是4,某次鎮委書記路過看到了,當即將村支書罵了個狗血噴頭,結果硬是跳過好幾家,換成末位是8的吉利號。據說,鎮委書記事後告誡村幹部:「黃家兒子在市政府工作,上邊又有縣委於書記罩著,你們要特別關照、特別客氣,否則我同你們不客氣!」
當然啦,黃一平在市府做得久了,慢慢知道權力與關係節制使用的重要,家裡的繁雜小事很少再麻煩於樹奎這樣的領導。加之,因為脾氣秉性更為投緣,縣長喬維民漸漸與黃一平走近,很多事便直接托付於他。此間,隨著於樹奎與喬維民矛盾不斷升級,黃一平夾在中間難免有點傾向,於樹奎對他也就有了些看法。尤其是黃一平重回市府後,幫助喬維民牽線搭橋,使之在廖志國處漸漸得勢,而「三劍客」與廖志國的裂痕又不斷擴大,於樹奎與黃一平就更加疏遠了。
今天,於樹奎獨自找上黃一平家門,說明他確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不過,憑他與黃一平曾經的交情,以及對後者個性、人品的瞭解,黃一平應該不會袖手旁觀,更不會落井下石。
晚上八點多鐘,於樹奎好不容易找到停車的地方,冒雨摸到黃一平家的時候,渾身幾乎濕透。
「於書記,怎麼是你?怎麼會……」汪若虹大為吃驚。
「呵呵,弟妹,怎麼就不可能是我?是不是看我像只落湯雞,很狼狽?」於樹奎苦笑道。
汪若虹從小在海北長大,老家就在縣城。平常回家,眾多親戚、朋友、同學、鄰居交談時,於樹奎是提到最多的名字之一。在一座縣城,一個官員在那裡起步,前後做了二三十年的官,而且做過十年以上的縣長、書記,有人將他捧為九天之上的神靈,必有人詛咒其下十八層地獄。有人讚他修了寬敞馬路、廣場,清理了污濁河道,同時也就有人罵他拆了百年老街,毀了世代祖屋。當然,當地百姓嘴裡念叨得多,無論是褒是貶,都說明他至少是個做事的幹部,不是那種碌碌無為的過眼雲煙式人物。不過,在汪若虹的印象裡,於樹奎早已是海北當地集神、聖、魔、鬼於一身的奇人。看到他眼前這副模樣,汪若虹嘴巴自然會張得老大。
在汪若虹找毛巾給於樹奎擦雨水的時候,女兒小萌則已經將一杯熱茶送到於樹奎手裡。
「謝謝!我知道你叫小萌,真乖!」於樹奎的心裡一柔,眼睛裡卻不由得有點酸了。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形象有多落魄,竟然從小女孩的眼神裡折射了出來。
「弟妹,我也不和你說什麼客套話,你一定幫我趕快聯繫上一平,我有天大的事情要找他!」於樹奎說。
汪若虹猶豫著不知如何應答,道:「哦,好的,可是……」
於樹奎擺了擺手說:「沒關係,只要你答應幫助找就行,而且越快越好!」
汪若虹想了想,說:「他電話關機,不知今晚會不會打電話過來。要不,你就在這兒看著電視等會兒。不過,家裡地方小,讓你受委屈了。」
小萌見狀,懂事地同於樹奎打聲招呼:「伯伯,我到裡面房間做作業了。」
大概坐到九點半左右,茶几上的座機電話鈴響,於樹奎與汪若虹幾乎同時直起身,不料,房間裡面的小萌搶先接了。少頃,小萌喊道:「媽媽,姨媽國際長途。」
汪若虹聽了,臉騰的紅了。其實,這是她和女兒約定的暗號——每天晚上,如果家裡有客人,所有電話均由小萌在裡間接聽,萬一是爸爸來了電話,她就高喊「姨媽的國際長途」,然後汪若虹就到裡面去接。
汪若虹邊向房間裡走,邊對於樹奎說:「對不起,我姨姐在美國定居,我進去和她說點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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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就在海北方面打聽吳少紅、任潮湧去向的時候,黃一平正在江心島辦案點上,同海北縣交通局長吳少紅談話。
「秘書長,只要你肯出手相救,我願意交代所有知道的問題。但是,我不知你能夠保護我到什麼程度?」吳少紅還是有些猶豫。
黃一平勸慰道:「吳局長,我們是老鄉,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你應當明白,如果不是掌握到十分確鑿的證據,我們不會把你請到這裡來。但是,也請你冷靜下來想一想,今天之所以把你安排在這個特殊的地方,又是我來和你交談,說明領導不是真要為難你或其他什麼人,只是希望把事實真相弄清楚。否則,如果換成紀委或檢察院的同志來談,事情的性質恐怕就要發生變化。你呢,採取配合的態度,把事情來龍去脈說清了,不僅對你本人,就是對關心愛護你的領導,也會是一件大好事。」
