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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夏之交。轉眼間,廖志國到陽城任職已經一年半,黃一平回到市府也近一年。
剛剛召開的陽城市人大、政協兩會上,「鯤鵬館」作為政府為民辦實事工程,獲得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們的一致擁護。同時列入此項工程者,還有陽城實驗一小、二小和一中、二中四大名校設立分校,意在緩解教育資源配置不均,以及市民擇校難、擇校貴的難題,同樣受到與會者及廣大百姓的廣泛好評。
實際上,關於市區四大名校設立分校的這個議題,不僅迎合了全社會教育資源均衡化的強烈呼聲,而且巧妙化解了中陽地產儲開富的困境,緩和了「鯤鵬館」選址造成的矛盾,祛除掉市委書記洪大光一塊心病。同時,此議還給廖志國帶來啟發,為他解決工程資金缺口難題找到出路。
那天,黃一平受到汪若虹提醒,來到小區門口幾家中介公司,果然掌握到很多有用信息。
眼下,陽城市區二手房市場,不僅價格差異巨大,而且需求明顯不均,呈現出冰火兩重天的畸形景象。其中,價格高的房子,每平米接近兩萬元,已經達到上海、北京之類一線都市的水平,而價格低者大多在五千元上下。區位優越的房源,一向非常緊俏,難得有那麼個把套房子出手,只要賣主一有意向,馬上就被周圍的親戚、朋友、同事搶走,根本無需在中介公開掛牌。而那些區位不佳的房子,好多已經空置日久,有些在市區多家中介掛牌多年,依然無人問津。
據中介反映,陽城市民手中游資雄厚,改善住房的慾望還算強烈,住宅市場前景相當廣闊。由於多數市民對住房的選擇具有特定要求,這才造成局部地區供不應求、多數地區供大於求的現象。支配陽城市區住房供需、價格關係的槓桿,除了套型、環境、面積這些參考因素外,地理位置仍然居於主導地位。決定地理位置好差優劣的關鍵,則不再是傳統的「三靠一內」,而是與教育有關的「學區」。這一重要信息,有些出乎黃一平的意料。
本來,陽城市民對住房位置選擇,長期秉持「三靠一內」的傳統觀念,即:靠近公園、護城河、大醫院和菜場,最好在明代老城牆以內。這種理念,尤其在世居市區的老市民中更為根深蒂固。可是,如今的情況已然產生變化——隨著獨生子女佔據主流,教育問題成為千家萬戶的重中之重,衡量居住環境的優劣,乃至具體到一套房子的好差,主要看其是否在名校「施教區」,即是否「學區房」。所謂名校,在市區無非實驗一小、二小和一中、二中四所,「施教區」則是以這些學校為中心,向四周劃定的一片類圓區域。按照有關規定,只有居住於此區域中的孩子,方可在上述四校免費或優先擇校就讀。在眾多家長眼裡,佔據了名校周邊的住房,等於獲得了讀名校的優勢,視若孩子率先衝出起跑線,甚至一隻腳已然跨進了名牌大學的門檻。
說到這個問題,就得順便說說陽城的教育問題。眾所周知,陽城是N省乃至全國知名的教育強市,每年高考成績皆名列前茅,不僅本科上線、錄取率高,而且屢屢誕生全省文理科狀元,北大、清華、N大之類名牌大學錄取人數也多。因此,在當今中國應試教育一考定終身的大背景下,唯考試成績論英雄之風,在陽城更加盛行。受如此風氣引領,便產生了一批善於抓應試教育的名校。而這些名校的存在,一方面引導、誘惑廣大市民群眾,紛紛想方設法將子女往裡面送,造成名校生源擁擠,獲得比普通學校優選的機會。另一方面,借助得天獨厚的名氣,在吸引政府投入的同時,大肆收取高額擇校與贊助費,實力迅速得到充實,進而加大與普通學校的差距。最終的結果,導致區域性教育資源配置極不平衡,且有日益加劇的趨勢。
按照國家及地方教育法規的要求,包括小學、初中在內的九年義務教育學校,應當按照轄區管理、就近入學的原則,無條件接收周邊學生就近入學,且不應收取擇校費。可事實上,實驗一小、二小及陽城一中、二中幾所名校,向來客大欺店,根本無視上述法規。當然,為了應付百姓沸騰的民怨,以及隨時可能光臨的新聞輿論監督,在政府主管部門默許下,學校也採取了某些瞞天過海的障眼法術。比如,實驗一小、二小規定,「施教區」範圍只限定在學校周圍五百米之內,照此接收學生只及實際容量的十分之一二,而其餘十之八九則統統招收擇校生,每人需要繳納五千至兩萬元不等的「贊助費」。陽城一中、二中的做法更絕!此兩校經過會商,決定在校內保留兩成份額作為公辦,餘下八成改成所謂民營辦學模式。公辦部分固然遵照法規,接受周邊住戶就近入學的學生,而民營部分則是法規無法管到的區域,每人收受三萬、五萬甚至十萬、八萬自然隨意開價。
試想,偌大一個陽城市區,每年需要讀小學、初中的孩子數以萬計,而四所名校實際接收的學生,總供不過二三千人,其中不需要繳納高額擇校費者也就區區數百,即使那不多的花錢擇校名額,也是數十人爭搶一個,其狀何其慘烈!因此,那些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普通百姓,除了能夠有幸擁有「學區房」一途,別的哪裡還有門道?也因此,名校周圍的房子,好賣難買且價格奇貴。
獲悉此況,黃一平不免百感交集。像他這樣的市府秘書,其女兒萌萌上學,根本無需考慮上述因素,只需一個電話三言兩語,教育局長、名校校長們自會主動安排,好學校好班級好老師任挑任選,擇校費之類統統免除,甚至連孩子的學生幹部、三好生名額都預留了,自己哪裡會懂得平民百姓的苦楚。
情況詳細說與廖志國,他也感覺驚訝:「小孩上個學,原來還有這樣複雜的背景,倒是第一次聽說。唔?」
「陽江情況可能與陽城不一樣。何況,你過去也沒有分管過教育。」黃一平馬上幫領導打掩護。
「那麼,這件事對我們有什麼啟發和幫助呢,唔?」廖志國問。
這還不容易!