「既然如此,那我就說了,你是不是需要一個人來記錄?」吳少紅思考了大約十來分鐘,終於下定決心。
「不要任何人記錄,你說的東西就我一個人掌握。」黃一平說著,悄悄撳下口袋裡錄音筆的開關,開始聽吳少紅的交代。他知道,吳少紅將要說的東西,一定接近真相的核心,包含了廖志國希望獲得的內容,既不能讓其他人知情,又不可不留下證據。否則,萬一擴散或事後吳少紅反悔,自己這個見證人就被動了。
吳少紅說出的真相,遠比任潮湧寫出的那個名單還要令黃一平震驚——
那個省城的東方公司,真正大老闆乃卜副省長的女婿莊大慶。那個不可一世的老總高林,其實只是莊大慶的中學同學,一個普通下崗工人,不過是個裝裝場面、虛張聲勢的傀儡。
四年前的春節期間,於樹奎帶吳少紅到省城給相關領導拜年,其中一站便是卜副省長家。這樣的程式,已經保持好多年了——於樹奎出面拜年,既不用自己掏腰包,也不必縣財政拿錢,而是從縣直有實力的部門裡選幾個可靠的負責人,由後者充當活動取款機。那天,他們到卜副省長家的時候,恰好省長不在家,其女兒一家在場。卜副省長女兒在省委機要室工作,女婿莊大慶供職省國家安全廳,做生意是兼職。
看得出來,於樹奎與卜副省長一家關係非常密切。閒聊中,卜副省長女婿莊大慶提出:「我們東方公司正在經銷一批轎車,質優價廉,外形美觀,低碳環保,非常適宜作為機關公務用車,也可以用作城市出租車,不知於叔叔能否幫忙推銷一些?」
莊大慶說著,順便就從身邊的公文包裡掏出一沓資料,就車輛的性能、配置等等,做了一番詳細介紹。
說話間,卜副省長夫人插進來,說:「這是個互利共贏的好事嘛,你於叔叔說句話不就行啦!」
於樹奎笑笑說:「公務用車畢竟用量有限,出租車倒是可以考慮。喏,今天正好交通局吳局長也在,可以聽聽他的意見。」
吳少紅是個聰明人,當然聽得出於樹奎話裡的意思,當即表態:「好啊!最近,我們縣裡創建省文明城市和全國衛生城市,正在為出租車混亂、破舊的問題犯愁。莊總的這批汽車,正好幫了我們大忙哩!」
莊大慶聽了自然喜笑顏開,恨不得當場就簽訂合同,倒是省長夫人感覺女婿做得過分了,勸道:「這事還是不要在家裡辦的為好,等過兩天到公司裡再談吧,反正你於叔叔答應了的事情,吳局長還會反悔不成?」
從卜副省長家出來,於樹奎叮囑吳少紅:「這事得抓緊,程序越簡單越好,知情面要嚴格控制,派一個嘴巴緊、信得過的人經辦。」
回到海北,吳少紅就交代任潮湧經辦此事,卻沒有告訴他東方公司的背景,更沒有透露他和於樹奎在省城的情況。
「照你這麼說,四百多輛出租車的事兒,這樣三言兩語就輕鬆說定了?」黃一平聽了吳少紅敘述,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其實,於書記當時也是被逼無奈才答應下來。至於其中的價格、質量問題,事先我和他都不知情。直到出租車司機上訪鬧事了,我們都才知道其中有鬼。」吳少紅說。
「但是,你們當初怎麼不好好核實、檢查一下呢?畢竟,那是關係到四百多位司機、四百多個家庭的大事呀!」黃一平還是無法理解。
「於書記既然反覆交代了要簡單、快速,我也就只好照辦了,哪敢再在什麼價格、質量、配置上做文章?再說,我也沒想到莊大慶會無恥到那種程度,唉!」吳少紅歎道。
「為什麼會選擇任潮湧來操作這事兒?」黃一平問。
「還不是因為他聽話?你可能不知道,任潮湧當年是我的司機,後來我讓他擔任運輸管理所副所長、所長,又做到局長助理。可以說,我讓他向東,他絕不會向西!當然啦,他辦成了這件事,於書記馬上就讓他由局長助理變成副局長了。」吳少紅解釋。
「苗長林兒子與東方公司又是怎麼回事?」黃一平又問。
苗長林兒子的名字,是任潮湧無意提及——他在東方公司簽合同時,那位苗公子也出場了。據他當時觀察,苗公子與東方公司關係絕對不一般。
「哦,對了。也是直到前一陣你們到東方公司調查時,那邊的人才告訴我,這個公司其實有苗公子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他們告訴我的巨的,是讓我知道公司的背景,讓我放心。」吳少紅不像是有意隱瞞。
「那麼,你再說說東方公司那二百萬元回扣的事吧。」黃一平不想在敏感的駙馬、公子們身上逗留太久,免得無端招惹麻煩,馬上轉換了話題。
「當初在卜副省長家談的時候,莊大慶就悄悄和我咬過耳朵,說是假如生意談成,會給我一筆相當數量的回扣。我當時就婉言謝絕了,告訴他們一切只同任潮湧發生聯繫。後來,車輛到了海北,資金打過去,合同履行了,東方公司果然就打給任潮湧二百萬元。我聽說了,本來想讓任潮湧把錢退回去,可轉念一想,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不要白不要。於是,我吩咐任潮湧先拿出五十萬,分給幾家出租公司老總,算是堵住那幾個老總的嘴。另外還有一百五十萬,我和任潮湧商量了一個方案,很快就全部處理了。」吳少紅很坦誠。
「那就請你寫個名單吧。」黃一平的意思很明確,他要讓吳少紅與任潮湧的名單相互印證。
吳少紅很痛快,三下五除二就將名單寫了。
黃一平一看,吳少紅開列的名單,與任潮湧的那份完全一致:縣委書記於樹奎、分管交通的常務副縣長顧勇、縣委辦公室主任馮肖兵、交通局長吳少紅、副局長任潮湧各二十萬元;原縣公安局主管交警的政委、現檢察長顧鋒,因為負責車輛檢驗、上牌,十萬元;縣交通局其餘四名黨組成員、一位負責出租汽車行業的科長,每人五萬元;縣公安局車管所長、教導員、檢測站長,每人三萬元。另外,還有幾萬元放在局財務上,日後處理出租司機上訪時,全部用在給現場處置的信訪、公安人員買香煙、飲料了。
「唉!我就知道這筆錢會出事!」吳少紅歎息:「說句心裡話,當時任潮湧提出給我二十萬元,本來我想拒絕,可是後來一想,如果我不要,那他也就不會要。如果沒有一根繩子套住他這個經辦的當事人,那就很難封住他的口、拴住他的心。」
「於書記的二十萬元,是你親手交給他的嗎?」黃一平問。
「是的。按照我和任潮湧的商議和分工,幾個市委市府領導由我負責。當我將二十萬元送到於書記家時,當場遭到他的痛罵,說你還敢送我這個錢,是要為我送死啊!不過,於書記又盯著我手裡的錢吩咐說,這個事情太過敏感,這筆錢就不要退了,也不要讓其他人知道,你找個合適的方式處理了。當時,我揣摩這句話的意思,就自作主張將這二十萬元,連同我自己的二十萬元,全部打到縣紀委廉政賬戶上了。縣紀委收到這筆錢後,馬上在報紙電視上宣傳了,還曾經準備悄悄調查來源,結果被於書記制止了。打錢的發票,保存在我辦公室保險櫃裡,你們可以去查。」吳少紅回答。
另外,吳少紅還交代,東方公司曾向海北推銷過一批鋼材。本來,那批鋼材專門用於大型公路橋樑,質量、規格要求很嚴格,可是貨到手才發現全是含有大量雜質的劣品,只好用於農村普通橋樑。那批鋼材,使海北縣交通工程公司損失三千多萬,估計東方公司賺了足有一千萬。
「事後,我將情況報告了於書記。他讓我將這批鋼材的賬趕緊結了,以後再有此類事情,就找借口拒絕掉。他說,我於某人的烏紗帽也是血汗打拼出來,不能白白斷送在這些小毛賊手裡。」吳少紅如實交代了當時鋼材買賣的過程。
黃一平感覺,吳少紅交代得差不多了,而這些情況對廖志國來說也已經足夠了。他吩咐辦案人員:「給吳少紅、任潮湧安排好些的房間,伙食標準與專案組相同,可以看電視、報紙、雜誌,也允許適當出來活動一下。但是,絕對不允許他們同任何人聯繫,更不許談案情!」
44
就在於樹奎冒雨夜訪黃府的第二天,黃一平主動打了於樹奎電話,約他到市裡來見面。此舉,自然已得到廖志國的認可。
海北縣交通局長吳少紅的交代,印證了當初廖志國與黃一平的猜測——那批質量與價格皆有問題的出租車,果然牽扯到卜副省長,也與苗長林有關。
廖志國得悉案情,異常興奮。他用力在黃一平肩膀上拍了又拍,誇讚道:「花了這麼短的時間,也沒有搞出多大動靜,就把事情辦得如此漂亮,說明你現在真是很成熟了。今後,無論把你放到一個什麼位置,遇到怎樣複雜的情況,看來基本都能夠應付了。唔!」
黃一平有些不好意思,說:「這些年跟廖書記後邊學了些皮毛,還差好遠哩!」
「事情辦到這一步,底下應該如何辦呢?唔?你說說看法。」廖志國似乎有意再考驗黃一平。
「我覺得,事情既然有了大致的眉巨,已經弄清涉及哪些人,尤其卜副省長女婿、苗長林兒子裹在其中,還是應當緩衝一下,等待於樹奎他們那邊如何反應。本來,按照廖書記您當初的意圖,調查這件事的根本巨的,並非一定要拉什麼人下台,也不是要送什麼人進監獄,更加不是要捅上邊的馬蜂窩,而只是迫於形勢的壓力,無奈中採取的敲山震虎之舉。現在,山敲了,只要虎被震住了,也就算大功告成了。畢竟,幾個月後的黨代會是頭等大事,這個時候陽城搞出個大的腐敗窩案,可能對誰都不會有好處。」黃一平的這番意見,顯然經過了深思熟慮。當然,此時只有他自己清楚,於樹奎著急找他這個因素,也發揮了不小作用。
廖志國點頭道:「我也是此意。這件事搞大了,涉案的人固然跑不掉,我這個市委書記也要受到影響,至少需要承擔一定的領導責任嘛。這樣吧,你巨前先從專案組退出來,在市裡公開露露面,適當時候可以接觸一下於樹奎,看看他們那邊的反應。」
黃一平心一聽,心裡樂得不行。汪若虹電話裡告訴他,於樹奎昨晚在他家坐到十二點才離開,說明那只受到震動的虎,真的已經坐不住了!