黃一平差點就要把方案直接說了。可多年秘書生涯提醒他,但凡重大問題的臨機決斷,不論其情勢如何緊急、難度多麼大、過程多麼複雜,作為秘書,也許九十九步都是你在前邊披荊斬棘,可最後到達終點那一步,卻務必不能爭頭功,須由領導完成臨門一腳的飛射。否則,豈不顯得你比領導高明、聰明?因此,黃一平繼續繞著彎子,說:「最近幾年,實驗一小、二小和陽城一中、二中幾所名校,也像體育、文化設施一樣,都面臨著蝸居市中心、校舍擁擠、無法擴展的難題,各方呼籲多次都沒能解決,怨聲很大哩。」
廖志國沉吟片刻,忽然一拍大腿,高呼道:「有了!既然如此,何不借『鯤鵬館』的思路,將這些名校遷移或分散出市中心,在濱江新城這類地方另外擇址再建,豈不就形成新的『施教區』與『學區房』了!唔?」
「妙!還是廖市長想得妙!」黃一平自覺讚美略顯誇張,馬上轉換語境繼續拋磚引玉,道:「只是有一個問題,新遷移或分出來的部分,師資與教學質量必須絕對保證,否則就很難形成名校效應。」
「這個不難!」廖志國思路一旦打開,便立即興奮起來。「所謂名校,無非是師資強些,而師資強又無非是待遇優。只要我們想些辦法,把幾個學校的骨幹老師調配到新校區來,再在全市範圍內招聘一些優質師資補齊,同時在政策上對新校給以傾斜,何愁保持不住名校特色呢,唔?」
黃一平聽了,感覺廖志國所言,已經充分表達出自己的最初設想,內心不禁暗暗得意。他想,這個計劃一旦實施,儲開富的濱江新城必然會是一番全新景象。黃一平深知,於陽城廣大平民百姓而言,一生節衣縮食、苦拚死干,最終目的與願望無非是寄希望於子孫後代。無論多麼艱難掙扎在社會底層的貧窮人家,皆會不計代價投資於兒女前途,寄托未來一個美好的夢想。
正當黃一平神馳間,廖志國忽然又一拍大腿,問:「一平,利用這個思路,既然解決了中陽地產的問題,那麼,『鯤鵬館』工程的資金缺口問題,不也同樣可以借此一併得到解決?」
「哦?這個問題我倒是沒有想過。不過,只怕攤子搞太大了,不容易收攏哩。」黃一平實話實說。
黃一平覺得,採取稀釋或遷移名校的做法,主要是為解決儲開富的難題,屬於不得已而為之。作為一名曾經執過教鞭的老師,他知道一座名校的成長殊為不易。在陽城,像實驗一小、二小和陽城一中、二中這樣的名校,皆已具有近百年的辦校歷史,一般不宜搞傷筋動骨的大動作,否則極易傷了元氣。況且,辦教育畢竟不像修橋築路建房子,舊的去了會有新的再來,或者新的篤定比舊的更適用。再說,幫助儲開富多賣點房子,也許動一兩所學校就足夠了,甚至只要建個綜合性分校就行,可要想解決「鯤鵬館」十億元之巨額資金缺口,恐怕就得幾所學校一齊動了,而且還不能是一般的小動作。
「哈哈,你還是顯得保守了。在這個問題上,要有勇於改革、敢於跨越、善於創新的陽城精神,不做一點暫時的犧牲,不打破一些舊的罈罈罐罐,怎麼能夠辦大事、成大事?再說,現在從中央到地方,都在提倡教育均衡化發展,要求各地都要實現教育資源科學、合理配置。我們如果把這件事做好了,不僅解決了中陽地產的矛盾,籌集到必需的資金,而且也很好地解決了陽城市區教育不均衡的老大難問題,這個做法符合科學發展、建設和諧社會的理念嘛。說不定,陽城教育又會以另一種形態,置身於全省全國創新爭先的前列。唔?」廖志國對黃一平的批評,語重心長。
既然領導批評了,黃一平自然得馬上改正自己的錯誤想法,表態說:「還是廖市長站得高看得遠,看來我原先的想法狹隘了。」
接下來,廖志國又交給黃一平一項新任務:馬上著手調研幾所名校的情況,尤其對學校的師資力量、辦學潛力要徹底摸清。同時,他還要求黃一平,在方案沒有得到市府常務會議討論前,不要洩露此行的真正目的。
黃一平受領了任務,當即指令市府辦社會事業處,抽調人員參與調研,並通知有關學校著手準備資料。如今,黃一平副主任做起此類事來,再不像過去那樣單槍匹馬、鬼鬼祟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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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市長廖志國的提議,經由市政府常務會議討論通過,決定市實驗一小、二小和陽城一中、二中四所名校,分別在中心城區之外建立分校。其中,一小、一中選址靠近江邊的濱江新城,馬上著手建設分校新捨,並於下半年秋季開學時招收首批新生。二小、二中則在城北新區「鯤鵬館」附近選擇新址,擇機開工建設。
市府決定做出後,規劃、建設、教育部門馬上選址、設計,並製作出新校舍三維效果圖。不幾天,頗具誘惑力的「新校園、新希望、新未來」之類的口號,以及那些惟妙惟肖的效果圖,通過報紙、廣播、電視、戶外廣告等形式,廣泛進行宣傳,很快在市區做到家喻戶曉。在那幅由電腦精心合成的效果圖上,展現給人們的是寬大碧綠的草場,整齊明亮的教室,不僅給眾多愁於孩子就學的家庭以希望,而且徹底顛覆了上述幾所名校擁擠不堪的形象。
一時間,陽城市區的廣大群眾,紛紛奔走相告,盛讚新一屆政府為百姓又做了一件大好事。
不僅如此,市府還承諾,上述幾所名校建立的新校舍,不但硬件設施要按照國家頒布的星級標準,達到全市一流水平,確保三五十年不落後,而且師資水平、教學質量也要保證不低於老校。為此,規定各新校投入招生、教學後,必須從老校現有教師中,抽出不少於一半的教學骨幹加盟,其餘師資也需在全市城鄉精心挑選。
這樣的要求與承諾,更是讓百姓們大為動心。他們想,有了這樣好的校舍,再有如此強的師資,何愁新校辦不成老校水平?