接到黃一平的電話,於樹奎以最快速度趕到市區。
對於這次同於樹奎接觸如何交談,黃一平曾經請示過廖志國,後者意見很明確:「先聽後說,多聽少說,如果對方態度誠懇,可以透露一些真實案情。在此前提下,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你都可以先應承下來,但最終必須由他當面同我談。如果他沒有悔改之意,那你就什麼也別說,回來我就狠狠收拾他們!」
得到廖志國給的這個底碼,黃一平心裡有數了。
交談的地點與方式,讓黃一平頗費了一番思考。本來,於樹奎提出在市區找個賓館之類的地方,可黃一平覺得,在尚未摸清於樹奎真實態度之前,不宜選擇這種人多眼雜的地方。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關於海北出租車自燃事件引發的各種猜測與議論,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海北交通局兩位局長的失蹤,黃一平本人的神秘隱身,也都難免有所洩漏,引發了陽城官場與民間的不同解讀。這個時候,如果黃一平與於樹奎雙雙出現在公共場所,一定又會引起新的輿論高潮。後來,黃一平曾經考慮放在自己家裡,可是好像也不太合適。一來,估計於樹奎一個小時後到達市區,已經是夜裡十點多,汪若虹與小萌無處迴避,家裡電話騷擾也多。二來,兩人皆是當下陽城的新聞人物,半夜三更上下樓、進出小區也難免被熟人發覺,還是容易成為熱點話題。最終,黃一平建議,就在行進的汽車裡完成這次歷史性交談。
於樹奎獨自駕駛奧迪,停在黃一平約定的濱江公園南門附近,然後悄悄上了黃一平駕駛的那輛軍牌凌志車。
「你於書記的車,牌號顯眼,熟悉的人多,讓人撞見了以為約會小蜜哩。」黃一平對於樹奎如是解釋。前些年,陽城曾經發生過兩起桃色事件,皆是處級官員開著汽車約會情人,雙雙死在車裡,其中一對因為空調開的時間長窒息而亡,一對則被劫財劫色謀殺。
事實上,黃一平不上於樹奎的車,還有另外一個顧慮——防止於樹奎車上裝了竊聽設備。
上了車,黃一平悄悄擰開一隻開關,表面看似在調小音響音量,實際上卻在聽喇叭裡有無雜音。這輛軍車有個特殊裝置,可以監控到周圍數百米範圍內,是否有竊聽、監控之類的設施。黃一平在沒有弄清於樹奎態度之前,還是擔心後者身上攜帶了電子攝錄設備。多年官場風雨,使他明白一個道理:政治、權力鬥爭,如同刀槍相向的戰爭,拼的是不流血的你死我活,任何微小疏忽大意,都可能釀成不可挽回的損失。而且,越是在勝利臨近之際,越是需要百倍警惕。
車裡就他們兩個人,黃一平將車速控制在五十碼上下,挑了人跡稀少的濱江大道,緩緩而行。
「對不起啊於大書記,聽說你這幾天一直在找我,可我也是身不由己哪!」黃一平出於禮貌,先打招呼。
「是找你好幾天了。你愛人小汪都告訴你了吧?唉!」於樹奎回答。顯然,他還沒有準備好,怎樣進行這場注定會很艱難的交談。
深夜的濱江大道上,罕有車輛行人。倒是旁邊的浩瀚長江裡,輪船的汽笛此起彼伏,星星點點的船燈閃爍不定。
車子在沉默中行進了一段路程,黃一平乾脆找個僻靜之處,踩了剎車熄了火,說:「還是停下來吧,免得不小心開進了長江,我這小秘書倒無所謂,車上畢竟還有你這位前途無量的大書記哪!」
「哈哈哈哈!哈哈……」於樹奎一陣大笑,起初似是為笑而笑,到後來竟然控制不住,笑得差點岔了氣,眼淚也出來了。
黃一平知道,於樹奎這些天太壓抑了,需要通過這種笑來發洩,否則很可能會憋出毛病。回想五年多前,自己被貶到市委黨校後勤處,也曾經有過一段這樣的心境,時常會在家裡或野外無人處狂笑不止,笑過之後則會感到極度的輕鬆愜意。
果然,笑了一陣,又擦掉眼淚,於樹奎平靜了許多,在路燈下臉色也好看許多。他說:「一平老弟,你我相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今天找你意思很明確,我現在就想聽你一句話,廖書記到底想把我怎麼樣?處分,撤職,還是坐牢?」
黃一平輕輕拉起於樹奎冰涼的手,柔聲道:「於書記,你是我老哥,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既然你話說到這個分兒上,我也可以告訴你,從巨前掌握的情況看,不是廖書記要怎樣你,而是你要把自己怎樣。至於處分、撤職、坐牢之類,也完全由你自己決定。」
黃一平的語氣雖然輕柔,份量卻非常重,也把剛剛還有些怨氣的於樹奎給鎮住了。
看到於樹奎沉默不語,黃一平勸慰道:「事情未必像你想的那樣複雜與悲觀,難道你就沒有想過另外一種可能?既然你想聽句痛快話,我今天也就不和你繞彎子了。其實,在我約定同你見面之前,已經和廖書記通過氣,他也已經給我交過底。海北出租車事情的主動權,一切還在你於書記的掌握之中。只要你能夠拿出一個令人滿意的態度,市委可以考慮適可而止。」
「你說的是真的?」於樹奎愣了片刻,忽然握住黃一平的手,好像生怕他溜掉。
「當然是真的,只是廖書記沒讓我這麼快說出來。」黃一平說的是實話。他擔心若是不先說出來,萬一於樹奎情緒激動出言不遜,彎子轉不過來,自己反倒進退兩難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當然求之不得。這之前發生的一切,說明我是誤會廖書記了,我願意當面向廖書記負荊請罪!」於樹奎態度很誠懇。
黃一平見狀,知道時機差不多了,就主動向於樹奎介紹了案件調查的情況,和盤托出了任潮湧、吳少紅等人的交代。
「啊!事情既然查到這個程度了,哪裡還有挽回的餘地呢?」於樹奎的語氣、神態復歸悲觀失望。作為在縣裡主政多年的書記,他明白事態的嚴重程度,也知道黨紀與國法的基本界限。
「這個你就不必過分擔憂了。你可能有所不知,巨前這個案子,市裡只是組成了一個臨時調查組,明確由我暫時牽頭負責。紀委、政法委那邊,雖然也有人參加了,卻沒有正式立案。關於吳少紅、任潮湧兩人交代的情況,包括出租車購置的整個過程及背景,以及那二百萬元回扣的處理,知情範圍非常小,甚至就連朱玉、何長來他們都不掌握。」黃一平說。
「哦?是這樣?」於樹奎眼睛亮了。
「唉!廖書記其實也難哪!不查吧,人民來信滿天飛,出租車司機們頻頻上訪鬧事,甚至將國道、省道都堵了,現在又鬧出這麼大的傷亡事故。萬一要是被上邊知道了,或者有人捅到網絡、『焦點訪談』之類的媒體上,那陽城還不譽滿全國乃至全球了?不要說你於書記,就是廖書記和陽城市委也負不起那麼大的責任哪!查吧,又生怕碰到你於書記,影響你在海北的工作和威信。而且,很多事情不查則已,一旦查開頭了,難免會拔出蘿蔔帶出泥、摁下葫蘆浮起瓢,誰知後邊會出現什麼狀況?再說,海北出了事,廖書記還不得跟著負領導責任?他也怕查出眼下這種尷尬局面,萬一再控制不住了,對省裡領導也不好交代呀!」黃一平說得懇切。
「黃老弟,照你這麼一說,我以前還真是誤會廖書記了。其實,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是個炮筒子,沒有多少花花腸子,有時想到什麼就要說,做事往往也不會考慮那麼多曲裡拐彎的關係。往好處說哩,是直率、性情中人,比較容易相處,一眼就能看透。可是,往壞處說哩,就是簡單粗糙,頭腦裡缺根弦,政治上不成熟。再加上,如果再有其他亂七八糟的關係一攪和,就更加容易衝動,惹出不必要的矛盾。回頭想想,人家廖書記來陽城四五年,對我於某人一直寬容忍讓,對海北的發展也給予很多關照,於公於私我都應當感激才是。現在通過出租車這件事,我更加認識到自己的不足,感受到廖書記對我的一片愛護之心。還有,最近一段時間,市委苗長林書記、賈大雄部長和省裡卜副省長幾個領導得知情況,也先後對我提出了批評,希望我能夠吸取教訓,做嚴肅認真的自我批評,得到市委和廖書記的諒解與寬恕。」於樹奎真誠裡帶些傷感。
「事情既然說到這一步,那就好辦了,大家一切向前看吧!」黃一平說。
「可是,總得有個了結吧。不知廖書記最終準備如何處理這個事情,特別是東方公司和那幾個拿了錢的當事人?」於樹奎問。
「這個恐怕你還得同廖書記具體談。」黃一平回答得很乾脆。此前,雖然廖志國已經向他交過底,表示可以考慮將案件移交給海北處理,可這個天大的人情,必須由廖志國直接、親自送給於樹奎。否則,通過他這個中介中轉了,價值便要大打折扣,或者,倘若哪一方事後反悔不認賬了,自己豈不被動?