當然,熱血沸騰的市民很快便發覺,要想讓子女獲得如此整潔、優質、安靜的學習環境,必須在學校周邊趕緊搶佔「學區房」。令人可喜的是,此次政府做事確實為民想得到位,不光是學區範圍劃得寬大,而且對身份也不再像老校區那樣苛刻。
過去,市中心的幾所老校招生,規定所謂「施教區」、「學區房」,其住戶除了要求房產證、戶口簿、身份證三證齊全外,還要求證件主人須是小孩父母,且連續居住時間不得少於三年。如此一來,不用說農民工、外地人、新房主的子女入學無門,就是那些戶主為祖父母的祖孫同堂者,也喪失了讓孩子就近入學的資格。須知,對經濟利益至上的學校而言,少了一個免費午餐領取者,便多出一個收取高額費用的擇校生。
現在的新校區,類似規定就寬鬆多了。簡言之,人無論東西,地不分南北,戶口也不管常、暫住,只要在施教區內有正式住房者,其子女一律享受同等待遇。當然,放眼長江邊上的實驗一小、陽城一中分校,其施教區方圓五平方公里範圍內,目前除了不多的零散住戶,也只有濱江新城一個正規小區。
既然有了規劃,那麼說動手就動手,畢竟市民看到校舍才會真的動心。所幸,建兩座數千萬元的學校,遠比建一座數十億元的「鯤鵬館」要輕鬆、簡單許多。
眼看得實驗一小、陽城一中新校址開始動工,說明市府新學期招生的承諾不假,市區眾多學生家庭便不再觀望與等待。幾乎一夜之間,儲開富的濱江新城,由被遺忘的角落,迅速成為萬人熱捧的宮殿。
濱江新城乃中陽地產所建的一處大型住宅小區,別的沒有,各種檔次、套型的房子很多,有的建成多年,有的停工觀望,正愁沒人來買哩。現在好了,讓名校風暴這麼一席捲,那些正為孩子上名校犯愁的家長,紛紛聞訊而來,湧入冷落日久的中陽地產銷售大廳,再多的房子也很快被一搶而光。
儲開富本是商人,他開發的房子原本就是商品,看到蜂擁而來的購房者,他在滿心歡喜的同時,也在不斷調整著手中那把尺——房價。很快,濱江新城的平均房價由每平米五千元,迅速暴漲到八九千元,有的甚至突破萬元,而且出現了供不應求的壯觀景象。
面對濱江新城的高房價,有一個群體得到了特別關照——實驗一小、陽城一中的老師。
為了吸引兩所學校的老師到新校來,廖志國給儲開富專門下了一道指令——所有前來任教的老師,每人購買一套住宅,房價按照原始價九折優惠。如此一來,一套百平米公寓,前後差價高達四五十萬元。因此,兩校老師為爭來新校,竟差點打破了頭。最後,校長求到廖志國那兒,只好又給儲開富一道命令:兩校所有老師,均可購買優惠房一套,以便日後新、老校區師資崗位輪換。
這一決定,自然又得到老師們的熱烈歡迎。原先,曾經有很多人擔憂,濱江新城地處偏僻,上述兩所學校的老師、員工哪裡肯跑那麼遠去江邊上班?現在,老師爭先恐後在這裡買房子,你拿棍子趕他也不肯走了。
廖志國的這個舉動,雖然骨子裡有幫開發商賣房子之嫌,可是解釋起來卻也冠冕堂皇。一來,名校分散辦學,優質資源稀釋,緩解了群眾擇校難的問題,從民生角度論是做了大好事;二來,中陽地產是市裡招商引資來的重點企業,當年動員人家過來時曾經有過承諾,現在順便解決了人家的困難,也是體現陽城黨委政府的信用與責任;三來,沿江開發已經成為省裡的戰略重點之一,炒熱濱江新城正好與之呼應,同時也是為陽城的就業與稅收提供了源頭。當然,有一本賬廖志國心裡早有盤算:即使有人心存異議,前邊不還有洪大光擋著嘛。
濱江新城幾乎在一夜間走紅、熱賣,簡直勢不可擋。除了老闆儲開富賺了個盆滿缽滿外,黃一平及其姐姐也成了贏家。早先儲開富幫助黃一平預定的那套房子,其實一分錢沒花,但幾年來一直在他名下,現在光是一紙合同就值數十萬元。黃敏那套當年本想退掉的聯排別墅房,更是大漲百萬元之巨。經過反覆掂量,也查詢了相關法紀方面的文件,確認完全是市場行為,其中並無任何違法違規,黃一平才讓汪若虹和姐姐一起付清房款,辦了產權證。
至此,黃一平始終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到實處。他覺得,跟隨廖市長這一年多,自己官、財、情運皆不錯,廖市長滿意,蘇婧婧滿意,他在陽城官場上的人脈、聲望也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寬度與高度。更主要的是,他的那個「三不」底線與原則,始終得到了堅決貫徹落實,絲毫未有令人擔憂的遺留問題。這樣的狀況,是他當初怎麼也料想不到的。
中陽集團的問題解決了,「鯤鵬館」的資金缺口實際上也已有了著落。
按照廖志國的設想與測算,因為名校遷移這著妙棋,至少忽然增加了兩筆收益:
其一,就在中陽地產附近,還有大概一千多畝的江灘,過去是無人問津的臭狗屎,現在是令人垂涎的香餑餑。幾年前,洪大光主政市府時,曾經組織過幾次拍賣與招商,也多次動員儲開富一併拿下,作為商業開發用地,結果卻無人敢接手。現在,隨著名校遷移、居民湧入、房價飆升,那塊地馬上成為多家房地產商爭搶的熱點,其價值也迅速得到高估。目前,光是儲開富一人開出的價格,每畝已比原先淨增六十萬元,如果採取公開招拍,多家企業參與競爭,可能升值更多,僅此一地就有數億元的增值。
其二,「鯤鵬館」選址於城北新區,那裡目前雖然尚以農田為主,此前地價也低得可憐且乏人問津。但是可以想像,一旦「鯤鵬館」開工建設,實驗二小、陽城二中在那裡設了分校,然後再完善了醫院、商場、銀行、超市、菜場等配套設施,周邊土地定然像江邊一樣熱賣。於是,廖志國籌劃先撥出一兩塊土地,近期組織一次招商與拍賣,預計收益也相當可觀。如此,「鯤鵬館」的資金缺口基本可以解決了。
資金問題有了著落,廖志國心中就有底了。現在做官,跟過去的情況大不相同。從前,實行計劃經濟時代,農村以公社、大隊、生產隊為基本單位,工廠也以國有為主體,企業更是獨立核算、自負盈虧。因此,彼時為官一方,大多要把主要精力放在農業增收、工業增效上,政績大小全得看農業產量、工業產值,日子是否好過也得看農、工二業的眼色行事,說到底,完全是硬碰硬的數字講話,拼的是真槍實彈。而如今,農村包產到戶,工廠賣給個人,農業收成、工業效益,與官員能力水平關係不大,即便是財政收入也並不完全依賴稅收,好多地方主要依靠出讓土地,形成了所謂的「土地財政」。土地帶來財政收入,帶來錢。而只要有了錢,什麼造橋、修路、建高樓之類的政績,又哪裡不信手拈來呢?
於是,廖志國大手一揮:「鯤鵬館」工程即刻著手圈地,再不必操心經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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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半年多的精心治療與休養,洪大光的身體已基本康復,復又活躍在陽城政治舞台上。而此時,廖志國也完全站穩了腳跟,甚至頗有些呼風喚雨的意思。很多知情者認為,當此陽城官場太平盛世之際,洪大光晉陞、廖志國接替定然為期不遠了。
任何事情都有其兩面性,在一定條件下,好事可能轉化為壞事,反之亦然。
縱觀洪大光的不慎摔傷,無論對其本人還是對陽城的大局,表面看都是一件壞事。可是,事情發生之後,由於黃一平見微知著,最先覺察出蘊藏其中的機遇,立即上報市長廖志國,又經過後者一番巧妙運作,壞事迅速轉化成對大家都有利的好事。
在這半年期間,原本因為省府換屆落選,已然元氣大傷的洪大光,不僅利用病休使身心得到放鬆與滋養,而且得益於廢寢忘食、因公負傷這一美名,被新聞媒體廣為宣傳之後,受到省領導和廣大群眾的高度肯定,等於變相為其正名洗冤。如此一來,身體上受到的些微皮肉之苦,很快便被精神上的巨大愉悅所取代。何況,他自己內心清楚,那次受傷並非真正的工傷,而是飯後午休時,在陽城大酒店與公關女經理纏綿,動作過大、用力太猛所致。原本一樁懊惱事,不期竟然成轉機。此情,正應了塞翁失馬的古訓。
洪大光病休,省裡決定廖志國暫時接管全面。這樣的安排,對於剛剛就任市長才半年多的廖志國來說,無疑是一次十分難得的機遇。試想,像他這種新近提拔的官員,又是從外邊調來異地任職,若想熟悉情況、站穩腳跟,且不說先做個三年五載低眉順眼的小媳婦,至少也得有兩年過渡期吧。何況,陽城情況本就複雜,各種政治勢力較量尚未分出勝負,哪裡有你一個新人插足、說話的分兒!可是,洪大光的意外受傷,讓廖志國找到一個非常巧妙的切點,並迅速形成對自己極為有利的機遇。可以設想,假如不是廖志國提出洪大光是因公受傷,且先後在省領導及媒體面前廣為宣揚,洪大光怎麼可能輕易交出權柄,廖志國又如何能夠執掌陽城全局呢?
廖志國利用洪大光病休形成的權力真空,強勢推進「鯤鵬館」項目,廣為拉攏人心,擴大、鞏固自己的政治勢力,其中最令人驚歎的傑作,自然是安撫了政協主席丁松,暫時平息了洪大光與丁松之間多年的爭鬥,也為自己的順利執政消除了阻力,鋪平了道路。誠然,丁松作為陽城政壇的地頭蛇,憑借其根深蒂固的官場基礎,長期與洪大光較勁,是一股不可輕視的政治力量。廖志國也發覺,別看丁松眼下的主要對手是洪大光,可隨著形勢的變化,尤其是未來洪大光一旦調離,就丁松的品行、個性而言,勢必會將鬥爭矛頭轉向自己。在官場,有一種人天生就是鬥士,製造矛盾、尋找對手是其生存的最基本法則,丁松便屬此類人。因此,廖志國必須想方設法穩住丁松,最好找到一隻合適的籠頭將其套住或徹底馴服,既穩住眼前陣腳,也免除後患。
丁松兒子出面兜售建材,給了廖志國一個絕佳機會。他授意黃一平,爽快答應丁公子且與其父母達成默契,承諾購買其鋼材、幕牆的同時,暗示丁松息事寧人,不要再做四處打橫的反對派。前不久,為了進一步給丁松吃下定心丸,廖志國在「鯤鵬館」尚未正式開工的情況下,破例答應丁公子的要求,讓江大偉與黃一平出面,答應以鋼材面臨漲價預期的名義,與其草簽了一份總價值高達八千萬元的鋼材期貨協議。初步估算,丁公子此單獲得的回扣,至少達五百萬元。如此一來,丁松那邊不僅在廖志國面前滿臉春風,公開場合頻頻歌功頌德,而且對洪大光也抱持寬容態度,除帶領政協領導層到病房探視外,又破例攜夫人專程看望。基於此,廖志國在處理中陽地產問題時,丁松也才沒有橫生枝節,再出什麼難題。
陽城官場上的盛世太平,很快通過各種渠道反饋到省裡。梁副書記在某次省委常委會上,不吝褒獎之詞,對此現象大加表揚,雖然其間並未直接點名道姓,可大家都明白,時下陽城主政者正是市長廖志國。此外,省委龔書記也在會上表態,說:「這個廖志國,不錯!說明省委當初這個決定,是正確的,也是必要的。」
就在這次常委會議之後不久,省委龔書記專門來過陽城,名義上是視察沿江開發和城北新區,實質帶有考察性質,重點是對市委書記洪大光的安排,以及未來陽城市黨政主要領導的人選。龔書記在陽城住了一夜,分別與洪大光、廖志國、丁松等人進行了個別交談。在龔書記面前,廖志國再次把洪大光狠狠誇獎了一通,擺事實、講細節,幫洪大光的過去辯解,並且力薦其到省裡工作。同樣,洪大光對廖志國也是極盡讚美,將廖志國來陽城一年多、尤其是他病休期間的情況,添油加醋地進行了描述。而丁松哩,許是出於多種複雜且微妙的因素,除了對廖志國褒獎有加外,竟然沒再向洪大光開炮,甚至委婉表示不再反對省裡使用之。