「好的,我一切聽老弟你的。不過,我得請求你先幫我在廖書記面前美言幾句,算是有個鋪墊,然後我於某人再當面向他承認錯誤、深刻檢討。這個事,越快越好!」於樹奎十分急切。
「行,大概就這一兩天,你回去聽我通知吧。」黃一平滿口答應。
「大恩不言謝!」於樹奎抱拳作揖。
45
按照廖志國的日程安排,黃一平通知於樹奎:「星期天下午三點,請你準時到廖書記辦公室,半天時間全給你。」
兩天前,黃一平應於樹奎之約,兩人在江邊的汽車上進行了一番長談。當時,黃一平將談話過程悄悄錄了音,並於第二天放給廖書記聽了。
廖志國仔細聽了錄音,尤其是那些懺悔與表忠心的內容,更是反覆聽了多遍。根據於樹奎的談話,廖志國得出與黃一平基本一致的結論:其一,於樹奎對事情的嚴重性已然有了充分認識。這種認識,無論是出於自保,還是擔心牽連到背後卜副省長、苗長林這些保護傘,至少說明觸及其至痛之處。其二,於樹奎透過事情的表象,覺察到了背後的深層次原因,懂得了醉翁之意不在酒。這就說明他還是個明白人,沒有因為主政一方時間久了,或者背後有那麼幾個後台靠山,就完全忘乎所以昏頭昏腦了。其三,卜副省長、苗長林他們不僅知曉了內情,而且清楚實際矛頭指向。於樹奎所稱,幾個領導特別對他提出了批評,不管是真是假,至少代表幕後的那些人傳遞了信息,表示了明確態度。其四,於樹奎不僅希望事情本身得到平息,而且試圖力保東方公司以及縣裡牽扯其中的下屬,他顯然已經考慮到最後一步,說明是打算徹底繳械投降,而非權宜矇混過關。不論官場上有多少顯規則、潛規則,其實所有規則都類同於商場的交換規則,你開出多大的價碼,便要付出多大的本錢。換言之,你於樹奎提出的要求越多越高,那你也就必須作出相應的讓步。當然啦,廖志國從其中也解讀出另一個信息:於樹奎即使在此萬般危急關頭,無論對傾心依靠的上司,還是對忠心耿耿的下屬,皆能做到仁至義盡,說明其人道德品行不錯,不是那種過河拆橋、落井下石之人。這樣的人,如果能夠招安過來為我所用,也許堪作心腹親信。有介於此,廖志國決定接受於樹奎道歉,給他改正的機會,同時決定好好和他談談。
對於面談時間、地點,廖志國也授意黃一平做了相應安排。
本來,按照於樹奎的想法,最好是選擇在夜裡,他獨自悄悄前往廖志國宿舍,兩個人一對一,該打該罰反正一錘子買賣。至於其間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只有他和廖志國兩人知情。即使話說得有些過頭了,想必後者作為堂堂一市書記,斷不會隨便散佈出來。大不了,多個第三者黃一平在場,諒他也不致、更不敢多嘴多舌。
可是,廖志國沒有答應。他交代黃一平:「於樹奎必須白天到我辦公室來談,可以考慮單獨談,也可以選擇雙休天。」
黃一平當然明白廖書記的意思。幾年來,廖志國在陽城先任市長後任書記,最大的政治對手便是「三劍客」。而在「三劍客」中,賈大雄、苗長林居於幕後,相對表現得客氣、克制一些,唯有這個於樹奎,依仗直來直去的個性,自恃是一方之主宰,上邊又有後台,總是充當炮彈、槍手的角色,在檢察長選舉等幾件事上多次直接衝撞廖志國,造成了極為惡劣、廣泛的社會影響。為此,廖志國憋屈多時,一直在尋找機會出這口惡氣,現在機會既然來了,豈能悄然放過。何況,既然是下級向領導承認錯誤,只有放在辦公室才算正規,宿舍則多少有點蠅營狗苟之嫌。當然,在為自己挽回顏面的同時,也要考慮到於樹奎的感受,還要顧及談話內容的不便公開,故而不宜選在人來人往的大庭廣眾之下。
為了使談話效果最大化,廖志國決定不讓黃一平在場,但又要求黃一平必須實時監控現場情況,最好能夠將整個過程實錄下來。如此,既是有個見證人,也留下一份證據,以免日後生出什麼閒話或變故,兩個當事人誰也說不清楚。當然啦,這個情況絕對不可讓於樹奎覺察,否則會影響其現場發揮。