龔書記看到如今陽城委府這般團結,顯然如釋重負,滿心歡喜。其間,他還特意多花了一個多小時,專門聽取廖志國對陽城未來幾年工作的打算。這個話題,內容似乎並不重要,指向和象徵意義卻相當明顯——洪大光之後的陽城一把手位置,將無可置疑地落在廖志國的身上。
龔書記返回省裡不久,梁副書記那邊就傳出話來,說是省委已經有了新的考慮,洪大光的提拔問題即將進入組織程序,去向有三:省府副省長、省人大副主任、推薦到外省任職。此三種方案,雖然不皆是理想職位,於洪大光卻均能愉快接受。而對於廖志國來說,無論如何,洪大光走了就好。
自此,作為某種默契,洪大光對廖志國也是投桃報李,不僅大事小事有商有量,而且有意讓出大量權力空間,任其施展才能、鞏固陣地,刻意製造廖志國即將接班的勢態。
表現之一,廖志國的「鯤鵬館」工程進展出奇地順利,市委、人大一路綠燈與讚歌。
平心而論,對廖志國那個「鯤鵬館」項目,洪大光不是沒有想法與異議,或者說,即便他自己睜一眼閉一眼,可周圍很多人就頗不以為然。這些人中,既有像人大常務副主任張大龍、常務副市長秦眾之類的班子成員,也有離退休的老書記老市長,當然也包括許多敢於直言的機關幹部。究其反對的主要理由,無外乎這樣幾種聲音:一是質疑其必要性。很多人覺得,陽城這麼多年都是如此過來,既沒影響經濟發展、社會穩定,也沒耽誤文明城市、體育之鄉創建,為何換了個市長就非得馬上大建場館,而且似乎迫不及待?二是認為規模搞得太大,擔心政府財力不堪重負。不少人認為,陽城文化、體育設施確實有欠賬,該建的場館是應當建,可動輒就建如此規模的大傢伙,動靜堪比北京奧運場館,卻是非常沒有必要。二三十億元的巨大投入,對陽城來說確非小數目,且不說政府財政不堪此重負,就是社會化融資、民間籌集,也將是一個巨大的包袱。三是有些情緒過激者,坦言此項目涉嫌政績工程,甚至預言會成為腐敗工程。
面對上述非議,洪大光罕見地採取了放手乃至放任的態度,這既有難言的苦衷與無奈,也是不想給自己晉陞設障礙、找麻煩。洪大光知道,最近十年來,他在陽城市長、書記任上,先後與印、丁等幾位搭檔關係不睦,其中不乏政見紛爭,也有個性上的差異。因為這種矛盾衝突,他已經吃過虧,付出過慘痛代價。如今,遇到廖志國這樣強勢的市長,他這邊若是再不主動收斂,恐怕又會重蹈覆轍。作為市委書記、人大主任,他也曾試探過廖志國,希望將工程可行性提交人大論證、審計,籌建班子人員也得經過常委會討論,可廖志國馬上就採取了偷梁換柱的辦法,繞道而行並先斬後奏。對此,他若堅持己見強行制止,必定造成矛盾甚至導致惡鬥。現在想來,退一步果然海闊天空,忍一忍確乎心底澄明。終其結果,你好我好大家皆好。等到廖志國的「鯤鵬館」落成那天,他洪大光也早就遠走高昇了。
表現之二,廖志國提議的幾個人事調整,在市委常委會上全部順利通過。
原城北新區書記、主任喬維民,掛職西北某區副廳職州長助理,時間兩年。按照通行規矩,此種安排純屬過渡,期滿回來後將毫無懸念地任職陽城市委、市府班子成員,且省卻了在家提拔可能遭遇的種種麻煩與不測。
本來,市府秘書長江大偉也想要這個位置,可此人一向說大話用小錢,嘴上功夫好,手頭把得緊。況且,廖志國雖然對其馬屁術來者不拒,卻也頗為反感此人阿諛奉承、狡兔三窟的做法,便假言眼下無人替代,許諾日後一步到位,幫他直接在陽城解決副廳。
原體育局長姜如明擔任城北新區書記,文化局長孫健任城北新區主任。這個安排,表面看似平級移動,且二人皆由正處單位一把手變成了准一把手,但是陽城市委市府已經做出決定並上報省裡,準備將城北新區升格為副地廳級,享受與經濟技術開發區同等待遇。到時,姜、孫二位均自然官升一檔,位列副市職高幹。
原駐京辦主任徐曉凡,任市府副秘書長兼文化局長,協助市長廖志國統領工程指揮部,主持「鯤鵬館」工程建設。明眼人一看而知,徐曉凡的這個職務是個肥缺,等於三四年內直接掌控著三十億,而且工程完工後必會挪個更好官位。
規劃局長於海東,廖志國上任初期曾經數次建議更換。如今,洪大光主動徵求廖志國意見,提出規劃局屬於熱點崗位,於海東任職時間較長,不妨以此為由動一動。不料,廖志國竟態度陡轉,說這個人幹得不錯,反而做起洪大光的說服工作。於是,洪大光心裡驚訝的同時,只好表示贊同。
此外,還有陽城中專團委書記楊艷,調任體育局局長助理、辦公室主任,等等,這類無需通過常委會討論的人事變動,廖志國直接指令組織、人事部門辦了,洪大光乾脆裝聾作啞,任其處置。
當然,洪大光作為市委書記,又是在陽城官場廝混多年的老資格,對於上述人等與廖志國的種種特殊關係,大都摸了個七不離八。但是,官場秘訣告訴他,很多事知道了不好,不知道也不行,關鍵所在是有些事明明知道了,卻並不點破、道明,這才是一種領導藝術。此況,正如廖志國明明知道他之受傷原因與細節,卻不點明、道破一個樣。太極大法,乃中國官場至高法術也。
58
蘇婧婧人在陽江,心繫陽城,依然以自己獨特而有效的方法,對陽城官場實行著隔江遙控。而且,她的這種遙控幾乎達到收放自如、爐火純青的地步。