廖志國的想法固然巧妙,卻讓黃一平有些為難。按說,他的辦公室裡有一套進口攝像設備,那是前兩年廖志國與美女楊艷打網球時,專門用來現場拍攝以供研究技術動作,同時順便也回顧一下那些曼妙姿勢,已經好久不用了。可惜,那套設備體積偏大,又需要三角架支撐,無法隱蔽拍攝。無奈之下,黃一平打算求助公安、檢察、紀檢等辦案部門,看看有無合適的微型設備。誰想,一轉臉看到桌子上的電腦,靈感就來了:現成的QQ視頻聊天系統,何不借用一下!這套視頻聊天設備,是黃一平專門請電信公司幫助安裝,專門用於廖志國與遠在美國的蘇婧婧聊天,效果出奇的好。於是,他將手提電腦置於廖志國辦公桌上,設置成視頻聊天狀態,微型攝像頭置於桌邊的書櫃一角,正好可以全景攝入對面兩張單人沙發。這邊擺佈停當,再到對面自己辦公室的電腦上一番調試,圖像和聲音效果非常理想,完全能夠搞成完美的現場直播。
星期天下午三點不到,於樹奎如約來見廖志國。黃一平先給主客二人倒好茶,擺好煙和水果,然後打聲招呼退出,悄悄回到自己辦公室,實時監控並錄製廖志國與於樹奎交談的過程。
若非親耳所聞,打死黃一平也不敢相信——那個平日威風八面的於樹奎,等到黃一平關門離開,廖志國剛剛在沙發上坐下,竟然抬手先抽了自己三四記耳光,然後又孩童般嚶嚶哭泣起來,甚至一度還哭出了顫音。
由此,黃一平也算是又長了一回見識——在官場,不管多麼牛氣哄哄的官員,但凡是遇到過不去的溝坎,尤其是那種有可能掉烏紗帽的事情,出於保住臀下座椅的需要,私下裡任何跌架子、掉身份、喪人格的事都做得出。就像這位於樹奎,平時那樣不可一世,現在栽到廖志國手裡了,別說抽嘴巴、哭鼻子,就是讓他下跪叫爹恐怕都干。而一旦得到對方原諒,脫離了險境,在他的那些屬下面前,想必照樣是另一副模樣。
廖志國見狀,並不阻攔,而是笑瞇瞇看著於樹奎,像是在欣賞一出精彩的演出。
於樹奎哭了大概有三五分鐘的樣子,可能自我感覺差不多了,加上廖志國也沒有什麼表示,漸漸止了哭,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說:「廖書記,今天我來主要是檢討,接受您的批評。以前我做錯了,你怎麼罵我都行,我不是人!確實不是人!」
廖志國聽了,哈哈一笑道:「樹奎同志呀,你有這個認識錯誤的姿態,我很欣賞。不過,今天我倒是要聽你說說,過去都錯在什麼地方了?唔?」
於樹奎顯然是有備而來,馬上喝口水清清喉嚨,將方纔收縮了的身體稍作伸展,從公文包裡掏出筆記本,掰開手指列數自己的罪狀,道:「最近一段時間,經過自己的閉門反思,以及有關同志的批評與提醒,我簡單梳理了一下。這幾年,我在處理個人與組織、下級同上級的關係,尤其是在處理同您的關係方面,存在著一系列嚴重錯誤。概括起來,主要有這樣幾個方面:第一,個人主義思想膨脹。因為放鬆學習與思想改造,也因為長期居於主要領導崗位缺乏監督,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有老子天下第一的思想。平時,在同身邊同事相處時,只看到自己的優點、長處,只聽得進表揚、誇獎自己的恭維話。如此習以為常了,就發生了頂撞、冒犯領導的嚴重事件,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惡劣政治、社會影響。第二,宗派主義思想嚴重。也是由於學習不夠,放鬆了共產黨員、領導幹部的道德修養,沒有注意用馬克思主義武裝頭腦,致使某些封建殘餘思想有所抬頭,主要體現在拉幫結派、任人唯親,搞小圈子、小團體。在同市裡、省裡一些領導的相處中,本來人家出發點是愛護和關心我這個下屬,而自己刻意將這種正常關係庸俗化,結果曲解了領導的意思,也給外界造成了不良影響。這種不良思想帶來的直接後果,便是自恃有後台、關係硬,不把領導與同事放在眼裡,對您和周圍很多人造成了不應有的傷害。第三,巨光短淺,心胸狹窄,不能正確看待自己,也不能正確看待同志。這幾年,總認為自己資歷老、貢獻大,卻遲遲得不到提拔重用,感覺受到很大的委屈甚至壓制;相反,其他一些原本不如我的人,尤其是像喬維民那樣與我有矛盾的人,反倒受到組織與領導的器重。因此,心理上漸漸產生了不平衡,進而把怨氣乃至憤恨轉嫁到您的身上,片面認為您對我有成見,是您擋了我的仕途官路……」
於樹奎一口氣列舉了自己十條罪狀,幾乎條條都夠得上黨紀、政紀處分,說得黃一平都有些聽不下去了,而廖志國卻一直微閉雙巨,安靜得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很顯然,他需要欣賞、把玩這個過程,更需要在這個過程中平息幾年來的怨氣、忿恨。
「你剛才說到,曾經有一些同志對你有過批評與提醒,我倒想知道,是哪些同志對你有所提醒?提醒了些什麼?」廖志國問。
「這些同志還不少咧!黃一平秘書長算了一個吧。」於樹奎沒料到廖志國會在此問題上追問,不免有點支吾其詞。
廖志國手一揮,道:「黃一平就不要說了,說說別人。」
於樹奎愣了一下,只好硬著頭皮答道:「對我提出批評最嚴厲的是常務副省長卜國傑同志。最近,他知道了我的一些錯誤之後,專門給我打了電話,指出我在處理與您關係方面存在的問題,要求我以最嚴肅、誠懇的態度向您做深刻檢討,最大限度地得到您的批評與諒解。另外,還有苗長林副書記、賈大雄部長,也都分別以老領導、老同事、老朋友的身份,指出了我巨無組織、巨無領導的嚴重問題,希望我一定當面向您做自我批評。其實我也明白,這幾位領導一直對我很關心,可是由於我的一些錯誤言行,也為他們的形象帶來了不良影響,這個責任完全在我。」
於樹奎的這番檢討,顯然使廖志國非常滿意,他的臉色漸漸明亮起來,眼睛裡透射出那種只有寬容才有的慈愛之光。
廖志國悄悄舒出一口長氣,心裡似乎比灌了蜂蜜還要滋潤。忍受了這麼久,現在終於聽到了期盼中的語言,他也看出於樹奎是在真心剖析與告白。中間有那麼一刻,他曾經陡然生出一個念頭,差點就要剎住於樹奎的自虐式檢討,直接上前擁抱這個頗為性情的下屬,甚至馬上稱呼一聲好兄弟。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在旁邊提醒他,官場本無情,容不得太多俠義柔情,該說的話還是讓他說了吧!於是,他只是淡淡地說:「樹奎同志言重了,我們今天主要是交流思想,不談對錯,只要大家把話說了,心情舒暢了,達到了彼此增進瞭解、加強團結的巨標,過去的事都可以不作計較,還是一切向前看嘛。」
談話前後持續了整整三個半小時。
黃一平在對面辦公室,一絲不苟地監控、錄製,同時就像欣賞一部精彩電視劇一樣,也在透過兩個人物的表情、動作、對話,仔細揣摩他們的個性與心理特徵。兩相比較,廖志國確是高出於樹奎一籌。這種高,不是職務、地位的高,而是心理、氣勢、素養等等綜合能力的高,是對權力運用臻於爐火純青的不俗境界,更是狹路相逢時敢於出手的宏大氣勢。當然,也許因為有把柄握於人手,又急於獲得對方的寬恕,處於下風頭的於樹奎有力無處使,只能且必須以弱者、哀兵形象出現,未能體現出本來面巨與應有實力。這也正應了中國人的一句俗語:人在屋簷下,豈敢不低頭!
不過,對於黃一平來說,即便是一場力量懸殊的交鋒,因為兩個主角的身份特殊,仍然不失其精彩與觀賞性。這就像一部有巨星參演的電影,即使故事情節平淡一些,觀眾依然可以為影星的個人魅力大聲喝彩。
晚上,廖志國留於樹奎吃飯,就在市委食堂的小包間,只有黃一平陪同。
吃飯時,廖志國特地吩咐黃一平:「到我宿舍拿一瓶茅台,選二十年的那種,我知道樹奎同誌喜歡這個。」
於樹奎酒量很大,早在鄉鎮任職時,就有「於二斤」的雅號。誰知,三個人一瓶酒才喝到大半,於樹奎竟然就有了醉意。此後,他幾乎一直緊拉著廖志國的手,流淚表態道:「廖書記您放心,從今往後,我一定帶領海北一百多萬人民,緊緊團結在以您為首的市委周圍,堅持科學發展觀,全心全意把工作做好。今後,我願意充當您的革命軍中馬前卒,您指向哪裡我就衝向哪裡,您讓向東我絕不向西。總之,您就看我的實際行動吧!」
廖志國見狀,悄悄與黃一平耳語:「看樣子是醉了。你用我的車子,親自送樹奎同志回海北。其他事情,回頭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