應該說,出身官宦之家的蘇婧婧,雖然未必一定具有做官的天分,卻天生就是一塊管官的料子。試想,就憑她一個柔弱女子,整天蝸居於陽江家中,僅僅依靠丈夫廖志國回家後的閒談,以及平時從黃一平等人處的打探瞭解,竟然很快就將整個陽城官場摸得清清楚楚。而且,蘇婧婧對陽城官場的這種熟悉,並不僅限於對人頭的瞭解,而是深入到各色人等的德行、品性、能力,及其錯綜複雜的相互關係。若是僅憑此種洞察力考量,蘇婧婧乃是組織部長的絕佳人選,任其掌控一地官員進退去留,定然勝過時下眾多昏庸之輩。
黃一平還是堅持每週送廖志國回家。即使現在司機老仇的老婆病情穩定了,基本不需要黃一平再經常充當司機,他也依然會隨車往返陽江。或者,到了週末、假日,廖志國因公不能回去,黃一平就會主動跑一趟陽江,專程給蘇婧婧送些東西。凡事有了規律,即成習慣。
經過一年多的磨合與體驗,黃一平深切感受到,在市長廖志國和市長夫人蘇婧婧之間,從實際使用價值考量,兩者的份量幾乎相當,甚至後者甚於前者。平常閒聊中,蘇婧婧曾多次告訴黃一平,他當初從黨校回到市府,以及後者撤銷處分、提拔副主任,無不得益於她的主張。
「記得小時候,在我家裡的飯桌上,父母談論政事從不迴避我。因此,從小聽到太多關於官場人事方面的議論。我父親做了一輩子的官,最大的成功就是善於使用人、擺佈人。在這方面,你姐夫遠遠不及,好多人事就需要我幫助出謀劃策當顧問。」蘇婧婧對黃一平直言不諱。
當然,在陽城政界,也有很多聰明的官員,懷著與黃一平同樣的信念與感受,拚命往陽江跑,通過各種途徑接近蘇婧婧,在推銷自己的同時,排擠、中傷、打壓競爭對手。因此,蘇婧婧能夠在足不出戶的情況下,掌握到大量陽城官場的第一手信息,而且經過交叉、對比、篩選、綜合、分析等等,最終得出與眾不同的判斷與結論,常常連貴為市長的廖志國都甚為吃驚。
平常,在廖志國家的餐桌上,或是在飯後喝茶閒聊之際,黃一平經常會聽到蘇婧婧的精彩妙論——
「孫健組織、管理能力不錯,實幹精神也強,就是不太善於協調人際關係。你想想,他作為一個資深秘書,竟然連前、後任市委書記的關係都擺不平,怎麼來協調那些文化、藝術單位的才子佳人?說到底,他不是一個文化局長的料子,應當放在經濟管理部門,做些更加務實的事情。」
「徐曉凡雖然年紀輕、資歷淺,但是有闖勁、肯吃苦,協調能力強,腦子也很靈活。這樣的年輕幹部,只要給他獨當一面的機會,適當壓些擔子在他肩上,很快就能磨礪出來。實際上,他去做孫健現在的工作,倒是相當合適哩。」
「喬維民外剛內柔、形粗實細,是個智勇雙全的人物。而且,人家長期在基層工作,一步步憑實幹上來,又做過海北那麼大縣的縣長,現在放到城北新區,有點委屈了。一個領導班子裡,不能全是吹吹拍拍、唯唯諾諾的應聲蟲,有個把像他這樣的大炮型人物,反而會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
對於蘇婧婧的這些言論,廖志國有時也會持不同意見,或是當面加以辯駁,或是背後發些牢騷,也有時夫妻爭論不下,會讓黃一平出面評判是非。以黃一平的聰明勁兒,遇到這樣尷尬的局面,自然會採取和稀泥策略,或者表面不偏不倚,可骨子裡還是得傾向於蘇婧婧。因為從最終結果看,不論廖志國的態度如何,落實到行動上仍然是夫人觀點佔據上風。對照一下上述人等的使用情況,無不契合了蘇婧婧的評判。
蘇婧婧對陽城動向的掌控,細微、準確到令人驚訝的程度,甚至連於麗麗、楊艷們的情況都沒有遺漏。
一次閒聊,蘇婧婧突然問:「那個於麗麗,還吃醋嗎?」
黃一平聽了,當即如五雷轟頂,一時莫名驚詫,無言以對。
蘇婧婧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同時嗔怪黃一平:「你看你,也像你姐夫一樣,把姐姐當外人哩。」
既然蘇婧婧話說到這個分兒上,黃一平就不敢再隱瞞了。可是,他也知道,即使她知道再多內情,話也不能從他這個秘書嘴裡出來,否則不僅是對領導不忠,也有挑撥人家夫妻關係的嫌疑。
「婧姐別相信那些傳聞,姐夫在陽城工作那樣緊張、繁忙,哪裡會有時間和精力做別的事。再說,那個於麗麗只是幫助姐夫做做清潔衛生,平常我和姐夫形影不離,她哪裡會有什麼醋吃呢。」黃一平輕描淡寫道。
「呵呵,說的也是。」蘇婧婧話鋒一轉,又轉向另一個女人:「聽說那個楊艷丈夫前些時候回來了?」
黃一平心裡那個苦哇,真想馬上找條地縫鑽進去,或者施個隱身法逃遁。
「是的,回來幾天,好像兩天前又走了。」黃一平硬著頭皮,如實回答。
事實上,關於這次楊艷丈夫的回來,還差點惹出麻煩。
那天,醫學博士從掛職之地因公出差,順便回家來住幾天。不知是想給妻子一個驚喜,還是心中早有猜疑,事前並沒有通知楊艷,而是直接打開家門。無巧不成書,其時楊艷剛好在廖志國宿舍裡,直到半夜十一點尚未離開。接到丈夫從家裡打來的電話,楊艷一時愣了,匆匆忙忙從樓上衝了下來,直呼大事不好。黃一平聞訊,馬上讓楊艷鎮定,在發動車子送她回家的同時,通知姜如明趕緊出來在半路會合。路上,黃一平與姜如明加緊一番合計,最終決定由姜如明陪同楊艷回家,就說體育局正在籌劃一項全省性賽事,借用楊艷參與組織籌備,需要夜以繼日加班,事畢之後將調她到局機關工作,解決公務員身份並晉陞官職。那個醫學博士本就是官迷,聽說妻子馬上到機關陞官,又看到表哥親自陪同妻子回家,臉色與心情馬上就放晴了。
這些事情,只有極少幾個人知道呀,蘇婧婧怎麼會獲悉呢?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她的耳目很多,也很長。
「婧姐知道的情況可真不少啊!」黃一平半是玩笑,半是感歎。
「是啊,我還知道你一平弟弟也有風流故事,什麼莊玲玲啦,章婭雯啦,等等。」蘇婧婧調侃道。
這下,黃一平真是驚呆了。天哪,這個女人難道是克格勃、摩薩德成員?她怎麼會知道這些?而且,他真是非常擔心,若是從蘇婧婧嘴裡說出朱潔的名字,那可真就萬劫不復了。
「其實,一個男人,特別是像你們這樣成功的男人,在外邊有些花邊新聞,完全是正常的事情,全當是緊張工作之餘的放鬆、休息,與喝酒、打牌沒有什麼兩樣。說實話,婧姐我不是那種守舊的女人,對這種事看得開,關鍵是你們自己要把握住分寸,不能因此影響了家庭、工作、前途。還有,特別是你這個秘書,更加要萬分警惕,千萬不能讓別人抓了你姐夫的把柄!」蘇婧婧的口氣,完全似在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聽她這麼一說,黃一平倒是放下心來。不過,從此以後,他在蘇婧婧面前不敢再隱瞞什麼了,真正徹底做到無話不談,當然,他也因此更加坦然、放心了——既然彼此相交相知到如此地步,就與同胞姐弟沒有什麼區別,政治上也就真正捆綁一道、乃至融為一體了。換言之,蘇婧婧的如此信任、知己,等於從政治上給自己上了雙保險,何愁前途不愈益開闊、光明呢。
既然蘇婧婧如此耳聰目明、眼線精準,那麼,對於廖志國在陽城重用體育局長姜如明,以及調動楊艷的工作崗位,自然也應當是無所不知了。不過,當著廖志國與黃一平兩人,她對此從來沒有公開發表過意見。
事後,黃一平也曾反覆推敲:像蘇婧婧這樣的女人,既然知道了丈夫的風流韻事,卻又佯裝不知、從容淡定,其內心究竟作何感想,又是出於怎樣的動機呢?思量再三,終是不得其解,只好歎息道:「許是政治人物的妻子,就是與眾不同哩!」
59
國慶前夕,「鯤鵬館」舉行了盛大奠基儀式。按照廖志國的意圖,經過徐曉凡的一番周旋,國家文化部、體育總局分別來了一位司長,省文化廳、體育局更是多位正副廳長出席。省委梁副書記親自出席並講話,對陽城「文化強市」戰略給予了高度評價。
正當一切都按照既定軌道順風順水推進之際,還是發生了一件令黃一平震驚的事情——郎傑克忽然失蹤了。
自從黃一平主動約見郎傑克到現在,兩人已經有兩個多月沒見面。期間,黃一平時常到馬嬋那兒放鬆一下,順便瞭解一些郎傑克的情況,知道他最近很少來陽城,好像經常往境外跑。具體忙什麼,黃一平既無興趣,也無暇多問,馬嬋也自稱不知情。
正是一年初夏時,萬物伸展風光好。那天晚上,廖市長和楊艷打了會兒網球,而後雙雙進了廖志國宿舍,黃一平就例行告辭了。如今,隨著楊艷晉陞體育局局長助理,官大了,氣魄也隨之見長,自己弄了輛公車開,晚上時常在廖志國處滯留不歸,黃一平無需站崗放哨、接來送往了。
黃一平出了陽城大酒店,看看時間尚早,就沒有馬上回家,而是直奔馬嬋宿舍,也想學一回廖市長,藉著大好風光活動一下筋骨,出身透汗好回去睡覺。可是,敲了半天門,裡面卻沒有動靜。
就在這當口,黃一平忽然接到蘇婧婧電話,問:「一平,怎麼回事啊,你那個同學郎傑克忽然失蹤了,我已經打他兩天電話,卻一直關機不回應,看來你得馬上幫我找到他!」
黃一平聽了,心底一咯登,卻又不便直接問出了什麼事,只好說:「婧姐,沒事,我馬上來和他聯繫,讓他給你回電話。」
掛了電話,黃一平立即就撥郎傑克的號碼,裡面傳來的果然是關機回應。再撥打另外的手機以及北京公司、住宅電話,也是沒有任何應答。
黃一平當即撥了馬嬋的電話,不料剛一接通,那邊就傳來嚶嚶的哭聲。
「怎麼啦?快別哭,你在哪裡?」黃一平聽到馬嬋哭,心裡暗忖不妙。
「我下午剛剛回到北京。郎總失蹤了。」馬嬋帶著哭聲道。
「不要再哭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趕緊告訴我!」黃一平嗓門陡然提高。
「郎總原本是不讓告訴你的,但是現在也只能說了。其實我們公司近幾年一直在與泰國、新加坡、台灣幾個老闆做賭石生意,就是賭玉石坯料。這個你懂嗎?」
黃一平點點頭,道:「上次在北京時,倒是聽他說過,好像多年前做成過一塊玉佛。現在還做?」
「是的,一直在做。郎總過去做過很多這樣的生意,有賠有賺,來去大多只有幾百萬元。可是這次賭大了。這次投入了大概七八千萬,做了一塊大石頭,據說成功了可以賺到十倍的利潤。」馬嬋繼續介紹。
黃一平聽到這裡,心裡馬上一驚,打斷馬嬋道:「是不是蘇婧婧也參與了這種生意?」
「是的,所有投入的資金都來自陽城,名義上是郎傑克出面籌集,實質是蘇婧婧在操作,大部分由儲開富和徐曉凡父親支付,孫健、喬維民他們也出了一部分。蘇婧婧既是擔保人,也是投資者。說好採取股份制,卻不是按資金多少配股,其中,蘇婧婧、郎總佔了五成的股份,其餘幾人佔了另外一半。兩個月前,已經按照這種模式做成了一次,雖然投入不大,可最後都成功了,利潤也非常可觀,就連我和王大海都有提成哩。」馬嬋明顯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
聽到這裡,黃一平的腦袋瞬間就大了。難怪最近幾次碰到王大海,眼神明顯有些閃爍與躲避。
一番假想,N種可能出現的情況裡,大多為他所不願預見。他能夠想像,蘇婧婧現在該有多麼著急了。
「馬嬋,我告訴你,從現在開始,你不要再哭了,也不要亂跑亂說。目前你唯一的任務,就是一刻不停地尋找郎傑克,他就是上了火星,下了地獄,我們也得盡快找到他!同時,陽城這邊任何人找他,你都要鎮定應付,就說郎總目前正在緬甸的深山老林裡驗貨,手機沒有信號。」黃一平努力鎮靜自己。
掛了電話,黃一平從馬嬋的住處下了樓,扔下汽車,打了一輛出租,讓司機開到長江邊。
此時,正是仲夏的深夜,天空沒有月亮,卻被滿天星斗襯得一片燦爛。江面,行駛的船舶上,綴滿了星星點點的燈火,偶爾有沉悶的汽笛響起,讓人心生莫名的恐懼。
黃一平揀一塊石頭坐下,努力讓自己真的冷靜下來。
平心而論,郎傑克的突然失蹤,不是一個好消息。賭石這樣的生意,雖然時下在國外很流行,國內不少富豪也涉足其中,且也不乏瞬間暴富的奇觀,可從根本上講,這是一種賭博,既然是賭博就逃脫不了十賭九輸的命運。這是其一。其二,蘇婧婧參與郎傑克賭石,且又拉了那麼多人進來,自然是為籌集到足夠的資金。可以想見,那麼大一筆巨款裡,除了兩大企業的投資,其餘資金無非來源於個人辛苦聚集,或是臨時挪用的公款,尤其是蘇婧婧的那部分,更是不容損失絲毫。其三,眼下陽城政壇看似步入平穩期,卻也是廖志國、黃一平與上述諸公的發展關鍵期。按照官場定律,處於上升期中的官員,若是半途遭遇突然一擊,形成高空加速自由落體,後果將更加致命。更為主要的是,郎傑克失蹤了,其餘人皆可聲言不知情,輕鬆脫身洗個乾淨,唯有他黃一平作為同學與牽線搭橋人,縱有千萬張嘴也不能撇清。正緣於此,蘇婧婧才指令他必須找到郎傑克。
果然,剛坐下一會兒,蘇婧婧又來電話,還是追問郎傑克的去向:「他是你的同學,難道事前就沒有向你透露一點行蹤?憑你對他的瞭解與交情,應該不會真就卷款跑了吧?」
「不會的。婧姐你放心,這個事就交給我了,請你相信,我一定會在最短時間內把他找到!」黃一平內心縱有千言萬語,也只能化作一道鐵血軍令狀。
「千萬別將這事告訴你姐夫,否則會分散他的精力,影響他的工作。」蘇婧婧叮囑黃一平,說明廖志國並不知情。
蘇婧婧通話才結束,孫健、徐曉凡、喬維民、儲開富也都聞訊來了電話,其中數孫健、喬維民最為著急。果如黃一平猜測,這兩人各自拿出的五百萬元,或是公款,或是從個體老闆手上拆借來的。
「你的這個郎同學,不會真是個騙子吧?你老弟當初可沒有說他是騙子呀!」
「你看要不要通過公安局,監控並查詢他的下落?必要時也可以動用國際刑警,市公安局分管刑偵的副局長兼有國際刑警身份。」
「如果確認他不會再回來了,那就報警吧,乾脆告他個詐騙,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他身上。」
黑夜裡,隔著大半個城區,黃一平能夠清晰感覺到對面那幾個人,語氣與神態幾乎如出一轍。
黃一平簡直哭笑不得,心想,你們現在口口聲聲將郎傑克往我身上靠,可此前做生意賺錢的時候,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你們所有人都參與其事,怎麼偏偏就我蒙在鼓裡了?可是,想歸想、氣歸氣,黃一平還得像沒事人一樣安慰他們:「放心吧,我以人格保證,他不是騙子!」
事實上,直到此時,黃一平仍然對郎傑克抱取著信任的態度,而且他也只能如此。
蒼茫夜色中,面對著滔滔不絕的江水,耳聞著轟轟隆隆的濤聲,黃一平的思緒在慢慢往後退,一會兒回到十幾年前的N大,一會兒回到大半年前的北京機場,一會兒又回到兩個月前的那次促膝面談。他不停地追問自己:那個同學少年郎傑克,原本質樸、善良、純情、仗義,如何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別後十年重逢,曾經口口聲聲稱兄道弟、呼朋喚友,那天傾心交談又幾度灑淚相訴,何來這種金蟬脫殼、釜底抽薪的把戲?難道真如世俗所言,時間會改變人,環境會改變人,如今的郎傑克已非當初,並不似記憶與期望中的真實可靠?
思考的最終結果,是否定。黃一平寧願相信、也只能堅信,郎傑克絕對不會是騙子,也絕對不能是騙子!若非遇到不可抗力,他不會將自己這個老同學拋於萬丈深淵。
既然有了這樣的信念,黃一平反倒一身輕鬆。他打開手機,幾乎未經思考,馬上給郎傑克發去一條短信:屎殼郎啊,我想你!
幾乎每隔三五分鐘,他就將此信重複發出一次,直到最後一塊電池剩下最後一格。
天將破曉時,手機響了……